全文2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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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一行人沉默着行走。他们的斗篷因落下的水滴变得厚重,马蹄践踏在泥泞中,发出令人不快的声响。细长的盒子被裹上防水的油纸,捆上粗绳,挎在队长的马匹上。她的手指敲打着盒子的边缘,像在记录雨的节奏。
距出发后已过了段时间,小队离第一个补给点仍有些距离。因着连日的阴雨与晦暗森林中的薄雾,他们走得实在不快。森林尽头是高大的崖壁,下行的小路逐渐宽阔,坡道连着草地,往北走到缓丘的顶点处便可看到一望无际的海洋。四人对眼前的风景无动于衷,只埋头向西,很快到达地图上标注出的村庄。
出于谨慎,血触小队的成员称自己为路过的冒险者,想在这里借宿。或许凭借奈瑞莱斯天生的笑脸,也可能因为他们早已隐去一切与骑士团相关的辨识物,村民们很快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交涉顺利进行。
“不管怎样,我是要睡有屋顶有床的房间的。”格林温尼斯说,“得要两间房呢。”
多瑞安看她一眼。
“哈哈,当然啦,我和亲爱的好耶琳一人一间房,你们就在外面守夜吧。”
“……”
“唉,只怕有些难。”奈瑞莱斯回答。她刚同村长谈了几句,村长看起来愁容满面的,她倒没多大反应。
“这村子闹鬼。”
耶琳·奈瑞莱斯微笑着说。
沉默。
过了一会儿,格林温尼斯开口:“可我想睡有屋顶有床的房间。”
“物资也需要补充了。”克莱姆接道。
多瑞安没说话。
最终,奈瑞莱斯下了决断:他们将在这个村子休息一晚。
夜晚很快到来。多雾的海边并没有明确的晨昏的区别,珂旭的光芒触及不到拜克艾厘的天空,珂宁也无能为力;原本就盘旋在空中的阴云变厚变浓,像破败剧院无人管理的幕布。四人简单地用过晚餐,接着就按照骑士团内的军阶高低依次负责警戒。每个人都抓紧时间休息。
异变发生在半夜。
风由陆地赶往海洋,不详的东西混在其中。哀嚎混合着哭泣,死者发出的悔恨在远处响起。格林温尼斯凭借自力醒来,她睁开眼,正巧看见准备发出警告的多瑞安。半精灵灭掉了壁炉中的火,每个人都拿着武器警戒,此时声音正逐渐靠近。
在寂静中,哭嚎声消失片刻。
吱,咯吱——
有东西在挠门。
奈瑞莱斯点点头,下达了行动的许可。克莱姆站起身,无声地走到木门边,他回过头,伸出三根手指开始倒数。精灵(勉强算上半精灵)的视力足够他们在黑暗中看见狸猫人的示意。
克莱姆打开门。
“噗”“噗”。
两把武器扎入“那个东西”,有着波浪般起伏的长剑属于半精灵多瑞安,更短的那把属于纳米兹·格林温尼斯。浅淡发色的精灵借着跳跃的力量将对方钉在地上,短刀刀尖穿透地板。
奈瑞莱斯点燃火折,她看见来人的脸。
“哎呀,这不是吉克吗。”
深棕发色的精灵再次燃起壁炉,柴木的噼啪声响在夜里。
“还真是他。”
格林温尼斯也看见了。她离开前同僚坐在床边,任由短刀扎在地板上。多瑞安站在原地,将武器更用力下压。被钉在地上的鬼魂似乎保留着一丝神智,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双手不停抓挠,似乎想挣脱延续到死后的痛苦。
真是可怜又可悲的死相,半精灵想。
克莱姆锁上门,发出“喀哒”一声。
名叫吉克的男性精灵似乎是被人从身后袭击,他的枕骨处出现了明显的凹陷,下颚、脖子也因为致命一击的力道而错位,无法咬合令他只能喊出些含混不清的音节。奈瑞莱斯轻微叹一口气,半蹲在吉克面前。鬼魂挣扎得更狠,他似乎将眼前的精灵女性看成了杀害自己的凶手。
“稍微安静一点。”
耶琳·奈瑞莱斯劝诫。她从腰包中取出常用的银针,银针曾受过瑞图宁牧师的祝福,带着善神祝福的锐器毫不留情地刺入吉克眉心,鬼魂张大嘴,发出活人不可听闻的尖啸。
“女、女人……!……痛……目、目标……骑士团……!”
毒使不可置否地看着眼前的东西。
生命的延续就是这个样子吗?她忍不住想。看看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点长生种该有的美丽?死亡为面容蒙上青灰,对于死的恐惧与遭受的伤口将精灵本来的美貌扭曲,变得滑稽可笑。……即使死后能保留形体,能“持续”,对于耶琳·奈瑞莱斯而言,这样的“永恒”也是无价值的。
——一点都不美丽。
“所以,要怎么处理这家伙呢?”格林温尼斯问,“虽然是他自己不小心被干掉了……”
多瑞安开口:“……他会暴露骑士团成员的身份和位置。”
“宰了比较好。”克莱姆说。
“哎呀,那么这项任务就由你去负责吧?”精灵战士说,“就算你的高贵只有半边,这种小事也应当做得好。”
纳米兹·格林温尼斯将矛头对准多瑞安。在她眼中,一半的人应当对齐全的人有着符合身份的尊敬。半精灵提出了正确的建议,这没错;可半精灵竟敢说要对精灵的尸体不敬,实在该吃些教训。至于克莱姆……为什么要对狸猫有所要求?就算是人类,也不会愚蠢到要求家里的小猫小狗能读书写字吧!血触小队中的另一位精灵似乎也有类似的想法。奈瑞莱斯没有就格林温尼斯僭越的发言作出任何点评,她只是微笑地看着多瑞安,这种笑容和她方才将针钉进吉克脑子里时没什么区别。半精灵停顿一会儿,以缓慢的动作将武器拔出,死者雾一般消散,接着窗外响起窸窣声。穿戴面甲的战士追出去。
半精灵在黎明时回到他们借宿的小屋。
“我把尸体烧了,他不会再出现。”
血触小队的队长点点头。队伍中的另外三人在半精灵外出时进行了一番讨论,最终决定即刻启程,继续护送任务。至于那个追着骑士团成员的神秘凶手,据格林温尼斯的说法,“真的来了的话,干掉就好”。
就这样,他们再次踏上旅程。
Tbc.
全文1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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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出发以来,一路平静。
格林温尼斯和奈瑞莱斯骑行在前,多瑞安跟在后边;克莱姆则呆在格林温尼斯的框里。狸猫人并未维持人型,选择以原有的姿态示人。格林温尼斯显出愉快的样子,她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框中毛茸茸的一团,伸出手用指腹掠过狸猫人柔软的皮毛。奈瑞莱斯没有付诸动作,但也毫不掩饰她充满兴味的眼神。
多瑞安的眉头跳了一下。
目前他们停在林地中一块相对空旷的地方。杂草歪七竖八,干瘦的枝木扭着斜刺出去,拜克艾厘黯淡的天空给不了植物更多恩惠,它们只能争夺彼此的养分,或期望着能洒下因斗争产生的鲜血。队员们就地升起一堆火,打开配发的干粮,准备短暂歇息。多瑞安到不远处的溪流补充皮袋中的水分,他半跪在水边,感到投向自己的注视。
是纳米兹·格林温尼斯。
高等精灵没有对多瑞安突然的戒备多说什么,或许在她看来,这正是弱小者和卑劣者应有的态度,是自己强大的证明。
“你还真是从不摘面甲啊。”
接着,像是炫耀一般,她迈着精灵特有的轻盈脚步走到多瑞安取水的上流处,拿出了自己的皮制水袋。
多瑞安与这位同僚并非初次相识。
那时他刚加入鲜血骑士团,短暂地填补过一个三人小队的空缺,另外两名成员便是纳米兹·格林温尼斯和耶琳·奈瑞莱斯。二人似乎早就相识,常在休息时说些彼此才懂的俏皮话。在任务期间,多瑞安常感到一股没由来的不安,他信任自己的直觉,一路不曾放松。任务结束后他立刻被调往他处。所以集合当天看到这次任务的队长和队友时,他在内心吐露恶态,路上也绷紧了神经。
不过他的直觉倒也没错。耶琳·奈瑞莱斯对任务期间不小心遭到意外丧命的队友如此评价:“运气真不好,不过他为什么不再小心一些呢?”而这名人类血触骑士团成员所遭厄运正是耶琳本人制造。
“哈哈,不必那么紧张,”格林温尼斯直起身看着站在旁边的半精灵战士,“你在担心什么?这儿不是还有一只猫吗?”
“……”
“啊,不过是猫的话,跑得会很快呢!”
你可当心别被落下。
说完,高等精灵拍了拍半精灵的肩,转身离开。
多瑞安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他等了一会儿才坐下。半精灵战士卸下面甲,快速解决完自己那份干粮,接着又穿戴完全,回到营地。精灵和狸猫人围坐在火边,似乎在闲谈。
“纳米兹是怎么看的?”
多瑞安坐下时,奈瑞莱斯正好对她常年搭档的队友抛出问题。
“哎呀,我是没所谓的。”格林温尼斯朝精灵队友眨一下眼,回答:“毕竟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在意的只会是活着的人。”
哈哈,真会说。
多瑞安并未出声。他大致猜到这场谈话是白天对话的延续。路边的坟墓不算常见,可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虽然不知格林温尼斯是出于怎样的目的说出刚才那番话,但……
——如果可以,多瑞安想被记住。
Tbc.
没整明白高原高纬度和低纬度的意思就按自己理解的写了,都是瞎编的,文盲尽力.jpg
无be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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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们自孩童时便知晓山之女的传说,”精灵说,“她是温柔的母亲,也是可怖的战士;她用蜜糖般的温柔哼出哄人入睡的曲调,也斩杀那些胆敢侵犯其领地的邪恶——她将他们的头颅割下并串起,白骨如花环一般绕在她的脖颈,断口流下的血染红她雪山般洁净的肌肤,再凝结成深黑。由此,我们也称她为‘黑女神’。她享有与她伴侣同样的权柄。”
曼殊停顿一下,继续道:“她的故事由族人的土地传至远方,神性褪去,人的心与战争带来的嫌恶剥下她的微笑,只剩下她苍白的獠牙。这里的人叫她山鬼,又或者将她绣在画幅的下方,作为中心的陪衬……这是常见的事。”
“嗯……”麦考伊眯着眼。她其实没怎么认真听,干脆哼哼几声当作回应。好在曼殊也没真打算深入这个话题。精灵从漂浮的木托盘中拿出酒盏,为自己倒上一杯,她喝下些清爽柔顺的果酒,说起别的话。
巴加克·铁尘和阿曼德在木墙的另一边。
他们在云城的温泉中。
二
四人小队在商讨后传送到高原地区一个叫察嘎啦的地方。察嘎啦位于谷地,在里里克泰山脉南部,融雪流水从山脉流下,又从这里出发顺着地势奔向东南。察嘎啦坐拥河谷沿岸平原,背靠里里克泰,既有丰富的水资源与足够作物种植的土地,也能提供可大片轮牧的优质草场,是高原区域几个有传送水晶的主要城市之一。队伍在城内采购了补给,很快便出发前往任务提示的地点。低海拔地区产出复合型金属的矿洞不够队内两位工匠对武器材质的要求,他们只能将目光投向海拔更高的地方,那些风雪之神的息吹永不停止的地方。
随着他们的攀升,空气越加稀薄,气温也下降。阿曼德在皮毛外又裹上一层厚实的皮毡,又向半山腰集落处的行商买下绒帽。商人售卖的防寒药剂几乎被他们买空。
“你知道我们可以喝酒御寒对吧?”巴加克说。
“工作不喝酒,喝酒不工作。”阿曼德回答。
矮人耸耸肩,将斧头扛在身上。
队伍行进在里里克泰山脉的背风处。这里积雪较浅,踩下去仅没到脚踝,精灵外的三人也能行走。矮人仔细看着周围,寻找矿脉存在的迹象:传闻中山壁凝固风雪之处藏有的东西胜过黄金。
“就是说注意山崖上那些有冰裂纹的地方,”习惯与矿石与高温打交道的矮人说,“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应该是附着有特殊属性的银矿或钛矿。用它们造出的武器锐利又坚固,一击就能刺破坚硬的铁铠。”
“哇……”队伍中的雕金学徒发出感慨的声音。她接触宝石更多,对铸造武器并不了解。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头去看别处一株红色的花。那株花有着微蜷的柳叶形叶片,枝干挺直,鸡心型单瓣花瓣。阿曼德顺着麦考伊的视线看去,上前将整株花朵连根刨出用防水的蜡纸包裹好。“这可能就是特产防寒药剂的原材料。”他说。
“再找找矿脉吧。”巴加克·铁尘仍未放弃。这是他们越过雪线的第三天,正午已过,日头高照。所带食量就要消耗完毕,他们只能在今日下山。其他队员同样对过早离去感到可惜,宁愿在高海拔的地方多呆一会儿。
走在前头的精灵好像发现了什么。她指向封冻湖泊的另一边,说:“湖与山崖的连接处有突出的裂纹,里面透出隐约的蓝色,或许就是矿脉所在。”
巴加克与阿曼德对视一下,很快拿定主意。他们没有别的新发现,打算赌一把。
“走,”矮人说,“来看看精灵的眼力是不是真的像传闻里那样好!”
曼殊难得没回嘴,只是叫他们在踏上冰面后多加注意。
三
“然后我们就取出铁镐和鹤嘴锄开始挖矿。结果背风处的湖面没有之前走过的厚实,再加上采矿敲出的缝隙,队友就掉进冰窟窿里去了。治愈术不起作用,我们只好去逮高地牦牛,把那玩意儿的肚子划开再把小姑娘塞进去,好让她体温回升。”
“所以我们真的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可怜可怜孩子吧,现在还血糊拉嚓的呢!”
麦考伊万念俱灰地躺在巡山人提供的板车上,完全放空了自己。
巡山人没有过多为难这只四人小队,他干脆将他们运往能通往云城的地方,让他们好好休整。他们很快选中一家东方海岛风格的旅店,麦考伊终于能将自己清理干净。四人让温泉的暖意驱走这些天积蓄的寒冷,又在订下的房间内用过晚餐。这家店给每位客人都发放了一只手镯,手镯经过特殊处理,不会因温泉的水汽而锈蚀;手镯上配备的魔法晶石也雕刻进特殊的术式,能与含有同样晶核的设备产生共鸣,从而记录下客人在酒店范围内的消费——只需要把手环靠向相应设备的感应处就好了。
麦考伊用叉子叉起一块鱼肉。鱼从云城特有的冰泉中捕来,厨师用锋利的切片刀顺着鱼骨剔下鱼肉,又将鱼肉片成可透光的薄片乘在冰上,再装饰以有沁凉味道的宽大香叶。除了鱼片,桌上还有炙烤鱼脸颊肉,丰富的油脂混着胡椒的香气;以及淋上辣椒酱的生牦牛肉肉片和鱼骨与贝类加上湖底水草煮出的汤,将米饭混进汤里、按口味撒上姜丝就能得到一碗暖身鲜粥。之前的任务加起来报酬不少,让麦考伊能安心享受当下。他们吃完饭,又干脆叫来一桌茶点和云城特产的茶叶。
小火炉煮茶的咕嘟声与窗外雪落的声音混在一起,一时间没人说话。
麦考伊不喜欢过分的安静。这让她想起旷野,想起孤独的月亮和无人回应的夜晚。与之前的旅程相比过分美好的现在引起她不曾说出的恐惧,这种恐惧促使她开口:
“离家出……不对,我是说,你们为什么会出来冒险?”
名为阿曼德的兽人懒洋洋地挥动尾巴,回答:“去闯荡,寻找更远的世界!”
巴加克·铁尘看他一眼,大发慈悲地不去揭穿他当时背着个包找上门说“不好好当冒险者就要回家继承家业”的样子。他喝一口茶,说:“怎么,冒险是年轻人的特权吗?我就要出门闯荡!”
“出门闯荡总会有想要的东西吧?”见习法师追问。她平时并不会这样刨根问底。
矮人哈哈大笑:“钱!名声!铁匠铺用的矿石!”
精灵因矮人的发言皱一下眉头,说:“增广见闻。”
“那……阿曼德会想家人吗?我看你总是去邮局……”
【他们最开始会记得你】
“那当然会,一月三封信啊!有时候还得往市集对着要求一项一项买特产。”
【很快新鲜劲过去;你就成了偶尔才会想起的】
“我会告知我的近况,尽管他们也清楚我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曼殊慢慢地说,“如果离开的人不是我,我当然也……”
【即使他们,“那个人”,不是故意的——】
“你们这些小丫头……”矮人突然说起自己的女儿,眼睛却盯着麦考伊,“觉得翅膀硬了,想要自由,就东西一收跑得没影。一年回家一次,当天来当天走,把家当驿站,完全不考虑做长辈的心情。”
麦考伊低下头。
“……好吧,长辈的态度可能,或许,大概也有一点问题。”矮人补充。
“我看是很有问题。”阿曼德小声说。
曼殊也转去看向窗外。
啊,怎么,难道我是队伍里最成熟的人吗。阿曼德扫一圈队友,终于开口:“总之呢,在外想家很自然啦,也没啥,你看那些喝醉了就抱着柱子亲的傻子!我的意思是,不行写信呗!想到什么写什么,反正也打不到你……”
队友们或许产生了误解。麦考伊害怕的是分离,她恐惧于离开的背影,对相隔两地毫无办法。年长的麦考伊不会处理分离,对被留下的状况感到悲观,继而愤怒。沙洛·麦考伊经历分离,曾寄希望于约定。现在的快乐能持续吗?离开后还会联系吗?会不会最后连样子与声音都想不起?就像“那个人”……
如果自己能再勇敢一些……
“……那我一定要说……”
沙洛·麦考伊吞咽一下,继续:“那我一定要说,布丁果然还是甜的好!”
在阿曼德“怎么会有咸布丁”的背景音下,见习法师抓起茶杯喝一口,被烫得吐了下舌头。
——今天吃到怪物饭了吗?
——没有!
End.
一切为了满足我们去东北罗马式澡堂泡澡的欲望【?
Ⅰ
“谁的幸福不是表面现象,一会儿就消灭了?”
——女人理顺他的乱发,在额头留下轻轻一吻。
玛丽戈尔德·沃伊德和奥斯卡·盖曼——奥斯卡·沃伊德——坐在泰晤士河边的长凳上。他们出来得很急,什么也没带。
月亮是红的。
有那么一阵子,谁都没说话。
那只叫查理的乌鸦老实停在拐杖顶头。它不敢多话。年轻人认出它后大发脾气:长久以来他因没有魔力倍感煎熬;而另一方面,他也的确在通人言的乌鸦面前吟诵了《乌鸦》,他还以为周围没人呢。
黑发男人抬眼看向月亮。红色的圆像妓女的唇,牙齿掉光了,只能涂上胭脂虫与蛋清混合成的脂膏,藏起后面空虚的孔洞。
狄安娜……
他再次呼唤异神之名。
狄安娜……阿尔特弥斯啊!
拿你那金弓与如发色一般颜色的箭头射我的心吧!
它此时跳得厉害。
Ⅱ
“仔细看看她吧,这个女人叫莉莉丝。”
——少女坐在扫帚上。
奥斯卡皱起眉头,他瞪着天空,像是不满。
此时他的神态不再如初见时一般,尖利的刺被柔软的抚摸除去,失落的孩童回到母亲身边,他瞧起来倒有点像在撒娇。
玛丽问他:“怎么了?”
“没有玫瑰和罂粟编制的花环。”他回答。
学习人类知识的魔女很快反应过来,她笑了笑,手上掐着查理的喙。
Ⅲ
“……心灵的意愿是由一个因素来决定,而这个因素是由另一因素决定,然后再另一个,再另一个,就这样无限持续。”
——他有着对于被爱这件事的饥饿感,与对于被“留下”的恐惧。
“我们走吧!”他站起来,脸因激动而显出一种病态的潮红。“走,去别的地方!”
“谁都找不着我们?”
“谁都找不着我们。”
“我和你?”
“是的,我和你!”奥斯卡大声喊起来,“我们,一直,永远!”
黑发男人拿起拐杖,旋转杖柄,从中抽出把细剑。奥斯卡转过身,正对着玛丽,身后是不详的月亮。他握着剑,在脚边划下,锋利的刀刃在柔软的影子上割开裂缝,无数腥红的眼睛露出来。
奥斯卡伸出手。
Ⅳ
“neshama”
——他们一起跳下去。
坠落。
握紧的手。
劈里啪啦。
点生出线,线连成面。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ctrl+Z,光缆,劈里啪啦,WiFi,哒哒哒哒哒,delete,写出这种东西你该不会还很自豪吧,呕,劈里啪啦劈里啪啦,吐了,第四面墙,去他的弗洛伊德!也去他的人本主义!鼓掌!鼓掌!
おめでとう!
但其实是荣格啦!
哈哈!
Ⅴ
“偶然控制着我们,未来的事又看不清楚,我们为什么惧怕呢?最好尽可能随随便便地生活。”
——梦?真实?
他过去被爱过,因此他知道爱是什么样子。但他忘却,那东西也就被蒙上一层纱,只留下模糊的影子,显出大概的轮廓。他会在深夜回想起来,会在一片黑暗里找寻它,会伸出手试图确认它的样子——但爱没有确切形状,他能触摸的不过是想象。他曾将老猎人作为自己依恋的对象,可老猎人无法给他他所需要的爱,无法填补他心中的孔洞。他茫然无措。无法理解。曾有的和当今的强烈反差将他撕裂,他的某一部分永远留在了烧毁房屋的废墟底下。
现在曾经爱他的人又回来了,但她似乎就要离去,今天成为昨天的重演;他也不再认识爱,常年的渴望压得心灵变形。他的爱发生了改变。
他曾经知道爱。
他想要她的爱。
他像男人爱女人那样去爱她。
Ⅵ
“力比多”
——此刻的真实,此刻的爱。
“如果这是你的意愿。”她回答。
玛丽微笑着握住奥斯卡的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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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后引号内破折号前内容来自百度,本人是文盲,谢谢。
跳下去之后的部分是做梦,结局是回乡下种田了。
又是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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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沙暴已经持续了两天,真是稀奇。”
几封信摆在桌上,大多写着日常琐事,冒险者们没去注意那些盈满柔情的文字,把视线与注意投向每封信末尾的时间——最近的一封是一周前寄来的。
“我问了从东边回来的人,也问了受雇于商队的佣兵的本地伙伴,没人知道发生过什么,他……他们就这样没消息了。”
话谈到这里,萨米尔已能断定寄信人隶属于上次那支被卷进纠纷的商队,他没有做出多余的动作或表情,只是耐心等着委托人,也就是商队中某位商人的家属,擦干眼泪。
委托人递过来一支发簪,她的眼眶还是红的,声音已经平静:
“……请你们务必找到我的丈夫。”
萨米尔接过信物,和队友一起离开了商人妻子的家。
这时候离他们回到遗都恰好过去一周。照推算看来,曾藏有沙之魔法石的商队在冒险者们与荒鹫立下盟约时进入伊菲特尔,却没能在冒险者们归返时离开。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那支发簪被奇诺娅讨了过去,按她的说法:“信物”是个好词。不过诗人也没有侵吞那根漂亮玩意儿的意思,只是边走边看它。
“的确没料到,”萨米尔感叹,“这趟路还得再走一次。”
听到这话,诗人终于给出一点反应:她皱皱眉头,像对满是黄沙的荒漠表达不满。经过一个任务的磨合,里德和萨米尔已经能了解这不过是诗人在做样子,便没有就着她的反应发起谈话,而是提起另一位同伴。
“也叫上伊利耶吧,新城市,新地图。”
“特地联络荒鹫就不必了,”德鲁伊说,“反正我们这儿有个人写日记似的给人家寄信……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那猎隼总叨你的头吗?”
诗人没理他。
他们收拾一下行李,带着骆驼,很快出发。
一路上黄沙漫漫,没什么新鲜的。他们经过沙暴过后被荒鹫袭击的地方,无人收拾的尸体已被掩埋,看起来和周围没什么不同。相似的剧情反复上演,以后也将继续,而时间指示黄沙吞掉一切,祂将是永恒的胜者。
(二)
“好不容易沙暴停下来,又遭遇了沙虫和荒鹫。领头的死了。好在大多数货品都安稳,这一趟还是能有些赚头的。”
里兹实在有点奇怪。
奇怪不是说这地方的样子,作为一个边境城市,里兹实在不小,建筑物也是常见的那类——以遮阳通风为主要目的,再混合些伊菲特尔的特色;奇怪也不是说这地方的风俗习惯,对于从绿林故都来的诗人而言,这地方的衣着与人们打招呼的动作与其他坎维城市相差不远。
“总感觉不太对。”伊利耶说,他缩缩脖子。“有人在看。”
此时他们刚在旅馆老板的提醒下去接待柜台旁的登记处领取通行票证: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留着填写名字、来处和住宿地址的空当。有了这个,他们才能在城内较为自由地行动。
“或许只因为我们是从遗都来。”萨米尔回答。
“我可不是。”奇诺娅说,她刚给登记人报上普诺娅的假名。
德鲁伊没说话,他伸出手点点名字下方,那里写着“遗都”。诗人看见,很快拿起笔将纸上的内容划去,在旁边挤着写下菲薇艾诺,倒也不是说她有多么热爱故乡。正当萨米尔将要开口、奇诺娅也做好应战准备的时候,里德回来了。
“从记录来看,他们只停留了一天。”
“也就是说,他们的确有出城的记录?”伊利耶接过里德带回来的登记册,“会不会是他们在回程的时候遭遇了什么?比如说——”
绘图者作出“盗匪”的口型。
萨米尔摇摇头:“现在还说不好……再问问?总有那种门道多的人吧。”
“那我先把这个还回去。”里德拿回从旅馆接待处借出的登记册,顺便也将之前当作小费的钱币拿了回来。
“我们该去找独眼扎克,”游荡者又探来消息,“离得不远,走吧。”
他们便动身。
独眼扎克并不难找。他的小屋子背靠西侧市场,因受不到阳光的照拂而显得有些阴沉。情报贩子装模作样地在窗口和门旁的墙壁上挂起彩色的珠串,这些珠串由陶土制成,每三颗陶土夹着一颗透明玻璃珠,倒不算难看。里德伸手掀开这些丁零当啷响的伪装,看见屋里独眼的男人。他靠墙坐在暗红色的编织毯上,正抽着水烟,市场的喧嚣透过墙上的细缝传来,与男人吐出的烟圈一起落在覆满尘土的地面。
“坐吧。”他说。
四人看看彼此,按照指引席地而坐。
“我们想知道些事。”里德开口。
男人点点头,拿烟管指屋外的珠串:“说说看什么事,按类收费。”
“按类?”伊利耶问。
“陶土和玻璃自然不是一个价钱。”
“外来人也分不清里兹的陶土或玻璃。”
“那就仔细听听它们碰撞的声音——你们在找什么?”
“一个商队,”萨米尔回答,“停了一天,再没出现。”
独眼的男人接过诗人递来的货币,又从身边的杂物中拨出三个玻璃珠。他用手指推出一个,那透明的圆球滚向外来的旅人。
“你说的那个商队的确只停留了一天,”他说,“有人看到当中成员在夜晚进入市长的住所,他总四处看,像怕人发现。”
里德看着剩下的两个玻璃珠,问:“那市长呢?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扎克又送出一颗玻璃珠:“他是从别的地方调来的,派系斗争的牺牲品,替罪羊。老实说他工作做得不错,可近期内是回不去了。”
“这个城市,”奇诺娅问,“最近出了什么需要戒严的事吗?连旅人投宿都得留下名字与来处。”
“不,什么也没有……”
他们领悟了扎克没有说出口的话:正因为什么也没有,如此的戒备才更显奇怪。
“我平时就呆在这里,”扎克又吐出一股烟,“再来的时候记得摘下房子前面的玻璃珠。”
旅人们很快告辞。他们按照市民的指引,先到兹维,再去艾恩。正如扎克所说,里兹是个平静的城市:成排的房子按照某种规则聚集起来,房屋与房屋之间的小巷干净空旷,没有堆积的杂物与污秽;居民神色平和地走在街上,穿着没有太大差别,不会好得往身上堆砌饰品,也不会衣衫褴褛,所有人都穿得得体整洁;他们走在路上会和相识的人打招呼,对外来的旅人也十分友好……是个比遗都好太多的城市。
“真无聊啊。”萨米尔说。
“刺激就在前方。去吧,德鲁伊!”诗人伸手指着眼前的艾恩。这座酒馆位于城市北侧,与先前去过的兹维不同,艾恩的外墙瞧起来多出些气派,正门也更为高大。带着武器的佣兵走进走出,他们都经过那块贴着字条的木板,字条上用红色的墨水写着“禁止斗殴”。萨米尔瞟一眼奇诺娅,走到前方,脚尖将要跨过门坎。
哐当!
德鲁伊敏捷地避开了这一击,他后退一步,彻底走出狼牙棒的挥击范围。伊利耶回过头,看见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们手中都握着武器,面像凶恶。
诗人也谨慎地后退一步,说:“我以为这里禁止斗殴?”
“哈哈,这不是还没进去吗?”
首先作出攻击的男人笑起来,他挡住艾恩的入口。他的同伴们则散开,彻底断绝旅人的退路。里德朝一旁的小巷子偏头,伊利耶闪进去,德鲁伊也缓步后撤。
“对不起啦,小姐,”手持长刀的佣兵不怀好意,“工作嘛,你懂的。人得吃饭啊!”
他在话语结束的瞬间挥刀向前,经过打磨的利刃没能如愿切入人体——诗人抽出腰侧的弯刀格挡,刀柄上嵌着博特勒的神徽。她借着锋刃相撞的力量将长刀推至一侧,又极快地向上一划——
“可我是无辜的。”诗人说。佣兵伤处的血溅在她脸上。
“……女疯子!”
“你这不是还能说话吗?”诗人边说边退,进入同伴们所在的小巷。
(三)
“就快到伊菲特尔了,快了……”
这幢建筑是石头造的,露出地面的部分分为两层,底下还有一个地下室。第一层大都是功能室,比如审讯区、休息室,走道尽头有扇大铁门,得用特殊的钥匙打开;登上铁门前方的阶梯便来到第二层,走道两边治安官的办公室;铁门处往下的阶梯更窄更陡,只容单人通过。治安士兵直接将带回来的人丢进地下那层,说是地下也不完全,此层的天顶较地面高出部分,阳光和热气透过竖条的透气孔进入,还伴随着乌鸦嘎嘎的叫声。
“环境真差。”诗人抱怨。
关着他们的地方算是个大通铺,佣兵在那头,他们在这头,一个阳光和乌鸦的眼睛到达不了的地方。押送他们的士兵和地下一层入口处的守卫交接后就离开,似乎完全不在乎因斗殴被送进来的两拨人会再次冲突。
“是啊,”德鲁伊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草堆躺下,“那你说说,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诗人长叹一口气,她瞪着牢房另一头的佣兵们,暗含威胁地说:
“都怪这群强盗!”
这也是她面对前来问询的卫兵们的说法。
那时候他们在小巷内放倒了这群佣兵,进行一些谈话的尝试。被制住的人拥有远超遗都地痞的素质,他们对明晃晃的小刀无动于衷,对诗人使用技能的威胁不屑一顾(“你当我没见过诗人吗?”)。奇诺娅对这样的场面心生厌烦,于是真拿小刀插进面前佣兵的膝盖,萨米尔配合地点燃另一个佣兵的头发,里德紧跟着用言语煽风点火,伊利耶脸色发白,可能正在适应遗都人的狂野作风。正当他们准备更进一步时,城市卫队适时出现,挽救了袭击者的生命。
“这是在做什么?!”
领头的那个厉声喝道。
诗人手腕一翻,沾着血的凶器不知所踪。她指着晕倒在地的佣兵说出那句话:
都怪这群强盗!
我不过是来这里寻找久未归家的姐夫。她与姐夫感情很好,担心得不行,又从未出过远门……可等着我的是什么?一群强盗!真吓人……坏东西!要不是这几位先生及时出现,我……我只是个柔弱的诗人啊!
奇诺娅在牢里将这番话复述一遍,倒是吸引了原本就呆在这里的一个囚徒。他是个醉汉,眼睛眯得睁不开,满嘴酒气;他脚下躺着另一个醉汉,眼下一片乌青,打鼾七拐八折,唱歌似的。
“出去,嗝,得看运气……”
“什么意思?我没时间等呀,出去后还得找人呢!”
“哈哈,急也没,嗝。只要没得罪上头,很,嗝,呕呕……”
幸好他只是干呕几声。
“那上头是什么意思呢?”里德接过话,“我还以为自己是见义勇为,至少算得上热心市民呢。”
“不清楚……嗝。”提起这个,醉汉来了精神。他像任何一个爱在酒桌上东扯西拉、从宁古拉发源说到遗都势力变化的男人一样开口:“谁知道呢!我们也不知道上头的人到底在想啥,就是那个谁,那个……之前上任的市长!总觉得怪阴沉的,笑都不笑。”
“哈哈……”里德配合地笑一下。
趁里德和醉汉套话的时候,诗人看着德鲁伊,小声说起精灵语:【我还以为他是酒后斗殴扰乱治安才进来的呢。】
萨米尔看她一眼,又拿眼睛扫一圈牢房里的其他人,也用精灵语回道:【饭桌上谈的政治也算政治啊,这可是位大人物。】
【行吧,】银发半精灵话题一转,【窗外那个跳着脚的乌鸦好像跟了我们一路。】
【它身上有水烟的味道……猜猜如果快完蛋的是我们,勇敢而忠诚的士兵们会不会出现?】
“那么,”里德诚恳地问,“我们就坐着等?也没人来了解情况?”
“这得看你们的重要程度了。”
说话的是另一个单间里的人。他气息平稳,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发言吸引了牢房中全部人的注意:“如果你们十分重要……市长会亲自前来。”
他说完便再次沉默。于是冒险者们想起,他们只在进入牢房时让目光扫过这寡言的人,如同他们让目光扫过砖石与枯草。
“好吧,”萨米尔换回通用语,“看来只能等着了。”
他们休息片刻。
转机很快到来。佣兵们被人提走,他们似乎早料到这样的情况,很是顺从地跟着配有武器的士兵走上通往一楼的台阶。没过多久便有惨叫声传来。囚室里的三个半精灵直起身,里德看着伊利耶泛白的脸色,明白了当下正发生的事。两位长久以来的伙伴对视,很快作出决定。里德毫不费力地撬开锁,走向外面;萨米尔在乌鸦看不见的地方低声叮嘱奇诺娅。
“等会儿你和伊利耶赶紧出去,”德鲁伊说,“老大和我会解决他们……你们尽量离远些,去追那个乌鸦吧。”
“等等,我……”
“这里太危险了!”
奇诺娅扬起一边眉毛,不可置否地看他一眼。她尚未说出的话语被一阵哄闹打断——里德放倒了地下室的看守,两旁的犯人们快乐得像过节。事已至此,游荡者干脆打开所有的牢门,伊利耶则伸出双手拼命下压,试图和吹口哨起哄的囚徒们商量出一个还算像话的计策。
喧闹中,寡言者凭借气息而不是脚步声察觉。他抬起头,看着走向自己的诗人。
银发的半精灵问他:“您刚才说市长会来……大概是什么时候呢?我可真想快点出去。”
“他在该来的时候来。”
“听起来不是我能决定的。”诗人半真半假地抱怨,“那您呢?就在这儿坐着吗?”
他看起来兴致缺缺,没有投入到谈话中的打算。
“或许我可以跟着您?您似乎懂得很多……”
“请自便。”
奇诺娅相当确定自己是在自找没趣,恰好里德在栏杆外朝她挥手,诗人顺理成章地告退,回到自己该在的地方。
“下面怎么回事!”
叫喊过后是成串的脚步声。靴子踏在铁制楼梯上,他们专心听着,试图判断人数。来人先是检查被游荡者摆在桌上的看守,接着走向地下最深处关着冒险者们的房间。
“你们搞的鬼,是不是?”他恶声恶气,“不闹点乱子就不舒坦!他们头上的淤青——”
他的话停在他的手搭上锁的那一刻。
里德朝他笑了笑。
两旁的囚犯们不再忍耐,他们涌出监牢却不急着逃跑,站在里边的守卫几乎被拳头给埋了;靠外头的那个反应倒快。只是他没能成功走上地面:单间牢房的犯人悄声无息地追上他,利落地拗断他的脖子。寡言的人捡起看守掉落在地的佩剑,在台阶上停留片刻。
“如果不想扯进麻烦事,”他没有回头,“就尽快离开。”
(四)
“明天就能入城。这批香料宝石正是现下流行的……王国的样式和遗都的区别不小,听说他们将甲虫的翅膀缝在布料上,阳光能将裙子照得闪闪发亮。”
“里尔多会杀了我……里尔多会杀了我……”
治安官重复着这一句话,他肥硕的下巴抖动着,冷汗不停地从额角沿着下巴滴下,汗味和排泄物的腥味混在一起,熏得他身后的诗人直皱眉。
单间的寡言犯人、被暗箭吓破胆的治安官、只是来找人的冒险者们,一行六人通过密道,从休息室走向城外。他们离开囚室后分成两拨,里德和伊利耶去档案室翻文件,剩下的径直走向二楼,前往治安官办公室。窗外送进的冷箭打断约翰——寡言的囚犯如此自称——对治安官的审问,冒险者们被楼底成堆的士兵当作反叛的同伙,只能一同逃走。
他们先下坡,再往上;地下室惯有的霉味与潮湿的水汽混在一起,阴暗的气息畏惧光与热,躲避火把,徘徊于地道。萨米尔发现了火把,它们被安置在两侧的墙壁以方便取用,供人抓握的部分仍有木材晒过阳光的气味,是新换上的。伊利耶走在最后,他仔细审视地面:那些脚印和拖曳的痕迹。他蹲下身,用手指触摸几道抓痕中的血迹,地下的潮湿或许模糊了部分时间,但不管如何,这些痕迹都算得上新鲜。地图测绘者数着自己的步子,他边走边对比,在心中计算。
他们停在了应当是城外的地方。
此处是密道的尽头,铁质梯子向上延伸,消失在火光不及处。里德敲敲梯子,第一个上去;约翰没作声,跟在后头;半精灵们留在下面,凝神听着通道那头可能传来的声音。梯子尽头是一扇金属门,门没有锁,只能推拉。里德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接着将门推出恰能穿过的缝隙,在约翰眼前融入阴影。
地道的出口连通山洞,这解释了之前仿佛没有尽头的爬坡。清新的空气与微风对刚经历一段探险的游荡者而言不亚于沙漠中寻得的月牙泉,他不敢冒险去往洞穴边缘,将自己暴露在日光的照耀下:洞穴中坐着不少人。其中一位引起里德的注意,游荡者认出他的脸——一个档案中已宣告失踪的犯人。游荡者接着黑暗的遮掩移动过去,没人对他的突然出现有反应。所有犯人都安静地低下头,肩膀垮着,待在自己所在的一小寸土地。他们眼中没有任何活力,没有远大的目标或低劣的欲望,只是空茫地望向某处,好似受日照过多的植物草叶。区别只在于笼罩他们的是不知名的黑暗。里德大着胆子将手放上最开始那人的肩膀,他动也没动。
在游荡者转身时,约翰推开那扇金属造物,身后跟着冒险者们,他们押着治安官。萨米尔和伊利耶共同搬动石块,用这些阻碍物堵住门,奇诺娅对里德解释。“我们在下面听到脚步声。”,说话期间,德鲁伊使出神术,他随身携带的植物种子被撒在地上,它们在短时间内发芽抽条,覆盖在堆叠的石块与门上。这扇门暂时没法从里面打开了。
“那只乌鸦。”
洞穴外是低矮的树丛与杂乱生长的野草,那只通身漆黑的鸟就停在一根突出的古怪枝桠上,歪头看着他们。
嘎嘎。
随着粗哑的叫声,一阵鼓音响起。
咚、咚、咚——
原本安坐的人们如听到笛音的蛇,从臆想的陶罐中抬起头。
嗒、嗒、嗒——
他们迈着僵硬的步伐,将目光转向站在山洞最深处的冒险者们。
德鲁伊因似曾相识的画面而迟疑,他闪身避开来自前方的攻击。一道银光自斜后方闪出,约翰挥剑斩断最前方那人的腿,他倒下了。浠沥沥涌出的血液没有阻挡其他进攻者,他们仍浑浑噩噩的,倒下的人也很快爬起,伤痛不再阻挡他。
诗人开始反击,她拿手打起拍子,为自己构筑出合适的节奏。
一首轻快的诗歌响起:
“哒哒啦,哒啦啦,
夜幕落下啦!
星星点起来,火也烧得旺;
落羽耳边垂,裙摆如花绽,
小伙和姑娘,打扮正挺当。
琥珀、合欢和菖蒲,
放入臼中捣;
琥珀、合欢和菖蒲,
粉末随风扬。
关上门来行乐宴,
朋友忘一旁;
小小翅膀多闪亮,
誓要给点苦头尝!
呼噜噜,咕嘟嘟,
全都喝下啦!
摇摇晃晃陷座椅,
一觉到天亮。”
诗歌的力量发挥作用,这些失踪的囚犯相继倒下。
萨米尔站在阴影下,说:“你完全可以温柔一点。”
“温柔并无作用。”约翰回答。
或许是料到这样的回答,德鲁伊不再多言,他和伊利耶一齐化作飞鸟,向树枝上缠人的乌鸦飞去。乌鸦惊吓离枝。它翅膀扇动发出的声响掩住弓弦的动静,奇诺娅射出利箭,正中打鼓人的膝盖。他跌倒在地,逃不了了。诗人走上前,拿镶嵌着博特勒神徽的弯刀作威胁——一行人的武器在收押犯人随身物品的地方被找回。她先用地道尽头发现的绳子将他的两手反绑在身后,这些绳子大概是用来押送犯人的,现在倒是便宜了冒险者;再从打鼓人身上搜出了鼓和谱子。诗人简略记下乐谱。她没理躺在地上蛄蛹的打鼓人,回到山洞。里德和约翰正询问恢复到原先状态的犯人们。
“伊莱·帕特森,编号968032。”
“说详细点。”
“伊莱·帕特森,编号968032。”
里德叹一口气。约翰上前,抬手打向自称伊莱·帕特森的人,他仍重复自己的名字与编号。
“他们只是武器,不会再说别的话了。”
约翰总结。
“那么你准备怎样处理这些武器呢?”
“他们已经连交流都做不到……用完丢下即可。”
自称赞颂爱(爱情破灭后留下满地鸡毛)与美(美显然多见于悲剧)的诗人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她皱皱眉头,感叹道:“真是冷淡!”接着她发出一声呼哨,荒鹫的猎隼从林子上方降落,停在一旁。奇诺娅从腰包中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掏出已被用得很短的炭笔写下些字。荒鹫的猎隼没老实待在旅馆,它在城市上空伸展自己的羽翼,又因追踪乌鸦的德鲁伊们的指引来到城外的树林。银发半精灵在心中祈祷,对自己的信使送出祝福:
“愿你的双翼胜过离弦羽箭,去吧!到你四处旅行的主人身边去!”
此时日已西斜,橙红的云拢在天上,尾迹却沾染夜色。黄昏就要过去。里德腰间的弦月先于天上的那个亮起,他在约翰饶有兴趣的注视中开始同萨米尔交谈。
“商队里曾经有人去找过市长,那只倒霉乌鸦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丢了,没有如约带到。整个商队都在离开城市后被灭口。除此之外,我们还在市长办公室找到几卷文件。”
“又是那石头惹的祸。”
“真是祸害。”里德感叹。
接下来,城外的二人跟着约翰绕过驻守城下的军队,由一条隐秘的小路进入城市。他们在路上通过小食补充了些体力,最后到达市长住处。
萨米尔与伊利耶等在那里。
(五)
“你想要什么?猜猜我会给你带什么?哈哈,先卖个关子吧。”
他们聚集在一起,接着夜幕的掩护绕到建筑一角。两旁的墙壁挡住可能的视线,树冠隔绝天空,形成遮罩。约翰在动手前说:
“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但你们与他应当不是同路人,只要不协助他,接下来就随你们吧。”
“这是你对我们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奇诺娅惊奇道。
“同行一路,”萨米尔点评,“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里德则说:“我们真的,的确只是来找人的。”
伊利耶点头,补充:“多个帮手也没什么不好。”
“随你们。”他说。
约翰没回话,他撬开锁,翻进没有灯光的房间。冒险者们跟着他。一行人屏息,杂物间外传来佣兵们交谈的声音。他们正在往某处移动,谈话模糊不清,他们只能听到个别词语:无名冒险者、闯进去、转移、紧要关头。这些已经足够。约翰在足音远去后拆掉门锁离开房间。
“起居室在二楼。”
冒险者们没有对约翰生硬的提示多说什么,他们凝神观察周围。市长居住的地方有两层,走廊分为两个部分,由客厅前方的绒毯连接直角两边,一边通向正经入口,一边正是冒险者们来的方向,走道两边分布着闲置的房间;客厅需要推门进入,里边有交谈与笑声,可能是继续对光辉前程的谈论,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他们没在一楼多做停留,迅速切安静地沿着客厅旁边的阶梯到达二楼,直奔里兹市长卡兰·里尔多的起居室。
迎接约翰的是一支由门内射出的利箭。
寡言者躲闪不及,右手手臂被擦伤,他立刻将长剑换到左手,挥剑劈开另一支朝他面门飞来的羽箭。放箭的是巡林客,诗人早些时候在治安官的办公室外见过他,那时他也从窗外放出冷箭,差点结果治安官的性命;走在最前的是一个身高大概两米的巨汉,肌肉虬结,未着护甲;他们身后还有两人,一人抛接自己的双匕,另一人盔甲上有梵的圣徽。
约翰越过一众护卫看向房间里被护着的市长,用冷淡的声音发问:
“卡兰•里尔多,半年前起,里兹市以维持治安为名囤积士兵及兵器,这样做的人是你吗?”
市长从容回答:“正是。”
“将里兹市内罪犯改造为兵器,也是你做的吗?”
“对于犯罪者,这才是最好的做法,伊菲特尔的做法太温和了。”
“所以你打算让里兹脱离伊菲特尔?”
“的确如此,王国之剑——我听说你们一向独来独往,这次居然有了帮手吗?”
约翰只是回道:“无需多言。”
以巡林客射出的利箭为信号,战斗在狭窄的走廊上打响。梵的信徒握着双手剑,首先向冒险者们冲来,约翰没理会他,反而毫无畏惧地迎上以自身肉体为武器的高大武僧。里德接替王国之剑的位置,轻快地滑向着甲战士,他闪过一击劈砍,在战士身形的掩护下将小刀投向使双刀的人。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断了另一个游荡者战斗的节奏,伊利耶的缠绕术正中目标,里德趁机结果了他。诗人凭借自身的轻盈踏上走廊外侧的栏杆,躲过战士的劈砍,她张弓搭箭瞄准巡林客,两支羽箭在半路对撞。萨米尔抓住机会,用德鲁伊的语言祈祷:一团雷云聚集在屋内,电光穿梭其中。
“放开剑!”他喊。
约翰立刻放开手中的剑柄,他刚将剑身插入武僧的心脏。在轻微嗡鸣后,闪耀的电光挤成一点,随后奔涌而出。梵的信徒几乎立刻就倒在地上。奇诺娅在鸣闪结束后放箭,她的动作紧跟离弦的羽箭——诗人抽出荒鹫首领作为信物交予的弯刀,自下而上斜斜一划。
一声爆响与巡林客的尸首一同落地。
约翰制住卡兰·里尔多的前一刻,里兹市长掏出一管东西向地面扔去。
“是报信器。”寡言者解释。
楼下的佣兵们很快离开,没人试图上楼。冒险者们靠在墙壁上休息,看约翰打晕里兹市长,再把他捆起来。
“好吧,”诗人轻飘飘地说,“后会有期。”
她丢下这句话,顺着走廊打开了起居室的门,房间内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
“……”
萨米尔没有评价同伴的行径,他转去问约翰:“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
“我自有去处。”
行,真会聊天!
无言的沉默持续到约翰带着卡兰·里尔多离开。卡兰·里尔多本是位正直善良的人,他的妻子和女儿在一次事件中遇害,凶手没能得到严惩。痛苦与愤怒烧着他的心,他的头脑与心灵在这股烈火的燃烧中发生了改变。卡兰·里尔多对待犯罪的态度越来越严厉,市民们一开始觉得是好事,直到他离界限已经太远。“犯下罪孽的人不会悔改”,行凶者获赦后的微笑仍会在梦中出现,他的行为越发偏激。这是冒险者们不知道的事。
“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伊利耶说。
(六)
“等我。”
更厚、更雄浑的鼓声响在城门处。
守门的卫兵不见踪影,那些只剩编号的可怜人轻而易举地地闯入。而跟在这些完全不知疼痛、只懂得进攻以索要药物的囚犯身后,众多卡兰·里尔多为对抗伊菲特尔而准备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子行进,准备接管这座城市。里兹的居民紧闭门窗,打算等这场巨变过去。
诗人没有多做犹豫,她沿着街边堆放的货物攀上屋顶,跨过好几条小巷,终于找到一个适合的地点。奇诺娅瞄准打鼓人,羽箭被在旁警戒的持盾武士拦下。巨大的塔盾立刻集中到打鼓人身边,形成一堵坚实的墙。
“你也整点儿带劲的!”萨米尔冲她喊。
两位德鲁伊试图催生植物形成阻挡,特殊的士兵离他们已经不远;里德深知对抗他们没什么作用,干脆借建筑的遮掩前进,试图直接前往城门处找到行动的指挥。在山洞外被搜出的小鼓被敲响,磕磕绊绊的节奏只缓解了他们的动作,德鲁伊们趁机完成自己的构想。打乱节奏的鼓声引起敌人的注意,随军的弓手在指令下瞄准诗人——她之前为射杀打鼓人冲得太远。奇诺娅当机立断,抛下先前在治安官处随意挑选的弓,奔跑起来。一小队士兵搭着梯子攀上屋顶截断后撤的道路,她只能前进。诗人在屋檐尽头跳起来,又在落下时翻滚,她在起身的片刻抽出长剑向前劈刺,正中守卫。她已然在城墙上。弓手将箭头对准她。
匕首从背后刺入,里德从阴影处出手,帮队友缓解一次危机。可进攻的人实在太多,更多的士兵向城楼进发,诗人的长剑不再如冒险开始时那般锋利;德鲁伊尽心维持的植物墙也被无痛觉的进攻者撕开小块豁口。
——天空中传来游隼的鸣叫。
一支骑兵从后方突袭。他们侧着身子,借马匹的奔跑穿行在反乱的士兵间,他们冲散了原本的阵型,将规整的队列分割为不规则的小块。已有不少士兵伤于马蹄和盗匪们的弯刀——荒鹫的队伍如利刃般插入。为首的正是柯洛·格利泽,她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军阵,此刻正调转马头准备第二次冲锋。红色的血液顺着刀锋滑下,她将弯刀举过头顶,眼瞳耀眼炫目如火光。
“荒鹫应誓言前来!”
乌发的首领将刀尖指向打鼓人,锋利的目光投向诗人——打鼓人身旁的持盾武士分出心去对付荒鹫的盗匪,此刻孤立无援。奇诺娅微笑起来,她拾起无名士兵的长弓,抽出箭筒中最后一支羽箭,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诗人的一箭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银光,径直射穿鼓手的胸口。失去了信号,那些不会疼痛的士兵就像是切断引线的人偶一样呆立不动,失去行动力。
剩下的部分很快解决。
里兹的叛乱如热刀划过黄油一般被镇压。
沙漠的夜晚很短,朝阳自东方升起,一切将亮未凉,呈现出朦胧的感觉。荒鹫的人马集结在城门,他们在叛乱过后的第二个黎明离开,再过一天,新的市长就会到来。这座城市当前由国王指派的人接管,他顺从国王的命令,但也告诉冒险者们,由于他们的活跃表现,遗都来的商队将获得部分关税上的减免。诗人猜测荒鹫的首领也同伊菲特尔王国的使者达成了某种协议。
在离开前,柯洛·格利泽与诗人有过一段简短的谈话。当时荒鹫的首领已骑在马上,诗人来送她。
“若是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请不要客气,尽情驱使就好了。”银发的半精灵抬头看着与自己交换过信物的笔友。她看着柯洛的眼睛,说:“你拥有我的誓言。”
荒鹫的首领没说什么,她看向远方,那是她必须注视的方向。
“在那之前,不要停下你手中的笔。”
说完,她便离开。
(七)
——
“王国之剑……”伊利耶骑在骆驼上,“我听过传言,据说伊菲特尔王国里的确存在这样一种组织,他们巡游各地,针对对王国的不利行为展开调查和攻击,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萨米尔回想着:“但那个卡尔多市长说过他们通常单独活动……如果我们没有跟上约翰,那他不就得独自面对一整个军队?”
“对于王国之剑来说,生死是不重要的。”伊利耶回答。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打住了。他们等里兹的一切都结束后才踏上回程。等冒险者们再次敲开委托人家的门,已经是二十天之后的事。
希望短暂地在委托人眼中燃烧,她看着眼前的四人,明白了丈夫的命运。她倚在门框上,拒绝诗人的搀扶。呜咽从她的指缝中漏出,明明是十分克制的哭声,听来却惹人心碎。商人的妻子最终平静下来,她用了无生气的眼睛看着冒险者们,问道:“是怎么回事?”
萨米尔和奇诺娅对视一眼,最后奇诺娅开口了:“您丈夫所在的商队不小心卷进里兹的内乱,所有人都没能逃过。”
委托人没动,等她积攒够力气,才起身回屋。她收拾一番,将一些精巧的首饰塞进诗人怀里。
“这些是我现有全部的盘缠,当做报酬收下吧。”
萨米尔拦住她的动作,问:“您打算怎么办?”
“回去。”
“回去?”
“我们说好了一起回去。”
德鲁伊看不下去,他将那些保养得当的、来自各地的饰物塞回商人遗孀的手中。
“钱都给出去了,您怎么回去?”萨米尔看着她说,“收下吧。”
第二天,她就离开了遗都。
End.
全文3222,可能包含令人不快的内容
进阶复仇处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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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非时时刻刻都燃着火。
在为数不多的几个时刻,当月亮悬在天上,珂宁的七弦琴编织出宁静的乐章,银色的光辉如同母亲诱哄孩童入梦的哼唱;又或者逝汀里尔中英魂们的私语随着北风落入云层化作白雪播撒,这些来自永恒之地的微光覆盖在挺直的松树上……加莉娜会获得片刻的安宁,难得的清醒洗净她近乎不灭的愤怒,雪精灵就像被水浸湿的木柴一般。她想起父母,想起曾经的快乐,偶尔想想未来;她知道自己做的什么事,但她缺失的那部分——那些基础的、永远没法修好的部分——没法产生悔恨。年纪尚小的雪精灵会停下来想想,直到未定的情绪成为复仇的燃料,再次点燃她心中的火焰。
这天加莉娜从梦中醒来,贝壳将好梦送给她,为她挣得一夜安眠。也许是梦境给了她启示,雪精灵决定回到自己的故乡,她立刻行动,通过“门”由暗月城到深林。现下正是盛夏,兀烈卡卡躁动的吐息仍吹拂着大地,雪城也不免热气蒸腾。加莉娜顶着太阳站在白墙下,她无处可去。
巡林客呆站在原地,仿佛旅人闯入全然陌生的森林。年轻的雪精灵本该称此地为故乡。一股惆怅的情感击中了她,她干渴地流着泪。爸爸、妈妈,失去父母的孩子在心中呼唤,渴望一个能宽慰她的怀抱。想想你的小木马,她对自己说,你的护林员父亲在夜晚对着灯火雕刻,他想拿木头马驹讨你欢心,送到手上的却是矮矮的花猪;想想你的母亲,她在清晨为你编发,又在日暮时刻呼唤你,她带你认识树木朋友,那些山毛榉、桦树、乌桕、梣树,森林的护卫;想想那些美好的东西、那些仍能记起来的温暖情绪……加莉娜动起来,她在行囊深处翻找,摸索那个同贝壳放在一起的、同行人送给她的胸针。胸针的底座上嵌着一颗红宝石,是雪精灵眼睛的颜色,那时翼族法师将这小礼物交给她,作为对她内心恐惧的无声劝慰。加莉娜需要这个。她的动作越发粗鲁,手在行囊里头摸来摸去,甚至希望那金色的小针能刺自己一下,只要能证明它在。
可加莉娜什么也找不到。
就像攀登洁白的雪山,她一阶阶向上,看着纯洁的天光离自己越来越近,伸出手想要触碰蓝天,洁白的云朵就要被抓在掌心里,她似乎可以拥有梦了……
但是不,永远不会!
她落下去了。
雪精灵漫无目的地跑起来,她心中充满恐惧。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曾经的善意应当是真实的,她还记得那个城市,记得俯瞰的眼睛、扎入血肉的藤蔓和垂落的柔软手臂。梦,怪异的梦。对,它们发生过,她记得天空中降下的雨,记得寂静无声的公园,也记得向自己伸出的手……她的胸针呢?胸针也是梦……
那么它们不曾发生。
这个念头冰锥一样刺进她脑子里。加莉娜停下脚步,她的视线因奔跑而模糊,等她缓过劲、喉咙里终于不再泛着腥甜,现实便追上她。雪精灵停在深林城的东区,回忆指点她的脚步,她来到一切开始之处。护林员一家曾居住的地方成了糕点铺子,曾经爬满墙壁的藤蔓不见踪影,她在母亲指点下种的小树已经不见。在她来得及生出任何感想之前,悲伤的歌声响起,面色哀恸的人们抛出手中的白色花朵,就像代替他们流出的眼泪。衣着素朴的人群为加莉娜让出道路,以为她也曾受馆中人的帮助,特地赶来见他最后一面。仿佛是命运驱使加莉娜上前,她透过死亡与时间的阻隔看见儿时玩伴的脸。
——那支箭,一个玩笑,穿刺的疼痛。
“纪念他,”领头的说,“勇敢的人啊,一生善良,为了他人献出自己的生命。”
一旁聚拢的人群唱起道别的歌,目送铺满白花的棺柩离开。加莉娜没有动,雪精灵站在原地,看起来有些呆愣。她弄不明白。她想笑。生活的荒谬向她揭开幕布一角,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灵再次掀起波澜。
他想干嘛?她问自己。莫非他是对曾经感到愧疚,于是决定做些好事、好让自己摆脱过去不知事时犯下的阴影?一生善良,为了他人献出自己的生命……虚伪,这恶棍!谁都别想好过!好啊,他死了,快活了,用生命挽救生命。
够了,够了?
我因此痛苦几十年,接下来还会痛苦几百年!我的精神因痛苦和愤怒而燃烧,等心烧完了,就烧我的身体!
新一轮的火烧起来,巡林客在盛怒中听见一个声音。
“抬头,”那声音酷似她的母亲,“抬起头来,看你的右边。”
那是一个准备归家的男人。
加莉娜认出了他的背影。
●●
对于男人来说,这不过是个平常的夜晚。
他不再年轻,不能再靠老法子挣钱,何况他也不愿那样;今天他结束自己的工作——雕刻木头。他手臂上的伤令他不能再提起过于沉重的物品,腿也走不快,于是他拿起雕刻刀和木工搓,学会一门吃饭的手艺。仿佛是受到某种诅咒,男人的妻子很早便过世了,他的血脉也在同他争吵后离开,所以他一个人住在偏僻的小屋里。他害怕人群。
咚咚,是敲门的声音。
长久的平稳生活让他失去戒心,很快作出应答。他打开门,看见披着斗篷的旅人。
“您好,”漆黑处传来问候,“我路过这里……想讨口水喝。”
年轻女性的声音让他彻底放下戒备,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稍等。男人拿碗接水,转身发现穿着斗篷的旅人已走进屋子。桌上的蜡烛发出昏黄的光,他感到对方的打量,那针刺般的目光落在他的脖子上,那里落着刺青。旅人的目光在那地方停了一会儿,接着离开。
“给。”他递出手中的器具。
对方接下了。
“你的刺青,脖子上那个。”旅人没急着喝水,她将碗端在手上,似乎并没有自称的那么渴。“它很少见……我旅行过好些地方,几乎没见过这样的形状。”
男人立刻抬手捂住脖子,快得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蜇了一下。他没有应答。
“对,几乎……”旅人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记得那是十几年前,在更北的地方……一片森林里……”
她的目光又落在男人的脖子那块儿,好像能就这样咬下一块肉。
有什么东西被抛过来。
水从男人的头发上浠沥沥滴下,将男人亚麻色的衣服打湿,又和他脖子上那个洞里流出的血混在一起,最后落在地上,积成一个小水洼。男人瞪着眼睛,他发出嗬嗬的气音,感到生命与温暖一点点离开自己。为什么?他看见来人的眼睛,她的兜帽因先前的动作落下,独个儿的眼睛看着自己。她的眼睛是红色的,像烧起来的火。火……火,那场火!
“啊……啊……!”
“你想起来了?”加莉娜审视着他,“怎么,我还担心你做着样子,真的以为自己就成了个好人。”
红眼的旅人说着男人不认识的名字,她轻易制住男人的挣扎,将他的手钉在地上。她捡起之前的碗,将容器放在男人的脖子旁;接着她掏出短刀,让刀尖落在纹身的最顶端。她挪动手腕。
男人开始惨叫。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想活,放过我;该死,怎么现在找上来了;还好那孩子不在;疼痛,疼痛;放过我放过我我一直在赎罪他妈的好疼臭婊子我不该开门好疼对不起——
或许是他说出了什么,旅人停下动作,她靠过来,仔细辨别男人试图说出的字句。她勃然大怒。
去死,去死,去死!
她发了疯地将短刀刺进男人的胸膛,又在他还有意识的时候割开他的喉咙,让伤口越开越深、越来越大。
男人不动了。
“呵,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加莉娜收起那小块纹着刺青的人皮,她在屋内翻找什么,最后放了把火。
●
艾达今天过得很糟。她昨天没睡好,工作心不在焉,回家的路上还被一群地痞骚扰。她住的地方不怎么样,外墙破败,冬天能漏一口袋的风;地势还低,下起雨来门口能流出一条小溪。是下城区常见的房子。她边走边回头,好像身后那个人——帮了她的旅人——一眨眼就会不见。
“来吧,喝杯茶,不会耽误多长时间的,”她说,“就坐一会儿,总得让我说句谢谢吧!”
加莉娜跟在她身后,没说话。她打算过几分钟就走。人类女性将雪精灵领进门,让她坐在客厅,自己去厨房忙活。巡林客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这里简陋但清洁,看起来像好几个人共同生活。艾达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了不少,几乎将自己的状况透了个遍。
大门再次打开,应当是同艾达一起居住的人:他们几个无血缘关系的孤儿从小就很要好,长大后也住一起,甚至还收留更多无家可归的人。
进来的同样是个人类。
加莉娜看着他的黑色短发和眼角的疤痕,感到一阵头痛。来人的面容模糊起来,他的个头似乎变大,眼神也更凶狠;他的疤,还有他略跛的腿……
不对,加莉娜想,我已经将他杀了。是剩下的那几个?不,不对。他还活着,看他的疤,对,还有他手腕上的刺青,我第一眼怎么没发现,这正是我在寻找的——
加莉娜站起来,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将手搭在剑柄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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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处刑人进阶
两年过去了,终于想起毛妹
两年过去了,更烂了
对不起,好烂
A
奥斯卡心情糟透了。
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洁净的白布。那东西是医疗部的人硬塞给他的,浆洗到发硬的料子散发出一股令人不喜的气味,熏得他直皱眉。伦敦一向的坏天气阴沉沉地压在黑发文员本就紧缩的心灵上,他瞪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在心里大声诅咒:诅咒魔女,诅咒猎魔人,诅咒差劲的天气,诅咒世间的一切——自然也诅咒楼梯最顶头高出的那一段木头台阶。
他想摔点什么,手边却只有新买的故事集。
他只能忍着。
如果不是那愚蠢的台阶和他那还够不上残废水准的腿……奥斯卡又开始咒骂。可这能怪谁呢?他刻薄地想,戴着粗呢帽挎着包的小孩都知道走路的时候就得专心走路,上楼时不要翻书,边走边看迟早滚下悬崖摔死。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倒平静些许,又能安稳待在床上了。
黑发文员无所事事,眼神落在书上。奥斯卡撑起身子,拿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故事集,他没什么目的地翻了翻,恰好瞟到心碎而死的丑陋怪物。双瞳异色的男人哂笑一声,心里头涌起一股厌恶,对现状的厌恶、对自己的厌恶;疲惫如浪潮一般吞没了他。
他干嘛就非得这么活着?
拉杰同他谈过这话。那时候他们喝醉了,用各自的语言嘟嘟囔囔,从塞满软垫的椅子里滑到地板上。奥斯卡,月亮的孩子问,怎么就偏偏是我呢?这肤色难道是我的错误吗?月亮想要属于她的孩子,她大可以找个维京人、找个高卢人、找个日耳曼人!她找个吉普赛女人干嘛——怎么就偏偏是我呢?我他妈怎么知道!奥斯卡把这话憋在心里,一方面他还坚持着自己那可笑的文明人的矜持,另一方面拉杰是他唯一的朋友,虽然他嘴上不会承认。我也想问这个问题,他回答,怎么就偏偏是我呢?已经喝到地上的白皮肤吉普赛梗着脖子看他,他看着他一黑一蓝的眼睛,很快又倒回地上,坠着金属亮片和串珠的头发浸在酒里,他呼出一口气,边呛边笑。奥斯卡知道对方产生了误解,他也懒得纠正。他从未对拉杰透露猎魔人公会的事,也从未倾吐过自己腿伤的来历。那些惩罚与发泄意味的抽打与抚摸着脊背的温暖混在一起,他从墙壁上的裂缝处偏过头,不敢真正去诘问。这些东西越沉越深,就像攀附在腿上的水草,拖着人一起往烂泥里落。所有的一切都堵着,黑发的文员不肯开口,他只有在阅读时才感到轻盈,似乎可以飞出窗外,借蜡做的翅膀去够云层后的太阳。
书可真好看,他想。黑发文员让苍白的手指拂过书脊,他的指头经过了封面上的花体字和那个作者。他喜欢他那些戏谑诙谐的聪明话,也喜欢他笔下的故事,那些幻想的故事……爱,爱与美。“因为爱比权力更强大”,他重复这句话,感到自身的疲惫褪去一点。
恨让他厌倦,也让他疲惫。过去奥斯卡觉得自己的生活是三幕悲剧,以灾祸为开始,以死亡为高潮;现在他只觉得好笑。他刻意忽略的那些细节、别过头去不看的事实都被当作燃料丢进老猎人传下的仇恨的火。这火要求他奉上自己的一切,它要他的生活、要他的情绪、要他的爱,什么好东西也没给他留下;等到火要烧没了,他才发现焦黑的木头底下堆着什么。
奥斯卡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书。他悄悄渴望着爱,睡着了。
B
玛丽戈尔德·沃伊德捏着查理的喙,看他扑腾翅膀。
“查理,”她说,“你知道我最近散步时见到什么吗?”
乌鸦摇摇头。
“现在的伦敦的确变化很大,”魔女不紧不慢地说着,“尤其是女士们,流行真是一年一个样——你也看到那些帽子上的鸟了,对不对?下次你再这么干,就在我的帽檐上待一个月!”
乌鸦扑腾地更厉害了。
魔女放开手,乌鸦首先飞到高大的衣柜上,又理了理自己蓬乱的羽毛,接着才嘎嘎叫起来:
“这不能怪我!那小子太怪了,上楼梯时摔昏脑子,几岁孩子才干这事!来了人把他架起来带走,然后放在铺着白布的床上……我可不敢靠太近,他那群同事见了我非得把我漂亮的羽毛全拔光!”
玛丽戈尔德抄起纸团砸过去,查理灵巧避开。
“别管了,玛丽,别管了!”它跳来跳去,“伦敦来了开膛手杰克,开膛手杰克寄了地狱来信,信上说不准还拿血糊了‘666’!管那神经兮兮的傻小子干嘛?——你东西都收拾好了,走吧!”
百岁的魔女没应声。她后退几步坐上床沿,转头看向窗外。
的确,我在找寻什么呢?十年前的真相在现实面前显得滑稽无力,她所设想过的每一种假设都燃在火里。我的出现真的是有必要的吗?她问自己。生活不会停下,她对挽回的试探也暂时看不出什么作用,而现在也并不是什么可以慢慢来的好日子。更何况奥斯卡过得还不错……
也可能我只是不敢再尝试。
想到这里,她再次起身:
“查理,带我去看看他。”
C
“你知道,最近有种挺时髦的说法,”拉杰曾对他谈起,“怎么说来着?啊,对了……‘梦是人无意识的愿望’,像不像那种祈愿的巫术?”
巫术。
巫术与恐惧、与欲望、与希望相连。这些深深埋藏于人类自己都尚未理解到的意识深处。
梦是人无意识的愿望。
他看到她,他奔向她,他们一齐笑起来。
玛丽戈尔德打开房门。
奥斯卡躺在床上,比在煤油灯下更苍白。他似乎做着梦。魔女走过去,借窗边的光仔细看着他,他异色的眼睛被眼皮遮着,头发搭在眉骨上。玛丽看了一会儿,她伸出手将奥斯卡的黑发别在他耳后,拿手指捏了捏他的耳垂,最后她俯下身,在他额头上印下祝福的亲吻。这是最后的告别。
她准备离开。
一股轻微的力道阻止了她。
梦是人无意识的愿望。
不希望接着巫术去实现什么,不期望魔女能带来什么,而是作为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诉说,一个个体对另一个个体的希翼——奥斯卡盖曼对玛丽戈尔德的渴望。
黑发的年轻人汗涔涔的,他从梦中挣扎醒来,勉力揪住魔女的衣角。他一黑一蓝的眼睛望着玛丽,几乎是在祈愿:
“别离开我……
别抛下我……
别让我一个人……”
他看到她,他奔向她,他们一齐笑起来。他在梦里喊她——
“……母亲!”
Tbc.
全文2066,灵感来自神奇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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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萨米尔终于从旅行中回来。他来到里德的小院,几天后等到奇诺娅。她刚去了趟风暴之城。
三人久违地聚在一起,他们去酒馆吃上一顿,喝下些酒,回到家后又开了几瓶诗人从暗月城购入的佳酿。借着摄入一定酒精后所产生的那股轻飘飘的劲,萨米尔先开口了。
“你知道,”他说,“我这趟旅行碰到不少事……”
里德觑他一眼,以为德鲁伊要谈起那只不见踪影的花栗鼠,那是跟随他许久的动物伙伴。
“我遇见了一位女士,”萨米尔说,“一次难忘的经历。”
奇诺娅没动弹,她懒洋洋地哼了一声,似乎在催促下文。
萨米尔扒拉一下他金黄色的头发:“好吧,事情是这样的……”
德鲁伊离开早已荒废的幻森,往遗都走,途中路过克林菲尔,便停下休息。艾莉丝与村子的梦被荒漠的风吹落,留下黄沙的干枯气味;沙漠湖都热闹的市场填补上那场虚无宴会的空白,真实世界的人声水一样漫过,萨米尔决定找个酒馆,滋润一下干渴的喉咙。正是他坐下后拿起水杯的那一刻,有人拉动他身边的座椅。
德鲁伊转过头,一个漂亮姑娘正笑吟吟地瞧着他。
“抱歉,”那姑娘说,“我想吃这儿的炖菜,可分量实在太大。我看了一圈,就你旁边还空着。”
德鲁伊并不介意一些言语上的玩笑,权当放松。对方看起来游刃有余,她表现出的喜爱是轻佻的,不会留下痕迹的。他能应付这个:
“唉,谁让我是个孤单的旅人呢。”
“所以我来了呀!”她继续,“不介意我拼个桌吧?”
(二)
“总体而言,那顿饭还是不错的。虽然最后是我掏的钱。”萨米尔如此总结。
“漂亮脸蛋儿啊。”诗人语气夸张地感叹,倒也听不出她在说谁。但她很明显想起什么,于是伸出左手,拿另一只手的手指点了点才套上手腕没多久的镯子:“别告诉我这是那位女士的饭钱。”
萨米尔耸耸肩。
里德笑了笑,说:“也许她是想找个由头再和你吃顿饭呢。”
萨米尔看他一眼。
“说起克林菲尔,”诗人接过话,“我倒也碰到这么一段……”
出于仅剩的责任感(也可能只是无聊),诗人花时间从遗都到克林菲尔,从克林菲尔到暗月城,又从暗月城去苏古塔,她只在风暴之城停留一两天,很快便原路返回。熟悉旅行的冒险者曾在沙漠中连续几天追踪袭击商队的盗匪;也快马加鞭穿梭在吞人的迷雾中,伴随着连自身都不曾知晓的改变……这样一趟旅途同充斥着战斗的行程一比算得上闲适,可连续的长距离移动仍叫诗人疲倦,所以她停留在克林菲尔,权当休息。
沙漠的白日很长,黑夜像被浓缩,连带着那些黑夜才有的狂欢与乱人心智的朦胧。诗人坐在酒馆一角,行自己的本职——她唱着歌。与往日不同,她不再唱那些受命运捉弄的人、那些留下遗憾的故事,她唱起一位舞者。诗人唱起她如绿洲湖一般的眼睛,唱起她眉间的吉祥印(tilak),唱起她绘着海娜的手指、手腕上足足九只手镯,还有她不停响动的脚铃。诗人给声音注入憧憬与热情,这情绪随着琴弦的弹拨扩散。人们闭上眼,看见自己心中最美的脸。
诗人注意到有一位漂亮姑娘,她一直坐在一个恰当的位置。恰当,指足够让诗人注意到这位听众,并且还让烛火的柔光衬得自己更加美丽。也许她连偏头的角度都算好了,诗人暗想。诗人和这位漂亮姑娘很快熟悉起来,第二天她就邀请诗人共进晚餐,再过一天干脆介绍诗人给自己的朋友认识。他们一起吃饭。
“我总碰到惹人伤心的人。”漂亮姑娘叹息。
“哦,得了吧,”一位女伴说,“你的心意起伏就像月亮盈缺——你前几天不还遇到一位英俊的单个儿旅人吗?”
她的男伴也打趣:“这你可没跟我说过。怎么?我不再值得你吐露心思了吗?”
漂亮姑娘摇摇头,两颊适时飞起红霞:“因为我有新的秘密要告诉你啊。”
说着,她悄悄抬起脸,朝诗人眨眨眼。
(三)
他们有一会儿没说话,眼看着话题向某个方向奔去,甚至没有谁做出抵抗。
里德像在想什么,最后他打定主意,说:“如果是克林菲尔的话……那姑娘是不是身材挺好的?”
“黑色卷发。”萨米尔补充。
“绿色眼睛,右眼下边有颗小痣。”
德鲁伊讶异道:“你连这个都看清楚了?!”
诗人朝他露出一个无辜的微笑。
里德的故事让整个谈话的性质彻底走偏。
他的经历由一个拥抱开始。酒馆里的年轻人总爱玩些游戏,“让肢体上的接触带动心灵”,但人们都知道这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里德年轻又英俊,自然成了目标。他听到酒馆另一头的哄闹和戏谑的口哨,有脚步声接近。
接触他的是一个带着甜美香气的怀抱。
“希望你不会介意,”投怀送抱的漂亮姑娘说,“我的朋友们就爱捉弄我……”
说着,她又大大方方地主动抱了一下影武者。
“你还蛮结实的呢。”漂亮姑娘说。
里德看着她,想:嗯,挺软。
借由这个拥抱,他们有了更多的接触,以及一些断断续续的谈话。
“灵魂的强烈共鸣只需要一刻,这是一种突发的流浪。”
这是那姑娘。
“寻找精神上的慰藉而不被责任束缚。”
这是里德。
他们非常“合得来”。
(四)
“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德鲁伊感叹。
他舒舒服服地窝在床上,左肩挨着里德的右膀;里德左边也没空着,奇诺娅歪在枕头堆的缝隙里,她的右手又和另一个半精灵的左手牵在一起,搭在里德的肚皮上。
诗人眼皮都没抬:“谁说不是呢。”
影舞者没说话,他的左手枕在脑后,右手放在半精灵们牵起的手的上方。他就要睡着了。
半精灵们把他的沉默当作赞同,满意地说起了别的话。
至少此时,他们的确在一起。
End.
(1)
奥斯卡·盖曼的信仰并没有那么虔诚。
这话说来也许奇怪,他从属猎魔人公会,依圣灵之名行事;他们找寻人群中藏匿的斯忒律基并将其曝晒于白日;古老的沿袭流传至今,猎人们分食饱含寓意的餐饼……
瞳色相异的黑发男人只站在阴影里,看他们行早已被废弃多年的典仪。
——他也曾在夜晚呼喊狄安娜之名。
(2)
现在是夜晚,浓雾遮蔽了月亮。
玛丽戈尔德·沃伊德独自站在泰晤士河边。路上行人不多,女性更少,新近发生的案件引发恐慌,对魔女影响甚过常人。
可她仍站在这里。
有脚步声传来,伴随手杖点地的响动。
自称文员的奥斯卡低头走路,他心里想着事,并未对外界投入过多注意。煤气灯将女人的影子递到跟前,他这才抬起头,看见灯下的玛丽。
文员抿一下嘴,打算转身就走。
“奥斯卡先生……”玛丽喊他。
“奥斯卡先生。”
“奥斯卡!”
奥斯卡·盖曼停下。他先转一下鞋,接着才不情不愿地将身子拧过来。文员脸上还带着一点疑惑,可能在疑惑自己为何没有拔腿就跑,而是听从了对方的吩咐,好似被训斥的孩童(他忘了自己跑不快)。奥斯卡注意到曾在拉杰的小屋中见过的女性并未戴上眼镜,而她没了那两个圆片也能如常行动;身旁流经的河水经过治理也不如往年那般泞烂发臭,女性身上与吉普赛人不同的药草味道混进雾气,由微风送至鼻尖。他感到熟悉。
“晚上好,女士。”他勉强地说。
“晚上好。”玛丽回到。
然后是一片沉默。
片刻后,玛丽戈尔德开口:“你在散步吗?”
“……我从咖啡馆回来。”
“喜欢喝咖啡?”
“不……”奥斯卡有些冷淡地回答,“我去听戏。”
玛丽点点头,像是认同了这个说法。奥斯卡在这一点上倒真没遮掩,他去相熟的咖啡馆,同几个还算面熟的常客一起听留声机。事实上,他怀里还揣着一份抄录的曲谱。不过他并不打算将这些分享给玛丽。他准备开口道别。
“你喜欢听戏?”玛丽看出他的打算,抢在他之前提出新的问题。
“喜欢听什么?蝴蝶夫人,阿依达,茶花女?”
“……瓦格纳,也听一点法语。”
玛丽再次点点头。
他们又陷入沉默。奥斯卡想起什么似的,他装模作样从口袋里掏出怀表,做作地看一眼时间。
玛丽戈尔德第二次抢在他前面,说:“你的家……你过去住在朗伯斯吗?”
“听起来带点那边的口音。”她飞快补充。
“……”
文员深吸一口气,说:“是的,曾经。”
就在这时。
月亮从乌云中挣脱,狄安娜举起弓与箭,一片银色短暂地投在玛丽戈尔德·沃伊德脸上,照亮她沙褐色的头发与天蓝色的眼睛。
这两种颜色出现在了青年的梦里。
(3)
他在阳台上看见“她”,于是转身穿过走廊,咚咚咚跳下木质楼梯,柔软的手织地毯消弥急切的足音——织物有着复杂的花纹,来自传闻中流着蜂蜜与黄金的东方。奥斯卡打开门,尚且年幼的儿童冲向庭院里的女人,他直接撞向对方后背,两人一齐跌进春的绿意。他将脸埋进她丰沛的沙褐色头发,深吸一口气。是药草的香味。
女人转过脸,露出盈满笑意的天蓝色眼睛。
他们笑起来。
他喊她——
(4)
他也曾在夜晚呼喊狄安娜之名。
那时他正是少年,腿还没有恶化到如今的地步。奥斯卡成长得很急,无论是个子还是心灵,年轻的身体飞快抽条,四肢细瘦如柳枝,没什么力气。他反击不过老猎人。他对他教的一切感到厌烦。
启蒙时代的奥古斯特称巫师审判为“司法谋杀”,浪漫主义又提出新的解读,一个全新的范式代替过去邪恶的内涵。奥斯卡曾把疑惑对老猎人诉说。
“既然人是有限的……神灵为什么允许邪恶存在呢?”
在少年奥斯卡的幻想中,魔女说不定是什么天外来客,就像拖着长尾巴的陨石,她们——他们最初的模样是古怪的,身躯肿胀如虫卵,细纹叶脉一般攀附在柔软却结实的外壁上,利齿包裹的口器或许就藏在那圈环状肌肉组成的有力触须中。这些东西,这些说不清是什么的生物将现在被称为魔法的元素带入地上的血脉,魔女的血滴入河流,污泥涌动中生出长着人牙齿的鱼;魔女的血滴入土地,荆棘睁开无数眼睛,柔软灵动如活物;魔女的血洒向天空,鸟生三足三眼,始食生肉。也可能,魔女吃了人的肉,于是有了类人的形体;而人吃了魔女的肉,于是有了魔力。
这在他看来是合理的解释。
否则,魔女为何与人无异,能与人结合,却要夺去人的性命?
更何况,此时奥斯卡已产生动摇。
细微处的切片如同墙壁裂缝,一旦察觉便固执地占据了注意力,一眼扫去,你总会看向那里。换生灵们就是这样察觉自己的出身,现在奥斯卡也遭遇类似境遇。他是在哪里学的法语?又是从何处得知月亮之名?
裂缝逐渐扩大,露出墙后不曾闭阖的眼睛。
为什么猎人会在抽打他后又抱住他?为什么猎人在知道自己毫无魔力后露出片刻放松的神情?偶尔几次,在他刚被救出来、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猛然惊醒。猎人会看着他。他以为他睡着了,就拿眼神盯着这个被他从毁塌的废墟中扒拉出来的孩子。男孩会因为注视醒来。他不敢睁眼。
——那是仇恨的眼神。
“听好了,那是异教的神,是striga unholda!”
老猎人果然大为光火。他听到过少年偶尔吐露的名字,那是与正统不同的传承。
“可是……”奥斯卡注意到老猎人握紧的拳头,他瑟缩一下。
“可是,如果按照这样的说法,公会不也是秘密结社吗?!那同样是异端……因行魔法而从属邪恶,所有人都得上绞架!”
那时正是满月,一种歇斯底里的情绪随着月光投向大地。老猎人背着光,眼睛却发亮,像树林深处桀桀怪笑的鸟枭。
“所有人,所有人……”老猎人重复着奥斯卡的话,“所有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爆发出一阵大笑,又猛地咳嗽,眼泪从他已有皱纹的眼角流出,划过皮肤上苍白的伤疤。奥斯卡看着猎人,他心中生出一种恐惧。他推开猎人,拖着腿跑向门外。
第二天,猎人坐在家里,没多久就等到他回来。
他不再有别的去处。
老猎人将恨的毒液强行哺进他嘴里。
他吞下了。
(5)
玛丽坐在窗边。
她并不常沉浸在回忆里。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何况她做出了选择。只是这趟旅行让那些沉在心底的思绪上浮,她不可控地看着那些注定不存在的幻想,如阳光下易破的气泡:如果那时没有离开;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如果……
如果我之后有好好搜寻。
她叹一口气,习惯性地将手伸向书桌的某个方向,又在摸空时想起这里并不是她的家,而她此行也并未将相框带上。
那么这次相遇是错误吗?
玛丽戈尔德想起黑发的文员,苍白、瘦削,阴郁如无人打理的古宅。他们又见了几次面,开始是她制造的巧遇,接下来几次如同无言的约定。奥斯卡·盖曼(她在心中喊他的名字,而不是姓)似乎从他们的相遇中发现了什么,他不再拒绝,也不急着离开,反而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疑问继而变为肯定。
或许她待得太久了。
魔女站起身,她不愿再过多地浸入人类世界,那会让她大意,大意招致灾祸,她又将失去重要的东西。
一阵翅膀的扇动声,是查理。
黑色的乌鸦官进入屋内,待魔女关好窗,它才嘎嘎叫起来。这次,它如真正的报丧鸟一般带来不幸的消息:
“那小子受伤了,倒了,白布盖在身上。”
玛丽戈尔德·沃伊德立在原地,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燃烧过后的废墟。
Tbc.
仲夏节要到了。
奥斯卡刚忙完,这一阵子他都没什么时间读报,更别说看书。公会新进的猎人们就要面对自己的第一次战斗,战斗很残酷。部分责任由后勤部门接管:正确的情报,保养得当的武器,冷静沉着的医护人员……他们尽自己所能避免因意外导致的减员。
像是还嫌不够乱似的,各处都收到与怪奇有关的报道,比如细长人影,床底的阴影,还有雨夜窗外的哭泣。
他此次出门正是为了这事。
青年穿戴好行头,拿着手杖沿泰晤士河走向东伦敦,那里有一个被称为塞萨利的林地。他打算访问的人就住在那里。
玛丽戈尔德已经很久没有到访过伦敦。她从大约十年前起就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不再和人类有过多交流。她住的地方离农场不算远,就在村子边上——足够距离,又不至于显得古怪。农场家的年轻人也挺乐意帮忙,每周按时送来些肉蛋蔬菜,偶尔还送来几份过期报纸。当地人对她的出身有诸多猜测,从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到死了丈夫的年轻寡妇,更离谱的也有,“但不管怎么说她一定有不少的遗产”。玛丽当然知道这些,她只是在人们侧旁敲击的时候恰当地笑一下,剩下的就任其想象。
魔女的研究进行到了一个较为重要的部分,她历经多次试错才得出一个猜想、一条可能的道路。为此她需要一种特殊的药草。
这是她探访伦敦的唯一目的。
为了此次出行,魔女特地换下尖顶帽,戴上另一顶宽檐平顶帽,又披上一条朴素的披肩。她从居住的村子出发,先是马车,再换火车。煤炭燃烧特有的气味伴随庞大机器发动的轰鸣,平缓起伏的丘陵向后褪去,曾经的绿地被工厂取代,建筑一个接一个出现。黑暗处的混沌被煤油灯驱除,林中低语叫机器的轰鸣震碎;曾听父辈说起传承的农民进了工厂,幻想与自然一起消逝。
时隔多年,玛丽戈尔德再次踏入人类世界。
她按照得来的指引走街串巷,查理飞在她前方不远处,以尽量不惹人注目的方式为她指引道路。鉴于他常混迹于伦敦塔那群“乌鸦官”中趁机蹭饭,玛丽没有走多余的路,很快就找到传言中的药材商。
林中坐落着木屋,屋旁放着三个大木桶,有轻烟从烟囱里升起。
玛丽戈尔德敲响木屋的门。
出来迎接她的是个男人,身上带着奇特的药草味。男人穿着当下时兴的衬衫,领子却不肯好好系,他腰间缠着红布,流苏和珠串混在一起、从弯曲棕发的间隙中露出。他将来客迎入屋中。木屋内同样有着植物燃烧后的气味,玛丽吸一口气,很快辨认出其成分是薄荷、甘菊、麝香草、大茴香还有芸香,人们在仲夏节时将这些植物投进篝火以求驱逐女巫。魔女当然知道这一习俗,她不露声色,在屋主的示意下落座。
“下午好,女士。”男人问,“占卜、手相、还是需要乐师?”
“……”
玛丽戈尔德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对方点点头,说:“没问题,只是得等上几天,可能要……”
他的话被敲门声打断。
二人的目光被一齐投向木门。
“……”
男人没有动身,他看着木门,说:“还是不去理会比较好。你知道,最近常有这样的怪事,孤身一人走在小巷子里,却总听见来自身后的脚步声,要是你回头——”
敲门声变得急促,并且越发暴躁。
“好吧,”他耸耸肩站起来,“或许是一个朋友。”
被两次打断的男人没有任何不快,他甚至用微笑迎接来客。玛丽戈尔德坐在一旁,她低下头,又拿手拉低帽檐。
来人脱下帽子,露出一头丰沛的黑发。他先是用支撑自己走路的拐杖狠狠跺几下地板,接着才发现有先客在场,于是他压低声音,但仍以类似咬牙切齿的力道叫着男人的名字:
“拉杰,你——”
“放轻松,奥斯卡,”拉杰回答,“别总是这么激动。”
拉杰,来自异族的名字。
名叫拉杰的男人有着白色的皮肤和灰色的眼睛,他是月亮的孩子。
由于过于浅淡的颜色,拉杰在跟着大篷车旅行时过得并不怎么样,奥斯卡在他离开聚落时帮了他一把(虽然本人没那个意识)。出于恩情,又或者因外貌而引人注目的两人那隐秘的同病相怜,他们的交情维持到现在。猎魔人公会的情报员会找他买些消息,他也通过对方结识更多客人。
被拉杰与来人过于熟稔的表现所吸引,玛丽戈尔德透过镜架上方和帽檐底下的空挡觑了他们一眼,她本就是有着一定好奇的人,也对人类社会的知识有所涉猎。此时奥斯卡已坐在她旁边堆满软垫的椅子上,有问题的那条腿微曲着伸向前面。
于是她看见他一黑一蓝的眼睛。
桑杰错以为这沉默是因为自己,鉴于此种情况已经发生多次。所以他带着一种戏谑开口:
“我有许多名字,日不落称我为吉普赛,法兰西叫我波希米亚,西班牙说我是弗朗明戈,而在更远的地方,在那个荒原上仿佛无止境地刮着风的北国,他们唤我茨冈。
但要我自己说,我更乐意叫自己罗姆(人)。”
原来如此,玛丽不禁想。她自然注意到屋外的木桶,现在看来,它们应该盛放着清澈的水;还有男人身上的装饰与屋内植物燃烧的气味——
“把扣子扣好。”奥斯卡说。
拉杰一动不动:“这样不是更符合对吉普赛的想象吗?”
“……”奥斯卡嘴角动了动,他可能想说什么,最终决定闭嘴。
倒是玛丽戈尔德说话了。她之前一直偷偷看坐在身旁的年轻人,从微卷的黑发到身边的手杖,又看看他异色的眼睛。
“奥斯卡……先生,”魔女往前靠,“……你是做什么的?”
很快,她补充:“啊,我是玛丽戈尔德·沃伊德。”
“奥斯卡·盖曼。”奥斯卡有些讶异,他还是回答了,“我做文员。”
“一个喜欢稀奇古怪故事的文员。”拉杰为他补充。
奥斯卡没有反驳,这是最容易解释的一种回答。
玛丽戈尔德接着问:“那么……你的家人呢?”
“……”自称文员看了坐在自己旁边的女士一眼,“非常不幸,他已经不在了。”
“悲伤的故事。” 拉杰又说。
“你过得怎么样?”她又没头没脑地问了这样一句话。
奥斯卡起了疑心,他的确对这位女士有着莫名的亲近感(或许是因为对方看起来十分好相处),可这些问题……哪个都不像是刚见面的陌生人间会谈的。只是他进屋时确认过,拉杰在门外挂了艾草——一种古老的、驱逐女巫的仪式——因此他倒没往魔女这方面想。奥斯卡只当对方是随便哪个教授派来的,不管是采购还是访谈,人类学还是心理学,问这问那也是出于记录者的习惯。那群学者做出什么都不奇怪,他们说不定把钻子插进人脑,还声称那对癫痫有用。
所以奥斯卡只是点点头,用英国人惯有的语气说:“还不错。”
“你的腿……”玛丽最终问出这个问题,“你……你痛不痛?”
你那时候痛不痛?
你现在痛不痛?
奥斯卡并不理解玛丽戈尔德的想法,他只感到被冒犯。他攥紧手杖,低着头不作声。拉杰显示出他较奥斯卡更好相处的特点来,白皮肤的吉普赛人赶忙打圆场:“想把一切都弄清楚真是现代人的坏习惯,对不对?就像你旁边坐着的那位先生一样,碰到神秘就一定要求一个解释。这些文明人……”
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似的,笑一下:“这些文明人,他们寻求秩序,因此剥去一切不可解之物的人格性,又把他们摆在一个精确无趣的人造体系上,好叫自己明白,让自己安心。他们一边往幻想中逃离,会在闲暇时讲述粽仙的故事,也歌颂携王者之剑前来的湖中仙女;可当自己身边出现异响,出现不被承认的神秘,就大喊大叫,用一切能使的手段让生活重归安稳。”
就像他们对待吉普赛。
感到城市生活的无趣时就往幻想中逃离,高声唱起流浪者之歌,称吉普赛为“高贵的自由人”;等真的见到了,就大谈漫游者之恶,叱其为“未开化的蛮族”。
吉普赛、波希米亚、弗朗明戈、茨冈……
多变的名字皆非母语。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笃——笃——笃——
“哦,差点忘了,”拉杰说,“你这次想问的就是这个吧?”
奥斯卡看他一眼。
吉普赛人自顾自地说下去:“从前几天开始,每天这个时间段都会响起,敲几下,打开门看没人;等你坐下来,敲门声又响起来了——你往门缝看,没影子对吧?”
奥斯卡正想问这个。
“不过很抱歉,我这里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也许是仲夏节到了,希律王的女儿在到处找她爱人的头呢。”
没人因他的笑话发笑。
为了避免与那东西撞上,二人在吉普赛人家中坐到黄昏来临。出于礼仪,奥斯卡·盖曼提出送一送玛丽戈尔德·沃伊德,对方礼貌拒绝。奥斯卡没有坚持,他很快离开。
青年拄着手杖走在泰晤士河边,薄雾笼罩在水面上,像什么吞人的东西准备从河里爬出。他尽力避免自己想到先前那些失礼的问题,只在内心默念诗歌。
也就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乌鸦。
Tbc.
全文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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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已经打响。
从海中出现的无疑是死物,粘腻的汁液伴随着恶臭,是曾经活过的东西逐渐腐朽的味道。死代替生行走。它苍白的腕足生着倒刺,这些腕足中的每一根都足够粗,能轻易卷起健壮的成年人并将其拖入水中。
——弦理在半空中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快点,用弩炮!”
船员们应声而动。他们掀开覆盖在铁块上的油布,又拿前端绑了布条的杆子捅进炮膛。在他们准备的时候,诗人已摆好架势,开始弹奏安魂曲。她的手风琴嘎吱响着,变了调子的小调从风箱中流出,伴随着尖锐的刮擦声,这让在场的另一个雪精灵大受震动。眼前的不死生物抽搐了一下,它朝桅杆伸出的那根腕足在空中打滑,最后落进海里,溅起大片水花。
可它仍在原地。
“牵制就交给我们吧!”梵塔西娅喊着。
精灵在瞬息间作出决断,她首先站到靠近船头的一边。其他队友很快领会,宵星提着剑赶到梵塔西娅身边,红发精灵背后是来自坎维的同袍,两个雪精灵从位置上而言同样是背靠背,弦理悬浮在船尾。
“来了!”
巨大的触腕从海洋深处伸出,向着站在弩炮边的宵星袭来。雪精灵没有躲闪,她举起剑向着迎面撞来的腕足攻去,她的剑很快,站在他身边的船员几乎没有看清她剑尖的轨迹——不过他也没那个时间去看。随着一声闷响,船员们射出的铁箭精准地刺入怪物肉里,这只腕足痉挛起来,它似乎发出了混杂着痛苦和愤怒的吼叫。
第二波攻击很快到来。
诗人几乎未停歇地演奏着安魂曲,向她袭去的腕足明显受到影响,它的行动慢下来。一支箭恰好切断腕足前端,那仍然扭个不停的断肢 “啪嗒”落在船上,正是奥菲利亚心仪的研究样本。
攻防就这样持续下去。
在这样的往来中,船只收到伤害,船员们不得不分出人手维修受损的船体,他们拿着木板慌张来去,自然就有一处的防范被放在后头。此次船上雇佣的冒险者有五人,而弩炮有六处,也就意味着……
“轰!”
是船尾。
守在右侧的弦理在之前短暂的寂静中集中精神看护着眼前的海域,那海底的生物似乎也对船上的情况进行过观察,它绕过冒险者,袭击了弦理身后无人看守的薄弱处。船员们更加慌张,整艘船开始向着某一处略微倾斜。从大幅对船员们发出的指令来看,是刚才的攻击让船体的某个部分开始漏水。焦躁弥漫开,传言与前几天的战斗为现在的状况蒙上一层阴影:他们是否会像之前的船员那样成为不归人?不过好在怪物也受到了相当的打击,双方似乎都明白这场胜负的结局不会太远。
一阵哗啦的水声。
又是宵星。
雪精灵沉着地向前一步,她将剑平举在胸前,接着缓缓推出。谁也说不清那是怎么发生的,又或者她的动作实在太快,箭头正巧刺进雪精灵刚造成的断面,深深没入其中,又从斜面的另一边伸出。
箭矢贯穿了断面。
或许是受到的伤害超出了怪物内心的预计,它似乎认为这趟捕猎并不划算,所以它放弃了。伴随着巨大的震动,所有的触腕都沉入水中,一切都安静下来。船员和冒险者们握着武器警戒了一段时间,那东西似乎不会在出现了。
不过是瞬间的事。
两根触腕破开水面,以惊人的速度卷向船上,船员射出的箭刺入肉中,它不管不顾。怪物的动作带起一阵阵波浪,船只摇晃起来,甲板上的人们东倒西歪,也就来不及抓住同伴的手——
乔治亚和艾比尼泽被灰白色巨兽挟持着高举在头上,那东西游向远方。
而此时,他们终于能看见那怪物的全貌:
一只巨大的乌贼。
弦理很快动作,他扇动着翅膀,拼尽全力冲向远走的乌贼。浓雾向有生命一般涌过来,阻挡住翼族的视线,将他困在离绯红女皇号不远的空中。珂旭信徒停在那里,看着乌贼前进的方向,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到船上的时候,有什么吸引了他的目光。
就在浓雾深处,他刚刚一直看着的方向上鼓着一团阴影。它看起来有些大,也很长,应该是黑色的,那东西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立在雾中。弦理飞得更高,以求看清这物体的样貌。
——两根桅杆,伴随着破破烂烂的三角帆,若隐若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