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喜欢遛弯。
他走得很慢,常常边走边想。泰晤士河是他的偏爱,传说与历史为其增添迷人色彩,阴沉的天气较晴朗合适。他今天很有兴致,走得远了些,来到伦敦塔塔群旁。鸦群从塔顶掠过,穿行在充斥着阴谋与血腥的城堡间。
它们很快落下。
一位女士的丝巾被捉走,接着是另一位女士的帽针。其中一只似乎对这样的玩闹不感兴趣,它落在奥斯卡的手指上。此时奥斯卡背靠长椅,手掌交叠,手杖立在一边。奥斯卡看着它与自己发色相同的羽翼。
“永不复还”,他说。
它或许听懂了,嘎嘎叫几声,还啄一下脚爪抓着的手指。
“回你的暴风雨中去吧,回你黑沉沉的冥府阴间!”
乌鸦飞走了。
他手指痉挛似地抽动一下,接着牢牢抓紧手杖。
他的腿伤并不是一直这样糟糕。
那时候他刚被人从瓦砾堆底下捞出来,脑袋也给砸坏了,整个人昏昏沉沉。救他出来的老猎人吧嗒吧嗒抽着烟斗,说,小子,现在没人有空给你找个去处,要么孤儿院要么跟着我,你自己选吧。奥斯卡躺在床上,一黑一蓝的眼睛盯着上头。这地方条件不太好,整个屋子摇摇欲坠,裂缝沿着墙攀上天花板,与墙角的蛛丝混杂在一处;他看得头发晕,嗓子堵得难受,那些沾着灰尘的细线落在他眼里几乎是旋转着的。窗外落进来些许阳光,是少见的晴天。他顺着光斑看出去,突然想起老猎人先前说过的话。
我们只找到你一个,其他人大概是被杀了。
好吧,奥斯卡想,现在只有我一个了。可我想不起其他人是谁……
其他人是谁?
他头疼。隐藏在雾中的过去使人痛苦,那应当是一段黄金般的日子,留下隐约的甜蜜,现在糖已经吃完,余味嚼起来是苦的。就像落日余晖,温暖,但抵不过涌上来的冷意。他感到被抛弃的悲伤。
你们为什么不能为了我活下来?难道我不够让你们回头,不够让你们生出抵抗死亡的力量?
心中的问题没有回答,迷茫很快被愤怒取代。
“我跟你走……”他说,“我跟你走!”
老猎人看着他因激动而发红的脸,咧开嘴笑了。
猎人对他并不好。
他一生都在和魔女搅合,家人被魔女杀了,老婆是魔女,女儿也是魔女;他首先学会愤怒,继而学会狩猎,接着是爱、温柔,最后是怨恨。老猎人对魔女有着特别的怨恨。他知道一切,因此也怨恨奥斯卡;他知道一切,因此也爱奥斯卡。他并未发现奥斯卡没有魔力,直到开始训练。
老猎人感到气恼。
他把奥斯卡与自己的女儿重叠,会拿柳枝抽打他,又在一切结束后伸出手摸摸少年的脑袋。他发狠地打他,奥斯卡的腿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终于有一天,奥斯卡实在受不了,他拿着拐杖反击,一下子敲在猎人脑袋上。猎人躺了好几天,可猎人异常高兴,他高兴得大笑出声。
他们凑活在一起没几年。
猎人死在了战场上。
他结束散步,回到本部。
一个相熟的猎人路过,他们打了招呼,聊起天气。猎人看着他,说:
“你身上有魔力残留。”
而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沉默着走回家,与邻居打了招呼,锁上门,脱下外衣和围巾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将邻居分的玫瑰修剪一番插入花瓶。玫瑰是今晨刚采的,清澈的露珠已经消失,花瓣仍然娇嫩如情人热烈的唇。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接着举起插着玫瑰的花瓶往地上掼。
又捡起一片片玻璃。
麦考伊拿手在眼睛上方搭了个蓬,即使如此,她也仍被强光刺激得闭上了右边的眼睛。
——她眯着眼,看见大块大块的颜色。
脚下是金黄,近乎蒸腾的金黄;太阳底下的部分因为过于强烈的日照而呈现出一种褪色的白;更远处是蓝色,没有云层遮挡,阳光的利剑就从那里投下。
四人小队正在麦克莱福特绿洲补充物资,接下来就要往博克斯沙漠深处行进,探索连冒险者也鲜少涉足的险地。
“好了,吃也吃过,喝也喝过,该干活了!”
新的一天从阿曼德的催促开始。
自被异乡称为“除夕”的那一天算起,他们已在都市的旅馆中休息了五天。那是很愉快的五天,或许是需要在一个锅里涮菜的火锅拉近了队友之间的联系,他们现在有了更多的话题可聊;再加上贸易都市中推出的庙会活动,盛放着各地特产的小推车按照划定的席位整齐排列,带着异乡气息的新鲜玩意儿吸引了本身就对这类手工艺品颇有兴趣的雕金学徒,她整日泡在街市上,每天回到房间时都会露出介于“学到了”和“钱包好痛”之间的复杂表情。
“的确,”巴加克·铁尘转转胳膊,“再不动身体都要锈了。”
曼殊没说话,只是意图明显地弯弯嘴角,又轻轻“哼”一下。
“你俩真的……”
“啊,好啊!去哪里?”麦考伊赶忙打断,“我昨天也拿到新法杖了!”
“……总之,还是以探索为主。”阿曼德回答。
“嗯……可不可以不要去地下城……?”
麦考伊合起手,稍稍歪着脑袋看向队友。她对在上个任务中遭遇的暗夜女巫实在没什么好印象,窥探人心、操纵幻境,还弄丢了法杖(可贵!)。而且,那个人……
阿曼德像是早就考虑到这种状况,说:“这次我们换个地方,放心好了,这次绝对够亮够阳光。”
于是他们简单收拾一番,传送到一个边陲城市,又跟随商队来到麦克莱福特绿洲,准备在这里进行行动前最后的补给。麦克莱福特还算有些规模,往来交流的人虽然有些少,但需求固定,足够吸引商队。四人告别商队,他们准备按照商人的建议换上适合在沙漠中行走的服饰,再加上必须保障水的补给,因此离正式出发还有些时间。阿曼德提议大家四处逛逛,巴加克说这里几步就走完了逛个啥啊,曼殊反驳矮人的确是不懂风情,麦考伊已经控制不住地往贩卖矿石首饰的小摊旁飘。
根据同他们交涉的商人介绍,在沙漠据绿洲不远的地方有个淘金者的聚集地,他们同绿洲这边的人谈好了交易,居民们把住处和物资提供给他们,他们回报金钱和零碎不要的宝石边角料。边角料来自成色不好的矿石虫,多半是在逃跑的过程中被失手打碎的晶体——那些淘金者就靠捕猎矿石虫生活。不过他们也只在绿洲附近活动,不会太过深入沙漠腹地,因此也提供不上更多信息。
阿曼德叹一口气,一方面,他以为这里有的是铁矿或者铜矿;另一方面,他实在有些难受,平时保养得当的毛皮并不能很好的适应炎热干燥的气候。之前一直裹在铠甲里的铁尘也不好过,他解下头盔,呼出一口热气。衣服很快到手,三人几乎立刻就进了换衣间。等麦考伊从杆子上搭着布的简易换衣间里出来时,他俩正一人抱着一个冰镇椰子降温。
“曼殊去准备了。”阿曼德注意到麦考伊带着疑惑的眼神,“说让我们休息一下。”
哦,麦考伊点点头。
曼殊身上穿着的旅装本就带着炎热地区的风格,她对应该准备什么样的物资应该也十分熟悉。“从肤色来看就知道应该交给她”,矮人嘟囔。
麦考伊瞟一眼身后,说:“那我就去逛逛啦!”
两位成年男性坐在树荫下,胡乱点头表示已经知道,连手都懒得抬。雕金学徒也没在意,她很快凑去撑着遮阳布坐在凉席上的商贩们那里,最后她移动到绿洲的中心。那是月牙状的清澈湖泊,岸旁种着些耐旱的植物以巩固沙土,雪山融水顺着山坡形成河流,河流渗入沙地变为地下水,绿洲的湖泊便靠着地下水的补充避免干涸。
“听我说一个故事,
这故事让赤金的心裂开,
让石人也流泪!”
有吟游诗人在湖边唱歌,她弹拨怀中的琉特琴:
“那是不远也不近的一个日子,
天上挂着太阳,
光芒刺痛人眼;
……”
麦考伊站着听了一会儿,很快露出生吃一个酸涩柠檬般的复杂表情。这故事说的是一个淘金人(真正的淘金)被卡在山洞里,有人发现这件事,把这地方变成一个人文景点,靠贩卖喂食用的材料和四周旅馆的住宿钱发了财,为了维持奇观,他还拼命给可怜人续命,等他良心发现打算真正救人时,可怜人死了。
平心而论,诗人的嗓音虽不如更多女性所表现出的那样高亢清澈,能够被称之为如风铃相碰般清脆或美玉相击,可那略显低沉的舒缓嗓音十分适合述说故事,是能引人入迷的声音。但是……
什么故事啊!
诗人唱完了,她还把四周的沉默和麦考伊的扭曲表情当作掌声,模仿着戏剧人员谢幕那样抬起手,再弯一下上身。
“……”麦考伊也没说话。
“好了,走吧?再玩他又要说你了。”
说话的是刚起身的金发男人,他似乎从开始起就坐在树荫下,不过在他出声前麦考伊一直没发现他。可能是观察不够仔细吧?见习法师想。
诗人很快跟着男人走了。
她起身的时候,兜帽下露出一律银色的头发。
“沙洛。”
恰巧曼殊也喊她。
“就来——”
麦考伊走向自己的队友。
如阿曼德和铁尘所想,曼殊的应对相当熟练。精灵租来骆驼,又在骆驼驼峰间的褡裢上装上了足够的水囊。她拿出一个指南针,这小东西经过炼金术特殊处理,经过校准后指向设定的目的地,等校对结束,他们便离开绿洲,向博克斯沙漠深处行进。
一路上很安静,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四人手上拿着炭笔与用于记录的纸张,准备等探索结束后再将各自的发现汇总成报告。他们写了些东西,接着麦考伊发现什么似的,她离开骆驼,跑向一块裸露在地面的岩石。
那看起来是一株植物,由蓝紫色的椭球状茎和看起来略微干枯的叶片组成。见习法师好奇地凑近,甚至打算伸出手摸一摸。
有什么东西动起来。
沙子略微下陷,有什么东西从地底钻出来。
——是几只覆有壁膜的肉质触须。
麦考伊感到小腿一阵疼痛。触须两旁排布着锐利倒刺,它们擦过见习法师的小腿,麦考伊打算施法,却连法杖都没力气抬起,只怕是倒刺中含有某种带有麻痹效果的毒素。几只触手缠住她的小腿,打算就这样将她拽进地底。
“小姑娘!”
阿曼德甩出自己的扳手,曼殊一剑劈下,阻止了拟态怪物的动作;巴加克双手持锤,一下将它锤出土地。也因为这个动作,他们看清了怪物的全貌:先前看见的蓝紫色球茎和叶片不过是伪装,球茎正下方长着一张布满尖刺的嘴,嘴旁一圈则生长着刚才袭击麦考伊的触手。
“包里,蓝色的……”
阿曼德动作很快,他毫不犹豫地打开见习法师一直背着的布挎包,从一个小袋子里取出一块蓝色晶石。他按照闲聊时说过的方法,将储存有冰魔法的晶体掷向魔物,那闪着光的小东西碰到触须便迸开,一串冰棱刺出来,冒着寒气的冰面从接触点开始迅速攀爬,片刻间就将怪物冻上,顺便还制造了小型冰壁。
“方便保存呜呜呜……”
麦考伊发出肉痛的声音。
“……不过倒凉快了很多。”巴加克感叹。
按照阿曼德的推测,这怪物应该是以储水植物作为拟态,等猎物靠近后再用触须麻痹他们,并将被麻痹后动弹不得的猎物拖进沙中,慢慢进食。曼殊为麦考伊施展了解除异常状态的神术,他们没有休息太久,矮人抡起重锤打破先前战斗中制造的大面冰块,然后将含有怪物的那部分装进袋子系在骆驼后。
一行人就这样回到麦克莱福特绿洲。
“哦,是瓜皮兽嘛——”租借骆驼的小哥说。
“竟然就叫瓜皮……”
“把头剖开,里面的东西可是很好吃呢——”深色皮肤的小哥露出回忆的神情,他本就眯着的眼睛直接变成了缝。
“淋上糖浆或者泡在椰浆里和水果一起吃,相当不错哦——”
听着他懒散拖沓的语调,麦考伊也忍不住怠惰起来:“那么在哪里可以买到呢——”
“湖水椰子树下右手边第一家,是我家店哦——”
家族产业啊!
“刚好叔叔也钓了不少沙鱼,可以配烤鱼呢——”
这算强买强卖吗?
“说起鱼,婶婶还烤了馕——”
“……来都来了。”阿曼德说。
他们按照小哥的指引,买齐了做饭的材料,接着按照听来的方法,先将瓜皮兽头部靠上的位置,也就是球茎状的部分,横切一刀,小心地掏出里面的内脏和支撑用的透明骨头;接着将刀片滑入内壁边缘,沿着内壁滑一圈,尽量完整地取出里面透明的胶冻状部分。阿曼德将这部分平滑地分割成可以一口吞掉的块状,又将它们塞回还留有汁液的球状茎里,再往里加入一些水果块;接着,他取来糖浆和骆驼奶(小哥倾情推荐),淋在里头,直到小块略微浮起。
“烤鱼也快了。”巴加克说。
矮人站在一旁,细心地转动串着鱼的枯枝。鱼被认真处理过,去掉内脏和血合;两边鱼腹都划了三个口子,盐和当地特产的辛香料均匀地洒在上面,与刀口处冒出的油花融在一起。巴加克对火候的掌握十分精准,他取下鱼,拿小刀割下鱼肉,示意其他人分食。
麦考伊学着曼殊的样子,撕下部分馕,把切碎的洋葱裹在烤得恰好的馕中,再拿馕包裹冒着香的鱼肉。她一口咬下去。
“呜!”
洋葱的刺激和调味料的浓香首先冲上来,鱼肉的柔软和其中渗出的油脂让吃到嘴里的食物不至于干柴,在咀嚼的过程中,鱼肉的甜味也逐渐呈现,进一步丰富了口感。阿曼德也很满意今天首次尝试的怪物——瓜皮兽与水果拌在一起的甜品捞:胶冻状部分相当有弹性,牙齿能感受到些微的阻力又不会像过老的蔬菜一样完全嚼不动,这为食用添加了许多乐趣;胶东本身没有味道但糖浆和干燥炎热地区出产的水果相当甜美,是非常自然的味道,而且由于先前的攻击和运输方式,整个甜品仿佛冰镇过,很好地滋润了不怎么适应沙漠气候的身体。
四人用过愉快的一餐。
“要再待几天吗?”巴加克问。
“先回去吧,”阿曼德回答,“把剩下的部分给交了,免得时间太久直接腐坏。”
巴加克点点头,他们基本在沙漠中过了整个白天,现在有些疲惫。
曼殊也说:“可以跟着商队一起走,他们后天就动身。”
她的话没有说完:趁商队继续和当地的淘金客交易的时候,还可以去沙漠中探索一番。
麦考伊已然倒在床上。
还好这趟报酬够多,她想。
——今天吃到怪物饭了吗?
——吃到了,自制的!
End.
1
巴加克和曼殊倒下了。
阿曼德放声狂笑,这笑声不含任何理智,像是疯狂的前兆。
麦考伊靠墙跪坐,她的双腿已无法支撑起自己的体重。
——犯人安坐一旁。
2
“今天你怎么着都得做顿饭。”巴加克说。
“……”
“别想买现成的!”阿曼德补充。
“……”
“我可以帮忙……”麦考伊伸出援手。
两个大叔齐声说:“不许!”
曼殊终于说话了,她说得很慢,但咬字清晰,声音也不小,其他人能在闹市中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是在为难我曼殊。”
她这话带上几分玩笑的意味,她过去不曾这样讲话。
实际上,巴加克和阿曼德的要求称得上正当。
自他们结成小队出发至地下城,在地下城探险采集直至回城,他们要么吃干粮要么野炊,巴加克做出些家常风味的菜,阿曼德擅长就地取材和甜点,麦考伊也能弄点简单的吃食——只有曼殊,她没下过一次厨。麦考伊对此倒是很理解,她见识过那条可怜的鱼,连皮带肉直接变成焦炭。说真的,谁要吃那个啊。
阿曼德摇着头,发出啧啧声:“不合群,不合群啊!”
曼殊自己也有点尴尬。队友们说的没错,食物不仅是填饱肚子补充能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口味,而口味中也包含了他从过去至今的一部分……而在冒险小队中,家乡菜也是个相当不错的话题,大家围坐火堆边,边享受美食边聊天,实在是让彼此热络熟悉的一大利器。四人之间已不如初见时一样针锋相对(主要指矮人和精灵),曼殊自己也挺享受队伍中那股轻松愉快的氛围,她在学着与旅伴们相处。
“……”她沉思片刻,”的确有一道菜。”
“哦?你也能做?”
“……”精灵理智地没有回嘴。
总之,出于采购的需求,曼殊和麦考伊一起出门,巴加克和阿曼德留在旅馆。已相识许久的矮人和兽人闹完精灵,现在才完全放松,靠在椅子上休息。他们刚才将女巫墓前采来的果实交付领到MDG,回到旅馆分完报酬,都没来得及将心里的疑问说出口。
——城市里花花红红的,究竟是在搞什么?
3
曼殊和麦考伊也有相同的疑问。
见习法师刚将手上的MDG兑成通用货币,她们正朝商业街走。城市中的氛围明显不一般,大片大片的红色妆点的这座贸易都市,绣着金线的红色幔帐与路边悬着的小装饰都与平时有许多不同,更像是从另一个地区流传至此,无一不透露着异域的风情。而说起异域……
“哈啾!”
麦考伊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是一家杂货店。
“哈哈,”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板娘笑起来,“鼻子挺灵的,怎么样,要不要进来看看?刚进的货呢!”
倒是曼殊接上话:“香料?”
“全着呢!”
精灵果断进店。
老板娘没挪窝,挺放心地让曼殊一个人挑选,自己留在外边和揉鼻子的麦考伊聊天。
“你说外边这些吗?”她注意到对方飞来飞去的视线,“嗯……好像东边来了头不得了的生物,一路上还伤了不少人。不过它似乎害怕爆炸的声音和红色的东西,所以就给整成了这个样子。”
“爆炸?”
“不然怎么说爆炸就是艺术呢。”
就在老板娘胡说八道的当口,曼殊已经出来,她一边掏钱包一边问:“东边?”
很明显,她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是啊,这还是我进货的时候商队告诉我的呢!啊,不过没什么好担心的,这边好像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也正由于情报来源于商人间的杂谈,关于霓庵的消息并没有被真切描述,甚至连尚在招募冒险者的应对措施也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老板娘边说边点算,熟练地从曼殊摊开的手掌中挑出钱币。精灵看着手上剩下的钱币,说:“多谢。”
“嗨,多大事儿。”老板娘摆摆手,“新年优惠啊,快乐快乐!”
说完,黑发黑眼的老板娘嘬一口烟斗,噗噗吐出一个烟圈。
或许是眼前的景象似乎让曼殊想起什么,也可能胡来但友善的老板娘给了她什么启发,精灵心情很好地微笑起来,然后带着麦考伊去了商业街好地段的一家饰品店。
“挑一个吧。”她说。
4
先用锅热油,将洋葱放入炒出香味,再往已散发出好闻香味的热油中放入从杂货铺买来的咖喱酱。咖喱酱是一种便宜上的叫法,由丁香、茴香、莳萝、月桂、姜黄等诸多香料磨成粉炒制而成,等半成品完全凉透后还要放进密封罐放置两到三周,还得时不时摇上一下。现场做咖喱酱不现实,曼殊也不会。她将咖喱酱也炒热,接着加入相当量的清水。等水煮开后,她往热腾腾的锅里放进之前处理好的羊肉,羊肉焯过水,又在放了肉桂、香叶、姜、糖、盐的水中煮上一段时间,现在已经稍显柔软。在等待羊肉入味的过程中,精灵又切了些配菜,肉片、蔬菜、根茎块一类。虽然时常在用火的过程中引发事故又或者给入过多或过少的调味料,但曼殊的刀工不错,切出来的半成品还挺整齐。等汤汁变浓,加入的牛奶搅匀,咖喱火锅就做好了。
曼殊将锅和火锅底托用托盘装好,配菜放在旅馆友情提供的折叠食盒中,平稳地将晚餐端回房间。
精灵站在房门前思考片刻,用脚轻轻地踢了木门三下。
“来了来了!”是阿曼德的声音。
房间内似乎在收拾东西,精灵的听力让曼殊能够准确拾起隔着门板的对话,除了催促外,还夹杂着“快饿傻了”的抱怨。
来开门的是阿曼德。他接过食盒,往旁一步,等曼殊进门后再关上门,火锅被安置在明显是刚清理出的桌面上,之前放着的瓜果零食被堆到房间的角落。趁着麦考伊搓出火苗点燃固体燃料的时候,巴加克从棕色纸袋中抽出好几瓶蜂蜜酒。零食酒水是他和阿曼德买回来的,他们明显也听到与杂货店老板娘类似的解说,于是决定干脆就地过个节。二人在扫货的途中碰到和曼殊分开的麦考伊,小姑娘似乎有什么事情,没说上几句话就匆匆离开,巴加克猜她是去看法杖了。
矮人豪快地嗑开瓶盖,往橡木杯中“吨吨吨”地倒入金黄色的蜂蜜酒;兽人明显早有准备,他把事先准备的餐具分发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麦考伊坐在椅子上一晃一晃,看起来挺高兴的;曼殊去换衣服了,她似乎不太能忍受油烟味,尽管精灵在野外打地铺都没有任何问题。
等精灵换好衣服落座,巴加克举起酒杯,年夜饭便正式开始。
平时穿着冒险者服饰的曼殊换上了民族服饰,红色的锦布在她身上缠裹,透着棕红的头发挽在一边,系上了一串白色的茉莉,金制的耳铃、臂环、手环和项链等首饰就像本该呆在她身上一样,没有任何不和谐或出跳的感觉。阿曼德看着金光闪闪的队友,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不过他才懒得多说什么,又不会对冒险小队产生影响,能打、合得来就行了。
阿曼德自己也换上与节日相称的衣服,是麦考伊送给他的一件红色披挂,两边领口处绣着橡子,是雕金学徒的手艺。阿曼德能说什么,阿曼德只能收下。巴加克也收到了一柄整理毛发的软刷,他还挺喜欢的。
四人碰过杯后就开始往火锅里涮食材,牛奶让混杂着香辛料的锅底口感润滑醇厚,蒸腾的香气与偏辣的口味刺激食欲,他们边聊边吃,气氛热烈。等到吃完饭桌子收拾干净,旅店外也响起连串的鞭炮声,听来十分热闹。
他们还以为是在表演呢。
几瓶蜂蜜酒很快见底,巴加克和阿曼德说要来一场真正的酒会后就下楼,现在房间里只有曼殊和麦考伊。
“曼殊姐姐,这个。”
麦考伊瞅准机会,从挎包里拿出软布包着的某件物品。精灵道了谢,掀开布,躺在她手心的是一条挂坠,链子是黄铜做的(麦考伊显然用不起金),坠子整体是个圆盘,中心是学徒自己撬出来的珍珠,四周嵌了些云母碎片和细碎的蓝色珠子。
看起来像个月亮。
曼殊明白对方不可能会知道幻境里脚铃声的主人,这不过是个巧合……她还是忍不住睁大眼睛。
“是我自己做的,”麦考伊有些害羞,“有点拿不出手啊哈哈哈……”
“……不,我很喜欢。谢谢。”
红头发的法师踌躇片刻,最后还是说:“金子这么贵重的东西,果然还是要送给该送的人啊。”
“……对不起。”
“欸嘿嘿,没什么啦!我也很高兴!”
曼殊微笑一下,正当她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巴加克拿着烈酒登场了。
5
“要来比试吗?”
“……”
“嘿,果然怕了。”
“呵。”
“来,满上满上!来啊都来啊!小姑娘,要和我赌赌看谁先倒吗?”
“不,不了吧……啊,我也想尝尝!”
6
他们横七竖八地躺着,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今天吃到怪物饭了吗?
——没有!
End.
尖叫果详细: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79400/
尖叫松饼详细: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79399/
感谢@夜九,wink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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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某个夜晚发生的事。
一行人摘下永夜女巫墓旁的果实,离开了地下城。他们没急着赶路,法师需要新的法杖,女巫歌声造成的幻境也给他们造成一定影响。森林边缘有一个驿站,能够满足他们休息的需求。
他们现在围坐在小圆桌旁,桌上的烛火不太亮,够用。这个驿站外围是一片农田,田里种着些常见的作物,老板会利用作物做些简单的饭菜买给路过或留宿的客人。四人小队的晚餐就是这样解决的,他们点了些简单的吃食,不同佐料的奶泡、青豆蘑菇汤、羊肉焖饭。没人想在劳累一天的晚餐后洗锅。
“呼……”
麦考伊歪在椅子上,她盯着微微晃动的烛火。巴加克在一边保养胡子,阿曼德在往嘴里丢糖渍果仁,曼殊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知在想什么。他们的房间在驿站二楼,几张床相对着摆在墙边,床有幔帐可以放下,环境总体而言还不错。
“来打牌吧。”麦考伊说。
“哈哈!”阿曼德来了精神,“行啊,谁输了谁就得往脸上贴条儿!”
精灵回过头看他。
“贴条子多幼稚啊!”巴加克说,“来点带彩头的。”
还没等与矮人一向不对付的精灵说点什么,人类就慌张摆手:
“不了不了,我还得买新的法杖呢……”
麦考伊已打定注意将MDG兑换成货币以保障生活,虽说不必沦落到吃草的地步,她也还是想尽可能地减少不必要的支出。
矮人摸摸胡子,点头:“那这样吧,谁输了就在谁脸上画王八。”
“无聊。”曼殊呛他。
“铁尘,就是因为你是那种真的会在孩子脸上画王八的矮人,你女儿才不乐意回家啊!” “……”
见习法师察觉到不妙的氛围,她快速打开背包拿出牌组开始切牌。
“咳,总、总之,我们开始吧?!”
他们玩的是在整个大陆都很流行的对战卡组,由好几种不同功能的牌组成,洗完牌后靠猜拳决定先攻顺序。阿曼德不参加(“不要用胶水或者炭笔触碰我的皮毛!”),他把自己的卡组借给了只在旅途上看到别人玩过的曼殊,四人坐在床沿,开始夜晚的消遣。
巴加克覆盖一张牌,接下来轮到曼殊。曼殊看着手里的牌,陷入思索。
矮人催她:“你怕了?”
这是地下城探险时精灵说过的话,现在矮人快乐报仇。
于是精灵也用发出誓言般的郑重语气回应:“巴加克,我要在十轮之内让你的胡子变成白色。”
“哼,做得到就试试吧!”
此刻人类的眼神已如同被风干了三个月的咸鱼。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阿曼德先挪到曼殊身边,他扫了一眼精灵手中的牌,是他自己的卡组。每个人的卡组都有各自的特色,称得上是各自性格的反映,有喜欢用强力卡进行力量压制的,也有因为喜好卡组里只有龙族卡的,也有明明长得很可爱但卡组的坑却多到对手自闭的……简而言之,阿曼德的卡组不适合曼殊。松鼠看着曼殊手上的牌龇牙咧嘴,他忍住指牌的想法,摇着头凑到巴加克那里。
矮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阿曼德看了一会儿。
“她每年降神节都会回家。”
松鼠转头去看,发现巴加克看着牌,刚刚那句话似乎只是算牌时的自言自语。
中年男人啊,他想,接着他坐到麦考伊身后,不挪窝了。
……
“我的回合,抽卡!”麦考伊边抽卡边喊。
曼殊投去疑惑的目光。
“听说这样可以抽到想抽的卡。”
……
“哈哈哈哈我赢了!”
“……再来。”
……
“你这次不过是侥幸!再来再来!”
“呵。”
……
巴加克抬起头,发现旁边已经换人。
“怎么你上了?”矮人问,“小女孩儿呢?”
“睡了。”阿曼德回答,“你俩真行,这得大半夜了吧。”
“……”曼殊看了看阿曼德身后抱着他的尾巴睡得正沉的麦考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可能……有点上头了。”她反省。
“看出来了,都玩得挺开心的。”
“谁跟她!”矮人放轻声音,“谁跟她玩得开心了……!”
“行行行,随便,都可以,快出牌!”
“然后你们就打了一夜牌啊……哈哈哈……”麦考伊干笑。
曼殊皱着眉头,看起来不太精神:“真是何等的失态……”
“行吧,那早餐就我和小姑娘负责吧。”阿曼德啧啧出声,“我前半夜好歹还睡了一下。”
说完,他就和麦考伊一起离开房间,来到楼下。
驿站除了熟食成品,也提供场地给有需要的客人——柴薪干草堆放的地方不远就是自助厨房,虽然也就是几口锅,几盘碟子。阿曼德从坐在驿站门口的行脚商人那里买好了需要的材料,他帅气地单手打蛋,又依次放入高地耗牛酸奶、面粉和小苏打,将它们搅拌均匀;接着将混合液倒入已经烧热的锅内。阿曼德在饼煎出好看的黄褐色后将其捞出,然后重复这个步骤。做好的饼被放在四个盘子里,他切了几个尖叫果放在盘子里当点缀,还从挎包里掏出那罐黄油,每一份都淋上了满满的夺魂蜂蜂蜜与尖叫果果酱。
等果实的尖叫渐弱,味道也差不多由酸变甜、散发出淡淡果酒味的时候,麦考伊也恰好结束了她负责的部分:煎培根配阳光史莱姆。
突然,阿曼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在其中一份松饼上又放上一串尖叫果,接着用牙签扎下去。
“孩子多吃点,”阿曼德在一连串尖叫中说,“以后少吃点草,看把孩子给苦的。”
“呜……”
也只有没钱的时候才会吃草啦!
——今天吃到怪物饭了吗?
——没有!
End.
常在外旅行的人或许会有这样一种体会。
当深蓝的夜笼罩天穹,垂下星的帷幕;树梢与云朵被风拨动,溪流也浸润在乳白色的月光下……虫鸣与火堆的噼啪声反倒叫人心安。这时候野宿的人大可以将头枕在双臂上,与同伴聊些闲话,曾到访过的地方、听说的稀奇事、家乡的姑娘;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将心灵委托给不以言语交流的自然,将意识与开放的世界连接,获得自己独有的体会;没有比同行者中有吟游诗人更妙的事了,诗人随意拨弄几下琉特琴弦,哼起一段小调……
绝对的寂静反而搅动人心底的湖,激起涟漪。
空白夺取了人与周围本该存在的联系,就像将鱼捞出水,又或是阻断阳光。
笼罩地下城的正是这股叫人毛骨悚然的沉默。
巴加克·铁尘提着重锤,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魔物,他一直保持着警戒姿势。阿曼德的耳朵不时翻转,手里攥紧大号扳手,长时间的集中需要精力,他现在有点想吃糖。背弓佩剑的牧师走在最后,她大概刻意降下行进的速度,见习法师一直被围在队伍中间,既不会太前直面可能的危险,也不会过后遭遇暗处的偷袭。
“古怪……大有古怪。”矮人喃喃。
精灵还是看着前面:“怕了?”
“你俩能别吵吵吗?加起来两百多岁了行不行啊!”
阿曼德克制着自己想要往嘴里塞小点心的冲动,他当然明白那是队友们缓解紧张调整状态的小手段,可没水准的对话真叫人火大——能不能用上点语言的艺术?反弹、反弹无效、无效无效的把戏只有在十岁以前才显得可爱。
小队刚下到地下城第四层,正往更深处行进。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丁点生物的气息,甬道的雕刻已不如之前那么清晰,精巧的浮雕与细纹逐渐剥落,显出斑驳的模样。这是雕金学徒第一次来到地下城,新鲜与兴奋充盈着她的心,她还尚未认识到眼前迷宫的危险,只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冒险者们向往的地方:阳光被拒之门外,非人的雕塑在火把的照耀下投下骇人的阴影;越往深处走,人为的痕迹越少,巨大植物的根系挤出墙壁,垂下柔软气根,原本还算整齐的地砖也像被战马来回踩踏过似的,参差不齐,还有的半翻起来,能绊得人一个趔趄。
是谁造了这样的建筑?为了什么?
未知就像危险的游戏,有风险,叫胆小鬼害怕,可也吸引人,尽管它会夺去性命。和大海一样。
人总想征服点什么,成就些什么。
最大的敌人总是自己。
不过见习法师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普通地走在地下城,用自己的眼睛看着一切。
沙沙、沙沙——
“小心,有什么来了!”
精灵反应很快,她弯弓搭箭,瞄向不远处发出声响的地方。
那片地方有着长及膝盖的草群,四周是湿润的岩石,旁边还有一小块水池,看起来适合生物栖息。又是一阵响动。曼殊将弓拉满,饰有白羽的箭“咄”一声钉在树干上,恰好命中什么东西的后腿。
“不对劲,”阿曼德耳后的毛立起来,“太安静了……连叫声都没有,那本来就是死的!”
“侧面!”
有什么东西扫过来,劈向曼殊方才站立的地方。精灵在那东西接近的瞬间跃起,向后翻去,她的动作很快,有着符合种族的敏捷。曼殊从身后背着的箭袋中取箭的方式有些奇特,用四指,手掌外翻。精灵一次取出三支箭,刚一落地便松开手,让羽矢飞去。
“哎唷,我的胡子!长耳朵你最好看着点!”
巴加克·铁尘已经挥舞着重锤迎上去,向怪物射去的箭恰好擦过矮人,落在坚硬的鳞甲上,铁质的箭头只在怪物身上留下一道擦痕。沙沙,怪物再次移动,它的长尾拍打着身后的水池,一黑一红两个蛇头嘶嘶吐信,它立起来,矮人不得不仰着看它。阿曼德跳起来,他高举着扳手,利用下落的力道将工具砸在其中一个蛇头上。一个吃痛,另一个张开嘴,火焰咆哮着涌向兽人的皮毛。
一道冰壁拔地而起,将阿曼德与危险阻隔。
沙洛麦考伊双手举着法杖,她刚结束一段咏唱。
“嘿,看哪儿呢!”
巴加克挑衅道,他握紧铁锤,将钝武器重重砸向蛇头部连接处往后、脊椎骨的关键所在。怪物的弱点受到重击,很快便不能支撑,它的两个头在空中绞在一起,接着砸在地上,激起一阵扬尘。双头蛇抽搐一下,不动了。
保险起见,他们并没有立刻围上去。
“这是什么怪物?”麦考伊指着它问。
“双头蛇。”阿曼德回答。
“?”
“双头蛇。”
精灵稍稍靠近一些,她看了看,说:“它只是昏过去了。”
“弄死弄死直接弄死。”兽人差点跳起来,他稳住自己,尽量别显得那么兴奋。他从斜挎包里掏出一卷布,抖开,露出里边的一套分解工具。
“我也饿了。”麦考伊点点头,她看起来很想直接把这怪物连皮一起上烤架。
阿曼德带着工具来到怪物身边,他先撬下来几块没被弓箭擦伤的鳞片,接着拿小刀刺进蛇皮,蛇皮很有些韧劲,他费了点力气。“小姑娘!”,他喊。见习法师倒也没对这个称呼有什么不满,她走过去,按照队友的要求在怪物的伤口处施加了低级雷系法术,引起怪物的一阵痉挛,伴随麻痹效果。
“剑!”他又对着精灵喊。
曼殊似乎对他的意图有所察觉,她拔出长剑,直接刺进蛇的眼睛,剑尖经由晶状体、肉和皮钉入土地。
“也行。”阿曼德点点头,他取出一把剖骨用的刀,横插进蛇嘴,在确定刀刃切入蛇皮后缓慢地沿着怪物的脊椎骨将刀刃拉至蛇尾。麦考伊因为浓烈的血腥气将脸皱成一团,她退后几步,看着大松鼠划开怪物的肚子,取出他需要的部位。兽人掏出一点东西装进瓶子抛给矮人,再割下腹部油脂最多的一块肉。
“还愣着干嘛呀,来点火。”
小队动起来,他们就地捡了些枯枝,拢起来,见习法师点燃了火堆。阿曼德横着切肉块,让肉的纹理清晰展现,并且将粗细均匀的形状规整的肉片码在洗净的草叶上,草叶搭在悬于火上的几根细枝上。兽人又打开背包,取出研磨瓶,他转动瓶盖,将胡椒粉和盐洒在肉片上。肉自身的油脂被逐渐升高的温度逼出,调料也渗进肉块,与肉本身的香味混合,挥发在空气中。
阿曼德动动鼻子,点点头:“差不多了。”
他拿出一个小容器,打开,将里面保存的黄油挑出一点,抹在肉上方,看黄油融化。
“可以吃了。”他宣布。
队员们也不客气,纷纷伸手将食物连同包裹它的草叶一起取下。麦考伊怕烫似的吹几口气,小心翼翼地咬下。
虽然是油脂最丰富的部位,吃进去却完全不会腻。食材本身的甜味由简单的调料引出,黄油提供了温和的奶味,这股味道又和肉下边垫着的草叶的清爽混在一起,植物的清香与肉类的醇厚融合,加上咀嚼时渗出的肉汁——
“要是有酒就好了。”矮人惋惜。
精灵少见地没有反驳。
他们用完这一餐,休息片刻,决定沿着汇入水池的水流进行探索。
就在不远处,一扇门静静地立着,等待冒险者将它推开。
那时一扇随处可见的门。
不知是材质本身的颜色还是经过一定处理,黑色的木门高约二点五英尺,足够大多数普通范围内身形的冒险者通过。和所有门一样,这扇地下城深处的门也有门把手与门钥匙,小巧的钥匙被衔在把手位置骷髅嘴里,雕金学徒好奇地伸出手,试图辨认装饰的材质,她摸了一会儿,表情由好奇转向疑惑,最后皱起眉头,手指像碰到雷电系的陷阱一样弹开。
阿曼德问她:“怎么,有什么不对?”
“不……”麦考伊拿大拇指搓搓食指,“这是真的骨头。”
“这里边的东西别乱碰!”巴加克凑上来,“有点玄乎的也挺正常。”
矮人取下钥匙,小铁块并没有因时间或水汽的腐蚀蒙上锈迹,看起来竟比某些好好上油护理的铁器更光洁。巴加克将钥匙插进门孔,再往右一拧。
卡擦。
机械齿轮转动的声响,女人的窃笑。
门开了。
轻锐小队维持着之前的阵型,巴加克走在第一个,之后是阿曼德,曼殊殿后。麦考伊抓着法杖,她咽一下口水,踏进附着在四边门框上的浓稠黑夜。
见习法师穿过门,发现吞没自己的整片星空。
“哇……”
与地面上不同,这里的天空与地面整个颠倒过来:深蓝的、缀着星星的夜色如湖面般填充在延申向远方的小路的空隙间,他们头上是一片碧蓝的湖水,说不清是什么的光透过水面潜进门后的空间,长着人牙齿的鱼摆着尾巴游在天上,却又始终与地面间隔一定的距离。麦考伊看着仿佛流动星图的地面,又感受着抚过脸颊的风,着迷似地往岸的方向踏出一步。
“——喂!”
阿曼德叫她。
“啊……!”
麦考伊一脚踏空,往地上的星空跌去。她挥舞手臂,手指乱抓,有人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腕。
是十分熟悉的温度。
她几乎就要喊出那个名字。
“我的尾巴我的尾巴放手放手放手放手——”
阿曼德的右脚疯狂拍打地面,兽人疼得龇牙咧嘴,他的双手仍紧抓着差点掉进不知道什么东西里的见习法师。麦考伊慌忙道歉,放开就着大松鼠尾巴的右手,她的左手是空的,法杖落尽深不见底的星空,很快不见。
又要吃草了吗,她忍不住想。
“你们刚才听见什么了吗?”巴加克皱着眉头,“像是什么人在喊你之类的。”
阿曼德捻着胡须,应当是在思考:“我没有。”
“或许是看到了过去的影子?”麦考伊说。
曼殊盯着远方,她感到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流。不详的风载着恶意,浓雾奔腾在湖面上,很快迫近。脚下的星空、头顶的湖面被搅入浓墨,一齐黯淡;乳白色的水汽轻柔地将空间里的一切揽入怀里,看不见的细丝操控着雾,就像能感知猎物动作的蛛丝,被粘住的小虫无法逃离,只能在绝望中等死。
叮铃、叮铃。
精灵听到的是一阵脚铃。
在黑夜里推开门时,心底的恐惧是出于因未知产生的、依附与已知的幻想;
又或者,害怕推开门后什么也没有呢?
“醒醒,你又在这里睡着了。”
“啊……”
沙洛·麦考伊在衣柜中醒来,她将自己蜷成一团,让悬挂在横杆上的大衣与长裙作为隔断自己与外界的遮掩。姜黄色头发的少女抬手揉揉眼睛,她动了动,发现脚因为长时间的挤压而麻痹,只搁在那里,不听使唤。
“行了,别动。”
老麦考伊“哧”一声,他弯下腰,将外孙女从她房间的衣柜中抱出来,将她放在床上。沙洛低着头扁着嘴,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今天为什么没去上课?”老麦考伊问,“又是那群混小子?”
她摇摇头。
“下次他们再笑你,你就搓个火球!”
她仍是摇头。
“没时间念咒语?我教你,捏住拳头,往鼻梁来那么一下。”
“都说了不是!”沙洛抬起脸,“干嘛老管我!”
小麦考伊的鼻子已经红了,她使劲皱着眉头,不想让泪水挂在脸上。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老麦考伊不耐烦地吐出一口气:“你还想着那个人。”
沙洛抽抽鼻子。
“离开的人不会回来,你还真信那个人会给你写信?”老麦考伊坐在床沿,“让我告诉你吧,他们最开始会记得你,会告诉你遇见的事,看见的新奇东西,邮差来到的次数甚至让你厌烦;很快新鲜劲过去,去陌生地方的麻烦就跟着来了,生活继续,今天要补充粮食、明天要和新认识的朋友去远足、这个这个那个那个,你就成了偶尔才会想起的,填补无聊时间一样的;最后,哈,你就被忘了,即使他们,‘那个人’不是故意的——”
“不会的!”沙洛瞪着祖父,“那个人答应我了,我们约好了……约好的事是不会变的!”
“天真!”老麦考伊斥责,或许他也在斥责自己。
“语言是最廉价的玩意儿了!嘴上说说有什么了不起?最真心的时候连月亮也能摘给你!是,那时候是真的,可现在呢?以后呢?我问你
“——这些时间以来,你收到过一次回信吗?”
“我……”
一阵响雷轰鸣。
“你们点燃了我的怒火,而怒火需要血来平息!”
“礼赞,与银轮同等的空间之主——”
曼殊高举长剑,
“手持黄金扇的审理者啊,
高居天际,将世事洞悉!
光阴神的女儿——
阿泽玛,你降下判决,毫不留情!”
耀眼的光芒自剑尖亮起,牧师的祷词显出作用,白光洪水似地扑向四方,以近乎暴力的姿态撕开黑暗,歌声变为尖叫,看不见的影子承受了犹如在阳光下炙烤的痛苦,烧开的水一样蒸腾在半空。
曼殊握着剑,她向前几步,斜劈一下。
重物落地的声音。
麦考伊跪坐在地上,看着精灵以盛怒的姿态驱逐永夜女巫,接着一剑斩断了某个无名的墓碑。现在他们看见的或许就是门后空间真正的样子,一个逼仄的小房间,看得出没人(或者说没怪物)打理,几块墓碑零散地立着,后边是长得歪七扭八的果树,一些藤蔓从树中伸出攀在树下的雕塑上,都是些人型雕塑,看起来挺闪。如果仔细观察,麦考伊会说这些藤蔓有点像被抽了骨头的手。
阿曼德和巴加克·铁尘也愣住,兽人甚至顾不及去采集素材。
“你就给她们削了?这么削了?”阿曼德指着墓碑的断片。
“这是她们试图窥探人心的代价。”曼殊冷淡地回答。
矮人将扛着的重锤放在地上,他明显也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也就没有对精灵的行为有更多指责。巴加克催促:“行了,快拿了果子回去吧!这地方我真是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呆。”
阿曼德耸耸肩。拿手帕包着垂在枝头的圆形果子,再拿工具剪短蒂部。他看了看手里的果实,切口冒出粘稠的红色液体,皮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里面布满的筋络;皮里面裹着的内容物似乎是胶状的,晃一晃能感到动静;最里面的应该是硬核,那鸡心形状的东西看起来与果树下的雕塑是一个材质。
“这应该就算完成任务了吧。”
“嗯——大概?”
总之,他们离开了。
——今天吃到怪物饭了吗?
——自制的!
麦考伊数着手里的钱币,发出一声叹息。
一张海鲜刺身餐兑换券和100MDG,海鲜刺身餐400MDG,接下来还要……或者干脆把手上的代币换成真正流通的金钱?最近好像发行了新的卡组,如果运气好开包拿到稀有卡片……
呜呜,好想暴富!
雕金学徒再次叹气。还是维持日常生活比较重要,她这样想着,准备转身离开。
怪物餐厅身处贸易都市的中心处,与冒险者行会、各色公会等相隔不远,来往行商与冒险者都乐意在交付任务后逛一逛,四处看看;几条街外更有知名的贸易大道,许多人会在那里挑选武器与装备,或者进行个人对个人的买卖,麦考伊自己也参加过类似的露天商贩,出售过些讨巧的小玩意儿。在这样的地方,人总是忍不住四处看看,就算没有购买的需要,街市特有的活力也会让人心情愉快。
麦考伊正是这样看见了曼殊。
“啊!”雕金学徒小跑过去,“您也到这里来了吗?”
身着冒险者服饰的精灵转过头,她等着对方有些笨拙地躲避来往的行人,最后停在自己身前。
“不必那么急。”曼殊说。
“欸嘿嘿……碰见了嘛,前几天真的谢谢了!”
她们是在薄暗森林遇见的。
那时候麦考伊正打算采集苏打史莱姆的粘液,这些果冻状的软乎生物成堆地积在一起,远处看竟还有几分像波光粼粼的海面。一只史莱姆从背后撞上来,正在认真观察的雕金学徒身子一歪脚一滑,石子丢进池塘一样,她倒在史莱姆的海洋里。
倒不是说以前没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时候她刚离家不久,对魔物也只有由书本图鉴上的来的粗浅了解。一只阳光史莱姆跳到她头上裹住她的脑袋,她不得已,只好用掉一个保存有火属性魔法的晶石,之后还吃了好几天草。而现在她连翻找腰包的力气都没有。史莱姆们压在她身上,类似溺水的感觉催促她大口呼吸,她张开嘴,吞下一部分黏糊糊滑溜溜的胶装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说不清是性命的危机比较急迫,还是少女心的哀鸣更折磨人。
“别动。”
是利落的声音。
曼殊射出带着魔力的箭。
眼前的精灵似乎也想起学徒被救出后狂叫着拿手帕搓去脸上黏液的样子,她轻轻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何况你也招待我共进了不错的一餐。”
也就是把湖里抓上来的鱼烤了烤而已……麦考伊没把这话说出来。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指着身后的任务板,问:“那,曼殊姐姐要不要一起做做怪物餐厅的任务呢?”
精灵没有说话。
“啊!当然,要是你愿意,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
“不……”曼殊看着麦考伊,“当然可以。走吧,去看看。”
于是她们来到展板前。
“素材收集、调查和经营……料理就算了,啊,偶尔还会有特殊任务!不过之前的已经过时限了,我们去哪个?”
“哼,尽管选,可别跟我们撞了。”
麦考伊顺着声音看去,矮人拄着重锤立在她们身后,旁边还站着个兽人,那松鼠样子的兽人拿脚拍着地面,似乎有些不耐烦。
“我很怀疑,巴加克,毕竟我们挑选任务的眼光更‘高‘。”曼殊冷淡地回答。
“哈,这可——”
“要吵架就到一边去,别挡着我看任务。”大松鼠(麦考伊在内心这样喊)抽抽鼻子,仔细地浏览任务详细。他好像找到了什么,转过头打量麦考伊,又觑一眼正在和矮人进行无声眼神对决的精灵。
“喂,小姑娘。”
“欸,我吗?”
“就你,你能使魔法吗?”
“会是会啦……”
“神圣属性呢?或者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麦考伊偷瞄一眼曼殊。
“哦……”松鼠点点头,“喂,铁尘!今天开始这俩就是我们的队友了!”
“什么?!”
“我要去地下城,那里搞不好有我需要的素材。”
“那也不必——”
大松鼠伸出手,指向说明中的“神圣属性”。
“……”
地下城任务啊,雕金学徒兼见习法师的心思活络起来。探索类任务都伴随着一定的危险,对自己的实力深有把握的学徒连阅读任务详细的时间都省略——反正也做不到。不过,如果是四个人的话,搞不好能够成功。
而且报酬有500!
“曼殊姐姐,我想参加……可以吗?”
“……”
精灵点点头。
就这样,轻锐小队(不情不愿地)成立了。
“先说好,你们到时候可别拖我后腿。”
巴加克咕嘟咕嘟灌下一口酒,将橡木杯“咚”一下顿在桌上。他的动作动静有些大,不过没什么人在意。新组成的小队围在小圆桌旁,酒馆里热热闹闹的,喧闹混进吟游诗人的旋律,壁炉中木柴噼啪作响好似乐曲中点缀的风铃。按照传统说法,四人正在联络感情(巴加克嗤之以鼻)、加深了解(除去打嘴仗的部分)。
“那可不好说。”
曼殊坐在麦考伊身边,火光投在她脸上,为她本就典雅的面容增上油画般的质感,只要忽略她和矮人间幼稚的对话。
“所以,你是牧师。”
阿曼德从面前的小碟里拈出一枚坚果,他坚持一次只拿一个。
“还算有点用。”兽人这样点评。
“……”
“哈,谁知道实战里怎样呢!”矮人调整了一下胸前的胡须,“搞不好只是对武器意外挑剔,怪物在眼前就吓得腿软了。”
“如果你有疑问,巴加克,我们不妨再比试一场。”
“上次不过是失误!”
“好了,好了!喝酒,喝酒!”麦考伊慌张地向侍应生招手,“啊,这边麻烦再来一杯!”
巴加克和曼殊之间的过节说来也简单:精灵恰巧需要武器,就随便走进一家店铺(“居然是随便!”),她出于习惯对武器挑来拣去,却没料到皱眉的表情惹怒了店主——不肖说,店主就是巴加克·铁尘;矮人没法忍受自己手下造出的武器遭受此种侮辱,立刻对精灵进行反击(“嗬哟,我这暴脾气”),一来二去,他们便起了争执。
“你那手腕拿得起我精心打造的长剑吗?”矮人眯起眼睛,“怕是连举过头顶都困难吧!”
精灵的表情更显冷淡:“说出的话如同云端落下的雨一般不可收回,无礼的人,你冒犯了一位冒险者的荣誉。”
“哈!那也说明你的荣誉不值几个钱!”
“拿上你的武器,”曼殊走到店外转头睨他,“让我们来看看是谁的荣誉更不值钱。”
结果不必说了。
“要不是你那时候突然拿光球糊人眼睛,我才不会输!”
“啊哈哈……”麦考伊干笑着,她拿眼神向咯吱咯吱吃果仁的阿曼德求救。
“能打是好事,”兽人说,“而且还会吵嘴,多好啊,妙趣横生!”
“呜呜呜……”
出于对明日行程的考虑,这场聚会没有持续很久。他们各自歇下,对武器行囊做了最后的检查。
出发的时候很快到来。
四人终于踏进地下城。
Tbc.
全文2556,我太弱了
事实证明我和宵星这女人真的不对付【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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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容易出现这样的画面:
光秃秃的枝子刺出来,四五团小鸟紧挨着落在上面,绒羽软篷蓬的,小小的翅膀收在身后,球似的,像枝头的一捧新雪。
罗维娜·宵星看着齐齐看向自己的队友们,突兀想起了深林城冬日的景象。
——当然,小鸟们要可爱多了。
珂旭信徒并未对队友们的排列方式有更多的感想,她只当他们在等埃比尼泽·利顿从船长室里出来。方才的战斗有惊无险,没人受伤,船体没有损害,也没有更大的麻烦,仿佛那些骷髅不过是航行中的一点乱流,是迷雾轻轻吹来的一口气,只要船长掌住舵就能安全渡过。大副的呢喃如石子投入雾中,砸起涟漪。
他正好打开门走出来。
来自北方联盟的雪精灵对语言的艺术没什么研究,在之前的冒险中负责与人交涉的也不是她,现在终于轮到她自己来面对这个难题了。宵星在最后几步思考一下,接着说出听起来稳妥礼貌的话语:
“刚才战斗时听见了您说的话,您似乎对这趟行程有着更深的了解,不知您是否愿意对我们谈一谈过去的状况。作为冒险者,知道得越详细,之后对突发状况的应对也更合适。”
“啊?”埃比尼泽皱起眉头。
“……”
对话未经一轮便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翻译一下,”奥菲利亚说,“刚刚怎么回事?你们好像有事没告诉我们?”
诗人刚挣脱同行者的束缚——同行者,指红头发的兀烈卡卡牧师——她们互相认识了有一段时间,梵塔西娅看着她摸上自己乐器的手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为着避免因对大副使用不当手端套取情报而被赶下船只,精灵果断钳住诗人的手腕,又用意味简单的眼神盯着她。这眼神奥菲利亚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大致意思是“再乱来就揍你”,可,哎呀,立志对研究献出自己全部(包括理智)的学者怎么会屈从于肉体的痛苦与暴力的压迫呢?
另一位雪精灵的话简明易懂,大副想起刚才的谈话与接下来的行程,陷入了明显的动摇。
“……换个地方说话吧。”
或许是内心的担忧积压太久,方才的战斗又让他想起过去,埃比尼泽最终决定向眼前的冒险者们说明被隐藏的情报。他带着他们绕了点地方,来到甲板后侧。现下迷雾已经散去,日光的恩惠又降临在绯红女王上,避免他们遭受邪秽侵扰。一行人站在船尾的位置,日光落进海面生成的光斑晃人眼睛,宵星想起先前的战斗和那阵骨头摩擦的声音,更仔细地看着大副,以防骷髅从天而降。
“唉,实不相瞒吧,其实这艘船已经是第二次走这条路了。”
这倒是不意外。
“也就是说,至少你们活着回去过一次?”
“是啊……我和船长都是鬼门关前走过的人了……但也只有我们两个。”埃比尼泽勉强提了提嘴角,“之前我们船上的冒险者比你们还多上几个呢。”
“为什么您出发前没有说这件事?”
另一位夏神牧师说话了,乔治亚皱着眉头,她的嘴紧抿着,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怒气。
“说了又能怎么样?告诉大家前路危险无人生还?
“——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乔治亚深吸一口气,她正打算说点什么,更会说话的那位雪精灵(指至少能说话)再次横插一嘴:“那么是什么让你们有了再来一次的自信?寻死的话两个人直接跳海不就行了?”
哇,那会不会有点太像殉情了?弦理不动声色,明智地将刚刚的想法留在心里。
“……这是船长的船。”埃比尼泽停顿了一下,“他一直说……雾里的航线总要有人去试……就像迷雾小径也都是雾精灵试出来的一样。”
“按照他的说法,‘这才是迷离的生存方式。’”
“……原来如此。”宵星回应。
苏利柯,你或许与这位欧内斯特有得聊呢。
“你也这么想?”
雪精灵说的这话或许在他人看来有些重复,她已然得知船长室发生的争吵,也通过某种方法听到了欧内斯特与埃比尼泽对话的部分。不过那又怎样?同样的内容换个方式组织就能让对方降低防备,顺着对方话题的流向的同时主导谈话、探听出自己希望知道的内容,诗人对此非常熟悉。
“……船长救过我的命。”
嚯。
“上一次发生了什么?”翼族说出众人的疑惑,“迷离的雾到底卷来了怎样的灾厄?”
“……是船。”大副拿手抓了抓头发,又叹一口气。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我们遇到了没有活人的船。”
“船上有什么?”弦理追问。
“除了活人,什么都有。骷髅、僵尸、幽灵……一接舷,那些东西就冲到我们的传上来,冒险者的领队很快被杀,剩下的乱成一团。”
接下来不必多说。
奥菲利亚的声音充满好奇,她是真的对这个感兴趣:“那你和船长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时刚好顺风,我们的几个小伙拼上性命把船分开了,我和船长被海水冲到最近的岸上,刚好有位猎魔人经过那里……与其说是活了下来,不如说是在被杀前得救。”
宵星试着回忆船队计划的行程:伏勒出发,经亚杏、华吟、奇亚娜至达拉芬鲁。
“你们大概是在哪里遇袭的?”她问。
“刚过华吟……哈哈,前一天我还在和那群小子们说已经走了一半的路呢。”
珂旭信徒点点头,这是她结束谈话的标志。
于是梵塔西娅主动问下去,她还有许多问题:“那艘船是从雾里出现的吗?白天还是晚上?是那艘船追上的你们吗?”
“是白天从雾里出现的,它从后方悄悄接近,然后一下子撞上来。”
谈话到这里便进行的差不多,冒险者们的疑惑得到解答,而大幅也因战斗和对过去经历的回忆感到疲惫。几人商量一番,对各自负责警戒的时段进行了调整,原本负责白日的精灵们被分配到不同时段,宵星负责白天,梵塔西娅负责夜晚(再搭上一个奥菲利亚)。她们能听到细微的响动,这对未知危险的觉察很有帮助。从伏勒到亚杏的路走得很快,他们没有再碰上别的麻烦。
船队在亚杏停靠。
冒险者们靠在船舷上,他们总算可以放松一下,不必时刻留神,对任何声音都过分敏感。船长也再三提醒船员,让他们对船队四周多加注意。或许是之前压抑太多,松懈使得船员的勇气开始动摇,就像给了过多压力的玻璃板会啪啦啪啦地裂开,这不过是正常反应,是人都会有的畏惧。而欧内斯特克服了此种恐惧,向着更远的目标迈进:
“别撒娇了!”绯红女王号的船长大声呵斥,“你们这样也算作海上男儿吗?!”
他没有纵容船员。
补给结束后,船队继续前行。
这天是自亚杏出发后第四天,宵星和另一位船员共同值班。雪精灵没有因前三天的风平浪静放松,她站在瞭望台上,看向远方:海仍然是海,视野范围内没有迷雾或别的;船帆吹得鼓鼓的,现在正是顺风。
“喂,你过来看看,”船员突然拽了拽她,“那里好像有什么。”
宵星顺着对方的指向看去——湛蓝的天空与带着点绿色的海水,那团小山似的阴影就这样耸起,像柔软贝肉里的一颗石子,将贝折磨得不得安宁。珂旭信徒立刻示警,与此同时,拿阴影快速接近,一些响声伴随一些颤抖,船停了下来。
此时,船员们已做好战斗准备。
Tbc。
沙洛·麦考伊并不是在海边长大的。
她过去住在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区,既不像平原那般一望无际,阳光均匀地撒在大地上、风没有阻碍地从这头扫到那头;也不像更陡峭崎岖的山地,抬头望的时候天空被四周的崖壁分割成破碎镜子般的几块……
草编圆帽投下的阴影恰好挡住过于晃眼的日光,让她能看清远处翡翠色的海面;带着海洋气味的风吹起几缕碎发——为了干活方便,女人们多将头发盘在脑后——它们太短;波浪们推来挤去、堆出连绵的沙沙声。
一切都与故乡有许多不同。
“那今天就拜托啦!”
“哈哈……”
麦考伊干笑几声。她穿着胶鞋踩在浅滩,感到海浪卷走脚下的细沙、自己微微下陷。四周还有几个采蚌的,他们看起来很熟练,腰间挎着的藤编篮子已接近半满。
呜呜,雕金学徒一边在内心哀鸣一边回忆着曾在书本里见过的方法,她向四周撒下被分配到的粗盐,再将手探入海底,在沙中翻搅。这法子其实更适合沙地的采集,找到往外喷水的孔洞,刨开一点,用手指蘸着盐撒下一小撮,接着只需拈住蹿出沙面的贝类“水管”,就能将整个细长型的养殖魔物揪出。不过当下正是彭格列蚌的收获季,所以麦考伊总能摸到一两个,她也就没有仔细考虑,继续着不适合的动作。
“喂,小姑娘!”
远处的人开口叫她,那人有着健康的肤色,是常受海边日照的标志。麦考伊的肩跳了一下,她直起身,呼喊着问:“怎么——”
“看沙面有一圈波纹,像个烟圈的地方!”他指了指海面,“在那周边摸!”
“啊,哎,呜啊……”麦考伊终于反应过来,她毫无必要地搓搓手,拍掉手指上的粗盐,又往海里看。
“谢谢!”
对方爽朗地笑了几声。
接下来变得轻松许多。
“对了,要不要帮忙分解?”
“?”
这会儿麦考伊正将要求数量的蚌交给了海场旁的任务发放人,洗掉海水与沙砾的手已经捏住海鲜刺身餐兑换券。
“虽然没什么像样的报酬……不过要是开出珍珠,你可以直接带走哦。”
“我做!请让我做!”
作为学徒,麦考伊并没有太多机会能真正动手研磨珠宝的机会,市场上能买到的边角料也多是些未达到要求而被筛下的小块矿石;高质量的原石都得靠门路(行会或者私人关系),海边的珍珠就更不必提。雕金学徒就像被饵吸引的鱼,很快来到分解蚌的工作场。
她拿起一把样式特殊的小刀,这刀的刃部并不长,刃也没有多锋利,本来是用来开牡蛎的;锻铁匠对刀进行了些微的调整,所以它现在也能用来开彭格列蚌。麦考伊握住刀柄,顺着蚌壳边缘的起伏将刃插进缝隙,她让刀刃紧贴壳的内侧接着左右滑动,贝柱与贝壳相连的那一端很快被切断,这让学徒轻松地掰开一边的贝,露出柔软饱满的贝肉。她对另一边贝柱如法炮制,取下整块贝肉。
成堆的贝肉被送去案板上由专门的厨师处理,再分门别类地盛进不同的小盒,统一放进装有冰块的大箱子。
“你开蚌倒是很熟练。”
麦考伊抬起头,是刚才出言提醒的采蚌人,他站在一旁,嘴里叼着没点着的烟斗。
“以前打零工的时候碰到过一个叫做于勒的,他开牡蛎可快了。”
“哦……喂,小姑娘,什么掉下去了。”
“啊,哇!”麦考伊捡起一颗珍珠,“有点小哦……”
“哈哈哈!”采蚌人笑起来,“有就不错了,太贪心可不好。”
“呜呜……还想着做点小首饰赚点外快……”
“对了,等下我们这些人打算凑一起吃个饭,要来吗?”
“嗯……”
“免费哦。”
“我去我去!”
这的确是非常朴素的一餐。
大铁盒子里放入海边采集到的蛤蜊、藤壶、螺以及其他雕金学徒叫不出名字的海边生物,再加入大量白葡萄酒,撒入撕开的干辣椒段和罗勒,最后盖上铁盒,将其放在烧得正旺的篝火上。靠海而生的人大声笑着,聊一些与海有关的话,麦考伊端着碗坐在旁边,眼巴巴等开饭。
“小姑娘能喝酒吗?”
“能啊,”学徒回答,“我都成年好久了。”
“走一杯?”
“……来!”
海边的人们大笑起来,递过来盛满酒液的木杯,麦考伊先舔了一口,接着才咕嘟咕嘟灌下去。
“行了。”邀请她的人劝阻,“水果酒别喝太多,你还什么都没吃呢。”
“欸嘿嘿。”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
有人切了柠檬,清新的香气扩散在空气中、混进蒸腾的酒气,学徒不由得抽抽鼻子,深吸一大口,想感受更多。
“哈哈,小小姐等不及了!”
“我也等不及了,搞快点!”
“别慌,再焖一下。”
盒盖打开了,可见的蒸汽与不可见的香气同时蹿出来,“嘭”一下在空气中迸开,蘑菇撒孢子似的。里边的东西很快被分完,麦考伊几乎是立刻抓起一只螺,拿细枝扎进螺口部分的肉,手指稍微转一下、一拧,再使劲一扯,螺旋状的肉就这样脱离硬壳,被送进嘴里。学徒仔细体会着牙齿切断螺肉的触感与肉本身的韧劲,鲜甜的汁水立刻溅出,白葡萄酒中和了海螺的苦味,辣椒与罗勒又让味道的层次更加丰富。她拿着分到的柠檬片,往剩下的螺肉挤上几滴。
“呜啊……”
柠檬汁清爽的酸味适当地刺激到味蕾,也突出了海鲜特有的甘美,与刚才的部分是不同的风味。随着咀嚼的进行,调料的味道逐渐隐去,留下食物原本的滋味,这个时候再吮上一口壳里的汁水——
“太好吃了呜呜呜!”
海边生活的人们大笑起来,举起酒杯,麦考伊也加入,他们说出带着喜悦与期盼的祝酒词:
“祝丰收!”
——今天吃到怪物饭了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