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他已经知道那件事了。”尼格勒说。
“他”指的是三位学生的老师,宇宙塔的主人艾丹·弗宁。
斯特凡诺·达勒抓抓头发,有些犹豫:“至少老师没把我们丢出去……对吧?而且他也从来没问过。”
“……”
三位室友兼同窗坐在各自的木床上。天黑了,他们都没有学习的打算,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墙上的影子随着火焰不安地晃动,异世界来的交换生密谋一样压低声音,这下子他们更像要干什么坏事了。
他们的确准备干坏事。
“不管怎么说,”尼格勒总结,“明天我们还是会去那座塔。”
阿列克谢点点头。时候如果更早,雪精灵必然要说些劝阻的话,而翼族和人类则会提出一个又一个恰当的理由劝诱对方加入冒险。类似的情景出现过好几次,雪精灵干脆不再费那个工夫。
“不知道那个侏儒现在怎么样了……”
“咚、咚”。
学生们关于菲尔奈尔的讨论就此打住。尼格勒跳下床,笃定地走向门口,他打开门,将缩着肩膀的小个子迎入房间。
“怎么还披着斗篷?”翼族问。
“这样更有气氛嘛!”来人取下兜帽,露出棕色的头发。
——是三英雄学院的学生莫莉。
此事要从白天说起。
“这几天的参观流程将由我来负责。”
苏珊娜·欣罗是三英雄学院处负责接待的学生,她礼貌客气,对交换生们的问题对答如流:
“三学院整体是一个三角形的布局,北边是阿特尔大人建立的战士学院,东侧是瑞温琳大人建立的神学院,而我们所在的西侧是辛罗加大人建立的法师学院。”
阿列克谢点点头,在脑子里将刚刚听到的名字与事前拿到的资料一一对应。正如苏珊娜的介绍,建立伊内利加的三位冒险者分别是战士阿特尔、牧师瑞温琳和法师辛罗加,他们齐心合力杀死了盘踞的巨龙,让这片土地取回生机。伊内利加建立在巨龙原本的巢穴上,其王室是阿特尔与瑞温琳的血脉后裔,辛罗加是学院最初的校长,在指导最初的一批学生后遁入深林,往后再无人可寻得她的踪迹。
斯特凡诺问道:“听说这里传承着千年的盟约……那是什么样的盟约?”
“传说三位英雄立下约定,千年后他们的后人要在塔的顶楼重聚。”
塔是森林中那座塔,造型似乎仿造了辛罗加的。
“那血脉复苏的那个传言也和千年盟约有关吗?”尼格勒好奇地问。
“关于这件事……”苏珊娜停下脚步,“虽然说起来非常不好意思,但我被误认为是辛罗加大人的后裔。”
学生们在苏古塔时就已得到过伊内利加的相关资料,三英雄中的两位留下了后代(且王室中的大部分成员都会成为战士或牧师),辛罗加却没有血脉流传,至少在书面上是这样。
说到这里,苏珊娜皱起眉头,显得有些苦恼:“时间临近约定的千年,而我的姓氏据记载与‘辛罗加’有关。虽然实际上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我并没有施法的能力,只是单纯的对魔学感兴趣而已,仍有很多人依旧觉得我可能是传说中魔女的后裔。”
体察到苏珊娜的烦恼,斯特凡诺体贴地转移话题:“原来如此,那么我们之后能去那个塔参观吗?”
“塔的参观不在各位的计划中……”苏珊娜回答道,“虽然学校并没有明文规定不准进入塔,但实际上是不允许学生进入的。”
尼格勒好奇地问:“从来没有人进去过吗?”
“多少听到过有学生溜进去的传闻……不过具体是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
“塔里现在没有人吗,也没什么看守?”
“塔的附近有看守,会说‘塔的里面很危险’然后把靠近的学生赶走。”
他们边走边聊,之后都按照计划进行:在临时宿舍放下行李后,苏珊娜带着交换生们粗略逛了一下三学院。学院整体像一个大型花园,位于森林中,菲薇艾诺出身的人一定会对这里倍感亲切;最近的城镇离这里有半天的路程,一来一回太花时间,学生们只能放弃购置纪念品的想法。
“跟其他两所学院比,这里的人少很多啊。”
“是啊,毕竟是魔法学院……苏古塔应该也是这样吧?”
“哈哈……”
当他们回到魔法学院时,一个棕发女孩以极快的速度跑过来,她又个子小,像个山雀。
“莫莉……”
苏珊娜的话被打断,莫莉一把抱住她,叽叽喳喳地说开了:
“魔女姐姐下午好!今天的天气不错呢,魔女姐姐看起来也很精神!啊,这几位就是传闻中苏古塔来的学生吗?下午好下午好!我叫莫莉·邦廸!”
“下午好。”斯特凡诺从善如流地说。
“你好,”尼格勒说,“魔女姐姐?”
“就是魔女姐姐啊!你看,姐姐不管怎么看都是魔女吧!”
翼族看了看苏珊娜的表情,问道:“你认为的魔女是什么样子的?”
“像姐姐一样优雅端庄又知识渊博——还长得很漂亮!”
很宽泛的标准,斯特凡诺在心里点评。人类偷偷瞟了眼被小个子缠住的苏珊娜,三英雄学院的向导有点为难地垂着眉毛,她的手悬在空中,显得有些不自在。她并没有推开莫莉。
“你也要一起做我们的向导吗?”尼格勒看着她和苏珊娜贴在一起不愿分开的劲头,“或许你知道什么好地方?”
说到这里,尼格勒对莫莉眨眨眼。
对方显然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她比个拇指,说:“那当然啦!我可是情报通。”
“那就约好啦。”
“咳。”苏珊娜赶忙打断这段对话,她先为莫莉冒失的行为道歉,然后带着他们去了食堂食堂位于三学院中央,三座学院都修有通往这里的道路,也因此,这座食堂修得异常气派,它有足够容纳下学院内所有学生的大厅,良好的通风与采光,以及高水平的伙食(毕竟学院属于伊内利加王室)。接下来发生的事平常无比,夜晚的幕布罩在天空上,他们用过一顿不错的晚餐,双方礼貌地道别,互助好梦,接着分离。
——直到莫莉敲响临时寝室的门。
“要是你的魔女姐姐知道了怎么办?”尼格勒问她。
“嗯……”莫莉坐在属于尼格勒的那张木床上,她手指托着下巴,这似乎是她思考时的常用动作,“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吧!总之,比起无聊的原定计划,我希望明天大家尽量提出想去塔参观!”
“苏珊娜会同意吗?”斯特凡诺问。
“因为学院没有明令禁止,如果各位执意要去,原则上而言姐姐是没法拒绝的。至于那些守卫……哼哼,我当然早就知道怎么绕过他们了!”
莫莉骄傲地挺挺胸,她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我早就想要带姐姐进塔!很多人都照着流言所说的进入过塔,可从没人能上到顶楼。久而久之,学校里就出现了这样一个传说:如果没有魔女的后裔,那么进入塔中的人永远抵达不了塔顶。”
“如果能带着姐姐找到塔顶,既能知道盟约的秘密,又能证明姐姐的真正的魔女……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唔……”
“塔里应该还有辛罗加大人留下的笔记,那可是传说中的法阵和魔法,你们应该也很感兴趣吧?”莫莉连弩一样说着,“而且啊,我还听说各位的导师大人会和学院的几个导师一起离开学院去王都一趟,这几天也没人管哦!”
天时地利人和,的确是绝好的条件。交换生们没费多大功夫就同意了莫莉的计划——鉴于他们本就有去塔里一探究竟的意思——眼见目的到达,莫莉没有多逗留,她哼着小曲,颇为得意地离开了。也幸亏她走得很快,寝室的门很快又被敲响,来人是他们的导师艾丹·弗宁。他简短地说明了自己这几天的安排,并且劝诫学生们“安分一些”。
三人趁他不注意交换了几个眼神。
对于第二天的期待并未打乱三人的作息,他们仍按照平时的习惯入睡,又在一个不显得失礼的时间抵达先前约定好的集合地点。
正如夜晚约定的那样,莫莉想办法缠上了苏珊娜——小个子的学生挂在了魔女姐姐的胳膊上,她的鞋尖还在地上拖着。
“苏珊娜小姐,”尼格勒开了话头,“我们还是想去塔的附近看看……毕竟能看见法师塔的机会是很少的。”
“嗯……”苏珊娜蹙起眉,她没有立刻给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或许是在思考怎样的拒绝不生硬。这反应正合莫莉的心意,莫莉立刻撒开原本扒着的胳膊,蹦向森林中塔的方位。那座塔很高,从他们所在的地方能轻易看见。
“看塔吗?这边走这边走!”莫莉天真无邪地喊着。
“也的确没有不能去的规定嘛,难得来这边。”斯特凡诺赞同道,他跟上莫莉。
被留在原地的苏珊娜愣了愣,不得不跟上朝塔走去的四人。
三英雄学院是所建立在森林中的学校,校内的树植花草规整美观,这该是得益于伊内利加的园艺师们;仿造的塔在离学校有些距离的地方,工匠手中的工具管不到这片地方,树木按照自己的规矩生长。阳光挤过层叠的树叶,就像落在地上的明亮雨滴,恣意放肆的树木为学生们提供了躲避守卫视线的绝好掩护,他们小心地跨过枯枝,迅速又敏捷地跟着莫莉走上一条僻静的林间小道。
塔已近在眼前。
尽管是辛罗加法师塔的仿造品,眼前的造物也依然有着独特的厚重感:青苔爬上石头的外壁,雨水也留下了斑驳的痕迹。这座塔一共有七层,与他们在苏古塔见过的不大一样,不过鉴于法师塔本身都有着各自的特点,眼前的区别或许跟辛罗加法师有着某种联系。
“虽然是仿造的,但既然顶上有法阵,搞不好整座塔真的会动呢!”莫莉玩笑似地说,她伸出手去推面前的石门,“……怎么不动啊!好重!快来帮忙嘛!”
在几人的齐心协力之下,石门成功地被推开一个容许一人进入的开口,还没等他们放松下来,莫莉就拉着苏珊娜钻了进去。现在苏珊娜最后的犹豫也被莫莉强行清除,她已经在塔内,只能跟着一起进行探险。交换生们跟在她们身后进入。塔内因缺少照明而昏暗不便视物,眼前的一切都被笼罩在朦胧的影子里。尼格勒和斯特凡诺很快察觉到一丝异样,在他们来得及对身后无知无觉的奇维纳人说些什么以前,塔动了起来。
颤动、升起、变化。
一堵墙落在他们眼前,苏珊娜被石墙隔在对面。
“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尼格勒问,他刚稳住自己。
“我没听说过有这种情况——不过这正说明了姐姐就是魔女!”莫莉兴奋地用力拍着石墙,“魔女姐姐!魔女姐姐!能听到吗?!”
墙那边的沉默使莫莉的兴奋变为焦急。她转过身,说:“我们得快去找姐姐!”
“先看看路吧。”斯特凡诺劝到。
目前他们所在的是一个小房间,或许是刚刚塔的活动改变了塔的内在构造,学生们能隐约感到他们已不在塔的底层。这个小房间十分空旷,仅有一上一下两个楼梯。
“虽然我有根据以前进来的人的经验画出的地图,不过现在大概不管用了,”莫莉打量着四周,“本来这里是应该有别的房间的,呜呜……”
“我们先往上看看吧?”尼格勒提议。
剩下三人并无异议,他们往楼上走去。
探险者们到达的房间同刚才的一样空旷,只是这里多了三尊雕像,除此以外在没有多余的置物。阿列克谢在心中猜测眼前的是伊内利加三英雄的雕像。
“啊,以前来过的人提起过这里,”莫莉指着雕像说,“那里的三尊雕像就是传说中的三英雄雕像。”
听见猜想被证实,奇维纳人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尼格勒好奇地凑上前,他首先看向正中的雕像,这同样是石质的,它雕的大概是个男人,身上穿着甲胄;他左边是一位长发女性的塑像,身上有着七弦琴的徽标;最右边的大概就是法师辛罗加了,只有她的面目还算清晰。只是与普通的纪念塑像不同,她的面孔弥漫着一股明显的悲伤情绪。
“辛罗加大人很悲伤?”莫莉与交换生们同样惊讶,“之前从没有人提过这件事……”
莫莉的思考没能持续很久。
“看那边,”斯特凡诺指向雕像背后,“还有个小房间。”
尼格勒轻巧地移动过去,他先敲门,没什么东西理他,于是他伸手推门。出乎他的意料,这扇木门“吱嘎”一声打开一道缝,没有魔法,也没有机关。这下翼族放心大胆地将门推到极限,让身后的同学们也能看见房间里堆着的东西:大都是些石雕的一部分,手、头、武器之类的,或许是造出他们的工匠不够满意,将这些残片丢在这里;其中与法师有关的物品占据了很大一片空间。学生们在这个放置废弃物的房间里寻找了一会儿,他们没有发现任何署名,也没有找到被留下的只言片语。很快,他们就回到有着三英雄雕像的房间,顺着楼梯继续向上。
他们到达了一个似乎有着相当高度的楼层。这个房间放有三个神龛,分别属于拉玛、珂宁和秦亚风。分属建国三英雄信仰的神龛分散在三面墙边,房间中心的顶上有一个洞,洞的对面好像有水光的波动,亮色的纹路偶尔掠过,快得像幻影。尼格勒很快飞到那个孔洞旁,他发现更上一层的水被一层膜一样的东西兜住了。这层透明的薄膜摸上去相当光滑,法师在轻微的触碰后用了更大的力气,那东西十分牢固,甚至没有任何变形。
与此同时,斯特凡诺问莫莉:“之前来塔里的人也是停在了这里?”
“是的,这边好像是死路。”
“那之前有人提到过顶上那个东西吗?”尼格勒落在地上,他也忍不住说出疑问。
“神龛是有人提到过,但是那个没有。”
“难道这三个神龛就放在这里?”尼格勒苦恼地皱起眉头,他还想着那层透明薄膜,那至少没有在之前的冒险中出现过。
“或许……”斯特凡诺暗自数过一边三人的情况(一个兀烈卡卡两个无信仰),“莫莉,你是谁的信徒?”
“呃,拉玛……”
三人动作一致地将目光投向她。
在无言的压力下,莫莉走到拉玛的神龛前,她闭上眼睛,作出祈祷的姿势。正如学生们所希望的那样,变化发生:拉玛的神龛发出一些微微的光亮,但除此之外没别的了。这细小的回应似乎给予学生们信心,他们打算搏一把。“信仰不够,职业来凑,至少这里有个战士”,阿列克谢自觉站到秦亚风的神龛前,斯特凡诺去了珂宁那个,尼格勒则飞到空中观察那个孔洞。
……
……
“看来作弊没用。”翼族法师分析道。
随后,在法术“隐秘之眼”的指引下,一行人回到了三英雄塑像的房间。他们在详细检查过塑像后再次推开木门,开始翻检石雕残片。这些废弃品们被推开,露出一个容人通过的大洞,但下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莫莉十分熟练地摸出一支火把,又将带着的绳子系在木头上。
“糟糕!”她突然说。
“怎么?”
“忘带火镰了!”
“……我来吧。”
随着几个手势和一段咒语,幽灵提灯带来的光亮被附着在火把上,这一团冷光缓缓沉入黑暗,莫莉牵着绳子,其他三人凑在她身旁,像围观人钓鱼的老大爷似的。莫莉一点点地往下放绳子,“鱼饵”摇晃着,又突然被某个看不见的东西咬走。他们赶忙将绳子拉回来,火把整个不见,只剩下打着结的绳套。
“这下面可能有一个传送魔法阵。”
接下来的事变得简单明了,四人几乎是立刻作出决定:他们纵身一跃。
阿特尔与瑞温琳站在前方,他们挨在一起,仿佛正说些什么;辛罗加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法师后退一步,举起她的法杖——
锋利的冰刺穿透阿特尔和瑞温琳的胸口,牧师来不及作出反应便向一旁歪去,战士试图搀扶她,可冰刺击中的地方太糟糕,身体又实在很冷,阿特尔只捉住了妻子的手腕,很快那手腕也像游鱼一样脱走,他们倒下。或许是没料到友人的背叛吧,二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虚影融化,一切又回到发动袭击之前,法师正拿起她的法杖准备施法。
斯特凡诺回过头看向三英雄学院的学生,小心地问道:“……你们的记载中有类似的内容吗?”
“没,没有……”莫莉结结巴巴地给出回答。
他们现在通过了那个传送法阵,站在一个没有出口的石室里,只有地上刻着的一个复杂法阵正发着光。尼格勒走到法阵中观察着眼前的影像,牧师和战士再一次倒下融化,他感到冰锥留下的刺骨寒意。
“发现什么了吗?”斯特凡诺问道。
翼族法师回答:“辛罗加用的大概是以冰锥术为原型的某个法术……接下来该怎么办?”
“或许需要我们按照剧情演一次?也可能我们需要,呃,阻止辛罗加。”
说着,好脾气的人类关切地看了看莫莉,对方似乎还震惊于刚被揭露出的影像,暂时做不出什么反应。斯特凡诺没有强行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世界,只是和室友们一起踏上法阵。虚影有一次凝结,出乎意料的是,这些透明的模像不是如阳光下的灰尘般浮游在空气中,三英雄都有着各自的实体。尼格勒在室友二人试图架开阿特尔和瑞温琳时面向辛罗加,他的手举起来。
在他们对法师表现出敌意的瞬间,虚影中断了施法,她将自己的法杖往地上一敲,数个异界生物从法阵中蹿出拦在她身前,而虚影牧师和战士再次融化。在被召唤出的异界生物的保护下,法师再次咏唱起冰锥术,弥漫着寒气的冰刺凝结在法师身边,这一次,尖锐的前端对准了苏古塔的学生们。
尼格勒径直飞向石室天顶,他恰巧躲过一击:一只异界生物朝他伸出利爪。这些生物并不像翼族法师曾在冒险中见过的那些,它们尽管奇形怪状,但总归有个固定的形态,就像植物有枝芽,鸟总有翅膀;眼前的生物似乎也是由虚影构成的,正因为填充躯体的不是血肉骨头,外边也没有皮将它们整个包裹,异界的来客墨水一样沸腾,伸出的前掌融化,原本该是骨头的地方咕嘟咕嘟冒泡,阿列克谢曾在原野间见过类似的小小泉眼,冒出的溶液层层堆叠,又凝固成一张能开合的嘴,从中生出的尖牙使它瞧起来像某种昆虫或兽类的口器,如果雪精灵去过坎维,他会说这就是沙虫的嘴。
“小心!”
翼族从空中放出一群魔法飞弹,这些能量团准确地击中刺向三人的冰棱,使他们尖锐的前端偏向一旁。一些异界生物的触肢被钉在地上,那些部位很快枯萎脱落,接着碎成细微的灰尘。奇维纳人看到了这一幕,他挥动匕首——前飞雪骑士团成员压根就没把弯刀带往苏古塔——砍下一个刚凝结成的右手,又用胳膊架住另一边的袭击,匕首跟着刺向那团东西。肉堆似的触感令阿列克谢皱起眉头,他倒也没想别的,很快又去对付另一个。斯特凡诺面对这群泥堆似的东西低低呻吟了一下,卡伦特人小心地注意着自己和奇维纳人的位置,以免打扰到对方(或者说被对方无意中一个肘击),他注意到幻影辛罗加的施法动作,便效仿尼格勒放出飞弹,打断了对方,接着他又补上一个衰弱射线。
“至少站在这里的不是辛罗加本人。”斯特凡诺想。
在一段缠斗后,室友三人逐渐掌握了节奏,尼格勒在空中攻击虚影,偶尔释放一个大范围的法术,斯特凡诺抓住机会辅助,阿列克谢则专心对付那群异界生物。他们最终靠着油腻术和火球术的组合击败了传说中的法师的虚影。
怪不得法师都爱火球术,尼格勒看着留有燃烧痕迹的地面若有所思。
莫莉似乎终于回过神,她皱起眉头,向还在法阵中的三人跑来。
在她接触到法阵的瞬间,炫目的白光爆发开,他们不得不闭上眼睛。
“欢迎回来。”一个哀伤的女声低语。
当白光散去,尼格勒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塔外,昏迷不醒的苏珊娜也在他们身边。翼族来不及确认学生的安危,他抬头看向塔:
“聆听天声之子(Lense t/o nigonf Lanaskila)”
铭文终于现出,这座被认为是仿造的塔渐渐消失,最终离开这个世界,不知被传送去了什么地方。
苏珊娜没受什么外伤,很快就醒了过来。
“我似乎做了个梦,”她说,“内容已经记不太清,不过……”
“那似乎是个非常悲伤的梦。”
接下来的事与塔消失相比显得平平无奇。
闻讯而来的守卫把苏古塔的交换生们逮了起来,不过鉴于他们是客人,三英雄学院的人倒也没将他们丢进监牢,只是象征性地软禁在了临时宿舍里。
数日之后,从伊内利加王都回来的艾丹·弗宁才把三人捞出来。
宇宙塔的主人倒也没有太多地训斥他们,倒像是感叹似的说道:“没想到那是真的塔啊……”
三英雄学院的人对这件事也多少有些无可奈何,在教师们一番讨论后,他们提前返回了苏古塔。
“或许我们当时想错了。”
尼格勒突然打破沉默,这是在软禁期间,他歪在临时宿舍自己的那张床上。阿列克谢从《维斯商人》的文本中抬起头,斯特凡诺也停下了写字的手,卡伦特人似乎在构思三个冒险者间发生的爱情悲剧。
“当时那个神龛亮起来并不是因为信仰,它应该是对辛罗加的血脉有了反应。”
“的确有可能,”斯特凡诺开始转笔,“鉴于最后塔带走了莫莉。嗯……她自己知道吗?”
阿列克谢摇摇头,尼格勒猜这是在说“不知道她是否了解”。
“她知道了结果可能也不会改变。”雪精灵说话了,“千年之前的事情埋得太久,一个人扛不下来。”
斯特凡诺提出猜想:“如果……如果苏珊娜在她身边呢?如果是她喜欢的‘魔女姐姐’,如果那时候有能够信任的、亲近的人在她身边,给莫莉支撑,让她依靠,结局或许会不一样。”
“……”
支撑、依靠,信任、亲近……
奇维纳人看向窗外,他冷淡的蓝灰色眼睛注视同样冷淡的天空。
他最终沉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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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7681
最终还是回归了讲相声,我好弱啊
魔塔也从来没有成功救出过公主,我好弱啊
全文1580
与同学荔枝人的对话都是由尼格勒完成的。尼格勒,社恐室友的英雄!
—————————————————————————————————
时间走得很快,暮秋月已过去大半。月初的寻人给人留下深刻印象,随后就沉进记忆。
苏古塔并不如它表现出的那样平静,海鸥振着翅膀像要掀起风浪,埋藏在土壤下的某种东西也敛起爪牙静待时机。一切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上,改变已经发生,只等某个坍圮的信号。
而无论风暴的潮气如何逼近,那股子水腥味没过头顶将人沉浸其中,日子也还要照常过。沙子落下从不等人。
“——也就是说,要做作业。”
“我觉得这句话前几个月也常听到。”尼格勒回答。
这不是错觉,早秋月里发生窗外那件事的时候他们正扎堆赶作业,理式说很抽象,对面三楼中间的窗户又那么扎眼,总惹得人想瞧。阿列克谢或许是看书看得错乱,他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冒出一句“理式说”,教人分不清他是单纯地提醒还是在开雪精灵特色玩笑。
“我们好像总在探索本质:魔法的,或者世界的。”
“或许这就是法师。”奇维纳人正在读一本诗集,那是他从家乡带来的。
在场三个人,其中有两名法师,说话的正巧是战士。
斯特凡诺说:“你也得做作业。”
“可能这事就和上班一样吧。”尼格勒放下笔,看向窗外。这次他抬头,星星沿着时间的河流游动,现下天空的布局已和几个月前大不相同。
“上次我和同学聊天,”阿列克谢突然说,“对方告诉我一些事。”
两位法师一齐看向他:奇维纳人当然有与人正常沟通的机能,只是他平时说话实在不多,甚至有往外蹦词的时候(比如在离开赌场后对奥斯维德的安慰)……很难想象他与什么人谈笑风生。
奇维纳人接着自己的话说:
“库瑞比克的星空似乎只有两片,三个世界共享同一片星空,只是它们所处的阶梯不同,星星升起的时间也不同。”
“像是环状或者锥形?”斯特凡诺在纸上画示意图。
阿列克谢回答,“我只懂通过星空辨认地上的方位。”
尼格勒凑近看斯诺画的图,他想了想,拿笔直接在稿纸上增改。
“如果联系顶点世界、游动世界和永恒世界的称呼,再加上地脉说,”翼族法师用笔尖圈出几个点,“或许魔流就是某种看不见的绳索呢,几个世界按照一定的规律分布在它划出的界线中。”
“或许吧,”雪精灵已经放下书,同样看着这张图,“但我们还是需要找到一位天文学院的同学。”
尼格勒笑起来,说:“我倒知道一个。”
翼族行动很快,他早已约到天文学院的弦理,今晚就准备同他一起去天文台附近。弦理是一位交流起来非常轻松的同学——不同人交好,也不同人交恶,可你与他说起什么,他总能作出十分恰当的反应。这样的距离对于两人而言正好合适,拜托的话语也就很自然地说出口了。
今晚是个晴夜,天空中少有浮云,尼格勒和弦理也就能更好地观察星空。
斯特凡诺和阿列克谢坐在阁楼上读书,雪精灵仍旧在读诗集,人类手上拿着一本风物志。他们在等尼格勒。
翼族直到深夜才回来。他看到楼顶的亮光,也就顺着木梯爬到阁楼,让自己埋进软垫。
“怎么样?”斯诺问。
“嗯……聊了很多,”尼格勒回答,“命运啊,世界啊,传说什么的……不过介绍星空的部分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可能是我记混了吧。”
“哦,对了,”奇维纳人想起什么似的,“菲列克斯·西罕诺、克拉丽莎·伶、尼尔·伶、彻丽·莱、乔布·伊亚、菲琳·其伊。”
剩下两人仍旧看着他,雪精灵突然报菜名似地说出一长串名字,这和他们之前的话题没有任何联系。
“菲琳是指菲琳学姐吗?”斯特凡诺问。
学生们在西拉托挖到过菲琳的信物,后来才得知她已经失踪,阿列克谢仍保存着她的护身符,等着有朝一日将这寄托了祝愿的物件交还给她。
“应该就是,”阿列克谢作出判断,“这些人是从兰院来的,都失踪了。新交换来的那一位姓深亚。”
雪精灵说的话似乎毫无联系,上一句还在讨论兰院,下一秒就跳到同学的姓氏。不过他的室友们已与他相处过不短的时间,尼格勒甚至成为了读省略号大师(阿列克谢专门),他们立刻领会到雪精灵未说出口的话语。
“他们的姓——”
“西罕诺,伶伶,莱伊亚,其伊亚深。”
雪精灵点点头:“这也是那位同学告诉我的。”
“如果有更多的资料……”斯特凡诺站起身,他准备回房了。
机会很快到来。
End.
全文不知所措逻辑出走,总而言之俺好弱
7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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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七月过去,八月到来。他们已在苏古塔呆了半年。
日子过得很快,风扯着云走似的,时间一下子便被撕去许多。
月初的异状仅持续了一天就消失,就读于魔法学院的学生们各有各的奇遇,恶作剧短暂地掠起一丝波纹,又很快不见。与生活上而言,这件事并未给人留下什么影响,不过是饮料中冒起的气泡,没了也不碍事。
不过也只是我的看法罢了。阿列克谢自嘲地想。
雪精灵正在秋节品酒聚会的地方,这正是他奇怪比喻的由来。奇维纳人依赖酒,他们并不简单地将这东西当作生活的消遣或某事的庆祝物,生活在雪中的人得靠它取暖,好让脑袋活泛,让手脚像上了油的零件一样动起来。
——只要别喝太过。
自认为是个普通奇维纳人的阿列克谢也喜欢酒,因此他的出现再正常不过;又由于他的性格与寡言少语,他独个儿来也不算奇怪。来自菲薇艾诺的精灵或许误认他来自深林,同他说起玉米酒吧,还问他克瓦斯能否当作佐料倒进菜里(他倒挺爱尝试)。之后,深棕头发的摊主便不停地推荐给他一些果酒,那些果子沉在杯底,透过玻璃显得有些失真。奇维纳的雪精灵被它偏甜的口味骗过,喝下不少。
之后阿列克谢感到一阵头昏脑胀,像有人给他从背后照着脑袋来了一下,他想起高等精灵闪烁着笑意的眼睛,很快明白这是对方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雪精灵并不生气,只还是难受。因为厌恶醉酒,他向来注意,从未喝过头。现在他的脑袋像被人托着,总往上抬,脚却生了根扎在地里,拔也拔不出来,雪精灵停在原地不动,指望这股劲头过去。正因为从未醉过,阿列克谢并不很能应对眼下的状况,他站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踉跄几步,接着往旁边歪。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他。
“哎呀,你还真有点重。”奥斯维德·埃文斯说。
偶然路过的沙漠精灵搀着比自己稍高一些的雪精灵,带着他走向路边的长椅。地方离得不远,阿列克谢也没有醉到不能走路,他们很快就到了。奥斯维德将阿列克谢放在长椅上,他又待上片刻,然后离开。
(二)
那是发生在仲秋月15日的事,现在是暮秋月10日,距雪精灵上次见到沙漠精灵已过去快一个月。
“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哈娜·卡瑞宁揪着学生的衣服,“奥斯维德老师好像已经从校舍离开了。”
从话语本身而论,这没什么特别,不知详情的学生们或许还会觉得这是好事:说不定是老师他终于找了个正经住所呢?又可能他时来运转?哈娜老师知道得似乎更多一些,她脸上的表情叫人不由地担忧。
法雅就是其中一人,她问道:“从校舍离开……具体是指的什么呢?”
哈娜解释说:“是这样的,他的东西虽然都还在校舍里,但是已经好几天没有用过的迹象了。”
“欸。”斯特凡诺睁大眼睛,他听室友提起过夜探校舍的结果,自然也知道校园晚间流言的谜底。
来自卡伦特的人类是被教师拦下的。他上完课正要回家,走到门口才想起从图书塔借出的一本小说被落在教室,这本书挺有意思,他想在睡前看完结局。于是他返回去将书收好、带着满足与期待来到校舍走廊——正好撞进哈娜老师手中。至少我不是唯一一个被捉住的,他想。哈娜老师身边站着尼格勒、阿廖沙、洛尔迦与法雅,都是曾一起去过海鸥赌场的熟面孔。
“讨债?失踪?……草席?” 洛尔迦警惕地往外蹦词,像是补充说明一样,他的双手灵巧地作出一个卷的动作,接着往外一抛。
在场的几位都看懂了鸮型人的暗示,出于对教师或同事的善意,他们并未对话题本人的经济状况或爱好作出什么评价。哈娜老师咳嗽一下,呼出一阵酒气,站在旁边的雪精灵(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最近他上课好像也心不在焉的吧?”负责神奥关联方向的教师看了眼法雅,“我觉得他出了什么状况。”
“他这几天也没有在学校中出现吗?”阿列克谢问。
“自从上次上课后就没有了。”
法雅看起来有些担心,她又问:“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可以帮忙做的吗?”
“如果你们有什么线索,”哈娜回答,“或许可以帮忙找一下他。”
这要求对学生而言似乎有些超过。除去法雅,在场的其他几人都师从其他教师,平时并没有很多与奥斯维德接触的机会,对他的了解也必定没有同为教师的哈娜多。说到底,把这活儿交给学生本身就有些奇怪,或许她是凭着对细微处的察知和直觉在做事?但不管怎样,哈娜的话已经说下,在场的五名学生很快思考起来。
“……也许和海鸥有关。”雪精灵说。
“的确有可能……我知道他经常去赌场。”
洛尔迦偏头看向教室的角落,那里放着些奥斯维德擅自存放的私物。
“他的东西,或许有线索。”
鸮型人青年的动作很快,他说完就往角落走,还不忘带上阿列克谢。雪精灵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他很快放弃,蹲下身和洛尔迦一起翻找起来。哈娜在教室门口看着他们的行动,她没有对二人的行为作出任何阻拦,算是默许了他们的行动。最终,他们在一件外套的口袋里找到一枚落下的海鸥硬币。洛尔迦捏着这枚硬币,和一旁的阿列克谢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枚硬币被展示给等在教室门口的人,他们很快做下决定。此外,洛尔迦还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哈娜·卡瑞宁:治安官可能和海鸥勾结,默许纵容他们犯罪。这是他在守灵夜时得知的,那时他逮住一个落单的骗子,向他问些事,那年轻人一哆嗦,什么都说,甚至还抖出些与当时事件无关的消息。
“您不和我们一起去吗?”斯特凡诺·达勒问。
女教师豪放地笑几声,飘似地走了,和藏宝图时一样快。
“……”
“如果要去的话,”法雅打破沉默,“也许换身衣服会比较好。”
斯特凡诺接上:“顺便把晚饭也解决了吧,找人没力气可不行。”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三)
游荡者,游走于人群的人。
出于隐蔽的考虑,从事这一职业的冒险者们往往融入人群,落地的果实一般将自己埋进枯叶深处。洛尔迦或许因为肤色和双翼显得突出,可他本来就以黑夜为遮挡,以天空为战场,况且他长于观察,也就总能很好地达成目的。可今晚不同,他们得找人,鸮型人还记得上次在赌场的经历:五个学生站在盛装的人群中,与四周格格不入,鸽群中的乌鸦一样显眼。他并不认为自己平日的装扮有什么不妥(他还为同学们着想专门备了件上衣),只是在人群中突出不是他一贯的风格,而且那种被投以不明注视的感觉实在不快。
“借衣服可以吗?”洛尔迦问阿廖沙,“那样的衣服,我没有;显眼,不太好。”
阿列克谢点点头,洛尔迦跟着他回到租住的房屋。现在是深秋时节,天气转冷,还潮湿,正适合穿雪精灵带来的秋冬衣物。奥拉人拿出几件放在床上让洛尔迦挑选,接着就走出房间关上房门。那都是些奇维纳传统服饰,与巴拉姆以轻便为主的服装不同,摆在床上的几件衣摆较长,衣领也能严严实实地裹住脖子,它们的面料上仿佛就写着“怕冷”。出于礼节上的考虑,洛尔迦挑出一件剪裁较为宽松的衣服,它前面是敞开的,鸮型人打算穿的时候前后调个个儿,让双翼从领子那儿露出来——他总不能在借来的衣服上剪洞。很快,洛尔迦就打开房门,坐在客厅等待的阿列克谢看着反穿衣服的巴拉姆青年愣了片刻,雪精灵很快领会到对方的好意。他看看洛尔迦,说:“挺精神的。”
等大家都准备完毕,四人便向之前约定好的地点前进。路途上,阿列克谢对洛尔迦说明了于早秋月发生在酒馆的事:
“发放硬币的地点从‘法之理’改换到外面的烧烤摊。海鸥的人似乎在交易什么,尼格勒他们试着跟踪,在半路被发现了,寻人启事的委托人和第一个月那个射杀人命的弓箭手打了一场,弓箭手输了,然后他自杀了。
“那个弓箭手来自朗吉尔;他们交易的似乎是一种能让人不畏火雷和疼痛的药。”
说这话时阿列克谢一直皱着眉头,听完后洛尔迦也想皱眉头:他期望能平静地度过四年的求学生活,看来这期望是达不到了。
他们很快与法雅会和。翼族女性穿着与晚宴相衬的裙装,在朝她过来的四人中,她首先看到洛尔迦。常穿着部族服饰的青年换上暗色的礼服,她觉得有些新鲜,忍不住多看几眼。洛尔迦察觉到法雅的视线,他忍不住抬手正了正衣领,又抻抻衣摆:与巴拉姆鸮型人聚落的习惯不同,奇维纳往往是女性打扮得更加艳丽,而阿列克谢本就比常人沉默;尽管是任务需要,但部族中“男性该在女性面前打扮得像样点”的观念仍在鸮型人心里……他在意法雅对他的看法。但很快,他就将其他念头抛走,与上次去酒馆时相比,翼族女性身上更多了些宝石装饰,或许是工艺设计,作为框架的金属并不显得冰冷,而是朦胧地显出星光的样子。
“真好看!”洛尔迦说。
法雅习惯了室友的直接,她微微笑起来,回答道:“谢谢。”
“……你也很好。”片刻后,她补充。
“咳,”烧烤摊的主人打断他们的谈话,“沿这条道走……”
顺着摊主的指引,一行人来到一处小巷。在那里,他们看到眼熟的引路老人,老人也认出眼前的五人。他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按照惯例叫学生们排好,再拿出蒙眼用的黑布条。总之,经过一连串相同的手续后,他们再度来到属于海鸥的地下赌场。这次他们被带往的地点显然和上次不是同一处,不过它们装潢相似,或许海鸥的人会交替使用这些场所(包括还未查明的),以躲避苏古塔方面的视线。斯特凡诺带着感慨的表情看着不知从怎么运到浮空岛上又搬进地下的精美立柱,为了掩人耳目,这些地方的装潢一定费了不少力气。人类环视四周,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一处角落——他们寻找的目标就在那里。
奥斯维德坐在赌桌旁,他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拨弄筹码,他时不时往入口瞟一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们或许可以先别去,”法雅压低声音,“看看他在等谁。”
尼格勒也往旁边看:较上次更多的看起来是佣兵的人挤在容易藏人的地方,他们大都两个一组,严密地看着赌场内的状况。
“我们可能得先做点什么,免得被这些人丢出去。”
说完,灰发翼族就走向赌桌。这次没人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提溜开了,未成年很轻易地找到一个空位。不知是因为太过明显的少年外貌还是因为他这副生面孔,荷官注意到尼格勒,很是热情地询问他的选择。翼族的人类室友对赌客们的谈话更感兴趣,他从工作人员拿着的托盘中取过一杯酒,斯特凡诺按照过去出席宴会的标准打扮一番,现下他拿着酒杯倚在立柱旁,看起来还挺像样子的。洛尔迦也做出相同的选择,只是比起人类,游荡者选择将自己隐藏在幕帘后的黑暗里。
等他们回到赌桌旁,尼格勒已连输两场。现在是法雅在参与游戏。关于赌博的害处,翼族实在听过许多……可越是强调,就更突出这种玩乐的迷人之处。就像被禁止的东西(无论是书还是什么)总是惹人好奇一样,法雅也对眼前的行为有着一定的兴趣。比起别人说“这不好,不要尝试”,她更愿意自己体会,有了经验后再作出判断与选择。“先试试”,法雅安稳地坐在赌桌旁的椅子上,现在她想突破束缚、自由地尝试一下。
灰发翼族从雪精灵室友手中接过无酒精饮料,两人坐在一旁休息。阿列克谢看到打探完毕的同伴,问他们是否有发现。斯特凡诺摇摇头,倒是洛尔迦说:
“今晚这里的老板会来。”
阿列克谢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或许他在等海鸥的老板。”
“他”指的正是奥斯维德·埃文斯。
学生们混在人群中,又等待一阵子。一阵喧闹传来。
洛尔迦首先看向坐在角落的奥斯维德:沙漠精灵沉着脸,双眼盯着骚动的方向,他在桌下捏紧了拳头。曾在两年前参与冒险的尼格勒感到一阵冰刺的寒冷,能扯出血肉似地扎在身上,他转过头,看到悄悄向老师靠近的洛尔迦。
鸮型人的全副注意都在沙漠精灵身上,他盯着对方轻声念动咒语,也就没去看在保镖簇拥下走入赌场的富态男性——他正是奥斯维德锁定的目标。
“老师,”洛尔迦站到奥斯维德旁,“这里人多,不适合逃走。”
这是洛尔迦于经验中总结的建议。
奥斯维德没料到学生的突然出现,他以让人担心他脖子的力道转过头,在看清身边的人后,沙漠精灵急切又低声地说:“你在这里做什么?快离开!”
“你教我诗歌,我可以教你暗杀,知识交换。”
负责教授诗歌魔法的老师还未对这番言论作出任何反应,翼族和雪精灵就围过来。仿佛是觉得这还不够,洛尔迦又捉住他的手腕。
“怕您跑了。”鸮型人认真地说。
(四)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奥斯维德说,“我也可能不再有第二次机会。”
“我等了两年,就是为了等这个家伙出现。”
尼格勒冷静地回答:“现在走也来不及了。”
“但这里这么多人,您准备直接动手吗?”
斯特凡诺也过来,他刚才观察着赌场内部,试图找出一条较为隐蔽的逃跑路线。本就足够的保镖在赌场老板到来后得到更多补充,而就算他们能用无声幻影等法术骗过佣兵们的眼睛,从地下离开的道路也只有一条。如果奥斯维德动手,他能离开的可能性非常小。薇洁雅信徒反对的正是这一点,沙漠精灵的计划过于不顾后果,也不隐蔽。
“我等的就是他,海鸥的首领亚兰。在这里两年,我只见到过他这一次。”
这是奥斯维德的回答,他看来是不愿让步了。
“太冒险了,在这里动手。如果您忍耐,我能追踪,会有下一次机会。”
说完这些话,洛尔迦就离开。听到这句话,奥斯维德似乎有些动摇,他看了眼其他学生,没有说话。现在他们处于一种奇异的沉默中,法雅仍在赌桌旁,她察觉到这边的暗流涌动,决定待在原地;洛尔迦去确保退路,身上带着尼格勒的魔宠;三位室友围在老师身边,甚至他们的想法都有差别。兀烈卡卡的信徒更看重结果,海鸥越发壮大,也做过不少腌臜事,如果能“搞掉”老板,也没什么不好;奇维纳人则不认同此种方式。雪精灵理解暴力的必要,同时也觉得生命是不该被轻易消耗的。“不过也可能只是我还没遇到类似的状况罢了“,阿列克谢自嘲,他自认之前都过得顺遂,没有体会过身体承受不住非得通过行动排解的激情(他没算那次半路夭折的夜奔,在听到奥列格的死讯后)。他的想法中还有许多类似的矛盾,而现在没有时间留给他慢慢思考。
“不过,”尼格勒打破沉默,“您确信那个就是海鸥的老板,而不是其他人扮作用来晃人眼睛的?”
“可是……”
翼族看他迟疑,更进一步问道:“您以他为目标是有什么依据吗?”
“……”
“我不赞成您此刻动手,您见到过海鸥的首领,还是只听见了些传闻?”阿列克谢终于开口。
奇维纳人想阻止奥斯维德,复仇就像烧自己的心,无论成功与否,剩下的都会是焦枯的炭,而一旦动手结束他人的生命,心灵总会留下不可修复的刻痕。阿列克谢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有此种说不清的冲动,他在意对方,又不太像是学生对教师的关心……或许是对奥斯维德没把自己丢在大街上的答谢吧,激情推着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或许这个传闻就是为了吸引可能对海鸥不利的人呢?”
“我……从一个月前听说,他这个月会来赌场。”
“正是事情发生的时间。那位怜桑差不多是在那之前发布了委托,接着进行了一些活动,尼格勒就是那时候受的伤。或许这只是个诱饵。毕竟,一个连所在地都不肯明着告知别人、备用就有好几个的地方怎么会让普通赌客知道这样的消息,老板还会亲自前来?”
奥斯维德看着眼前话多远超平时的雪精灵,他不自觉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尼格勒顺水推舟:“不如我们跟上他,看看会发生什么?”
话到这里,奥斯维德已经把手放下,他似乎听进去学生们的话,更谨慎地对待眼前的局面。阿列克谢在心中轻呼一口气,得感谢尼格勒,他想,提供了一个好的思路。
雪精灵刚放下心,翼族就问:“不过老师,您和海鸥之间……海鸥对您做了什么?”
“……他们杀了我唯一的家人。”
斯特凡诺问:“在坎维吗?”
奥斯维德点点头。
尼格勒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今晚奥斯维德少见地愿意吐露自己的过去。翼族继续:“为了什么?“
“……只是因为挡了他们的财路。“
此时,那个被认为是海鸥首领亚兰的人开始巡视赌场,他在保镖的护卫下从学生们身边经过,看起来悠然自得。阿列克谢沉默着向前一步,站在奥斯维德和亚兰之间。亚兰走得很慢,几乎会在每张赌桌旁停留,笑眯眯地看着赌客们游戏。自然,他也在法雅那桌停留片刻,翼族女性的运气不是很好,输多赢少,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在带来的钱全部被用出后就收手,通过楼梯离开赌场。法雅走上地面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里,因为视线遮挡,她可以不被之后出来的人发觉。洛尔迦大概就在附近,法雅想,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所以她待在那里,等着其他人。
(五)
“真可惜,没有什么收获。“
“是啊。“
洛尔迦将自己藏在隐蔽处,他看着赌场的老板走过,又听见保镖们的嘟囔。鸮型人青年没有听见阿廖沙与奥斯维德的谈话,他从眼前的一幕中获取信息。原来如此,今晚亚兰的出现根本就是个骗局,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老师被劝住了,可他的神态与动作。如果奥斯维德老师计划下一次,那么……
洛尔迦跟了上去。
通过搭在鸮型人脖子上的黑曼巴蛇,尼格勒了解到那些人在巡视过几个地点后走向愚人塔区域。六人(算上奥斯维德)在斯特凡诺的魔宠朱诺的带领下于愚人塔的地界汇合,再从那里走向最后他们消失的地方,那是一片空地,由于缺少能遮挡身形的树木,他们只能离得稍远一些。
尼格勒踌躇一会儿,接着,他释放出隐秘之眼。
一阵光芒涌进来。
风的声音。
“唔……“
与梦中推开神殿时的那阵光不同,现在的光像被谁攥在手里又往他的眼眶里投掷,又像是月亮朝他射出利箭……他的眼球开始疼痛,烟花直接炸在脑子里似的,本该正常的视野被过强的光芒占据,好像魔法被放大了许多倍。
同为法师的斯特凡诺注意到室友的异常:“小鸽子,怎么了?“
阿列克谢疑惑地看向他们。于是,人类解释道:“我刚才使用鹰眼时也觉得周围的动静……清晰得不正常。“
“或许是有人干扰。“奥斯维德说。
尼格勒坚持:“就差一点了!“
翼族克制着自己想要闭眼的本能反应,他的眼球越来越痛,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这种强烈的魔法。
“尼格勒!“
阿列克谢从一旁伸出手遮住尼格勒的眼睛,他没有理会翼族少年的抗议,强行中断了法师的术法。雪精灵提起翼族外衣两边——他借给洛尔迦的那一件,后来洛尔迦担心尼格勒的白色羽翼过于显眼,就将衣服给了他——很轻易地用衣物裹住对方然后将他转了个面向。
“以后还有机会,“阿列克谢冷着脸,”不要争一时。“
雪精灵的这句劝诫和他之前对奥斯维德说的那句“活着才能做更多事“是同种风格,只能说他努力过。
他们在这里暂时失去了海鸥的线索。
End?
一
尼格勒喜爱冒险,他乐意将自身投往未知,依靠自己的力量抓住隐匿于迷雾中的丝线。这是他自身的性质所决定的,或许也有部分后天影响,总之,翼族对生活中的意外抱有较为积极的态度。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平静对待发生在家中的异变,哪怕这只是求学期间的临时居所。
——小号的雪精灵坐在餐厅的椅子上,他的腿悬在木椅与地板间,手中理所当然地握着属于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的杯子。
翼族法师站在原地看了片刻,凭借对方的灰发和蓝灰的眼睛,他试探:“你的哥哥在哪里?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
雪精灵没说话,他过分平静地看向翼族。
“啊,好的,我明白了。”
三位室友中唯一的未成年人转身,动作迅捷地大跨步到人类房前,如果不是顾及在牧师的帮助下才愈合没多久的双翼,他可能会直接飞过去。翼族敲响还未露面的室友的房门,说:“斯诺!快来看发生了什么,你绝对想不到!”
也许是他话语中的兴奋有些明显,房门很快打开,尼格勒低下头,看见还握着门把手红发的人类儿童,他身上挂着过大的睡衣,看起来相当无措。翼族与人类对上视线,几秒后,人类儿童撇下嘴角,抽抽鼻子,接着发出一声响亮的哭噎。
“呜呜——”
“没流眼泪,”阿列克谢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尼格勒身后,“鼻子也没红。”
听到这话,人类儿童从善如流地拿手捂住脸,开始小声抽泣。
尼格勒敲敲门板,开玩笑似地问:“要我帮你投诉你哥哥吗?原因是虐待儿童。”
“他是末子。”雪精灵再次指出。
“呜,呜呼,咳,哈哈哈哈哈哈!”
斯特凡诺拿下遮挡在眼前的手掌,他撑着门的边沿笑起来。等笑够了,他才整整衣服,说:“我觉得我演技还挺好的。”
“如果你能憋住笑的话,”尼格勒回答,“今天还出门吗?”
“出去呀!怎么不去。这不是挺有意思吗?”
按照计划,三人本该前往位于浮空岛屿边缘的风暴观测站,从失物招领处取出属于艾伦·贝克母亲的怀表。这消息是伊孚告诉他们的,上两个月发生了许多事,一些散乱于过去的信息在时间的冲刷下逐渐显出自己的本来意义,学生们相互交换情报,试图把握水的流向。在此意味上,阿列克谢得感谢自己的两位室友,雪精灵对自己有着清楚的认知,他能与人交流,却不擅长从对方口中获得自己想要获取的信息——他总能将气氛弄得如同讯问。
现下情况发生了变化,谁也没想到的意外落在他们头上,好在被恶作剧的两人接受良好,斯特凡诺更是兴致勃勃。
尼格勒想了想,很是快活地说:“那我得给你们弄些衣服。”
二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在确认过怀表的特征后,工作人员将物品交给尼格勒,这事便算做完了。经过一番商量,他们认为等眼前的意外过去后再交还怀表较为合适。
他们这会儿还算空闲。作业已经上交,左右又没有别的事,适当的放松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尼格勒带着两位儿童晃荡在街上,如同翼族少年的猜想,这场意外的覆盖范围十分广,仿佛有谁在天上戳破了一个水球,不可解的魔法就顺着风洒满整个岛屿。比起处心积虑的阴谋,这更像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现在,他们刚吃过午饭,正在行道树的阴影下休息:儿童更容易困倦,雪精灵和人类都不再有多余的力气。街边的长椅是个不错的选择,两位被恶作剧的人挨靠着翼族少年坐下,身上穿着新买的服饰,他们闭着眼睛休憩,看起来和真正的孩童并无区别。尼格勒怀里抱着装有食物的纸袋,也抵不住午后微醺的闲适睡了过去。
午觉往往短暂,它们像树叶间漏下的光斑,虚浮地摇曳。尼格勒被一阵窸窣声唤醒,还伴着一些毫不客气的动作。翼族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正好赶上那根戳向自己脸颊的手指。
“啊,醒了!”斯特凡诺睁大眼睛,他仍旧坐在长椅上,斜侧着身子看着自己倚靠的人。在离他们有点距离又不至于那么远的地方,阿列克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的动作。
见他睁开眼,来自卡伦特的人类说话了:
“你是绑匪吗?准备找我父母要多少赎金?”
……
我口袋里可是有两个冒险者的私房钱呢!尼格勒默默抗议。
三
“呃,斯特凡诺?阿廖沙?”尼格勒试探地说出他们的名字。
雪精灵听到翼族对自己的称呼,往后又退一步;斯特凡诺倒是还好,他被尼格勒身后的羽翼吸引,正忙着将自己小小的手埋进白色绒羽中。
“怎么啦,绑匪哥哥?”小斯诺心不在焉地回道。
哇。
“其实……我也是被拐过来的,我趁绑匪睡着把你们带了出来。”尼格勒诚恳地说。他将斯特凡诺从长椅上提溜下来,又对站在一旁的阿廖沙招招手。在获得两人的注意力后,翼族指着羽翼上一处不明显的伤痕,那是他在寻找目标人物时翅膀被箭贯穿所受的伤,斯特凡诺也在场。
“看见这个了吗?绑匪干的。”他仿照着大人们吓唬孩子时的严肃表情,“千万别乱跑,又被抓回去了怎么办!”
“欸……”
尼格勒注意观察两人的表情。通过之前的交谈,他们得知被意外影响的人分为两类,一部分只是身体变小,其他的连记忆都跟着退回。他的室友们应该是被睡眠影响。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人、街道、环境,当务之急是避免他们因无法控制的情绪乱跑,一些恰当的说辞无疑是必要的……绝不仅仅是出于好玩。
翼族发现雪精灵皱起眉头,嘴角也撇了下去。莫非是我说过了?出乎翼族预料,阿廖沙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蹭过来,拿出纸袋中的长棍面包挥舞两下。
“……总会有办法的。”雪精灵说。
尼格勒点点头:“的确。不过,为了避免被发现,我们换身衣服吧。换差异大一些的。”
“还有你的翅膀!”斯特凡诺提醒。
四
翼族少年看着身边的两个儿童,废了好些力气忍住一串大笑。
唉,怎么就没有能记录下当下风景的物品呢?要是梦境世界里无害的机器能出现在这边也不错呀。
“这儿真厉害。”斯特凡诺感叹。
他们在尼格勒的带领下走街串巷,先去看人工湖,又去欣赏风暴墙。斯特凡诺对眼前的风景很是满意,他一蹦一跳,头发上的蝴蝶结和裙摆也跟着摇晃,他还挺习惯的。阿列克谢还是那样,奇维纳来的雪精灵似乎已经对事情有自己的结论,就连尼格勒递来一套女装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深深看了眼还试图给他编头发的翼族。
终于,当光亮逐渐从天空褪去时,尼格勒对已显得疲惫的两人说:“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
在翼族的带领下,他们回到位于太阳塔区的住处,从楼房侧面的铁楼梯爬到楼顶,再沿着屋檐翻进他们住处阁楼的窗户。
斯特凡诺倒在厚实的地毯上,他活动活动手脚,说:“这地方真不错。”
“……”
阿列克谢坐上软垫,他看着矮桌上放着的三个杯子和装着水的水罐,其中一个水杯明显是他会喜欢的风格。
算了,这样胡闹还挺开心的。他想。
斯特凡诺闭上眼,喃喃:“好困哦……”
“那就休息吧,”尼格勒说,“明天就好了。”
翼族拿起放在一旁的毛毯,将三人裹在一起。
他们睡过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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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2589
我好弱!写得没什么手感呜呜呜
至于内容,就当是梦吧!瞎胡闹!
题目neta某时泪儿童动画【抹眼泪
我不配搞哲学,我好弱啊.jpg
包含了对现实中存在书本的思考【非引用原文
全文1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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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手里拿着笔,对着纸发愁。
奇维纳人喜欢思考,也喜欢发呆。他能在坐在水边,从太阳仍在天空到它落进水里撞出一池余晖,只是放空思绪,或想些对一个普通公民而言过分大的问题。
“首先,是对自身与世界的疑问;
其次,是对人的理性的讨论,它是否独立?
然后,是学问、或说知识,以无限(此处指无边际的自由)否定了人在面对巨大未知时的恐惧,解决了人理智的危机;
再来,是新的创造发现,让人能更深入地观察自己,从单纯的思考变成搜集经验的证据。此时,更重要的是对事实的理论解释。”
——理式说:在我们能接触到的世界之外,还有一处原型的世界,在那里有着万物最本质的原型。
雪精灵困扰地看向天空,在风暴墙的作用下,苏古塔的空气总带着股潮湿,潮气再搅上夏日残留的暑气,他的脑子越发混乱。奇维纳有不少人爱写些佶屈聱牙的书,也不少人爱读,年轻人总觉得手上拿一本大部头是很了不得的事,哪怕他不能保证自己能懂,阿列克谢当然也曾有那么一段时候(“曾”的意思是现在他能坦然承认自己没懂)。可闲书是闲书,它们能庄重地安稳于书架,作业却不行,这非理解不可。
他写下两行字:对内,人自身的探索;对外,世界及其起源的探索。阿列克谢在两行字下方画上横线,又用笔点了几下。
从自己开始吧,他决定。
高鼻子,略微下垂的眼睛和下撇的嘴角;半长不短的卷灰发,精灵中算高的个子……阿列克谢在已经写废的稿纸上画了个简略小人,在旁边写上“阿廖沙”。画得比那位阿廖沙还差,他暗自不满,接着他在“阿廖沙”下边写些他对自己的认知:奇维纳人,雪精灵,臭脸臭脾气……
“我们现在所使用的符号系统——语言——是受到‘世界’影响而诞生的,此种‘工具’又反过来影响我们的文学、宗教、艺术。甚至说,以上诸种,全般依赖它。这里想强调的是,尽管我们所使用的文字、符号是人在摸索一般普遍性,将具体上升为抽象,从事实总结出概念的过程中顿悟的,但它仍不过是原型世界影响下‘影子’的造物的造物。
也就是说,从符号的角度看,我们所创造的文化,我们的思想,总会或多或少地受到原型世界的影响,是它在‘库瑞比克’世界的投射;而符号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也会与原型世界相呼应。”
按照理式说,自己的原型会是什么样?也有那么一块奇维纳似的冰封大地吗?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是否也会靠酒精挨过冬夜?……他们会怎样摆脱困境?青年心中是否拥有一个热切的理想,如同天上明星?
“真理不是现成的东西”,学问在对话中产生——问、答、问、答。
阿列克谢同自己对话。
理式说很适合作为编剧和诗人的材料,雪精灵开小差般地想,他又写不下去了。“我们最终只会发现,我们不过是有人在进行图文游戏时创作出来的角色”,编剧和小说家们会将这句话作为剧本的核心(一出绝佳的讽刺剧),而诗人们则会表演般地指着天空控诉:
你以为自己是生活的主角,是我的创作者?也许你才是被窥视的那个呢!你被创造出来,由一串信息组成,又被丢进一个设定好的世界……灾难只用随机,什么道理都不用讲,不必有逻辑!系统里一个数值的改变就能打乱数据们的轨迹,一个指令错误,你的整个数据就完蛋了!你们还管这种轨迹叫人生!
这番话可能过于夸张,不过更加偏好戏剧感的诗人也许还会在演说结束后附上一连串笑声(比如某位银发半精灵诗人)。
阿列克谢并不是擅长文学创作的人,由此,他也只是继续写下字句。
“那么,那个世界的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的神话从何而来?也许,在目睹了各种不受意志操控的现象后,人们从其中抽取出某个特征,再将它与自己的心愿连结,于是,祈祷诞生了。那些想法……概念,既不存在于事实,也不存在于个人独有的心灵世界,它们借由文字、借由捕捉住思绪的字符,以带着意义的符号为材料建筑起恢宏的圣殿。而我们的世界,也不过是圣殿一隅。“
End.
人总会参加几次葬礼。
那是还在奇维纳的时候。阿列克谢被分配到奥拉以外的驻地,那地方在奥拉的东北方向,有着大片森林与广阔的土地。当春天来临,雪山融水敲着浮冰经过,一丛丛星子似的野花便追着水流长起来,只有飞在天上的雄鹰能看到它们曲线般的排列。
当地有位挺出名的作家,他写诗,也写给小孩儿读的故事。谢苗·米哈伊洛维奇是位害羞的人:如果有什么人同他约稿,得先找到他的朋友,再通过他的朋友跟他联络;等到他们终于进展到面会这一步,那位朋友也必然在场,与编辑商谈的责任(又)由朋友承担,谢苗就负责在一旁微笑。不过没什么人在意这一点,奇维纳的青年们喜欢谢苗的诗,会在有微风的星夜将诗歌吟咏。
谢苗·米哈伊洛维奇的葬礼是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参加过的第一个葬礼。
当时他站在街边,看着放有谢苗棺柩的马车在几位警备队队员的护送下经过,街道两边的人们脱下帽子安静地目送他离去,没人说话,也没人哭泣,只有车轮轧过砖石的声响——人们认为比起泪水的苦涩,他更愿意体会鲜花的芳香。
雪精灵在街边站了很久,直到一位中年人拍拍他的肩膀。
“这位公民,能带我逛一会儿吗?我从西边来,想在附近看看。”
“在这种情况下?”
“正因为这样,”中年人说,“我想看看谢苗生活的地方。”
阿列克谢思索一番,答应下来。
“不过我知道的也不怎么多。”他对中年人说。
他们先在镇子里走了一圈,接着又去到郊外的树林。正是花草开放的时节,两人漫步在榛树、云杉和白杨下,路过一汪汪小水塘,水塘旁和树根下长着菌子,看起来肥美动人。也许是自然叫人亲近,又或者他们都想起来谢苗的诗,中年人逐渐打开话匣子:
“我要同您说一件事,一件真实发生的事。”
雪精灵看向他。
“那也是一个春天的葬礼。”他说,“阿玛吉尔是我们那儿一个顶要强的女孩子。她从小就与众不同,别的姑娘都跟着母亲呆着做活,她不一样,她带着棍棒和小子们玩在一起。做家长的越反对她,她疯得越狠,他们干脆就不管她了。您知道,不少人都觉得女性不该参与狩猎和冒险,即使是在奥拉。可阿玛吉尔那孩子,她还是在快成年的时候跑到山上,说自己要做‘一个真正的奇维纳人’。”
“……”
中年人看了眼阿列克谢:“您的眼神不太赞同,我暂且不去猜您不赞同什么。阿玛吉尔是个火焰一样的姑娘,她最后还是从雪山回来了——带着全新的、爱情的火焰。被她救下的是个外乡人,一个俊朗的小伙子,眼睛蓝得跟天空似的,有着赤金色的头发。那个青年也许察觉到了姑娘的感情,也许没有察觉到,总之,春天一过他就离开了,而奇维纳的春天那么短。
阿玛吉尔心都要碎了,她几乎天天跟那个外乡人待在一起,他们常常坐在河畔,那儿有一块草坪,是个适合读诗的好地方。书里的天地多么广阔呀!阿玛吉尔越发不能忍受身边的一切,她想跟着青年走,家里却不同意。他们当然不会同意。她在一个夜晚投进水里,我最后一眼看见她时,她的脸就像天边的闪电一样煞白。
您看,年轻人冲动起来就是这样,爱也大、恨也大,被什么东西赶着似的,一刻不停地往前冲,过于激烈的情感压在他们身上,点着的柴薪一样烧起来,非把自己烧没不可。”
他们有一会儿没说话。阿列克谢自己也正处于“青春”的年纪,也多少有着各种各样的冲动。他没立刻说些什么。现在他们正往回走。
“也许不是爱情的火焰。”雪精灵说,“您说的那个姑娘并不是为爱情死去的,她是为了自由。自由的火焰点着了她,那个年轻人——虽然这样说不太恰当——他可能只是往火里添加的那根细枝,那根将炉中的火引向森林的细枝。”
现在他们已经回到镇上,是该话别的时间了。阿列克谢得在夜晚降临前回到骑士团的驻地销假,这是他近期内的最后一天闲暇。
中年人问他:“公民,您的名字是什么?”
“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伍比沃克。”
“阿列克谢……阿廖沙,”他低声重复,“……您能否再送我一程,到我目前就住的旅馆?一会儿就好。”
雪精灵点点头。
他们走到旅馆,中年人叫阿列克谢等在原地,他进去一段时间又出来。
“希望您能收下这个。”他说。
阿列克谢看着他,没有动作。
“请您收下吧!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书本上撕下来的,印着过去的信。阿玛吉尔爱听人读这些,她的父母看到这些纸便伤心,将它们转送给人,我得到了其中的一部分。”
“您为什么把这个给我?”阿列克谢问。
“这里面有封信的作者和您名字一样哩!”中年人回答,“……我想我得替阿玛吉尔感谢您的那番话。”
于是雪精灵收下那个小包裹。
他并没有急着查看,阿列克谢首先回到驻地将一切手续办妥,直到夜晚到来,强制熄灯前的那段时候,他才打开包裹,在灯火下看起信来。那都是些家信,仅凭这几封信看不出原本的书的主题。他看了几页,很快找到中年人说的那封:
“这是你常念叨的那些东西。真是奇怪,你在奥拉同我说了那么多次,自己到了库尔库特却从没好好看过那里的植物。好在我还记着。”
信很简短,主体部分到这里便结束了,书本残页的空白地方印着一些植物的写生,画得一般。按照信里所说,应该就是库尔库特的植物。阿列克谢看向落款,那里写着“阿廖沙”,他又看向收信人,最开头写着:“我亲爱的奥列格·波古今”。
这是一封由库尔库特寄往奥拉的信。
阿列克谢腾地一下站起来,他的心里也点起火。雪精灵立刻断定,这正是寄给奥列格的信。巨大的激情支配了他,他拿着纸就往外跑,奇维纳的初春还带着寒气,那股冷淡的灰色仍雾似的弥漫在空气里,雪精灵像感觉不到似的,他只顾着走路,就快要离开宿舍楼。
“——这个点了,你要干嘛?”
“……”
“要寄信的话,等到明天吧。”对方看到了他手里的纸张,作出判断。
雪精灵朝他点点头,战友们早已经习惯他的寡言少语,叫住他的人也没太过在意,很快就离开。阿列克谢又在门口站上一会儿,然后他回去了。
又过去几个月,他收到奥列格去世的消息。
等到冬季,阿列克谢才有机会回到奥拉。
真花过早枯萎,奇维纳人希望自己的念想能留得久一点,为此,他们拿造物代替鲜花。经济上有余力的人会选择金子或银,不过大多数将亲朋葬在公墓的人担心贵金属花朵被盗,他们更愿意在造型上下功夫。阿列克谢觉得木头坏得太快,又认为常被打造为武器的铁过于冰冷,最后他托人吹造出一朵玻璃花。
奥列格·波古今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朋友与彼此的理解者。现在奥列格离开了,将还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留给了阿廖沙。雪精灵突兀地想起那个将信交给他的中年人,想起阿玛吉尔……为什么要把那些话对我说呢?阿列克谢突然埋怨起来,就让我做个随处可见的奇维纳人吧!不去想那些复杂的问题,就沉浸在奇维纳的四季里,等着时间流水一样逝去。
可问题一直在。他痛苦地想。
阿列克谢在墓园待了很久,雪花在他肩头积起薄薄一层。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雪精灵他忙于训练和任务,刻意避免让自己想起奥列格。很快,下雪的时候来了,房檐垂下冰棱,一夜过去,交错的松木顶端便堆上雪盖。按照安排,阿列克谢要外出巡逻。雪精灵穿着厚实的大衣,骑着马,独自一人行在雪原。
下过雪的天空异常清澈,像是从湖里凿出的巨大冰块,带着透亮的蓝色。现在没有风,风会卷起雪,像扬沙那样将白色的薄片扬起,还会抹去镜子上的水汽那样将天上的云擦拭干净。四周安静极了,只有马蹄踏在雪上的声音,偶尔还有枯枝断裂的脆响。到处都是雪,天与地与山的界线被抹去,无声地溶为一个整体。树木褪去叶子,留下光秃秃的枝干,等到来年开春,新绿又将冒出……生命只是睡着了。
如同河流解冻时漫过冰面的春水,对于奥列格的怀念又涌出来。也许是要为眼前增添一点响动,阿列克谢从口袋里摸出口琴吹起一支来自奥拉的曲子。
当阿列克谢将花朵放在奥列格墓前的时候,他感受到莫大的孤独;可此时,当他吹着口琴行在荒芜一人的空地上,雪精灵的心灵却盈满宁静。
对于故人的怀念也帮助他认清自己,他在想着奥列格·波古今的时候,也会想同他的那些谈话与他留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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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克谢并不是十分刻板地循着节日过生活的人。
烛火守夜的仪式从拜克艾厘传来,是为了纪念那些在冒险中死去的人——从时间来看,这里或许特指曾发生在曾经叫无名之城、现在叫暗月城的两场冒险。人们会在点燃蜡烛时默念往生者的名字,以此祈求心中的人能顺利抵达冥府;奇维纳人信仰沃玛兹,比起冥府,他们更多希望能进入逝汀里尔,从而获得永恒的安宁。尽管对死后的期待不同,人们对逝去者的怀念是同样的,这也是阿列克谢来到季节神殿的原因。
现在,他站在来到苏古塔的季节神殿外的广场上,手里拿着神鹫祭司们发放的特制蜡烛,这种蜡烛工艺复杂,能保证一个晚上的燃烧,且不惧微风。阿列克谢和自己的同学们待在一起:洛尔迦和法雅是一起来的,他们与自己在往季节神殿走的路上碰到;然后是伊莉莎·雪风,来自深林的法师在拿到蜡烛后过来,两位雪精灵打算在秋节时前往菲薇艾诺风味小吃店制作雪精灵间流行的带酒精的清凉饮料;范泽西·贝斯特也与他们一起,来自卡伦特的人类在看到一个导师门下的同窗后来到奇维纳人旁边,他们打了个招呼,交换一两句简短的话。
“晚上好啊,阿列克谢……洛尔迦,还有法雅?以及另一位女士?”这样说着,范泽西露出个有点抱歉的微笑。
洛尔迦也小声地说:“你好。”
法雅也微笑着,她学着洛尔迦的样子挥挥手,避免打扰广场上的安静。
“伊莉莎·雪风。”雪精灵点点头。
范泽西回道:“知道小姐您的名字,是我的荣幸。”
悲伤是一件很私人的事。自己的体验、自己的遭遇、自己的感触,这些都是以个人为基础的,人无法理解别人的处境:一个人因悲伤而哭泣,另一个人却可能嫌他吵。可情感也的确是可以流动的,不可理解,却能体会。广场笼罩着一股灰色,灰色又由烛光照亮。在这样的状况下,任何异动都会分外显眼。
“你看。”伊莉莎提醒。
几个老人像是跟着什么一样,单独往会场的四周走去。在伊莉莎·雪风的看来,这也许与先前广场上“能看见死人”的流言有关。她起了好奇心,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而解开谜团的最好办法就是拿出行动。
她回过头用手势询问同学们的意见,阿列克谢摇摇头,表示自己要留在原地。
此时洛尔迦已经开始移动,他先猫着腰挪到建筑旁,再借着黑夜与阴影的掩护飞上屋顶,那里视野更好。在鸮型人游荡者行动前,他曾和自己的室友有过短暂的眼神交流。法雅依旧担心自己的朋友,她见过洛尔迦在听到烟火声之后的样子,也就自然明白他性格中敏感不安的部分,现在,他要循着可能存在的危险而去了。翼族能够理解对方眼里的意思,她不愿打破人们的怀念,可也安不下心干站着。突然,洛尔迦对她眨眨眼,又微笑一下——他们之间就什么也不必说啦。
接下来伊莉莎也离开了。剩下的三人留在原地,这实在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场合,他们也就如同广场上的大多数人一般保持沉默。突地,烛芯“啪”地发出一声爆响,这声音将范泽西从沉思中惊醒,他意识到两位同伴的离开。
“他们去哪儿了?时间过得好像有点久。”范泽西问,他的灰发被烛光镀上一层暖色。
“跟着中途离开的老人走了,”法雅也压低声音回答,“洛尔迦让我留在这里,或许之后会来联系我们。”
正巧,伊莉莎带着新的发现回来了。
“有人假装成别人已故的家人,借此骗取钱财。”雪精灵说,“复活亡灵的流言大概就是他们散布出来的。”
深林人跑得有些急,她让魔宠黎曼与洛尔迦一起跟着那些黑袍人,自己则折返回去通知同学。这段路程并没有让她的气息变急,她看起来像是饭后去溜达了一圈,这也许要归功于深林城的习惯,那里认为无论是战士或是法师都应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其他人没有什么其他意见,出于各自的理由,他们都跟上伊莉莎进入广场旁的小巷。洛尔迦在一个转角等着,在他们汇合之后,鸮型人说出他的想法:
“他们分开了,两拨人。一些去了酒馆,还有落单的。我们可以两边处理?”
说出这些话时,他的眉头一直皱着。来自部族的小伙子无法理解这些年轻人的行为,老年人供养青年已经足够奇怪,而这些用衣物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家伙看起来也和迷离的那些幽魂没有共通之处……那么或许是他们受了伤,没法劳作?洛尔迦暂时将疑问放在一边,先问说出自己的意见。
考虑到可能遇到的状况,伊莉莎、洛尔迦与范泽西分别跟上单独离开的几人,法雅与阿列克谢则跟上那些喧闹着往酒馆走的部分,黎曼也跟着两人,作为两边的联系。
煤山雀凭借自身的特点顺利融入夜色,黎曼飞在前头跟着团伙的多数人,偶尔发出一两声啾鸣为后面的两人指路。阿列克谢其实有点生气,那群人拿人们对于亡故者的怀念做坏事,如果单靠手上的花样,那这个扒手或许还算是个手艺人,欺骗老人又算什么呢?在奇维纳,对两类人的处理也是不同的,普通的盗贼不过是走流程;后者则会在冬天统一被带到路边,叫他们伸出舌头去舔冻着的铁制栏杆,如果受害者原谅他了,就拿开水往下浇以解放他们,不过这也是很久以前的方法了。
二人一路从小巷跟到还算热闹的繁华街道,他们走进一家酒馆,看来是准备庆祝今晚的收获。法雅找到街边巡逻的卫队成员,苏古塔学生的身份给了翼族足够的可信度,她自身的诚恳也帮忙不少。
不久,酒馆里的诈骗犯就被一网打尽,再加上之前落单的两人,一齐被送进监狱,骗来的老人的钱也被如数归还(赃款由范泽西搜出)。之后学生们得知,这群闲汉大多是游手好闲的惯犯,只是其中有一个菲诺牧师曾闹出过不小的动静,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这群人都得进监狱了。
在问过一些问题后,治安官就放学生们离开,这件事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五人回到季节神殿外的广场上,继续守夜的仪式。广场上的人没有被夜晚的小插曲打扰,他们仍沉浸在自己的思念中。一路上没什么人说话,学生们走到之前离开的地方,放在那里的蜡烛还未熄灭,这或许是个好的征兆。
奇维纳人心里想着事,也就没立刻注意到旁边的动静,等他抬起头,视线落到法雅和洛尔迦身上,他俩已结束一轮交流。法雅看起来有些忧伤,就像人在看到花朵凋谢、接着无可避免地意识到生命与死亡那样,那是看着沙漏中的时间淅淅沥沥落下时的表情。洛尔迦注意到阿列克谢的视线,他拍了拍法雅的肩,然后走过来。
“阿廖沙,你能来参加我的葬礼吗?”鸮型人青年问道。
原来如此,他想。
洛尔迦说这话时太平静,没有对死亡的畏怖或对生的过度热烈的渴求,他挺直脊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也许他在寻求承诺,阿列克谢猜想。奇维纳人不太清楚巴拉姆鸮型人聚落的传统仪式,不过被人怀念总是好的。
他点点头,作出承诺。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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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5650
因为太多个人的前情回忆(?)就不响应了
从探索发现到走近科学到法治在线
飞雪骑士团的欠债还完了!
老人没有亲人,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在那栋楼里,他的离世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看着导师发下的讲义,手里的笔轻轻地敲着桌面。奇维纳人翻开放在一旁的参考书,又“啪”一下关上它,将视线投向窗外。
现在是早秋月11日,夏的余威仍在,苏古塔的风暴墙阻隔了阳光,它蕴含的水汽却让浮空岛变得沉闷。雪精灵不能很好地适应这样的气候,他睡得晚,起得早,又因睡眠不足更显烦躁。今天也是同样。阿列克谢坐在窗户旁,实在没有足够的耐心阅读那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与“理式说”有关的书本。
……不如放松一下。
于是,奇维纳人便放任自己沉浸在窗外的情景中,这种隔着一定距离的观察十分符合雪精灵避世的特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与河道中的水流并无太大区别,他毫无目的地让目光跟着一个又一个的苏古塔居民,就像过去看着流水载走秋叶:
这座二层小屋的对面是一栋三层居民楼,每一层都有三户人家,从雪精灵所在的窗口向外看,每一户的活动都清晰可见。每一天早上,无论天气如何,艾伦·贝克——阿列克谢在苏古塔本地交上的朋友,一个乐观开朗的年轻人——都会带着自家店铺的面包经过居民楼旁的小巷,并将商品交给这栋楼三层中间的那户租客。出于自身性格,阿列克谢并未对自己朋友的家庭状况进行过多的探求(反过来也是同样),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艾伦来了又离开,天天如此,日日如是。
很快,提着面包篮的人走入阿列克谢的视线范围,他的注意力几乎立刻被吸引过去。
——来的是个陌生人。
DayⅠ
“怎么了?”
斯特凡诺咬着苹果,他坐在桌子另一边,也将视线往外投。尼格勒将盛有饮料的托盘放在桌面上,随后就近坐下。如果有人从街边往这里看,就能看见三颗脑袋盆栽一样戳在窗户边。照惯例来讲,他们应该整理行李,以便随着宇宙塔前往异世界,不过现在他们请了假,也就多出一周的闲暇。
“艾伦没来。”
尼格勒将头伸出窗外,嘴里还叼着面包:“可真稀奇,换人了?”
严格来讲,尼格勒并没有和艾伦·贝克说过话,也没有同他打过照面,翼族对面包房小伙的全部印象来自于雪精灵在闲聊时的只言片语。再加上苏古塔人的不间断出勤,尼格勒也就逐渐记下了他的样子。
“不会吧……那可是艾伦!”
就斯特凡诺所见,艾伦·贝克生着病也会坚持工作,即使他脚步虚浮,看起来像是发烧。苏古塔人几乎是在每天的同一时间走进对面的砖红色小楼,接着,住在三楼中间的老人就会打开房门,将面包拿走。那是位独居老人,平日里几乎没什么访客,他偶尔会在窗边写些什么,又很快将纸揉成一团、甩在一边。拿面包时与艾伦的寥寥几语几乎就是他全部的社交对话,这让同为文字工作者(自称)的斯特凡诺很是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三楼的左侧房间住着一位佣兵,他常因工作离家。这几天他也不在。右边大概住着一位舞女,她总是拉着帘子,只有她跳舞的影子映在窗帘上,成为她活动的证据。
“看,有人下来了。”
尼格勒指的是刚从楼道里出来的一个年轻人,是个生面孔,他有些消瘦,看起来经不起风吹。在离开楼栋后,年轻人并未如大多数送东西的小伙子一般马上赶回工作地点,正相反,他站在楼底,往三楼看。陌生的人,略微奇怪的动作,这足够引起好奇。
“嗯……”船商末子吸了下鼻子,“似乎是事件的味道。我要下去看看。”
“……”阿列克谢看着室友,他并不打算对人类的爱好说些多余的话。
翼族法师提醒:“时间可能来不及,他就要走了。”
斯特凡诺耸耸肩,他本来也只是有丁点儿兴趣,若是他此时放弃,这点连波澜也算不上的事就会这样被抛在时间的流水里。可他再一眼扫过去,恰巧看见那年轻人被一个喝醉的男人拦住去路,巧合就像往即将熄灭的火堆里添的那根柴,这下可没有阻碍了。拦下青年的是住在二楼中间房间的租客,一个醉鬼。他很少清醒,大部分时间都致力于将自己灌得醉醺醺,介于旁边就是酒馆,这个目标完成起来实在不难。人类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顺着矮梯离开阁楼,接着就是“砰”的关门声。
阿列克谢和尼格勒目送室友离去,翼族很快有了动作,他挪到窗口,正好看到斯特凡诺跟着已经摆脱纠缠的年轻人进入居民楼旁边的小巷。红发人类在靠近巷口的地方拦下对方,随后他们开始交谈。
“哦,感觉不错……等等。”
尼格勒眯起眼睛:随着对话的进行,青年逐渐警惕起来,他似乎皱起眉头,仔细地审视眼前这个朝他搭话的人类。最终他后退一步,表达出明显的拒绝。
“我也去看看。”
还没等阿列克谢做出应答,翼族就起身下楼,而在他下楼的间隙,青年离开了。
很快,出去打探的两人回到阁楼。
“他说自己是代替生病的艾伦·贝克来的,却不肯说艾伦生了什么病。”斯特凡诺拿起放在桌上的水杯,“……甚至连生病了都是我先问起的,他只是就势承认。”
“这可是在说那个风雨无阻的艾伦·贝克呢!”尼格勒比着夸张的手势。
“我们要去探望一下吗?”
“……看明天的情况吧。”阿列克谢回答。
接下来的时间在阅读中过去,夜晚很快到来。
这是个凉爽的夜晚,有些微风,刚好将白日的沉闷吹走。三人顺着梯子爬到阁楼上方的天窗,再经由窗口去往屋顶。他们所居住房屋的屋檐部分较为宽敞,足够成人沿着它在高低不同的房屋屋顶散步,这设计也许是为着维修工人的方便,此刻却成全了租客。他们坐在屋顶,感受着秋风的爽快,偶尔交换一两句闲谈。
“咳、咳咳……”
是三楼的老人。魔法学院的学生们循声望去,看见他照样坐在窗前写着什么。老人有咳嗽的老毛病,他越是咳,写得便越多,像是在追赶什么、又像是有怪物猛咬在他身后似的。但最后,这些写着字的纸全都变成了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团。
“文字工作者真难呀……”斯特凡诺感叹,他想起自己被一退再退的稿件。
“是啊,”尼格勒接话。他没怎么在意老人的房间,而是指着一楼最右边的那群人:“你看那群历史学院的学生,哇。”
一楼从左到右分别住着房东、小贩和四个历史学院的学生,他们对比鲜明。小贩起早贪黑,他回到家就休息,灯灭得很早;房东和学生们倒总是熬夜,不过房东是享受人生,学生们则是埋头苦读。这群挤在一间房子里的学生偶尔会因为论文崩溃,那时他们发出的哀嚎和没有具体含义的吼叫能传到街对面。
“理式说。”雪精灵突然提醒。
“阿廖沙——”斯特凡诺捂住脸。
说完笑话的奇维纳人耸耸肩,他站起来准备回到屋内。透过眼角的余光,阿列克谢发现老人房间的灯光已经熄灭。
DayⅡ
“你们看,”斯特凡诺小声说,“他来得更早了。”
青年行色匆匆地走上楼,递过面包,而后离开。他的动作很快,也没有对老人说什么别的话,一副着急的样子。
“也许是有急事。” 阿列克谢翻着书,他就没往外看。
尼格勒抬头,观察着三楼的租户:“老人也有点奇怪,他好像在……转圈?还自言自语。”
“他不是经常自言自语吗?……我以后不会也变成那样吧。”
“我想不会,”阿列克谢又翻过一页,“你只是写不出来东西的时候挠头而已。”
“噗。”
在斯特凡诺来得及抗议之前,翼族少年就端正表情,从盛放零食的碟子中拣出一块塞进嘴里,尽管两颊鼓起,他看着人类室友的眼神却十分真诚。过了会儿,他带着点漫不经心提议:“要是在意的话,让朱诺去看看?”
朱诺是斯特凡诺的魔宠,一只个头稍大的灰喜鹊。斯特凡诺与她沟通几句,那毛球拍拍翅膀,落在对面三楼的窗台上。通过心灵链接,人类听到独居老人嘴边落下的话:“要不就干脆……不行……”“不该让那些年轻人”“不行,不能让他们掺和进来”。又是一阵走动,终于,像是作出什么决定一样,老人停止踱步,走到窗台前坐下,他转过头,正好与朱诺四目相交。
“啾?”朱诺歪着头看他。
老人挥手轰走小鸟。
尼格勒好奇地问:“怎么样,他说了什么?”
“嗯……不能让年轻人插手一类的,有点像小说剧情。”
“我知道的,一般这样说的有很大概率会成为被害人。然后就是——真相只有一个!犯人就在我们之中!赌上随便谁的名誉!”
“哦,还有一句,”斯特凡诺补充道,“他好像还说了什么,像是个名字……”
“对了,他说‘西罕诺’。”
雪精灵停下翻书的手,他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类和翼族。阿列克谢相当肯定,他从未在任何地方听过这个词,也没有在书本中见过……但尼格勒却因为这个生僻词微微变了脸色。
翼族追问:“西罕诺,伶伶,还有什么来着……他只说了这一个词吗?”
“嗯,我只听到‘西罕诺’。”
“奇怪……我好像知道这个。”
“会不会是在哪本书里看见过?”雪精灵说,“比如法术书?”
阿列克谢的猜想并不是没有根据。虽然尼格勒还未成年,他已参加过多次冒险,有了丰富的见识与经验。他在游历的过程中看见的景物、诗歌、书本都或多或少会给他留下些印象,只是它们都被薄雾遮住,不常被想起;可当契机到来如火光划过,那些自以为忘了的图景就会像卵石般从河流中浮起。
“……或许吧。”尼格勒回答。
他们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对于学生们来说,这次导师布置的作业更让人头疼。
又到了夜晚。
在阁楼休息的学生们被一阵喧闹惊扰,制造噪音的是居住在二楼的醉汉,他今天回得挺早,此时正和其他几个人在家喝酒。喝得半醉的人没怎么控制自己的音量,一楼的历史系学生也发出了赶作业时才会出现的奇声,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实在有些恼人。阿列克谢皱着眉头看向二楼,却不小心看到二楼左边住着的那对新婚夫妻——他们正在窗口接吻。雪精灵立刻移开视线,他的目光恰巧落到三楼中间:窗口漆黑一片。
“老人家今天睡得这么早,”尼格勒正巧也在看那里,“他平时不都写东西写到挺晚?”
阿列克谢回答:“白天走累了吧。”
可惜,雪精灵的幽默没有被室友们理解。他们的话题很快从老人过渡到给平时负责给老人送面包的艾伦·贝克。
“艾伦到底怎么了呢?”
“也许是磕到了,需要静养。”奇维纳人推测。
“……”
窗边的喧闹适时地填补了这一段沉默,可很快,这喧闹就变得令人头疼。他们离开阁楼,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
窗外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不再有联系。
DayⅢ
“不得了,你们快看!”
斯特凡诺说的仍旧是对面三楼的那个房间。从窗口看去,它内部的布置发生了变化:唯一一张靠窗的桌子被从窗边挪开,移到了房间另一侧的床边。这张桌子的高度恰好能挡住床的一部分,从阁楼的角度,阿列克谢只能隐隐看到床上躺了一个人。此时,那个青年就在老人家里,他把面包放在桌子上,随后走进不能被窥视的角落。
“老人也生病了?”尼格勒说出自己的猜测,“他咳嗽起来真有点吓人。”
斯特凡诺指着桌子说:“或许吧。可你看那张桌子,一位常咳嗽的老人不可能搬动它。”
“如果老人病倒在床上,谁给他开的门?”阿列克谢说。
“送面包的伙计也不太可能会有客户家的钥匙吧……这可能吗?”
“而且,他今天怎么不直接回去了?”
“……”
的确有些奇怪,阿列克谢看着窗口想。可他不该再继续深入了,这种由好奇导致的窥探是不健康的。与人对世界的好奇、对知识的好奇不同,窗口泄露的是旁人人生的片段,是只有他自己的眼睛才能解读的星空,过度的探求与自以为是的干涉和为满足私欲而拨开茧的手指没什么区别……有的东西是不可触碰的。
只是……
“我去看看。”
说完,雪精灵就起身离开。他的室友们看着他穿过街道走到对面,敲响了一楼房东的门。
“……您好,我有工作想委托给住在这里的佣兵,但我最近好像没看见他。”阿列克谢说,“如果他回来了,能麻烦您知会一下吗?”
打开房门的人睡眼惺忪,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看起来刚睡醒。他揉着眼睛,回答道:“啊,你说马克·瑞文吗?他大概还有半周就回来了吧,听说。”
“好的,谢谢您。”
出于对朋友的担心,奇维纳人相当冲动地作出选择,他与房东搭上话,却不知该怎么才能说服他让自己上楼。
“……”
“……”
“还有一件事,”终于,他开口,“我的鸟类伙伴总爱落到这里三楼中间的那个房间。”
房东突然地打断阿列克谢,问:“你是法师吗?”
“不是。”
“哦,那希望你的宠物不会随地拉屎。”他一边说着一边挠了挠腰,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
“不好意思,我还想问问,能不能带我去三楼看看,它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啊?行吧,不过只有门外,可不能让你进房间。你懂的吧?”
“好的,谢谢。”
于是房东带着雪精灵走到三楼。楼道挺短,一眼就能看到头。房东大致扫了一眼,这里的住户还算讲规矩,没有将室内的杂物堆放在楼道,也没有将招惹蚊虫的垃圾丢在门口,别说可供小动物藏匿的空间了,这里连一根鸟羽都没有落下。
见状,雪精灵再一次提出要求:“实在不好意思……我可以打扰这里的住户吗?只是站着问问。”
“这可不太好办,你也看到了,门都是关着的,大白天的也不知道谁在。”房东一脸为难,“要不这样,我看到他们的话,帮你问问。”
话虽如此,房东的表情过于漫不经心,显然是不准备帮忙的。不过这在阿列克谢眼里也不是个问题,毕竟那并不是他的目的,而且本来也就没有什么鸟类伙伴。
“那么,我只敲奥列格最爱落脚的那个房间的房门,要是没人就算了。” 对不起,奥列格。雪精灵在心中默念。
“噢……那你之后可别说还要再来找啊,我不负责的。”
“麻烦了。”
阿列克谢敲门时,房东也站在一旁看着,没有离开的意思。尽管经常一觉睡到中午,看起来也有些不修边幅,他仍是个尽责的人。
送面包的青年打开房门。
由于视线的遮挡,尼格勒和斯特凡诺只能看见青年起身去应门的动作,他们之间的应酬很短,青年对门外说了什么,最后将门关上。没一会儿,阿列克谢就回来了。
“怎么样?”斯特凡诺问。
“……有点可疑。”雪精灵说,他看起来有点累,可能是话说得太多。
“具体一点?”尼格勒追问。
“那个年轻人说老人是他的爷爷,老人病了,他过来照顾。”
“更奇怪了,”斯特凡诺说,“昨天他说自己是艾伦·贝克的同事,今天说自己是老人的孙子,明天他又会说什么?”
这怀疑有一定道理,只是对阿列克谢而言,凭此断定青年有问题仍然过于暧昧:没有足够的说服力,也没有充足的证据。也许那青年真的只是前来看护家人。奇维纳人转头看了眼三楼的窗口,决定不再深入。
不过他的室友仍对三楼的窗口抱有一定程度的好奇。到了晚上,他们照旧爬上楼顶吹风。因为带着阁楼,所以这幢房屋的屋顶比普通相同层数的建筑更高,也就是说,从这里能够更清楚地看见对面楼栋里发生的事。
“看,桌子上的面包一点没动,就算生了病也总得吃点什么。”斯特凡诺托着下巴,“他越来越急……怎么都爱走来走去?”
尼格勒也观察起来,在他看来,年轻人似乎并不是单纯地走来走去、在房间内踱步,他偶尔会在不同的地方停留,就像在翻找着什么一样。不过由于黑暗和桌子的遮挡,翼族只能看个大概,再依据所看见的做出一个模糊推测。鉴于他们平白得来了一周的空闲、除却作业无事可做,魔法学院的学生们干脆放开来,一户一户地“巡视”过去:
佣兵的房间是空着的,看来房东所说不假;舞女在跳舞,她总是在跳舞;新婚夫妻正靠在一起进餐,现在他们把窗帘拉起来了;醉鬼又出去买醉,他嚷嚷的声音从旁边的酒吧传来;住在醉汉旁边的姑娘是位交际花,她今晚在家办了个小型的聚会;一楼的房东正在数钱,收入看起来不错;小贩家的灯也没被点亮,他大概已经躺下休息;历史学院的学生们出去喝酒了,剩下那个清醒的得把其他三个都搬回去。
——都是很平常的景象。
夜风凉爽,秋的气息开始变得浓厚,他们三人逐渐睡去。
……
“斯诺、阿廖沙,醒醒。”
斯特凡诺眨眨眼,他坐起来,用手揉着后颈——那里僵硬得很,睡在屋檐上实在不好受。他带着疑惑看向尼格勒,翼族示意他望向对面:老人的家里已经没有了人影。“Fumo给我发了警报。”他说。出于好奇,尼格勒留下他的魔宠“看顾”三楼中间的窗口,方才正是黑曼巴蛇将法师从睡眠中唤醒。
“他们往哪儿去了?”
“那边。”
尼格勒指出一个方向,那里也是艾伦送完面包离开时会经过的一条小路。他们很快做出决定。学生们花了点时间才到小巷入口,他们仍可以从那里远远地看见青年的影子,青年的脚程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快,也可能是他带着的那个大箱子拖累了他。来自联合王国的人类在看见箱子时变了脸色。两年前在卡伦特发生的那件事实在惊世骇俗,它带来的影响仍如暗中伸出的手,偶尔将人类的梦攫入掌中。出于此种经历,斯特凡诺不由地生出一种极可怕的想法:如果说,此刻,那年轻人和老人正在一起?
必须追上去!
人类法师如此决意。他正要迈步奔跑,一只手从旁伸出,将他拦下。
“嘿嘿,小朋友,来喝一杯啊~”
拦下他们的是住在二楼的醉汉,他看起来刚从酒馆出来,正准备回到自己租住的房间。醉汉从背后搂住学生们,将自己的重量压在他们身上,他嘿嘿笑着,呼出带有浓厚酒气的吐息。出于对喝得烂醉的人的厌恶,阿列克谢很快动手,他抓住男人扒拉在自己肩膀的手臂,将他从身体上剥离开。醉汉抓着雪精灵的手摇晃几下,迈着醉倒的人特有的摇晃步伐,他抬起脸,嗯唔几声,随后哇一下开始呕吐。
奇维纳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阿列克谢抓着醉汉后颈旁的衣物,不怎么温柔地将他丢到墙边。男人划拉几下手,像找到什么支撑一样抱着路边的杂物,向那堆东西送上热烈的亲吻。
不过是耽搁的这一会儿,青年已经不见踪迹。
“我亲爱的——”男人边吻边说。
尼格勒听见这句话,他走到男人身边,蹲下身问:“亲爱的谁?”
“……凡……”
他念叨了一个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斯特凡诺最先认出来,那是住在他隔壁的交际花的名字。
“她嫁人了。”翼族冷酷地说。
“呜呜……”醉汉哭泣起来。
尼格勒站起身,抬头看向此时位于他们斜上方的窗户。他思考片刻,说:“我想上去看看。”
“现在吗?”斯特凡诺问。
“嗯。”
“我不建议你这样做。”阿列克谢阻止道,“我们已经太过深入,没有什么证据能断定那青年对老人做了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私自进入别人的房间是不合适的。”
“可是……”
“万一如同猜测的那样,他犯下了罪孽……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万一时间不恰巧,你被他发现了呢?”
二人僵持着,这时,人类劝解:“但你也有怀疑,对不对?”
“……”
“那个房间里已经没有人,而他带着个大箱子离开……阿廖沙,万一艾伦也遭到了这样的对待呢?你很清楚他不是随意放弃职责的人。”
沉默片刻后,奇维纳人松口了。
“注意安全。”他说。
翼族点点头,朝自己释放了一个隐身术。
剩下的两人回到房间,他们来不及换衣服,直奔阁楼。朱诺从对面回来,轻轻落在桌子上,她啾啾叫几声,表示自己的侦察任务已经完成,接着从人类法师为她准备的茶碟中喝水。通过从心灵链接里感知到的内容,斯特凡诺大致知道尼格勒正在翻找什么:一些书,还有平摊在地上的纸条。
“哎哟!”
直接从对面飞回来的尼格勒正巧和站在阁楼窗口的两人撞上,他们一起往后倒在地面,幸好地上铺了一层软垫,吸收了部分倒下的冲击。尼格勒翻了个身,就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将手里的纸团展开。隐身术起效的时间是十分钟,在这个时间内,翼族只来得及查看书架上一些有明显翻找痕迹的书,他正在阅读的纸团是在准备离开时从地上随手捡起的。
“有什么发现吗?”斯特凡诺干脆也躺着。
“嗯……有几本法术书和风物志。不过被翻的最多的是风物志,上面还有笔记,划线的地方有……我想想,”尼格勒回答,“苏古塔的土壤成分、生物分布。对了,还有关于兰院的记载。”
趁着尼格勒借助天光看纸条的空当,斯特凡诺和阿列克谢对视一眼(当然,雪精灵也躺着)。兰院是苏古塔位于诺南德兰地区的分校,去往那里的门每半年开一次,最近一次的开启恰巧就在前几天,带队人是黎维诚老师。护送任务就贴在招募板上,护送的对象是学院从诺南德兰地区采买的物资。
“西罕……诺,伶,伶莱伊……亚其,依深……亚。”
这是尼格勒从能辨认的部分中凑出的音节,纸条上被涂满了意义不明的字符,只有部分笔迹可以勉强凑成他们所熟知的文字。
“不,应该是:西罕诺,伶伶,莱伊亚……其依深亚。”
——沉睡于记忆中的污秽之印。
雨声与潮声又回卷起来,来自深林的雪精灵眼中映出的到底是怎样的柔软森林?树上垂下雪白的臂膀,手指游鱼一般摇曳,它们热情地招呼独眼少女,如同水底成群的藻荇呼唤溺水的行人。
“啪嗒”。
一阵响动从对面传来,因为深夜的寂静,他们没有错过关门声。魔法学院的三人动作一致的抬起头往三楼中间的房间看去:青年回来了,箱子已不见踪影——
他手上拿着一根刚从房间地面捡起的羽毛。
“!”
尼格勒扑向阁楼后方,不由地屏住呼吸。他和室友们藏身于星光照不到的黑暗,借助屋檐躲避可能扫来的视线。
“幻影,鸟,飞!”
阿列克谢低声说。因为紧急,他甚至来不及组织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在法术的作用下,一只混杂着白色羽毛的夜枭从远处飞来,掠过他们所在的街道,这只夜行性的鸟类盘旋几圈,很快飞往别处,不见踪迹。
幻影短暂地欺骗下青年的眼睛,他明显地放松下来,转身开始收拾房间。
DayⅣ
由于昨夜的疲惫,魔法学院的学生们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转醒。出于这几天的习惯,他们非常自然地在洗漱完毕后端着早餐上到阁楼。
吃完面包后,阿列克谢开口:“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将这件事报告给城市卫队。”
“可是,就像阿廖沙你之前说的一样,证据不足。”尼格勒回答,“我们也只是看到他带着箱子离开,然后老人就不在房间里了……他们不会理的。”
“不瞒大家说,我已经想完一个故事了……”
斯特凡诺喝一口茶,继续道:“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案件,独居老人为何半夜神秘失踪,面包店小伙为何突然不见,陌生青年为何假冒他人,醉鬼为何半夜哭泣,这一切诡秘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是人为还是另有玄机?下期《镜面报》不见不散——”
“按这个介绍风格,真相应该是他杀了艾伦并替换掉,接着潜入谋害这位老人……说不定就是在面包里下的毒。”
斯特凡诺惊讶地看着尼格勒,问:“下毒?!”
“我的长辈们经常这样议论,下毒、反水、堵门什么的……”
“……”阿列克谢想起梦里那个疯疯癫癫的银发半精灵。
他们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年轻人看起来正在收拾东西,他似乎并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这多少让学生们安心。尼格勒摆弄着放在矮桌上的纸条:西罕诺,伶伶,莱伊亚,其依深亚。他想到那场梦中的旅行,想到带着遗憾的队友们……
“我还是想去看看。”翼族说。
他很快行动起来。尼格勒穿上之前待在黑雾学院时用过的斗篷,又往篮子里装上些水果和点心出了门。
他和正要出门的房东撞上。在交谈几句后,也许是尼格勒乖巧的少年外表起了作用,房东很快放他进楼,然后就离开楼栋。一段时间后,翼族出现在三楼,他敲响房门。此时青年还在屋内,从窗口可见的景象来看,他似乎没有对少年产生怀疑,青年收下点心篮,又从屋内拿起什么东西交给尼格勒。之后,他就关上门,坐在床上开始发呆。
“你觉得他后悔了吗?”斯特凡诺问。
“我看不像。”阿列克谢回答。
过了一会儿,尼格勒带着一个装着玻璃罐的泥土回到阁楼。
“这是老人正在研究的东西,”翼族将遮挡羽翼的斗篷脱下,“然后他说,‘我们家人希望能和他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看来老人已经去世。”
“这还真是……”
尼格勒拍拍玻璃罐,说:“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了,除此之外没什么有用的情报。”
“可是,泥土?”斯特凡诺将罐子拿到眼前,转来转去地观察,“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呀……”
“或许是对周围的生物有影响?”阿列克谢推测,“比如不该出现在校舍的蚊蝠,或者异常大的花朵。”
“我倒想起来一件事,”喜爱传闻的人类说,“还记得刚开学那阵子吗?就在我们去西拉托的时候,有个打扫试验场的任务,听说那里出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会不会和那个有关?”
雪精灵问:“不得了是指什么?”
斯特凡诺回答:“不太清楚,具体要问参与过那项任务的同学。”
“那么这个呢?”阿列克谢指着那罐泥土,“要交给老师,请他帮忙看看吗?”
“如果要交给艾丹·弗宁老师,就得等到下周了。”
苦恼一阵后,学生们决定还是先写作业,其他的稍后再说。
下午就这样过去。他们三人再一次聚集在阁楼的窗口。
佣兵依旧不在,舞女在跳舞。新婚夫妻今天也难得地拉开窗帘,两人正在屋里交谈;醉汉不出意外又去喝酒了(说真的,他哪来的钱付房租?);住在醉汉旁边的交际花此时也在工作;一楼的小贩今天没有上街,学生们有晚课。
三楼中间的青年正在整理老人留下的书本和笔记,将这些研究资料装进袋子里,再将扎好的包裹丢在楼下的垃圾堆中。他们三人讨论一阵,最终决定由掌握了隐身术的尼格勒下楼,能够与他共享心灵链接的Fumo立在窗台上和两位室友一起看着对面,斯特凡诺的魔宠朱诺则负责四周的警戒。
于是雪精灵和人类就看着垃圾堆动了一下,接着它们分开,一个垃圾袋漂浮起来,然后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顾及场合,斯特凡诺可能会直接笑出声。
不久后,尼格勒回来了,浑身散发着酸臭味,他放下袋子就去浴室冲洗。阿列克谢没有犹豫,他打开沾上其他生活垃圾的味道因此也变得酸臭的垃圾袋,从中取出书本和纸:大部分的纸上都充斥着涂鸦一般的符号,而剩下的一些看起来如同信件的开头,其中少数写着“年轻人们”一类的称谓;书则是闲书,没什么用处。
对此,斯特凡诺喃喃:“没用的书本增加了……”
同样是由于垃圾袋,现在阁楼和住户身上也酸臭起来,他们不得不打开窗户,最后排着队使用浴室。
DayⅤ
阿列克谢靠在窗边,眼睛盯着楼下。
雪精灵本打算将玻璃罐和纸条拿去给老师或德鲁伊协会鉴定,室友们的行动使得他改变自己的计划。翼族法师的黑曼巴蛇趴在窗台上,豆子似的黑眼睛也盯着楼下——在那里,尼格勒和斯特凡诺站在那个看起来十分文静的青年身边,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此时距青年首次出现已过去四天,艾伦不知去向,老人也下落不明。魔法学院的学生们从窗口所见中拼凑出骇人的片段,却不能拿想象当真实世界的证据。在第五日的早晨,斯特凡诺和尼格勒决定冒险一试;翼族将魔宠留给承担起守望职责的雪精灵,作为信息的传递,自己则和室友跟上正准备离开的青年,试图套取更多信息。
尼格勒第一个迎上去,斯特凡诺装作偶遇的样子加入了他们的对话。两人的出现让青年警戒,但随着对话的进行,他渐渐放松;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往小巷更深处走去,离开了阿列克谢的视线范围。
雪精灵立刻抓起Fumo,黑曼巴蛇很快在雪精灵的衣兜里团好,将自己隐蔽起来。阿列克谢下楼,追着三人往太阳塔腹地跑去。
“嘿!”
先前的两人躲在一个拐角后面,他们压低声音招呼阿列克谢,雪精灵走过去。
“怎么样?”他问。
斯特凡诺摊开双手:“他说自己是借着送面包来看望爷爷,之后就干脆辞职照顾了。”
“他跟夏绿书一样难对付,太谨慎了。”尼格勒补充,“不过好歹问到了面包店的地址。”
在顺利汇合后,三人跟着青年,抵达一家阿列克谢曾听说过的店面。店面整洁干净,一阵阵柔软甜美的面包香味从敞开的门中散发出来。青年绕到处于街道另一边的面包坊后门,斯特凡诺通过朱诺得知,青年在进门前还左右打量了一番。
没等商量,奇维纳人就径直走进面包坊。
柜台处,艾伦·贝克的父亲正切着一条长面包,他和艾伦长得有些像,阿列克谢能够一眼认出来。
“您好,我是艾伦·贝克的朋友,”雪精灵直截了当地说,“我听这里送面包的伙计说他生病了,请问他现在好些了吗?”
“艾伦的朋友?”他愣了愣,上下打量着雪精灵,“他没有生病啊……他的朋友刚刚才来找他。”
阿列克谢又问:“那么,我现在可以见他吗?”
中年人有些迟疑,常和儿子来往的人他都认得,他并未见过眼前的陌生人。片刻犹豫后,他还是朝面包坊深处喊了自己儿子的名字。“来了——”,随着一声回应,艾伦·贝克从后厨跑到台前,他看起来十分健康,称得上活蹦乱跳。
直到此时,阿列克谢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你看起来很健康。”雪精灵确认般地说。
“我的确没事啊,”艾伦有些困惑地回答,“你倒像是没睡好。”
奇维纳人沉默一会儿,可能在寻找合适的词句。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反常,他有许多需要得到解答的问题,可话太多太乱,实在不好开头。最终,他陈述事实:
“这几天没看见你。”
苏古塔本地的小伙子差点因为这句话笑出来,他多多少少已经习惯了对方一些没头没尾的话。可艾伦又想起那件事,他很快将笑意收敛,含混地回答:“那个啊……我最近有点忙,时间不太够。”
“我听说你生病了。”
“这……你听谁说的?”
“替你的人。”
话到这里,艾伦的父亲偏过头来,中年人带着疑惑看着突然出现的雪精灵。现在他可以肯定眼前的陌生人的确是自己儿子的朋友了,可自己却不太明白他们说的话。艾伦发现了父亲的疑惑,他拉着阿列克谢的手臂,小声说:“后面说话。”
雪精灵就这样被带到后厨。
从后厨进入面包坊的青年正靠在墙上,他还想着之前发生的事,除却那几个突然找来问话的陌生人,这趟过程有惊无险。伴随着房门被打开的声响,他从小认识的朋友艾伦·贝克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灰发精灵——正是几天前曾找上门的那个。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
“您好,”雪精灵先开口,“您的爷爷现在好些了吗?”
“……他已经好一些了,多谢关心。”青年冷淡地回答。
对方显然自有判断,异国来的学生拿那双灰蓝色的眼珠盯着自己不放,于是他也看回去。那个人在观察自己,青年能感觉到,或许因为刚刚片刻的动摇。自己和艾伦正在做的事不能被发现,一个陌生人能找出些什么呢?
艾伦·贝克站在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身旁,他看着自己从小认识的伙伴和新近交上的异国朋友,实在为难。艾伦与青年——卡尔瓦·道金斯——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他们为了它可以付出许多;可同样的,正直的本性也不允许他对朋友撒谎。
突然地,雪精灵转向艾伦,问道:“你的确没事?”
“——等一下,”卡尔文插话,他皱着眉头,“我不记得我有告诉过你艾伦生病了。这句话我应该……只对那个红色头发的人类说过。”
阿列克谢再次看着卡尔文,沉着地回答:“艾伦是认真的人,如果他不履行自己的职责,我只能推测出出他身体不适,不能再走动。倒是你,为什么要对别人说艾伦生病了?”
“……”
面对阿列克谢的诘问,卡尔文陷入沉默。毫无疑问,奇维纳人和那个红发青年是一伙的,他们早就交换过信息。问题就在于这里,他和人类做了什么并不重要,他们不过是拦下陌生人,问了些问题(甚至还有房东陪着),可他和艾伦不行。正当他思索着该怎样回答时,艾伦开口:“够了,就别说了。”
雪精灵和人类一齐看向他。
接着,苏古塔人问自己的朋友:“你们知道多少?”
“……”
雪精灵收回视线,他不再逼迫卡尔文。这次轮到他沉默。
在对待朋友方面,奇维纳人完全地体现出雪精灵的特点:对符合自己内心想法的人报以最高的热情与礼遇(尽管表现得不那么明显)。毫无疑问,阿列克谢相信艾伦·贝克,他本可以就着卡尔文的话说下去,“我现在已经好了”,或者“是我自己拜托的他”,可他选择坦诚。尽管秘密仍被掩盖,出于对此种坦诚的回应,阿列克谢报以信任——这信任仅对他一人。卡尔文遮掩太多,雪精灵不作声,他仍在迟疑,此时还不该将室友们卷进来。
一阵响动传来。
尼格勒推开面包坊的后门,斯特凡诺跟在他身后。这时,蜷在衣兜中的Fumo拍打一下尾巴,于是阿列克谢明白,他们刚才的对话已由心灵链接传达给了翼族法师。
“那个……您好?”尼格勒问候卡尔文。
青年的眼睛睁大一瞬。随后,他反应过来似的:“……你原来和他们是一伙的。”
“您在说什么啊?我只是来找我的朋友,他很担心艾伦。”尼格勒轻巧地回答。
“直接从后门进来找不认识的人?”
“毕竟他进来很久了。”翼族耸耸肩,“那么正好再问一下吧,爷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此时,艾伦用征询的眼神看了眼阿列克谢,问:“你们是朋友吗?”
“……是值得信任的人。”
思索片刻后,苏古塔人叹了口气:“那……好吧。”
“你们所说的爷爷,”艾伦说,“叫做亚温·菲茨。”
卡尔文不甚认同地看了艾伦一眼,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由着艾伦将这件事说给三个陌生人:
“他不是我们中任何一个人的亲属,但我们和他接触已经有好几年……这些年里,他一直拒绝帮助我们,一直说不能让我们这样的年轻人掺和进去。我们只是想知道,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五年前,艾伦的爷爷和我的爷爷,他们两人结伴去地面进货。”青年也开口诉说,“那之后,听说发生了灾害,他们两人一起遇难,但我们至今都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
“兰院?”阿列克谢说出自己的猜测。
“是,在灾害发生的地方,苏古塔后来修建了兰院。”艾伦说,“并且从六年前起,就不断有留学生从那里过来。”
“……”
斯特凡诺挠了挠头发,问:“可这跟亚温·菲茨有什么关系?”
“他经历过那场灾难……他也显然知道些什么。”
“所以,我们一直在试图让他告诉我们这些事……但这些年里,他一直把我拒之门外。”艾伦继续。
“或许是在担心你们。”尼格勒安慰道。
“或许是吧,但是……难道他打算就这样把秘密带进墓地吗?”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青年接过话头,“那天早上我去时,发现他已经倒在桌子上,死了。”
“……”
“……”
“……我还以为……”尼格勒小声说,“我还以为,是你把他送进坟墓的呢。”
十四五岁外貌的翼族将脸偏向一边,他因推测和事实的差距而有些尴尬。翼族少年微微红了脸,有点不自在地晃着身子。窗口所见不过片段,各人依据经验对它们作出解读,可这解读也不过一种歪曲——它不是真实的全貌。盲人摸到象的耳朵便说象是蒲扇,囚人通过洞穴看世界,认定洞口就是世界全貌。
不过这误会总算解开。
卡尔文看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神色有些复杂。过了会儿,他说:“也不能怪你。”
“咳,那他的尸体……?”斯特凡诺想起那个大箱子。
“如果被房东发现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们带走安葬了。”卡尔文回答。
尼格勒想起那些写着混乱字符的纸团,想起那句“西罕诺,伶伶,莱伊亚”,他现在起来些好奇心,于是追问:“十五年前的灾难……除了他和你们两人的爷爷,还有别的人牵涉其中吗?”
“我听说一些学校的导师也参与其中……但不知道具体。”艾伦的目光逐渐变冷,“苏古塔学院肯定隐瞒了些什么。”
斯特凡诺问卡尔文:“你好像在他家里收拾了不少东西,没找到什么吗?”
“正是因为没有找到,所以才在继续找。”他嘟囔着,“那个房间搞不好有暗格。”
“那就去找吧。”
阿列克谢说完就走到尼格勒身边,将Fumo还给法师,接着走到后门处打开门。雪精灵回头看着他们几人,像是在问:“你们怎么还不动身?”
临走时,苏古塔人对奇维纳人说:
“抱歉,本来没想把其他人卷进来的……只是没想到你们就住在对面。别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本来也就是我和卡尔文想要知道真相。”
艾伦因为面包店的工作没能同行,魔法学院的学生们和卡尔文·道金斯一起回到老人的住处,开始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暗格——这是他们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进入老人的房间。更多的人手的确提升了工作的效率,暗格被顺利找到了。卡尔文打开暗格,取出其中的信件。这封信同老人写的字条一样,大半都由类似涂鸦的内容构成,在那些混乱的线与圆圈中,一行清晰的字显得十分显眼:
“他们在图书馆顶层的密室”。
除此之外,不再有更多的信息。
DayⅥ
“说起来,你不是参加过打扫图书塔的任务吗?有没有发现什么?”
“只有一块会吸走灰尘精的地砖。”
误会解开后,他们相互交换了些简单的、没有什么危险的信息,随后名叫卡尔文的青年就离开,不再与这群苏古塔的学生们有更多的接触。这几天的观察似乎成为一种新的习惯,他们坐在阁楼的矮桌旁,照样看着外边,即使知道现在已没什么可看的。
“关于土壤呢?德鲁伊那边怎么说?”
“只查出来是岛北侧的土壤,大概是愚者塔那边的。”
现在,他们说着些没在青年面前说出的话,眼睛瞟着对面的三层小楼:
房东继续睡到中午,小贩买了新的推车,学生们又在赶作业;新婚夫妻发生了争吵,醉汉在房间里睡得死沉,交际花有了位稳定的男友;佣兵回来了,正倒在房里呼呼大睡,他可能累得很了,连窗帘都没来得及拉,日光照在他的床头。老人的房间已经清空。舞女仍在跳舞。
阿列克谢看着窗帘上舞女的投影,她的舞姿不像是奇维纳人所喜爱的那种舞蹈,要踮起脚尖伸展双臂,而是更特殊一点的……将四肢伸开又纠缠,像是配合着激烈的乐曲。她的动作也没什么章法,不像其他舞种一般能看得出几个基本的姿势或步伐,她让自己的肢体被什么操控,那只看不见的手就像抖牵线木偶一样将她随意乱甩。
总之,不是奇维纳人会欣赏的舞蹈类型。
“真勤奋啊。”阿列克谢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书本上。
那舞女一直在跳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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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14175
俺太弱了.jpg
既没有焦躁感也没有体现出最后那种震你一下的清凉【流泪
俺太弱了【重复
<一>
沃玛兹神殿坐落在奥拉的北风区,它的外墙又高又大,由洁白的巨石砌成,这建筑也因此被叫做“雪殿”。为了突显严冬之父的威严,神殿被建得宽阔极了,如果愿意,飞雪骑士团的骑士能在里边遛马,不过没人这样做。
神殿经历过数次维修,逐渐变成现在的壮丽模样:某一任皇帝为显示风雪之主的庄严(与他的统治相衬),下令巩固建筑的圆顶,又对腐朽的木柱及古旧的吊灯进行更换;另一位皇帝喜爱艺术,他要求工匠与画家在神殿的墙壁上绘制世间与北风有关的传说;还有一位皇帝觉得雪殿要与晴宫交相辉映,于是又在神殿钟楼的塔顶添上直刺天穹的黄金尖顶。
——阿列克谢坐在长椅上,瞪着眼前踢踢踏踏闲逛的大角鹿,实在不明白这家伙是如何溜进神殿的
哦,它过来了。
“我手里没嫩叶。”雪精灵说。
“倒也不吃那个。”动物回答。
这可奇了。
奥拉小伙看着从上到下打量自己的鹿,真诚地问:“那你找我干嘛?”
这生物结束居高临下的探究,屈下前腿,让自己与雪精灵的视线平齐。它说:“来看看你。”
原来如此。
雪精灵点点头。我是在做梦,他想,可我为什么要把奥列格想成大角鹿?真是奇怪,他是像这样说话的吗?鹿不满于他的沉默,拿头顶他,又把头歪向一边,接着转身。阿列克谢没法拒绝奥列格的邀请,他从长椅上起来,小跑着跟上一直往前的大角鹿。公平地讲,鹿走得不快,是雪精灵步子迈太小:少年体型,手脚长,个子却不高。
阿列克谢没有开口叫奥列格停下来等自己,也不上前抱住他,跟他说说最近发生的事。有什么东西阻止了他,告诉他不能这样做。雪精灵决定听从直觉。
一个晃神,在前头领路的动物就越过一道藩篱,消失不见。阿列克谢看着无边无际的高大树木,略微犹豫。奥列格带他来这儿干嘛?
“艾列克!”
一声呼唤传来,阿列克谢皱了下眉头,他还是拨开茂密的植物,迈入北风广场旁环绕的森林。也许为了保护树木,也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愿在休整绿化上花费太多力气,整个奥拉的植物都过得相当惬意。这些没法走动的生物把根扎在土壤里,以算得上野蛮的姿态生长,争夺生存必须的物质,这使得它们高大壮实,就像拉扎银龙雪山的忠诚守卫。
他们沉默地走着,没有朋友间应有的交谈。阿列克谢不喜欢这样。终于,雪精灵少年问了:“我们去哪儿?”
“东区。”奥列格简短地回答。
“那为什么不走中央广场?”
“过不去,路被堵了。”
“对了,”鹿提醒,他没有停下,边走边说,“待会儿别乱说话,出什么问题我可不管。”
没有应答,这下轮到大角鹿不满。他屈尊回头,四处都不见雪精灵的影子:来的路上有一个坑洞,大到能咬着一个奇维纳人,深到能吞进一个奥拉居民——鹿轻巧地避开了它。“好吧,我的错。”他稍微起来些歉意,但不是对着没来得及出声就掉进去的雪精灵。
<二>;
阿列克谢在坠落。
雪精灵控制着自己不要尖叫出声,在梦里尖叫是相当没品的事,他有些抗拒。反正是在梦里,他想,要是我愿意,随时都能停下。梦里的人没意识到这关于梦的想法有何突兀,这念头自然而然地滑进阿列克谢的脑子,仿佛应知的常识。
事情并未照他想的那样发展,他一直落啊落,没个停。失重感叫他肚子揪得难受,有个爪子扯着似的,他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毛病。总之,阿列克谢就在这个长得惊人的隧道中坠落,周围还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摊开的书,也没有能一把抓来的神奇糕点,梦的这部分显得相当无趣。就在一成不变的景色即将变得令人厌倦时,几乎无尽的下坠停止了。雪精灵落在一个矿车里,那小方块载着乘客横冲直撞,沿着轨道狂奔,阿列克谢只能牢牢抓着矿车边缘,免得自己在转弯时被甩出容器。
矿车猛地停下,雪精灵几乎是从车里翻出来。他仰躺在地面,听着咕噜噜远去的车轮声,觉得实在不该让脾气暴躁的矿车承担载人的职责。为什么人总不能选择自己适合的事?催促一个慢悠悠的人,又叫一个丢三落四的去校对书本……简直是折磨,是酷刑!想想无辜的其他人吧!
等躺够了,清醒了,肚子里的坏脾气也发泄了,阿列克谢才站起来。他朝洞窟四周看,这里空空荡荡,没什么值得留意的;只有脚下一条小路向更远处延伸。梦境没有给他更多选择。雪精灵耸耸肩,迈着不快也不慢的步子走了。
道路两边长满钟乳石,这些钟乳石与他曾见过的很不一样(在哪儿见的?),它们不再是无聊的灰白,而是彩色,并且散发着莹莹的光(这才像样)。漂亮的光照着路,阿列克谢试着往远处看,连个灯火都没有。
“看来这路也挺长,”他想,“最好别淹水……实在不知道出口在哪儿。”
于是,变化发生了。
水从地上涨起,很快没过奥拉少年的膝盖,又攀到他的腰。浠沥沥的水声回响在地下的黑暗空间,钟乳石将点点星光撒在水面之下,像流在地上的夜空。水中跋涉不是件轻松的事,一条小船从远方划来,大度地停在雪精灵面前。阿列克谢应承下对方的好意,他上船,说了声谢。
“您不点灯吗?”雪精灵问,他看见船尾的提灯。
“你看得见,我也看得见。”对方回答。
“可总得有点光。”
“不是所有地方都有光。”
尽管做出这样的回答,坐在船尾的人还是打了个响指:几个光球从空气中挤出,绕着他们飞快转圈,蜜蜂似的,就差叫几声。多动的小月亮照亮水面和船,也照在雪精灵灰色的头发和沙漠精灵褐色的头发上。
“如果要找光,你还得走很久,很久那么久。”奥斯维德·埃文斯说。
小船沉默着前进,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流推着它游过黑黢黢的洞窟,穿过发光的石头森林,最后停在码头旁——一块突出的石头。奥斯维德示意阿列克谢先下船,在雪精灵站稳后,他才跨上岸。奇维纳人没问多余的话,他看着奥斯维德屈起手指敲几下石头门,接着伸手推开它。因为是在梦中,高大的门很轻易地就被推动了,辉煌的灯光从门缝里涌出,阿列克谢只能眯起眼睛。强烈的亮光造成的不适没有持续很久,他看着门后的景象:
同浮空岛鬼鬼祟祟的地下建筑不同,这是一个真正的舞厅。高大的石柱撑起半球状的天穹,水晶灯被色彩鲜亮的刺绣帷幕裹挟,身着华服的人就在底下跳舞;有着复杂花纹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优雅的三拍子舞曲飘在这堂皇的空间里。这是一场典型的奇维纳舞会,要花很多钱的那种。
“——欢迎来到愚人之国。”
“什么渔人之国,”阿列克谢回道,“奥拉地下动土,市政厅批了吗?”
奥斯维德大笑起来。
「
“来吧,最后一天可是有烟花呢!”
“……不。”
面对艾伦·贝克,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只一味摇头。实在不能怪他,仲夏月13日时,他同室友一起外出,体会过游玩的乐趣,奇维纳人被淳朴的白日所迷惑,误以为夜晚应该也差不多,就答应了偶然碰见的艾伦的邀请。当艾伦说还要等别人时,他觉得有点不妙;后面来了些年轻男女时,他开始头疼;在他们(尤其是女性)围上来、问一些关于雪精灵还有奇维纳的话时,他差点倒退三步。到后来,艾伦看出他的窘迫,把他从人堆里扯了出来。但他并未简单放过阿列克谢,他模仿着他们刚见面时雪精灵的语气,问:“你是奥拉人?那里的人都不会逛祭典,不会好好玩上一圈吗?”
“如果你想知道,”阿列克谢也故意做出虚弱的样子,“我们会把花冠戴在头上,然后男孩子和女孩子牵着手跳过火堆。”
苏古塔人在脑子里想象自己的朋友戴着花冠、面无表情跳过火堆的样子,发出被娱乐到的笑声。
“就几个人,真的。”艾伦诚恳地说。
“没门儿。”
“哎呀,相信我!”
“想都别想。”
艾伦实在拗不过,他妥协道:“行吧,你真害羞。”
“就雪精灵而论,我实在算得上开朗。”阿列克谢回答。
苏古塔人不带恶意地瞟他一眼,挥挥手走了。阿列克谢看着他走远,心里松一口气:感谢他朋友的友善开朗,也许有时让人困扰,可他仍是个相当不错的结交对象。至少艾伦能理解阿列克谢的固执,而阿列克谢也很愿意对他多讲些话。
尽管拒绝了朋友的邀请,雪精灵还是在烟花炸响时出现在太阳塔区。他没往人堆里凑,雪精灵喜欢保持一定距离:投入祭典,就意味着打破自己的形状,让情绪流露出来,与他人的混在一起。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将自己交付给团体的确可以得到某种安心,狂欢般的宣泄也搅得人晕乎乎的,在庞大的漩涡面前,人们举手投降,这和站在高处就想往下跳是一个道理。
雪精灵不愿在这样一个节日将自己关在家,也拒绝就这么一滴水似地汇进欢乐的海洋里,所以他挑了个能看见人群,又不至于那么吵闹的长椅,打算安安静静地过这一晚。他抬头看着天上,看着五颜六色的光撒在黑色的夜空,阿列克谢投入地看了片刻,随后才意识到这椅子上又坐了什么人。
“哟,真巧啊。”奥斯维德冲他笑一下。
阿列克谢先是反射性地点点头,又马上觉得不妥。他很快反应过来,说:“老师。”
“哈哈,别那么拘束……校外嘛。”
沙漠精灵穿着平时上课那身,头发耷拉在两边,看起来相当放松。他们没进行更多的交谈,只专心看着祭典最后一夜的焰火。雪精灵多少有些惊讶,他以为奥斯维德准会在海鸥的地下赌场消磨时间。或许他是想换个心情,阿列克谢想,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把钱赌光了,只能暂休一天。
想到这里,雪精灵忍不住观察起这位魔法学院的教师:他绝不是那种红着眼睛赌上头的恶棍,也不像是为了追求机会,将希望寄托在瞬息万变的赌桌……奥斯维德只是维持着他那副自得其乐的样子,耍着赖找学生借钱,再去地下赌场寻求刺激,将财富掷进水里。他当然也会去想一些严肃的问题:做些研究,很有必要;思考意义,没什么值得。用一句自甘堕落的话来说——这是我的人生,我自己的,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可学生不行。奥斯维德分得很清楚,生活与责任,我与“他者”。“这里不是你们这样有着大好前途的学生该来的地方”,沙漠精灵对待学生严肃认真,尽管他不把此种态度摆在明面上,还会用言语的幕布遮掩。
也许是雪精灵的目光太过直接,奥斯维德忍不住问道:“呃,有什么事吗?”
实在不是我认输,他在内心辩解,所有人都该被雪精灵盯上个几分钟试试。
“地下,那个赌场,”阿列克谢问,“坐在赌桌旁是什么感觉?”
奥斯维德看着对方,没什么表情。过了会儿,他说:“没什么特别,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他们又看了彼此一段时间,直到响亮的声音打断沉默,那是今夜最大的一朵烟花。
“啊,总之,节日快乐。”奥斯维德又笑起来,他举起酒杯。
于是阿列克谢也说:“节日快乐。”
然后他们碰杯,将其中的酒一饮而尽。
」
“好了,就送你到这里。”
雪精灵点点头,他顺着沙漠精灵指出的方向走,很快就远离那个热闹的舞厅。他走过一段路,总算回到了地面上。
另一个问题到来:高大的树木遮挡住雪殿能让人辨认方向的尖顶,他迷路了。
“或许我该待在这儿,等着奥列格找到我。又或许我该往东走,去凛冬区等着他……可万一我现在就在东边呢?”
阿列克谢皱起眉头,他有些为难。或者我可以随便走,反正是做梦,走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同样的,他没意识到这想法有什么问题。就在他烦恼时,一阵歌声吸引了他,雪精灵决定碰碰运气。
<三>
“呀,你好啊。”
半精灵笑盈盈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
阿列克谢同奇诺娅讲过些话,次数不多,双方似乎都觉得他们之间最好不要再有更多的交流。雪精灵觉得半精灵装模作样的话太多,半精灵觉得雪精灵有趣的话太少。不过他们是成年人,成年人能够心平气和地谈论天气和故乡。
“既然你已经在暗月城听过艾路亚音·拉-凯法塔夏的史诗……菲薇艾诺是个不错的城市,值得一游。”诗人说。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并没有多少骄傲自豪的意思:这些东西是美的,就如此了。她没有去爱她的故乡,没有将自己的心系在奥伯森林新绿的树梢上,也没有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抚摸与时间一同远去的月河。这在奇维纳是很少见的。依靠拉扎银龙雪山的奥拉人对供养自己的土地充满敬意,他们与这地方联系在一起。
哎,她的敷衍甚至懒得掩盖——连自己的姓都没说。在奇维纳人眼里,这实在缺乏诚意。
」
还没等阿列克谢回话,奇诺娅就自顾自地说起来:
“人没有树坚强。风这么大,树叶被吹向一边,树枝也要被催折,可它没断;倒是人,时间轻轻一个吐息,便没了大半——你看树枝上缀着的果实也还撑着,人可做不到这一点呐!”
这女人真的疯了,阿列克谢想,他跟不上诗人扭曲的比喻。
“有什么是永恒的呢?永恒?永远?永远不!哈哈!”
银发半精灵发出一阵大笑,开始唱《友谊地久天长》。
阿列克谢转头就跑。
<四>
运气没有辜负雪精灵的期待,他找到一条被人踏出的小径,顺着它走到北风广场,离开了环绕广场的森林。现在,他只需要通过这个地区,就能顺着道路走到凛冬广场。
“不好意思,”他向正在忙碌的守卫打了个招呼,“我现在能过去吗?”
扛着铁铲清理土地的骷髅抬起头骨,拿空洞的眼窝对着他。
“行啊,”白骨回答,真不知道他怎么发的声,“小心点,别踩着花。”
北风广场上开满了花,品种很多,却都是红色的。雪精灵呆愣片刻,随即小心地踩在这些卫兵们清理出的落脚点上。有几个骷髅看他跳来跳去,忍不住说:“也不必这么小心,偶尔磕磕碰碰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些花多好看啊。”
“是啊,的确不赖,可他们汲取血与肉的养分——我们身上剥落的血与肉,与脚下的土地揉在一起——所以,这些美丽的花朵还是进了博物馆的好。”
像是注意到阿列克谢的不安,这已逝的死者倒反过来安慰局促的雪精灵:不必在意,我们乐意给后来人踩踏,乐意给劳作的年轻人、玩乐的孩童、歌唱爱情的伴侣踩踏;我们的血肉就是为了这个……并且,你今后也会加入我们。灵魂在踩踏中被锤炼,在奉献与物质的交换中升华。
风雪砥砺者方可进入逝汀里尔。
“等等。”另一个骷髅突然盯着雪精灵瞧,他穿着挺老式的衣服,看样子得是黑暗之年往前、帝国制式的。
“我见过这小子,”他说,“他穿着军装,从我身上走过……好啊,那些混账!”
过去的怒火被点燃,他们可不管什么时代的问题,看起来合该阿列克谢倒霉了。雪精灵也明白辩解是白费功夫,他一边躲避,一边往东跑。其他的骷髅守卫不知发生什么事,他们围过来,无意中堵住阿列克谢的路。
“小子,上来!”
大角鹿从远处奔来,他撞散几架白骨,还有一位被挂在他的角上。
“行行好,把我放下去,”骷髅抱怨,“我快被颠吐了。”
“你吐给我看看。”鹿不怎么好脾气地说,他还是晃晃脑袋,把白骨甩在路边。
他们又跑了一阵,阿列克谢紧紧抱住鹿的颈子,觉得有点不对劲。
“奇怪,这不应该。”
“有什么奇怪的?你问题太多了。”鹿无情地说,“我不是说过别乱说话吗?”
“我只说了一句!”雪精灵反驳。
“行吧。”鹿大度地回答,但阿列克谢觉得他在讽刺自己。
“你不是奥列格,”雪精灵突然说,“奥列格才不会这样说话。”
鹿笑出声,他相当明显是在讽刺。
<五>
“奥列格对你太温柔了。”
阿廖沙说,他用词直接,简单利落。按他自己的话——“我和这小子又没什么交情,不惯着他”。
奥列格·波古今时常带着悲伤的幽默,高等精灵无法将残忍的字句刺向眼前的孩童(后来是少年、青年),也不愿对方因自己的沉默担心,于是他试着逗乐,想用笑安抚心灵。出乎意料的是,这助长了雪精灵古怪的幽默感。
“你和奥列格说的很不一样。”阿列克谢说。
“他把我想得太好了。”阿廖沙回答。
“他时常想你。”阿列克谢又说。
阿廖沙不说话了。
雪精灵安稳地趴在鹿的背上,他们沉默地走着,很快走到凛冬广场。阿列克谢在阿廖沙的示意下看向广场的边上,那里矗立着一座本应还在筹建的雕塑,是一位战士,他低着头,几只白鸟从他破碎的衣角飞出,飞向远方的蓝天;战士脚下则是纪念碑,文字被刻在石头上,它写得很清楚:
“他们在同邪恶的斗争中创造了无数的英雄战绩,为保卫人民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时光流逝,冬天过去,一春又一春。
今日,我们肃立在纪念碑前,由衷地感谢英雄,无名的英雄们!
战士的血与人民的血溶结在一起,他们将永远活在人民心里。”
阿列克谢忍不住抱着阿廖沙,他看着战士模糊不清的脸,问道:“那是谁?”
“没有名字,”阿廖沙回答,“我们都叫他‘阿廖沙’。”
就这样,阿廖沙和阿廖沙看着阿廖沙。
他们看了很久。
<六>
阿列克谢在报告中这样写:
暂未对梦境的世界有更为深入的探索。从目前的体验来看,梦似乎是人在睡梦中对过去经验与知识的总结整理——它依凭于现实,依凭于“个人体验的”现实,是物质与意识的结合。而很可惜的是,由于能力限制,我并未在梦中使用神术或奥术,这阻断了对梦境的进一步探究。
不过,法师尼格勒曾在501年进入过梦中世界,据其描述,梦中的世界有自己的规则与样貌,它们独自运行——“最疯狂的人也想不出那些钢铁与眼睛”。在冒险的最后,他与自己的队友见到了名为“夏绿书”的精灵,她似乎有着能使神术在梦境中有效的能力;同时,他也提到一位“梦神”,梦中的世界建有梦神的神殿,需要拿着与夏绿书有关的信物才能进入。
据夏绿书所说,当时不止有一队冒险者进入了梦境世界。这些去过梦境世界的人身上应该都带着一枚贝壳,这或许就是找到他们的线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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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6553
因为是梦境,所以相当混乱,没有逻辑,又是一次尝试。
简而言之,我ooc我自己!全员ooc!
纪念碑碑文有参考本地苏联烈士纪念碑,而雕像参考正在动工的勒热夫纪念碑。
【attention】
荔枝人在推线过后从惨叫连连疯狂呓语变成“批判批判!给我上绞架!”
充满对阿列克谢富有偏见的批判
尝试新写法,非常混乱【露出痴呆的表情
因为是自我剖析就不关联了……
全文4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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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打开奴隶的监牢吗?”
“我们能救下来一两个人,但不可能全部救下来,也不可能颠覆这座学院的秩序。”
奥拉人心怀愤怒,他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
我还尚未狂妄到以“救人者”自居。他想。
奥列格·波古今同他说过这样一件事。那时候奇维纳尚未内战,库尔库特的大桥初见雏形。于黑暗之年惨遭蹂躏的边境城市实在没办法,他们咬牙支撑。一些青年遭不住,自愿去工地做苦役,只为了发放的一份热饭。吃饭这件事得看运气的,若你恰好是个身富力强的男子,日子倒还能过;女人、小孩和老人就没那么走运,他们靠凉水,靠睡眠。虚脱得晕过去或许是好事,这意味着家庭省下几粒口粮。
“喝水会死人,我之前是不晓得的。”
奥拉的人不关心这些,首都怎么会受这份罪?他们以新奇的口吻谈起库尔库特,说起将坐落的大桥的宏伟,再针砭一番民风民情。文明人喜欢说这些,熟悉的议题令他们洋洋洒洒,连篇的话句式恰如风吹过的蒲公英,如果可以,发言人还真希望自己的理性言论能挥洒至奇维纳各地,最好再教化一两个不知满足的库尔库特人。常用的句式大概是这样:
“库尔库特出这样的事我一点都不奇怪。这地方……(省略若干贬义词),而现在共和国给了他们一个洗刷屈辱的机会,他们应该……(省略若干动词)。当然了,我不是说饿肚子是应该的,只是抱怨总有个限度。可我怎么说也有副良善心肠,一两个人,见了总会帮一帮的。”
“那么他帮了吗?”阿廖沙问。
“不知道,后来就打仗了。”奥列格说。
对于自由的追求影响了奇维纳,一位库尔库特的老人或许说不出公平的准确定义,但他明白“干一样的活儿,得同样的钱”;奥拉的孩童尚未识字,却也明白吃饱肚子、能在想笑时笑是舒服的。他们都有着对于自由的模糊追求,生物向光,这是非常自然的事。若仅仅因为不可能便不做,只怕奇维纳现在还被掌控在“伟大的”不知什么几世手里——北风广场被贵族血液染红的土壤之下,垫着旧帝国人民的白骨。
数多的话语如劈头盖脸的雪花堵住了雪精灵的嗓子。人与人是无法相互理解的,想要解释清楚一句话,就要用更多的话语文字去补充,而个体的思维过程、构成思维过程的经历——这哪里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
阿列克谢如此回应:
“我看见了。”
【一】
“那边的宿舍是女性区,控制好你们的腿,别让它们乱跑到不应当的地方。”
“闭嘴别乱动就行——当然了,看你们也做不到。这是以前的人记下的笔记,自己看吧。”
若斯特丢来一本用通用语写下的笔记,说罢,她转身就走。
此时是下午四点,苏古塔的学生们已经由宇宙塔来到奈琳菲亚。这座地下城市属于卓尔精灵,它坐落在一个巨大的洞窟中,从塔到学生们落脚的宿舍需要经过一段长长的隧道。在艾丹·弗宁法术的帮助下,他们的眼睛适应了地底浓郁的黑暗,事物逐渐显现出轮廓。
离六点还有一段时间,阿列克谢走到屋外,安静地观赏他之前在窗内看到的钟乳石林。如果是博物学院的学生来这里,只怕会相当兴奋地拿着工具测量一番,也许还会对身边的同学详细讲解钟乳石的成因、特征和用处。魔法学院的学生不懂这些,洞窟内混杂有湿气的阴冷叫他难受,雪精灵将手贴在提灯的玻璃罩上,指望火苗提供些许温暖。在微弱光芒的照耀下,他眼前的一片钟乳石蒙上温暖的橘色,不再如先前般灰白锋利如狼牙。
阿列克谢相当不适应费尔奈尔。他心生抵触。
奇维纳源起于哀恸之年,最初是一支埋伏的军队,在迎击萨玛斐的任务完成后,一部分人选择留下,他们定居拉扎银龙雪山,在这里繁衍生息。地处卡勒波耶的雪国挺少有与卓尔精灵有关的传承,阿列克谢也不曾主动追寻。奇维纳人有太多别的事要烦恼,就连艾路亚音·拉-凯法塔夏的史诗,也是雪精灵到了最近才知晓。他还记得自己在暗月城听到的诗歌第六节:黑暗精灵选出的傀儡于菲薇艾诺登基,艾路亚音也宣布继承王位,双王的并立令臣民困惑,“血灾”的威胁还尚未清除。那时候他刚离开卡勒波耶,也是第一次通过“门”旅行。街边的精灵诗人弹唱这首来自盟约九城的诗歌,雪精灵驻足聆听。
愤怒,困惑,羞耻——因自己的愤怒而羞耻。
他为何如此敌视不曾见面的地底同胞,就因为诗歌和古来的传说?而回顾过往,他也曾因瓦尔瓦拉·伊万诺夫娜的话对奇维纳之外的人产生厌恶。幸亏奥列格·波古今发现这一点,并将其纠正。
环境的力量是巨大的,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因周围的话语涌起鄙薄之心。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
【二】
“不只是因为男性,这座学院本来也只有卓尔一族,你们身为外族人……我也不是学生,杂役而已。”
“你们要旁听课程应该还是可以的,毕竟……各位是客人。”
名为阿莱克的男性卓尔是黑雾学院的杂役之一,负责整理实验器材(此时阿列克谢还不明白这词的意思),打扫卫生,偶尔还会管理奴隶。
阿莱克很细心,解释详尽,语言得体。他为苏古塔的学生们介绍奈琳菲亚的魔法学院,黑雾分为两个区域——他们能进入的地方(主教学楼),和他们不能进入的地方(其他)。男性卓尔总在不经意间提起“客人”“外族人”这样的字眼,当他说起女性时,眼里有着对某种东西的渴望。
“你也是这里的学生吗?”
“不,只有女性才被允许进入这所学校……”
卓尔是母系社会,“主母”握有权力,黑暗女神的代言人也通常由女性担任,男性往往是巡林客或战士,负责出力气。在这些森严等级的追随者耳中,权力二字是多么美妙!
他们渴望“统治”。
在地下社会,掠夺与贪婪是一种美德。似乎对于黑暗精灵的男性而言,他们是可怜的,是被迫遵从于此种规范。可不,他们将服务卓尔女性视为平常,与他们去掠夺其他种族并不矛盾,甚至可以说,这正是卓尔美德的不同体现;此种美德落实到被统治的地底种族上,则变成“应顺从,无怨言”,并且他们不会因此获得任何称赞,毕竟,这是你的美德,是你该做的事。要是一个卓尔精灵表达了对低于自己等级的人的同情,那才真是罪无可恕,是整个阶层的敌人。如果恰巧是卓尔男性受到如此优待,他说不定会兴高采烈地将这事儿报告给另一位女主人——他能得到更多青睐,再说,富有同情心的人在这地方活不下去。
真正痛苦的早已出逃,去搏个结果了。
可他又全然痛苦吗?在阶级分明的卓尔社会里,他总还是个卓尔,是个“人”。即使被当作群体里的“奴才”……奴才倒能管上一些家畜。
或许他只是可惜有特权的不是自己。
【三】
侏儒被带到钟乳石林的僻静处,他刚站定就立刻跪在学生们身前:
“谢谢几位老爷救我性命!”
“别叫我老爷!”
这称呼对奇维纳人来说称得上侮辱。
侏儒瑟缩一下,这让他看起来更小。阿列克谢皱眉,明白自己说过头,于是他不再开口,将问话交给同伴。
这是在夜晚发生的事。苏古塔的学生们坐在教室的最后几排听完黑雾学院的授课,也看见这里的学生于课前向夏德娜祈祷,之后,他们就用过晚餐,接着回到宿舍。一阵动静吸引了注意,是几个卓尔精灵在殴打一个侏儒。她们拳打脚踢,嘴里还骂着“逃跑的奴隶”,若斯特似乎也在其中。在一阵低声讨论后,伊孚唤起一阵风沙,法师也制造出一个幻影,虚像逃往钟乳石林深处,那些卓尔也追去,他们趁乱救出躺在地上的侏儒。
“那些娘们拿我当实验品,还有奴隶。”
“还有其他人,有的甚至是娘们的出气筒。”
“逃回村子里,就算再被抓也不一定是我!或者……或者我跑得更远,就算吃苔藓,我也能活下去!”
雪精灵偏过头,他想:你为什么不抗争?你为什么寄希望于受苦的是旁人?你为什么要用如此具有侮辱性的词汇?
但很快,他就严厉地批评自己:你怎么要苛求一个受了虐待的可怜人?他没办法……他没办法!奥拉人受不了,还能握着镰刀冲进晴宫,用王族的血浇熄愤怒。奇维纳人尊崇英雄,奇维纳的传说是英雄的传说,他们深信自己血管里流着哀恸之年伏击萨玛斐大军的英雄的血,深信自己是英雄的后代……
英雄是反抗的人。
我不能因为自己吃饱了,就去指责喊饿的人不够体面。
【四】
“他们有力量。”
“他们可以反抗的。每个人都可以反抗。”
“如果要顾及所有人,那什么事也没法做成。”
三位伙伴的话语因愤怒而燃烧。
看到人在面前受苦,健康的心灵是会被触动的。同样的情感让他们迅速理解彼此,至少在此刻,他们跨越了种族、年龄、地区的隔阂,短暂地心意相通。
“虽然我很难和你们描述”。
这有什么难的?无非是做与不做罢了。再就是注意不被发现。船商末子见多识广,格林区阴云缭绕不下迷离;翼族法师带着种子行至世界各处,兀烈卡卡的信徒曾直面北荒遗孤;奇维纳人也早已过了需要被说教的年纪。是怎样拗口的话语、佶屈聱牙的文字才会让他们听不明白呢?
还在飞雪骑士团时,有一位战友——阿列克谢不愿提及他的名字(他们交好过一段时间)——曾对一出歌舞剧中的情节发表如下言论:“虽然这孩子快要饿死,但他的确偷了商铺的面包,那么,他被判刑也就没办法了。”
待在后台的作者听见,只怕要冲过来打断他的鼻梁。
出身优渥的人不懂饥苦,他真的同情戏作中的那位可怜人吗?他说这话,或许只为说明自己是多么地懂律条,与排中其他平民、与冰矿石那些大字不识的矿工和南侧的牧民不一样。 出身好是一种运气,这是生活的一部分,阿列克谢赞同这一点,可若是将出身的运气等同于自己的实力,就未免惹人发笑。谁不想有个好家庭,能提供金钱、资源和良好的教养?可命运就是如此,那么,人至少该保有反抗呐喊的权利。
话说回来,要是绅士们讲究的“徐徐图之”真的有效,那北风广场倒也不会被贵族的血浸红,变成奇维纳人口中戏称的“红场”。
“如果您不赞成,那您可以回到塔里。”尼格勒行礼,“我会尽力避免暴露,并选择合适的时间。”
“……如果只有这个可以做,那我只能去另一个地方闹出更大的动静,引开他们的注意。”
变得真快啊。阿列克谢想。
倒也不必。阿列克谢又想。
【五】
“不能进!”
“请往钟乳石林跑!”
最终,在讨论后,苏古塔的学生们展开行动。法师们的法术帮了大忙:隐身术被用于打开牢笼时隐蔽自己,无声幻影制造出面目模糊的指路人,带领奴隶跑到钟乳石林。依照计划,尼格勒身上携带的种子在人群基本到达时被种下,曾于预言之年代500年于四处散播的连通世界之门即将打开。
暗月石的力量发挥作用,一扇紫红色的门升起。
灰发翼族曾参与过两年前的那场冒险,也就知道“门”本该拥有的颜色,他不知道眼前的一幕意味着什么,不安总罩在他心头。
部分人迟疑了,决定听从神秘的声音,散入钟乳石林;一个伤痕累累的奴隶咬咬牙,闯入眼前的通道,在他的带领下,一小群人陆续借由“门”离开。人很快走光。
时间紧迫,学生们不能多待。他们刚一进屋,就听见外边的混乱,叫喊、骂声、盛怒。尼格勒始终放不下担心,对此,伊孚安慰道:“你看,这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再说,哪里会比这里更差呢?”
至少他们行动起来,去寻找希望。
“‘门’不应该是紫色,这不对劲。”
【归零】
“老爷,……太太!”
她喊出来,痛苦地。
现实中没有刺痛她的处境,在舞台上倒伤害了她。年轻的姑娘被什么东西压垮似的,一下子伏在铺了道具绒毯的木板上,抽噎着。没有人打断她,观众,演员,幕后,都拿眼睛温柔地瞧她——一只顶好看的鸟,就要振翅飞起来。
突然,她起身,走到舞台正中,望着眼前的同胞,她无血缘的兄弟姐妹。那姑娘的嘴唇哆嗦几下,滚烫的词句灼伤了她干瘪的双唇,她快要衔不住灵魂的呼喊:
“我要做人!我要追求人的幸福!”
阿列克谢看着露天剧院里的表演,旁边是已然衰老的奥列格。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聚,他怀念他。
雪精灵还记得那场戏的结语:
希望是飘雪一样易化的!溶了过后叫人踏上几脚,还变得漆黑。用心灵承受希望吧,让雪水流进心里……
End.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这话是一位雪精灵说的,在世界间流传甚广,至少来自拜克艾厘的斯特凡诺知道。
“也许这就是我之前那篇稿子没过的原因。”
卡伦特人说的是他投给《镜面报》的文字稿,它对预言之年代500年发生在格林区的连环杀人案进行了详尽的推理,可也许正是因为只有详尽的“推理”,而没有来源于生活的确切实证与感悟,这篇文字并没有被选上并印成铅块,让撰稿人扼腕叹息许久(实际上是因为这事已经过气,喝血要热乎的垃圾报纸)。
出于以上原因,斯特凡诺打算认认真真调查、踏踏实实研究。换句话说,他准备一头扎进发生在法之理酒馆的那件事。曾生活在坎维的室友认出那支利箭的尾羽——来自沙漠独有的鸟类,再加上他们获得的硬币和死去男人身上的海鸥刺青,这一切都燃料般刺激着船商末子的好奇心与想象力。他把这打算同自己的室友们说了,尼格勒很快同意,他本来就乐于冒险,并且也参加过相当数量的冒险;阿廖沙的态度却不那么积极,高大的奇维纳人稍微皱着眉头,再三确认斯特凡诺的意愿(“你真的要去?确定?”),之后,出于看顾室友的想法,阿廖沙决定也加入这场不知会持续多久的探险。
他们在一个暮春的周末提起这件事,那也是个夜晚,斯特凡诺还是从法之理回到太阳塔区。卡伦特人不知从哪儿打探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消息,像是疑似从暗月城流窜到苏古塔的黑猫、召唤幽灵的方法、神秘的失忆密道……这次,他带回与“海鸥”有关的信息:黄昏过后,绘有海鸥的路标会向你指引,就在调节区深处,高大樟树下。
“怎么样,我们明天就去?”斯特凡诺提议,他兴致高昂。
“恐怕不行,”阿列克谢回答,“等到早夏月吧,我下周要去图书塔。”
几天的时间因为焦急而显得难捱,等到四月3日出发这一天,他们反倒没作什么多余的准备,只带上些基础的防身用品就离开了家。阿列克谢倒是因为不适应苏古塔的气候而将头发束在脑后,与奇维纳相比,苏古塔显得温暖。
顺着流言的指引,他们走向调节塔深处。从表面上来看,这片区域没什么奇怪的,与别处一样的木制或石质的建筑,符合整个城市基色的外墙;同为商业区,调节塔区域比起娱乐更多的太阳塔多出一份宁静——黄昏已经到来,太阳就快隐没不见。三人在一个路口转弯,拐向建筑的更深处,来到一条狭窄的街道。这里宽能容纳四人并排,只要有那个心情,两边的街坊能通过窗口握手,也由于此种间隔,比起尚还有一丝余晖的大通路,这条通往樟树的小道显得晦暗不明。
阿列克谢的眉头皱起来,他带着不赞同的神情看向同自己打招呼的人——
“阿廖沙。”
来自巴拉姆的鸮型人洛尔伽朝他走来,身后还跟着翼族法雅。
三人是在图书塔认识的,进行扫除工作时遇到的小麻烦让彼此熟悉起来。阿列克谢和洛尔伽曾试图驱逐窜来窜去的灰尘精,他们还在图书塔的第二十四层发现一块有微风涌动的神奇地砖(虽然对打扫没什么帮助)。通过几轮简短的对话,雪精灵发现自己与这位干脆踏实的青年意气相投,便同他交好,把对方当作一位朋友(他允许对方喊自己阿廖沙)。也正是因为如此,阿列克谢将发生在法之理酒馆里的事讲述给洛尔伽,希望对方能避开这团麻烦;又因为鸮型人对这很感兴趣,雪精灵又给他讲了后续的发现和室友们的计划。奇维纳人的本意是“很危险,别去”,可由于他一贯的言简意赅,最重要的提醒没被说出来,雪精灵只能不知第几次在内心感叹交流是门技术。
“洛尔伽。”
阿列克谢朝青年点点头,算是回应。
他费了些时间才明白奇维纳之外喊人的规矩:连名带姓地称呼是相当不适用于日常的,并且此种称呼通常用于表达一些较为激烈的情绪。雪精灵知道这件事是在搬进现在租住的房屋之后,毕竟先前他都居住在旅馆中,并没有能与人熟悉到互相称呼的机会。斯特凡诺在被阿列克谢叫了全名之后很是惊讶一阵,他还没来得及问自己的室友自己是否有什么不得体,就听见奇维纳人又叫了尼格勒的全名,而翼族瞪圆眼睛,倒真有些像无辜的鸽子。
现在,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尔之子阿列克谢,倒真有点想叫鸮型人的全名了——洛尔伽·笑音,笑音氏族的战士图栀卡之子洛尔伽。但毕竟是雪精灵自己没把话说清,所以他也只能点点头,再打个招呼。感谢面无表情的表情,他想,不至于将细微的思绪泄露。出于对鸮型人一定程度上的了解,雪精灵认为对方应该有着说得过去的理由,才会冒险蹚进这趟混水。
洛尔伽的确有正当理由。
来自巴拉姆的鸮型人曾遭遇变故,那场惨事完全地改变了少年成长的轨迹,他走出来了,心灵上却留下永远的痕迹;就像被顽童捉住后撅断翅膀的飞鸟,要是好好对待它,给它吃食和治疗,它也的确还能振动双翼飞向天空,但它从此不再靠近孩童。洛尔伽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冒险,他知晓复仇的艰难,也见识过迷离吞吃人的白雾——与它们相比,苏古塔实在和平。平静的生活并不总是讨人喜欢,要维持平静却得花不少力气……不必考虑战斗和求生,能自由地选择职业,甚至只需将心思放在钻研学问上,至少遗都人过不上这样的日子。出于类似的原因,洛尔伽十分珍惜在学的平稳时光。就在两个月过去,即将进入夏季的时候,他被告知:苏古塔商业区发生了杀人事件,暗处的凶手放出致命的一箭,因为被害者即将吐露他们的消息。
如果要让洛尔伽从通用语里挑一个词来形容他的想法,他会选荒唐(也不一定对)。
所以鸮型人决定一探究竟。
此时,他们已能看见那棵樟树,它高大非常,树冠浮在屋顶上似的。按照往常的习惯,洛尔伽在黄昏和树荫的帮助下潜进树冠,他落在一根挺结实的粗枝上,透过茂密的绿叶往下看。
一位老人坐在树下,无所事事。
鸮型人伸手指指这位看起来似乎正在打盹的老人。他的同行者接收到信号,走到树下。察觉到来人气息的人抬起一边眼皮,打量着追寻海鸥标记而来的人,他很沉得住气,打定主意等对方先开口。
“老先生,我捡到一枚硬币,请问您知道它的主人吗?”
在一番眼神推让后,尼格勒发问了。他拿出那枚在法之理酒馆得到的海鸥硬币,将其展示给老人。
“嗯。”老人点点头,“你——想找到它的主人?为了什么?”
说完,坐在树下长椅上的老人还拿眼神将灰发翼族从上至下扫过一边,顺带瞟了站在他后头的几人。他的疑惑来得十分有根据:两个年轻翼族,看起来挺乖;一个人类,不怎么有威胁;一个不知什么品种的精灵,有点凶。
“如果可以的话……想去‘那里’交换一些东西。”
事实上,尼格勒对这枚硬币的用处没那么了解,被害了性命的可怜人只隐约提起赌场,翼族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所幸过往的冒险教给他本领,这番话倒也没被怀疑。
“嚯,小小年纪……哎呀呀。”老人哼了一声,“不过,这也不是老头子该管的事。几个人?”
“家里的大人很好奇嘛。”
这样说着,尼格勒伸出手比了一个五。
“都站到前面来。”他说。
雪精灵有些高,步子也迈得大,他几步跨到最前,几乎与老人贴着。老人只能后退几步。跟在他后面的是法雅,出身良好的翼族表情严肃,她出现在这里纯粹出于担心。就在前几天,洛尔伽——她的室友——问她赌场是什么地方,这问题让法雅感到不妙……洛尔伽不像是会对这类地方产生兴趣的人,于是她进一步追问,最后决定跟着鸮型人来到调节塔深处。再往后就是尼格勒和斯特凡诺。老人看着他们,没说话。
“还有一个家伙比较害羞。”尼格勒解释。
“不行。”老人说,“我们有我们的规矩,全部戴上这个。”
看着老人拿出的五条蒙眼布,雪精灵只能向还隐蔽于树枝间的鸮型人招手,示意他下来。洛尔伽疑惑地落下,他拿眼神向阿廖沙发问。
“得戴上这个。”雪精灵解释。
洛尔伽看看老人手中的黑色布条,又看看双手正在脑后系结的法雅。他更加疑惑:苏古塔不该是个平静的学术都市吗?那这里为什么还会有需要蒙着眼才能去的地方?并且在诗歌和一些文学作品中,海鸥通常象征纯洁和自由,或者高贵的、不屈服的精神,可这里的海鸥蒙着一层迷离般的薄雾,拿块黑布蒙住自己,像要装成乌鸦……他不由地担心,如果危险真正来临,自己能否保护好法雅?
“你们的,规矩,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老人点头。
“——”
鸮型人还想说些什么,法雅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臂,摇晃一下。洛尔伽转向她:色素浅淡的翼族与眼上蒙着的黑布形成色彩上的对比,法雅面容上的平静又为这夕阳中的画面增添一种莫名的气氛。鸮型人安下心,他咽下自己的质询,从老人手中接过蒙眼布戴好。之后,他们的手便很自然地牵在一起,作为彼此的指引。
老人一个个地检查,以确保没人能耍小手段。接着,五人排成一纵列,跟在老人身后行进。在这过程中,阿列克谢暗记下前行的步数与转弯的方向,这对曾经的飞雪骑士团成员来说不是难事。事实上,除却雪精灵,队伍的成员们也以各自的方式警戒:洛尔伽一路提防着可能存在的偷袭,尼格勒则放出自己的魔宠,通过心灵链接观察外界。
他们停在一个地方。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先是两下,后是三下。
“是谁?”
疑问过后,是什么东西被塞进门里的声音。尼格勒猜测老人传递的正是自己给出的那枚海鸥硬币。在黑曼巴蛇的帮助下,翼族法师得以窥见四周,只是他没法得到一行人的确切地点,眼前的房子太过普通,甚至它内里的装潢也与普通的苏古塔民居没有差别。他们能感觉到一阵气流,是老人准备离开。交接非常安静,他们显然重复过这一过程许多次,熟练得不再需要言语确认。
直到经过一截向下的楼梯,再次到达一个平面,他们的眼罩才被取下。
这是个类似舞会宴会厅的空间,与真正的宴会厅比,此处稍显低矮,但考虑到他们所在的平面位置,这个地下空间称得上一句富丽堂皇:独特风格的立柱分布在外围,立柱之间有绣着金色丝线的帷幔挂起,开辟出一个个小的、较为私密的空间;立柱往里是“舞池”,衣衫华贵的顾客分散站着,或是靠在宽大的软沙发上歇息;服务员们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中,将装在高脚杯中的饮品和精致的点心递给客人。在人群间走动的工作人员身穿剪裁奇怪的服装,胸前用黑色布料包着,背后却露出一大片,腿也是光的;他们头上戴着兔耳,尾椎附近也缀着一团白色毛球,看到衣着暴露的服务员,法雅不由得转开视线。
“他们,在干嘛?”
洛尔伽指向的方向的是“舞池”,法雅顺着看去,发现在通常而言放置乐队的地方分布着数张桌子,许多人围在桌子旁,桌上除了筹码还堆有一些金银和纸张。
“为什么,围在旁边?入口,角落,还有看守?”
“在赌博,恐怕是不合法的。”
翼族女性很快作出自己的判断,需要蒙着眼才能到达的赌场基本是将“可疑”二字写在墙上,而那些赌客……从着装来看,他们大多都是商人,且着装打扮不像是苏古塔本地的。
“不合法,所以,才杀人?”
听到洛尔伽的问题,阿列克谢将视线从前方收回,他静静地摇头,示意对方先不要提起这桩事。
“等等,看那边。”斯特凡诺小声提醒,“好像是……呃。”
“老师……”
奥斯维德·埃文斯正在一张桌子前——他的穿着打扮与平日大不相同,宽松的外袍换成贴合身型的礼服,随意扎在脑后的头发也被抹在脑后(雪精灵根据经验判断他用了发膏),他的靴子竟擦得发亮。总之,曾在阿列克谢面前朝学生借钱的教师一副考究又得体的模样,这也是斯特凡诺没有立刻认出他的原因。
法雅抿着嘴,快步走向研究诗歌魔法的教师,她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们也……”尼格勒说。
在他的话语落地之前,洛尔伽已经行动,剩下的人也跟上。阿列克谢在穿过大厅时不慎踩到一位女士的裙摆,那位路过的女士穿着价格颇高的裙装,后摆在地上拖了半臂长,也多亏这长度,雪精灵的无礼行为并没有被发觉。奇维纳人不动声色,没有为本就显眼的自己带来更多注意(只是让他想起过去的不愉快)。裙子拖得长点也没什么,反正不归穿着的人洗,他想。
于是当奥斯维德回过头,迎接他的就是一小群学生无声的注视。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还没等学生们开口,沙漠精灵就认负,他提起灰发翼族的衣服领子——尼格勒正在看牌局——又揽住法雅的肩,接着朝剩下的使个眼色,运鸡仔似的把他们拽到一处僻静角落,就在一个立柱的旁边。
“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奥斯维德说,他看起来很严肃。
也许是受到平时行为的影响,由于他在学校表现得实在没什么威严,这会儿还真没一个人畏惧他。直接师从于他的法雅不必说,就连艾丹·弗宁门下的尼格勒也敢同他打趣:“一个让您无家可归的地方?”
奥斯维德也没生气,相反,他就着翼族法师的话说了下去:
“哈哈……的确如此,所以你们明白吗?这里不是你们这样有着大好前途的学生该来的地方。”
教师说得很正确,或许从日常作风的角度看来,他实在有许多会被挑剔的地方,可作为一个教师,无论是教学任务还是对学生的保护,他都完成得无可指摘。只是,沙漠精灵的那番话听来教人不舒服。“有大好前途的学生”,就像他强硬地划出一条线,然后施施然走到线那头,转过来,再真心实意地说些祝福话。
“——您的前途就没关系了吗?”法雅皱起眉头,“您自己就不重要了?”
“欸,”他好脾气地说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如果只是满足好奇心的话,看到这些也应该足够了。”
奥斯维德苦笑着,回避了学生包含着担心的质问。
“不够。”洛尔伽坚持,“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告知硬币的用途,就要杀人?”
“是啊,他们已经开始杀人了,就在法之理。您知道这些吗?”尼格勒补充。
“嗯——好啦,喏,正义感也好,好奇心也好……你们现在的打扮都太过显眼了,轻而易举就会暴露。”
“那您是希望我们回去换身衣服再来?”
“听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来。”奥斯维德回答。
“为什么告知硬币用途,就要杀人?”洛尔伽重复他的问题。
鸮型人青年想得到解答。他希望生活能够平静,或者说,至少没有太大波澜……杀人事件,这有些超过。在进入地下空间、被蒙上眼罩之前,洛尔伽想过退出,对法雅的担心令他留下,既然他已经冒着风险来到这里,那么问题就非得被弄清楚不可。
“…………”
沙漠精灵露出困扰的表情,他也许在思考逃避回答的方法。
见状,法雅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钱袋:“老师,我带钱了。”
说完这句话,翼族还偏头示意,打算自己坐上赌桌,亲身体会玩牌的乐趣。理论上来说,学生不会胆大到当着教师的面做出些不好的事,并且法雅也一向不去做这类事。不过现在情况特殊,要撬开奥斯维德的嘴,还只能靠一些出格的方法。
他们对峙了一段时间。
“……你们也意识到了,”终于,他说,“这里的主人暂时不想让这里的事向顾客之外的人暴露,所以才会发生那么危险的事。”
“不管怎么说,你们也还是我的学生,我不能让学生遇到危险啊。”
听到这话,阿列克谢忍不住仔细看他:奥斯维德如果不是个负责的教师,就一定是位擅长谈判的人。雪精灵回想着之前的对话,的确,他们提出的问题没有得到任何的正面回答,沙漠精灵以高超的技巧将话题带过,学生以身犯险的“威胁”也没能动摇他。真是奇怪,奇维纳人想,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将自己抛在赌桌上,追求一时的激情?
最后,法雅看似妥协地说:“我想这里的事情应该不是我们可以干涉的了,也许应该在回去之后,将发生的一切告诉其他老师……”
说完,翼族女性快速地觑一眼奥斯维德。在短暂的一瞬间,沙漠精灵的脸色变了变,他很快控制住自己,继续那副有些困扰的表情。
“老师?不是领主,或者,治安的骑士队长,那个词怎么说?”洛尔伽比划,他已经能通顺地与人交流,可仍有些词是陌生的,就像面熟的同学,你看见了,却在喊出声的前一刻犹豫。鸮型人努力道:“那个,负责管理的……为领地抓犯人、强盗、小偷的那个。”
“治安官?”
“治安官,治安官……”洛尔伽点点头,又无声地重复这个词。
眼见同伴的注意力被转移,法雅继续:“今天先离开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您愿意择日与我们聊聊。再此之前,还请您多保重。”
就在法雅拿出那个装满钱币的布包,准备递给奥斯维德时,几个光头保镖朝着这个隐蔽的角落走来——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奥斯维德先生,”保镖朝沙漠精灵说,“您今天赌得很少。”
“哈哈,今天手气不佳,看起来是我带来的这些小鬼的错。”奥斯维德笑着回答,他收下学生的钱包,又朝他们做出一个驱赶的手势。
保镖们呈扇形分散,完全堵住了他们的离开路线。洛尔伽对这个很敏感,他暗暗绷住劲儿,又拿眼睛瞪着他们。其中一个袖口下露出海鸥翅膀尖的试图瞪回来,就在保镖逐渐恼火时,奥斯维德恰到好处地侧一步,将洛尔伽护在身后,阻隔开对面的目光。
“我拜托埃文斯带我来长长见识——我刚来,想找点消遣,又实在对这里不熟悉。”阿列克谢说,“至少他不够厚道,没跟我说这儿的规矩,害我出了洋相。”
等结束这番话,雪精灵快速地弯一下嘴角。
奇维纳人的发言吸引了保镖的注意,他带着口音的通用语无疑是他说辞的有力佐证,但他的表情……海鸥的成员打量着他,试探道:“奥斯维德先生是我们的老顾客了……他的赌术不错,想必这位先生也一样吧。”
“我们是酒友。喝酒没问题,论赌术我可就比不上他了。”
阿列克谢谨慎地回答。同时,他转向奥斯维德,看着他的眼睛说:“是吧?”
雪精灵的本意是希望沙漠精灵能说些话,把眼前这个局面糊弄过去,就像他回避自己学生的问题一样。在这里与护卫起冲突十分不明智,也许会有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大闹赌场,既砸花瓶又揍护卫,最后还要把老板捆起来吊着……这全是由于过路英雄能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转身就走,他们不能这么做。苏古塔是座不落的风暴之城,学生还得在魔法学院继续自己的研究,奥斯维德更是这里的常客,海鸥的人甚至已经记下他的样貌。性命不能被拿来冒险。
“是啊,哈哈哈,抱歉啊,亚历山大。”奥斯维德将胳膊揽过阿列克谢的肩,“我真给忘了,不好意思,哈哈。”
总是独个儿站着的奇维纳人愣了片刻。很快,他反应过来,又朝保镖露出那种很是敷衍的笑容。
年龄最大的两人对着保镖虚与委蛇,这时,尼格勒注意到教师背在身后的手朝他比着什么内容,那是几个在半空中写出来的字:
无声幻影。
翼族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后退一步,站到幔帐投下的一片阴影中。其间,奥斯维德的手又在阿列克谢背上拍了好几下,只是褐皮肤的沙漠精灵与白皮肤的雪精灵怎么看都没那种哥俩好的氛围。也许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保镖会将奇维纳人的僵硬归于雪精灵的种族特点。
幻影被施放出来,在术法的作用下,那些保镖看到奥斯维德与学生走近赌桌——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趁这个机会,总是没个正形的教师一把拽住这些学生,带着他们走向入口。他们走进来时的通道,又经过看守人的盘问,奥斯维德巧妙地回答了问题。之后,他们就戴着蒙眼布,彻底离开赌场。
他们又回到最开始的那颗樟树下。
“好了好了!”等再走出一段距离后,奥斯维德才开口,“都到这里,应该知道路了吧?我这个大叔就不送你们这么远了。”
尼格勒一把拽住教师的胳膊,说:“您还没说完呢。”
见状,法雅也抱住沙漠精灵的手臂:“您不是还要回去吧?”
“不不不,今天就算了。经历这么多,大叔也会累嘛——”他打着哈哈,“大叔要回学校睡觉。”
雪精灵抬一下眉毛,也许校舍会传出新品种的谣言,比如:出没在夜晚的幽灵,其实是糟了海难、郁愤而死的贵族。沙漠精灵打扮打扮还挺有那个样子的,只要他别说话。
此时,洛尔伽提出疑问:“老师,房东小姐教育我,在学校要注意穿着。为什么你在学校,不穿成这样?”
“啊——那个啊——大叔也有大叔的难处啊,哈哈哈。”
“黎维诚老师就没有这种难处。”洛尔伽回答。
“哎呀,每个人都不一样,对不对?”
法雅被室友的指摘提醒,她有些为难地说:“老师……钱不用还我了。”
“那、那就多谢了……”
听到回答后,翼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神色只出现片刻,很快,法雅就又笑着说:“那就请您多保重了。”
此时夕阳已沉默,湿润的空气中混杂着樟树的清香。学生们的出现让赌桌边的奥斯维德惊吓又紧张,保镖的问讦也不好应付,多亏灰发翼族的法术,他们才完整且无后续影响地离开地下赌场。直到此时,他才完全放下心,能够说自己至少保证了学生的安全。
可事情偏不像他希望的那样发展:
“您得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不然我们就只能自己去了。”
斯特凡诺·达勒拿出属于他的那枚海鸥硬币,将其抛向空中又接住。出于抛硬币的惯性,卡伦特人又一次用拇指将圆形金属弹向上方——
一只手在半空中夺过硬币。
“好了,没收。”奥斯维德说。
尼格勒惊讶地问:“您连这个都不放过吗?!”
“像那样的地方,最好不要再去了——你看,要给住在一起的未成年人做个榜样。”
“您不该先给学生做个好榜样吗!”斯特凡诺抗议道。
“我又不和他住一起。”奥斯维德理所当然地说。
与沙漠精灵辩论是无用的,他总能找到方法,从想不到的角度把话题往旁处引。阿列克谢已经明白这一点,他对追寻到底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如果一次就能摸清情况,那最好;多探索几次,也没什么所谓。办法总会有的。
“再说,我这样的大叔可实在不是好榜样。”
奥斯维德微笑起来。
他转身离开,走进调节塔区的黑暗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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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8143
俺太弱了.jpg
如果没有写出粉红泡泡对不起,俺太弱了【重复
时隔几年,重修一下☆
坑蒙拐骗小队初成立!
全文16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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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
“好的,那么我们来说故事吧。”
“故事?”
萨米尔伸出枯枝拨弄面前的火堆,再随手将那细木条斜着戳进沙面。德鲁伊旁边坐着游荡者里德,这位土生土长的遗都人笑一下,好脾气地问:“什么样的故事?”
“什么故事都行。”奇诺娅回答。
这样的回答最让人烦恼。
德鲁伊此时还未对新的同伴有更多了解,也还未来得及从自己与对方的谈话中获得乐趣,他低头想着姑娘们会喜欢的讨巧话,这样的话如贝格利沙漠中的沙砾一般可随手掬起满满一捧,可他不确定是否要这样对待同行的诗人。拿不定主意的半精灵习惯性地伸手去揉搓动物伙伴,却没料到话头被一旁的佣兵接过。
“我倒是听过一个,”他说,“一个商人,商队被抢了,他和雇佣的一个护卫一起逃出来,走了很长时间,就要渴死。这时候,他们碰到一片幻森,嚯,好大一片幻森!总之,护卫重伤不治,最后就只有那商人一个人回来了。”
这一堆围拢坐好的佣兵谁也没想通故事里总的是哪个之,前头又有哪里提到过护卫受伤。说话的男人将话头停在这儿了,他看着四周不算热烈的反应,倒还有点困惑,这样的故事难道不精彩吗?他不过是省略掉其中的打戏与好几个二人与抢匪斗智斗勇的转折罢了。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他的伙伴喊道。
就像出海前吃饭将鱼翻过面一样,对商队来说,在行程中提到绿林好汉是不适合的。从遗都向伊菲特尔的商路一向有些不安稳,近些时候更有一伙盗匪,这伙叫做荒鹫的专门洗劫商队,以凶残著称。也许是防着他们,这支运送香料宝石的商队才会雇佣较平常数量更多的佣兵作为护卫。这发现是里德得出的,他将这一信息分享给自己的同伴。
那人说:“还没完呢!
“有人问商人,你是从哪个幻森回来的啊?他开始推说记不清,后来又虚指了个方向。有个年轻小伙子不信邪啊,非说商人自己吞了货物,把错推到盗匪头上。然后,这毛头小子就准备好物资往那个方向走了,真是年轻气盛。”
“接下来呢?”诗人问。
“哦,就,最后那小伙子找到了商人说的幻森,也找到了那个护卫的尸体,因为炎热干燥,那尸体倒还没有完全变形。反正,小伙子发现,护卫的致命伤在后脑勺上,作案的木棍被丢在一边,尸体的刀剑伤很少,身上的干粮和水袋倒是全没了。”
像是感谢诗人的捧场,讲述故事的男人朝半精灵女性挤眉弄眼,指望得到更多回应。这一次,听众集体陷入沉默,连跑来旁听的商人们都找不到适合的话语。被讲述人单方面寄予厚望的诗人思考片刻,说:“您的意思是,遇袭和逃亡都是真的,但护卫重伤不治是他编的谎话,好让自己摆脱嫌疑——其实是他从背后袭击了帮助自己的同伴,并抢走他身上的水和食物。”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
奇诺娅小声向坐在身边的萨米尔提问:“幻森是什么?”
“嗯……沙漠里偶尔会下雨,大雨,”德鲁伊解释,“休眠的种子碰上了,就会发芽生长,等地下水枯竭,植物也就消失。因为存在时间短,这样的森林被称为‘幻森’。”
“哦,谢谢。”
于是队友间不再对话。也许是还未有足够的时间磨合,也可能是因为半精灵生来的距离感或各自的性格,他们都不打算在短时间内对这种状况作出什么改善。事实上,这正是奇诺娅跟随唐吉诃德来到坎维后接下的第一个任务,她与两位队友结识也不过一个白天。在无名之城作出的决定并未花费太多时间,那时她几乎快要被揪着领子扯进真实生活、用心灵去触碰世间,但那燃烧着激情与活力的火焰很快离开,或许只是那团活火不愿照拂她。但曾经的接触多多少少让半精灵改变,让她对以后可能会继续的漂泊感到厌倦……她在找什么呢?怀着自己也不曾知晓的隐秘渴望,奇诺娅来到遗都,住进前队长家中,并在携带的金钱快要用尽时接下这个护送商队的委托。
沉默让沙砾不间断拍打在帆布上的声音更加清晰,对来自绿林故都的半精灵来说,这声音同雨声有些许相似——一场下了一整夜的豪雨。雨在坎维是不可多得的,天空倾下的水在落地前就被烤干,居民们的生活大多依靠地下河及雪山融水,遗都城中的雨水存储装置倒更像是某种祈祷,祈求太阳的灯火在黄昏前就隐蔽于乌云,祈求雷鸣闪电带来丰润的雨水。也因此,这落雨的错觉独属于德菲卡的旅人。
木柴燃烧发出小而清晰的爆炸声,众人像被惊醒似的,再次继续夜晚的闲聊。
“这次沙暴可真长啊……”
不知是谁的呓语沙一般掉落至地面。
正如许多人心中所想的一样,这场沙暴持续的时间异常地长。落雨一般的声音从前一天的傍晚持续到第二天清晨,直到正午,那笼罩盘旋在众人头顶的厚重云层还仍未散去。就像堆在遮雨棚上的积水,那些本该轻盈的云被风赶着撞在一起,互相推搡揉挤,压迫着天幕,让人心烦。
道理上来讲,走惯这条道路的商人们理应对常出现的状况有所了解,可巨大的帐篷被不安的话语填满,在这样一群或是疑惑或是不安的人中,脸色难看的商队头领显得尤为显眼,他不时地搓着双手,又小圈地踱步,像是十分焦急——并不是因为时间被耽搁,而是害怕着某种可能到来的危险。
兴许是对商人的行为产生了怀疑,又可能是作为德鲁伊与自然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萨米尔问道:
“你们以前走这条路,沙暴最长会是多久?”
“……一般几个小时就散了。”商队老板回答。他拿手背蹭掉额角的汗,又说:“这样长时间的沙暴,只在传说中听见过。”
“传说?”这下诗人来了精神,“怎样的传说?”
奇诺娅自觉这问题既不突然也不含任何刺激性词汇,自己的表情也被控制在一个恰当的范围内——虽说她几乎一直是这副表情——不会太热烈或太冷淡,表现出一定好意的同时保持距离,她用这张后来习得的面孔走在旅途上,省下不少麻烦。可兴许是被她握着炭笔和纸张折叠成的简易记事本的架势吓到,商人瑟缩一下,好像摆出温和表情的诗人突然变成沙漠中干瘪的行尸,又或者她提出的问题变作一条长尖牙的蛇就要咬到自己的眼球。
“那是……迪奥拉还在时的传说了……”
如果眼前坐着的是个克林菲尔人或是遗都人,他们就会适时地停下打探的心思,将话题转移到其他方向,不管那转折有多生硬。在坎维出生的人与这里干燥炎热的天气相处甚久,风一吹他们就知道张嘴后能吃进多少沙,就像德菲卡那些喜欢在冬季舔铁的雪精灵一样,严寒与酷热同样考验生命的坚韧,许多物事因此陨落,迪奥拉正是其中一项。这久远王国的传说适合睡前的孩童,适合搜寻故事的旅人,却不会在商队的行进过程中被提起,它和行商惧怕的沙暴有着莫大的联系。
可捏着笔的诗人是个德菲卡人。
“您就说说吧!”半精灵劝道,“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做,讲个故事不是正好?”
“哎……太久了,说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向博特勒祈祷沙暴停下……”
趁诗人在纸上记下“博特乐”(她写别字)的时候,萨米尔说:“说说也不会怎么样,沙暴已经发生,倒不会有更坏的局面。”
“可是……”
“不必这么紧张,”先前一直旁听的里德开口,他故意用上一种戏谑轻松的语气,“瞧你的样子,难不成这场沙暴还能和那个传说有关吗?”
“哎哟!话不能乱说!”商人一下子站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他又坐回去,拿手给自己扇风:“不不不……这一定没关系的!”
“来吧,当做打发时间!”诗人再次劝道,“我的伙伴已有许久不曾鸣响,它等待的正是迪奥拉的传说……可怜可怜我这外乡人,施舍我一个故事吧!”
说完,她还装模作样地弹拨一下琴弦。
乐器的羊肠线因震动发出声响,随手弹出的音符孤零零的,柔软细微的声音在此刻却如同搭在铁制的弦上被射出的箭,商人的固执被破开一个缺口。终于,他的嘴唇抖动几下,将字句艰难挤出:
“那个……我听说,迪奥拉的牧师能够……操控沙暴。”
“迪奥拉?”
“……就是克林菲尔边上的古城。”
如商人所言,克林菲尔正是一座依据古王国迪奥拉所建的城市。在不少当地流传的诗歌中都有这样的叙述:被流放的戈朗人,于“井”的斗争中失利;巧遇与部族失散的沙漠精灵,在其指引下前往迪奥拉废墟;传说中断绝的水脉被重新挖掘,绿洲湖应祈祷而生;金冠由长耳戴起,他们就此定居。诗歌或许夸大了其中的某一部分,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对沙漠明珠克林菲尔的由来作出解释。
初来乍到的半精灵埋头将商人提及的信息记下作为素材,里德则望向一边,似乎在回忆什么。萨米尔先是用手拍拍商人的背,示意他放宽心,又说:“如果说迪奥拉的牧师能操纵沙暴,那么他们是博特勒的信徒?该不会迪奥拉就是因为他们而毁吧?”
突如其来的话语压得商人满头大汗,恐惧随着汗水一齐流出。
“哎,你是知道些什么吗?”金色头发的半精灵亲切地笑起来,哥俩好似地用手肘撞撞商人。他向前侧凑得更近些,还拿手挡在耳朵边,作出一副说悄悄话的架势:“来,偷偷说,我不告诉别人。”
“不不,我不说了。”
“这可就麻烦了,”里德双手抱臂,“如果知道得足够详细,我们也能对可能到来的危险作准备……如果因消息的缺失而不能恰当地应对,最后导致损失……那会很遗憾。”
商人摇着头,脸色苍白,最后他尴尬地笑了笑,说:“只是沙漠上的一些流传……说是迪奥拉的守护神让他们的牧师们拥有这种力量。后来迪奥拉灭亡,就、就不知道了……”
这就是怀着心事的商人最后给出的消息。之后,他的嘴巴就像蚌一样紧闭,任凭他们怎样打听也不露一丝缝隙。
第三夜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黄昏。此时太阳西沉,它冠冕上的火焰将乌云驱逐,整片天空都烧起来,像吸足血的布匹。商人皱着眉头,不去理会商队内向导的建议,一心赶路,片刻也不愿多呆;比起担心日期延误,他似乎更想离开这地方。最终,在萨米尔的提议下,商人还是决定修整一晚,避开夜间的低温与野兽的威胁。商人对某种未知危险的担忧影响了整个商队,负责守卫的佣兵与冒险者们轮流值夜,以保证队伍中牧师和德鲁伊力量的恢复。所有人都将武器放在立刻能拿到的地方,和衣而卧。
萨米尔是被里德叫起来的。游荡者拍醒他,见他睁开眼,又拿手糊他的脸。
“干嘛?”德鲁伊问。
“快起来,有点不对劲。”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沙地下传来,如果将蚂蚁的脚步声放大数千倍,传入人们耳中的也许会是这样:沙被搅动的声音、穿行的动静、还有角质或更硬的东西相碰撞的轻响。商人们抱着货物坐在车上远离地面,护卫则分散在队伍四周,各自选定一个地方站好,将商队拢在保护圈内。令人不安的移动声一直持续,并且如海潮般叠起来,这一事实使得佣兵们更为紧张。站在东北方位的剑士更加用力地攥住他的武器,冰冷的铁制品在人类体温的影响下也变得温热……他流汗了,于是这剑士拿手掌去蹭他的衣摆,以避免战斗中武器脱手。
正是这一瞬间。
不停歇的“沙沙”声骤然停止,像闻到了动摇一般,一条说不上是什么的巨虫趁机从地底窜出。它动作突然,人们来不及做出反应。他们只能眼看着那东西用大概是嘴的部分咬住剑士的小腿,接着灵活的颈子一甩,一抛,那可怜人就如被弓箭射伤的小鸟一样垂直坠下、落入巨虫口中。借助月光,诗人终于看清那东西的全貌:它的身体是环节状的,身上似乎是覆盖有足够厚且粗糙的皮;它的头部呈冠状,有点像花苞,现在那丑陋的花苞裂成三瓣,每一瓣边缘都分布着锋利的尖牙,这就是它的口器。这东西大张着嘴好衔住可怜人,这图景落在众人眼里,倒像它要吞下月亮。
“沙虫,是沙虫!”
“这里怎么会有沙虫?!”
“我记得遗都附近出现过沙虫,”萨米尔盯着地面,“好像是北边……离这里很远。”
“可怎么会!?”
在一片喧闹中,里德大喊:“注意沙面的痕迹!”
游荡者的喝声让混乱的佣兵们冷静,他们循着话语看向地面,发现沙虫的移动会让它上方的沙微微陷落。而此刻,那条蜿蜒而出的线正指向新结识的同伴——
“奇诺娅!”
几乎是同一时间,诗人在沙虫窜向她的瞬间就地一滚,避开那怪物的第一次攻击。半精灵向前几步,借着奔跑的力道跃起,她双手持握长剑,将其用力捅进沙虫头部的皮肤。剑尖戳进去一些,沙虫吃痛地竖起它的上半截身子,握紧剑柄不放手的半精灵也被带上半空,沙虫扭动起来,她的身体也随之甩动。在沙虫俯下身子打算重新钻进沙里的时候,诗人找准时机放开手,从一个合适的高度跌落,她又在地上滚几滚,吃进一些沙。在“呸呸”胡乱吐出口中的沙后,她对萨米尔请求道:“试着瞄准那剑,往上施展雷电吧!”
“正有此意。”德鲁伊回答。
此时,他已召来乌云,雷鸣轰隆而起。
撕裂黑暗的光芒伴着足以震动大地的声响落在裸露在外的剑身上,随着铁质的通路抵达沙虫受到保护的内里,佣兵们看着眼前的巨大生物更加狂乱地扭动自己的身体,又在一阵震颤后僵硬地倒在地面上,溅起大量的沙尘,半精灵诗人又吃进一嘴沙。
战斗结束,商队一片狼藉:沙虫倒下时砸在车队旁,只差一点便会压烂一车货物,好在坐在车上的人已经离开;另一辆货物受到影响,车轮陷在沙中,不少商品顺着倾斜的木板滑落;骆驼受到惊吓东逃西窜,人们不得不安抚它们,将它们一匹匹牵回来。除了那个倒霉蛋,没有其他伤亡。
商人看着忙碌的队伍,脸色有些难看,他问向导:“沙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道……”
“难道是——”
他的话没有继续下去,商队边缘负责警戒的一名佣兵朝整个队伍叫喊:“喂,快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他们看到一团尘沙,有什么东西正向这里接近,速度还很快。商队的领头商人决定放弃还在整理中的那些货物,全队向相反的方向行进。整个队伍都动起来,佣兵们仍维持队形跟在商队后头,充当可能危险的阻隔。尽管如此,他们的速度依然不及轻装的盗匪,这些人驾着骆驼,很快追上并完成了对商队的包围。护卫们不敢轻易地就让手中的弓箭射出,在经过连续的沙暴和与沙虫的对峙后,他们的心灵和肉体都相当疲惫,无法拥有与盗匪相当的力量。幸好对方也没有进一步动作,他们还能寄希望于与协商。
“那边来个人,咱们说说话吧!”
萨米尔走到队伍最前端,他平举双手,自动承担下交涉人的责任。也许是被德鲁伊这副轻松自信的样子取信,盗匪的队伍竟真的向两边散开,有人驱使着骆驼走到前头。那是位年轻的女性,她繁茂的乌发编成粗辫盘在脑后,背挺得笔直,健康的肤色在月光下有种特有的美;而在她的诸多迷人之处中,诗人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双充满力量的眼睛——如同月亮射出的利箭,蕴含着隐秘的决意。
“把你们的货物交出来。”她直说,语气与姿态都有种上位者常有的威严。
商队的领头人走上前,他搓着手赔笑道:“我们并没有什么能让您入眼的贵重品……”
“不要废话了,交出来。”
“可是……”商人显得有些为难。此时,萨米尔接过话头:“那么,你们就是荒鹫?”
“正是。”
“之前的沙虫也是你们弄的?”
“没错。”
“可你们在找什么?”
“货物。”
奇诺娅在一旁闷笑,她觉得这对话有趣。荒鹫的发言人似乎不爱说多余的话,在回答这些问题时,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明显对眼前德鲁伊的打断有些不满。
“货物里只有些宝石与香料,虽说也是与美人相配的东西……也许你找错了。如果不信,我们可以打开货箱。”
终于,她的表情开始改变,身属荒鹫的女性露出冷笑,说:“也只能说明你不够让他对你坦白。”
诗人顺着她的注视看去,发现那商人的脸色发白,又强撑着不露怯。也许这之前的路上他都抱着侥幸的想法,觉得自己的运气至少不该那么坏。商人啊!习惯了金钱的战场,当来到另一类赌局,将要以命相搏时,才明白两者的筹码如此不同。
“也许是您弄错了呢,小姑娘?也许是您背后的人告知您模糊的消息,又由于种种原因,您找错了人。”
“没人能控制荒鹫。”
或许是因为诗人语中隐含的轻慢,再加上她的猜测是对“荒鹫”的侮辱,对方的话语再次变得冷硬,并且带上了斩钉截铁的力量:
“无需多言,找到沙之魔法石!”
随着她的挥手,盗匪们一拥而上。这些以抢劫为生的人有着出人意料的身手,比遗都那些喋血街头的地痞更利落,又因为赖以为业的营生,他们挥砍的动作也更为凶狠。出于保身的需要,诗人不得不拽过一旁的长剑,那把被随意放置在板车上的、尚未出鞘的武器帮助她应付过敌人自上而下的一击,里德悄声无息地摸过来,在两人僵持时迅速地抹了敌人的脖子。半精灵正想道谢,就听见商人头领惊慌的叫喊:
“不能再等了!快走!”
对于这样的要求,萨米尔扯着嗓子回应:
“你倒是说说,这要怎么走?!”
正如德鲁伊所说,护卫们都忙着与盗匪战斗,商队的人则迈开步子往更远方逃,试图远离这片战场,出乎意料的,没人攻击他们。一片混乱中,没有人去理会商人头领。出于某种众人未知的原因,他回身抱住一个小木盒,将它揣入怀里。正当他怀抱这特别的货物准备离开时,一支利箭射来,他倒在地上,死了。
“休战——!”萨米尔闪身躲过盗匪的一劈,“你打死了我们老板,工钱怎么办!”
在荒鹫来得及做出任何应答之前,事情发生了变化:震动以商人领队的尸体为核心扩散,大部分人都受到波及,需要分出精力维持自己的平衡。这变化像是某种麻烦事发生的预兆,人们停下动作,警惕着可能到来的未知危险。
“喂,你看!”
一只手植物发芽一般从地下伸出,接着,它就近抓住萨米尔的脚踝。德鲁伊没有犹豫,他弯身抓过地上掉落的匕首,刺向那只死人手。荒鹫的盗匪将这动作看在眼里,由于目的已经达到,他们不再流连,赶在麻烦来临前撤退。
“结账的人死了,要抢货抵债吗?”奇诺娅问。
“别用那个词,”萨米尔说,“我们有付出,这叫工钱。”
“好吧,拿。”
里德点头赞同:“这才对。”
就在他们大声地把抢劫的打算公之于众的当口,本该沉眠于地下的干尸爬上地面,它们被什么东西惊醒了。这些横死于沙漠的亡灵形容可怖,高热与干燥带走水分与油脂,早已变色的干瘪皮肤附在骨头上;由于失去血肉,再加上皮的制约,人形的肩胛与肋骨看起来有些像烧烤过后的整鸡般皱缩蜷起——手臂却竿子似地枝楞出去。
我们与它们本是一样的东西,诗人想。
“别愣着!”
德鲁伊使出一个纠缠术,将返“生”的死者困在一处,他冲躲在骆驼下的商人喊道:“快泼油!”
人是这样的,惊慌时不知所措,呆愣在原地,但只要有人给出一个明确的指令,他们就能很快执行。酒袋与油被掷向尸群,接着是火把。干燥的骨与皮很快被火淋了个透彻,难闻的焦味被夜风带走,活下来的人们终于能喘口气。
商队的二把手忙着清点伤亡人员与货物的数量,佣兵与护卫在征得同意后开始扎营。趁着忙碌,奇诺娅翻捡中箭而死的商队老板,她从尚且温暖的遗体上搜出一些钱,又从他大衣的内口袋中搜出一卷文书。
“是什么?”萨米尔问。
“唔,我看看——与不同地方的贸易协定,还有……”
一卷羊皮纸被隐藏在协定中,它看起来有些年头,纸张的边缘已经破损。
“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解读这张纸。”诗人说。
第四夜
他们在天亮时出发。
大部分商人选择继续前行,他们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去捡拾散落的货物,根据与清单的比对,除去死者,其他人的损失还算可以接受。经过商议,死者剩下的货物会在被处理后交还给其家属,所以,他们希望佣兵们能继续护送任务,佣金也会照常支付。
“我们是认真负责的人,”萨米尔义正言辞,“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人的合法财产,哪怕他已经死了。”
“可是……”交涉人有些为难,“这部分佣金我们是不会支付的。”
“那么就把先前的工钱结了吧!”
对方同意了,出于好意,他还从商队的储备中分出足够三个成年人过两天的口粮与水。接着,他们离开。
荒鹫一行向北撤离,盗匪们的痕迹很快被风沙掩盖,只有一两颗被遗落的宝石为追踪者指出方向。里德在沙漠中发现这两颗璀璨的无机物,经辨认,它们的确属于被杀害的商人。
此时他们已在沙漠中不停歇地行走过一个白天,夜晚的坎维气温大跌,实在不适合行走赶路,三人只能找个地方歇脚。趁着休息,诗人拿出昨夜得到的卷轴,她希望能尽早破译古文字,读懂卷轴上的信息。来自德菲卡的半精灵对坎维并不熟悉,她能分清文字的词性及句式,却解不开某些有着特定含义的词汇,这让她有些焦躁。
“怎么,碰上问题了吗?”
萨米尔注意到同伴的表情,他将干粮塞进嘴里,拍掉手上的碎屑,接着凑到奇诺娅旁边:“来,我看看。”
“喏,这个,我不明白。”诗人指着一个作常充作主语的词。
“啊,”遗都人说,“这是黑晶石的古语……黑晶石是迪奥拉王族的族徽。”
“那个已经灭国的城邦?”
“没错。”
诗人点点头,她将新得到的词代入文句,线索变得清晰起来。奇诺娅再次埋头解读,也就忘记问自己的搭档:你是从哪里知道流亡王族的标志?
终于,诗人叹一口气,结束了解读工作。她想活动一下肩膀,却没想到德鲁伊还坐在身边。
“结束了?”萨米尔问,他显得很热心。
“嗯,说的是沙之魔法石的由来,”奇诺娅回答,“根据卷轴上的说法,迪奥拉的守护神——博特勒——赋予他的信徒操纵沙尘的力量。在迪奥拉接近覆灭时,有一位牧师将这种力量封进宝石,也就是沙之魔法石。但是,在迪奥拉覆灭时,沙之魔法石——”
萨米尔追问:“沙之魔法石?”
诗人指着卷轴破损的部分,说:“就到这里,后面的部分被撕毁了。”
里德叹了口气,说:“撕东西可真不是个好习惯。”
“休息吧,趁清晨凉快,还能多走些路。”
第六夜
“现在有一个问题。”里德说。
奇诺娅瞟他一眼,没有说话。她累了。
沙漠很荒芜,这里是沙,那里也是沙。在连续的行进中,奇诺娅开始对眼前的景色感到厌倦,来自绿林故都的半精灵突然对前队长的决议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难怪他想多种树”——满眼的黄色无聊到让人想落泪。出于追踪的考虑,三人的小队不敢休息过多,他们不知疲倦地追踪,在这过程中,女诗人简直快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什么?”萨米尔捧场。
“我们只剩下一天的口粮和水。”
“……德鲁伊,你能让植物的种子发芽结果吗?”诗人问。
“可以是可以,”德鲁伊回答,“不过那要水。”
“…………”
“…………”
最后,里德说:“省着吃吧。”
奇诺娅和萨米尔点点头,同意了。
他们一边省吃俭用一边往前走,期间甚至打过萨米尔那只花栗鼠“球”的口粮的主意。两天过去,食物终于耗尽。
一直趴在萨米尔肩膀上的球冲着远处的地平线叫起来。
“吱吱吱、吱吱——!”
德鲁伊看向动物伙伴提示的方向,发现地平线上有一片银光闪烁,看起来是湖。佣兵们冲向那片绿洲,他们从沙丘上滑下,沙子掉进衣领里,没人在乎那个,只是一个劲往水边跑。风声掩下他们的动静,游荡者注意到湖边的人烟,他作出个手势,德鲁伊点点头,伸手拦下诗人。
奇诺娅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萨米尔朝诗人眨眨眼,又用手掌托着花栗鼠将它放到地面:
“去吧。”
捷足先登的似乎是独个儿旅人,他坐在湖边煮着什么。他们躲在岸边的几株胡杨树旁看着球钻进旅行者的单人帐篷,又听见帐篷里传来两声不同的“吱吱”。两只同类的交流似乎不错,它们听起来像在热烈交谈。
一直注意着动物伙伴的萨米尔没料到这场景,他僵硬片刻,接着迈出步子,试图冲进帐篷。
“你等等。”奇诺娅压低声音,她伸手按住德鲁伊的肩。两位半精灵的身高相差不大,女诗人做起这个动作还不算太吃力。
“球球已经长大,”她说,“该有自己的交际圈了。”
“球球总会长大的。”里德补充。
德鲁伊放不下家长式的担心,他凝神辨别帐篷中的动静,生怕花栗鼠发生什么意外。
“哎呀,哪里来的花栗鼠,”旅人说,“要吃瓜子吗?”
听到这里,萨米尔站起身,朝帐篷走去。奇诺娅和里德跟在他身后,因同伴脸上的古怪表情暗自发笑。
“你们是?”那个人露出困惑的神色。
“我们是商队的佣兵,”里德说,“出了些意外,和商队走散了。请问你是……?”
“我是旅行者。”
“不好意思,能将您肩膀上的花栗鼠还给我吗?”萨米尔打断对话,“那是我重要的伙伴。”
“哦,好的。”
在交谈中,他们了解到,眼前的半精灵旅行者名叫伊利耶,来自北荒。伊利耶并未对自己旅行的缘由多作解释,只提到自己准备动身向格贝利东边,那里在几日前曾起过一场大沙暴。于是,三人便请求与伊利耶一同前往,毕竟“附近有一伙叫荒鹫的强盗出没”。好心的伊利耶分出一些食物,他们在绿洲休整一夜,决定天明后前往传闻中出现巨大沙暴的地方。
第七夜
“就是这里。”伊利耶说。
依据传闻,沙暴发生在一处已经干涸的绿洲附近,干枯的树木倒在荒漠中,它们的尸体顺着某种轨迹倒下,从形状来看,这里以前有水路。
“因为绿洲干涸没多久,我们还能看见树的残骸。”伊利耶说。
萨米尔四处看看,问:“看样子,这里以前是幻森?”
“正是如此,”伊利耶证实,“听说存在的时间还挺长久。”
“水路一改变就是这样……现在又遭遇沙暴,可能过一段时间就连残骸也看不见了。”
菲薇艾诺出身的半精灵听见北荒德鲁伊的讲解,出于好奇,她抬手触摸已经树的残骸。德菲卡并非没有死亡,生物到了年纪就会死,这是珂旭定下的规矩。奥伯的树木有藤蔓攀附,荫蔽下有诸多苔藓,某种程度上而言,它们并不是死去,而是让自己回归生命流,以另一种物质形态回到世界;而格贝利,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传承,没有转化。诗人尝试用词汇去表现心中的想法——枯竭。
“快来,看这个!”
里德指着一棵枯木,即将被黄沙掩埋的干部横着一道刀痕。他们顺着树干往下挖,越来越多的痕迹显露,刀剑、弓矢,痕迹都是新的。接下来,更多的尸体被发掘,那是几匹骆驼,还有作盗匪打扮人的尸体,应该是荒鹫。
“这可有意思了。”奇诺娅喃喃自语。
经过一番考量,诗人将卷轴上的内容转述给北荒的旅人,伊利耶迟疑片刻后,开口:
“虽然我对迪奥拉不了解……但北荒有一个类似的传说,那个传说的主角不是迪奥拉的守护神,而是沙漠之神博特勒。据说他曾把一种石头交到自己的信徒手中,利用这种石头,信徒们走出了邪魔制造的沙暴。但沙漠之神也告诫他的信徒,这块石头不能再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否则将会发生灾祸。”
萨米尔变了脸色,他总算明白商队老板为何急着离开。
“可是,那些盗匪是知道沙魔法石的,怎么会……”
德鲁伊指着被挖出的尸体:“他们大概在这里休整过。”
里德问:“这附近有什么别的能补给的地方吗?”
“刚刚的绿洲是最近的,”伊利耶回答,“然后,就是西南方一个叫沙德的城市。”
遗都出身的半精灵随手捡起根小树枝,他在沙地上画了副建议地图,图上有五个小圈,分别代表遗都、遇到沙虫的大致方位、绿洲、幻森所在地及沙德。沙德是遗都往拉多朗路线上的补给城市之一,商队多会在那里歇脚。
“我有些在意绿洲,”萨米尔点了点一个圈旁的一个圈,“如果时间允许,我们可以回去看看。”
诗人摇头,曾经披散的头发被编成辫子,银色的发尾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也许直接赶路比较好,如果那些事真的是沙魔法石招来的……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怕不会那么多。”
德鲁伊沉默片刻,他拿着树枝,用这根小木棍在圆圈间点来点去,像在预估荒鹫的行程,再将两边的脚力作比对。
“如果我们全速前进,一天内可以到达沙德。”
游荡者在内心计算片刻,很快作出决定。他们向伊利耶询问,北荒的半精灵与人为善,他同意结伴出发,愿意为阻止荒鹫和可能发生的灾难出一份力。实际上里德只问他是否愿意一起前往沙德,但显然,后续内容也被打包在内,伊利耶逃不掉了。
第八夜
沙德变了样。
烟雾从地面腾起,黄沙将城门掩埋,卫兵持武器站在前列皆备——这里刚遭受一场灾难。
沙让这城市几乎淹没,这地方也总归会回归沙漠。他们的一切恩惠来自沙漠,就像森精灵在森林中栖息。遗都,甚至是坎维的大部分都是建立在这一望无际的荒漠上的。
黄沙允许他们的存在。
奇诺娅当然不会把这想法对唐吉诃德说,且不提种族差异,这话的立场几乎站在立志改变荒漠的人的对面。可那又有什么不好呢?如果没有他这样的人,连诗都要无趣许多。
诗人沉浸在思绪里,没有注意到身边黑着脸的士兵:他们刚遭遇袭击,城内的物资被盗匪抢走,高度的紧张让他们对一切来人都抱有怀疑态度。羽箭对准外来的旅人,城池的守卫者喝问:
“放下武器!什么人!?”
“来补给的旅人。”萨米尔回答。
他们将悬在腰间或背后的武器卸下,放在地上,又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友好态度。奇诺娅解下腰间的剑,留下一把藏着的匕首,里德也是同样。也许是因为他们的顺从,瞄准他们的兵士收回弓箭,另一位握着长矛的说:“我想你们也看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多少补给。”
“唉,歇个脚也行啊……”来自遗都的半精灵说,他很擅长处理这些,“我们走了好久,队里的诗人累得不行。”
银发半精灵适时做出一个就要昏倒的姿势,有些浮夸。
士兵们还是有些戒备,但总归不再那么神经过敏,他们放下武器,叹气:“如你们所见,这座城市被盗匪突袭了,城中的物资被掠走不少。”
“哎呀……可真是场灾难。”女诗人用手捂住胸口,“发生沙暴就足够叫人害怕。”
“的确是起了沙暴,”对方回答,“先是沙暴袭击城市,接着他们趁乱洗劫了城里的物资。”
“然后那伙人就跑了?”
“是啊,往北边,去了不到半天。”
里德在内心清点现有的物资,之前在绿洲补充过清水,粮食却只有伊利耶携带的那些。游荡者说:“请问,现在城内还能买到粮食吗?”
“这……如果是干粮,那还是有一些的。”
最终,士兵还是放行。佣兵们进入沙德,分配下各自的任务就解散:萨米尔决定购置坐骑,里德要补充粮食,伊利耶负责调查沙的状况,奇诺娅则去打探消息。
诗人走到集市一角,从背后的包裹中取出鲁特琴,用手指拨动几下。在确认音准无误后,半精灵挑出一个刮擦刺耳的噪音,等到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才开口:
“烈风翻搅黄沙,
大地沉默,静听古老的诗话;
旅人啊,
可曾听说业已荒朽的古国,迪奥拉?
天空映照它昔日的荣光,
绿树成荫,湖水荡漾;
黑晶石刻在门楣上,
活力的城市宛如朝阳。
风声将号角吹响,
商人就要命丧他乡;
他低垂头颅,
将祷词念唱:
伟大的沙漠之神,仁慈的沙漠之神!
赦免我于您的怒火的狂狼;
我愿献上新生的羔羊,
那纯洁的生物将被涂抹乳香。
‘应允你’
走出困境的商人呵,
利欲熏心;
供奉着赐下的石头,
妄图用山羊讨神欢欣。
……”
全是瞎编。
也许是刚经历过沙暴,沙德的居民们都对诗歌中迪奥拉的遭遇感同身受,人们聚拢在诗人身边,为她的演奏献上掌声。半精灵凝神听着人群中的讨论,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北荒的传说?真少见……”
“呀,您知道?”
“不,不是……”路人回答,“沙德和北荒隔了些距离,这一代从北荒来的人也不多……对了,城北有一位老先生,见多识广,你可以去问问他。”
诗人谢过对方,按照指示找到学者的家。歇斯塔年轻时曾到过北荒,后来又走访坎维各地,若不是前段时间扭伤了腰,还打算通过克林菲尔的“门”前往暗月城一探究竟。这不服输的老人热情地接待诗人,将他所知道的消息一股脑地抛给她。只是歇斯塔的研究方向是地质,北荒的传说只是顺带,奇诺娅没能从他那里打探到太多。
“怎么样?”萨米尔问。
集市旁的十字路口是之前约定的碰面地点,现在只有他俩站在那里。
“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你呢?”
“一样,唉。”
两个半精灵交谈着,另外两人也回来。
他们继续向北追击。
第十夜
“看这个,”里德指着散落的绷带和染血的布匹,“我们就快追上了。”
自从沙德出发已经过一天,骑上骆驼的四人终于在往北的路上找到一处荒鹫曾停下的宿营地。这群盗匪似乎在赶路,连前一夜留下的宿营痕迹都来不及抹去:曾燃烧营火的木头被粗暴地摁进沙中,一些器具甚至被遗留在这里。
“他们要在应付战斗的同时赶路,应该已经相当疲惫。”萨米尔补充。
“我们要休息吗?”伊利耶问。
“继续追吧。”奇诺娅回答。
骆驼载着他们向前。正如佣兵们之前分析的,荒鹫经过连续的战斗和不断的赶路,体力和精神都已到达某种极限,考虑到伤员和与沙之魔法石有关的诅咒,他们只能走一段歇一段,这对里德一方是有利的。
黄昏时刻,他们找到荒鹫的扎营处。
里德潜进自己的影子,临近落日时的昏暗为他带来很大帮助,影舞者顺利接近帐篷。那群盗匪待在原地,他们没有升起明火,也没有闹出些盗匪常有的混乱场面,只坐在地上安静地分食干粮。
三个半精灵藏在一旁,他们的视野被临时搭起的帐篷和堆在旁边的行李遮挡,没法完整地看到营地的情形。诗人持弓待命,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也许是觉得无聊,诗人轻声问:“他们并没有在沙德停留太久,怎么就有沙暴了?”
“也许我们想错方向,”伊利耶同样压低声音,“沙暴并不是被降下的诅咒……而是被他们操控的。”
“就像迪奥拉的牧师?”
“也许。”
天色渐暗,夜的幕布铺满天穹,萨米尔腰间的月型挂饰发出柔和的光,像银月剧场的萤火。奇诺娅在唐吉诃德手上见过这个能跨世界通信的工具——它由第五季交给最初的冒险者们,名叫弦月。一声轻响打断他们的讨论,里德回到藏身之处,简单讲述计划:趁他们睡觉打晕守夜人,再潜入帐篷制住领头的。
就这么办吧。
等待并不轻松,四人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状态,免得因太过紧张导致失误,也避免过于放松致使动作跟不上节奏。寂静中,夜枭扑扇翅膀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出,传闻中神鹫的先行者发出一连串尖笑,里德赶在守夜人被吸引来前抓住了它,并将这“咕咕”叫个不停的鸟关进随身的布袋。
“真的很吵。”他小声说。
事不宜迟,萨米尔让动物伙伴进入营地,不久后他也离开。奇诺娅手里握着弓,还是唐吉诃德做给她的那一把;德菲卡的旅人追着或许能让自己稳定的理想远走他乡,她在寻求什么?还是说她追寻着追寻本身?她之前并未参与过类似的行动,最出格也不过在惹怒雇主后跳窗脱逃……
吱吱、吱——
球传递来德鲁伊的指示,他们跟着花栗鼠进入营地西北角的一顶帐篷,里头躺着上次与他们交涉的女性。她身上缠着绷带,肩部还渗着血,看起来像是伤口长拢后又再次裂开。使用长弓的诗人和北荒来的德鲁伊守着门口,长在遗都的两人对视一眼,走进帐篷。荒鹫的女盗匪睡得浅,陌生人的气息刺痛她,正在休息的盗匪立刻起身,在她来得及动作前,里德已经用短刀抵住她的脖子,萨米尔则默契地半蹲在她面前,比出个噤声的手势。
“你们是谁?”她问,声音平稳。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萨米尔眨眨眼,“太容易被人打扰了。”
女性讥讽地笑一下,还是跟着这群闯入者离开帐篷,走到一个离营地较远的地方。在离开前,里德出于惯性对帐篷内的物品作出一番检查,却只找到一些柄上刻有徽章的弯刀:这姑娘的生活好似苦修者,既没有成袋的金币,也没有珠宝首饰。
那荒鹫是为了什么?
“抱歉,以防意外。”
奇诺娅卸下对方的防身短刀,又从她的贴身口袋中搜出一个嵌着宝石的徽章。诗人在歇斯塔的记录中见过这个图案——沙漠之神博特勒的圣徽。它也被刻在帐篷内的刀柄上。
终于,萨米尔说:“来谈谈呗。”
“谈什么?”
“嗯……咱们来说说这个宝石?”
“……”
“这应该就是沙之魔法石吧,”诗人说,“既是恩惠,也是诅咒……你们要它干嘛?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出手交易。”
“这是与你无关的事。”
“哎呀,可你抢的是我们护送的商品。”
“抢?它本就属于我们。”
“即使受到袭击,甚至有同伴死去?”萨米尔说。
终于,她皱起眉头,首次露出冷笑以外的表情:“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乌鸦’,又怎么会有人受伤?”
“总不能因为我们追着讨债就把过错推过来,还说我们是吱嘎乱叫的黑色丧鸟吧。”诗人夸张叹气,“我们可是连老板都被杀了,没处结工钱的可怜冒险者呢。”
荒鹫的战士问道:“你们不是乌鸦的人?”
“……遗都从未有过乌鸦这号人。”萨米尔回答。
“我劝你们别插手这件事。”女匪徒说。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刺客组织,我倒是知道。”伊利耶加入谈话,“可他们应该只在北荒活动,怎么会来南方……”
“荒鹫和乌鸦,”萨米尔眯起眼,“听起来像是有宿怨。”
关于这一点,女匪徒灵巧地说:“不过是两群争夺宝石的人。”
“可我们已经脱不开身。”里德打开系在腰间的布袋,将那只猫头鹰展示给对方,“它一路监视着我们,从沙德到这里。”
影舞者的谎言并未被识破,处于应激状态的生物很快被确认为乌鸦派出的探子。共同的敌人让女盗匪的态度稍微软化,只是现下的状况容不得她放松。锋利的刀刃被收走,诗人的弓箭仍对准她,她低头思索着能打破僵局的方法。只要能夺回沙之魔法石,博特勒的信徒对死亡没有抵触,可她肩上的重担暂时还无法卸下,为了她的、他们的愿望,她必须握住自己的生命。
“也许可以谈一谈合作。”萨米尔提议。
“现在的选择权在我手上吗?”
“我们很乐意做交易,只是不知道你信誉如何。”
“交易什么?”
“一个盟友。”
“冒险者……”她加重咬字,“我们又能得到什么?”
诗人收起弓,她故意将宝石举到齐眉处,对着月光欣赏宝石的美丽:“喏,再明显不过。”
“啧。”
“如果是迪奥拉需要协助呢?”萨米尔补充。
“哦?黑晶石?”
“如何,有兴趣吗?”
“……迪奥拉如何,已经与我们无关。”她冷淡地说,面上没有表情,“但若是达成同盟,在你们需要帮助时,荒鹫可尽一臂之力。”
“——我以荒鹫之名担保。”
“我——萨米尔——身代迪奥拉之子,以古老之血、绯红之书、黑晶之名起誓,以坎维之风、之沙、之月为证,与荒鹫为盟,互不背离、互不忧扰,直至格贝利绿荫遍地、藏泽夷平,方得始终。”
立下的誓言如流出的血一样不可回收。月光照在年轻人脸上,见证这场仓促订下的盟约,就像祂见证迪奥拉的覆灭、北荒的分离崩析。荒鹫的女首领收回沙之魔法石和惯用的弯刀,她尚不知道这看似权宜之计的决策会对未来产生怎样的影响。
“怎么,还有什么?”她问。
“呃,不……”萨米尔看着她手上的宝石,“我只是好奇……”
“你是德鲁伊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女首领让萨米尔把魔法石握在手中(他再三保证只是好奇)。自然之力的趋势者很快被宝石中徘徊的力量吸引,这股力量被固定在方寸之间呼啸翻滚——就像沙漠中永不停歇的风鸣。萨米尔试图像使用自然之力一样引导这股力量,他想象漫天的黄沙,想象扑面的沙暴,想象极偶然的、盘旋的沙柱……这力量拒绝了他。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在许多年前,吾神就对这块宝石添加了桎梏,只有祂的仆从——我们塑沙者才能使用其中的力量。”
“塑沙者……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能控制沙暴。”
“正是如此,但有了这块宝石,我们的力量会更加强大。”
萨米尔沉默一会儿,奇诺娅猜他是想起护卫任务的头几天。现在诗人知道自己的队友与黑晶石的关系非比寻常,而迪奥拉正是毁于沙暴。
“明白了,”德鲁伊说,“乌鸦也是一样,对吗?”
“是的。”
“那沙虫呢?”
“我们只是把它们从栖息地赶出来罢了。”
“懂了。那么,我们差不多该把您送回——”
“稍等,”诗人出声打断,“我也有个请求。”
奇诺娅将瞪着眼睛的萨米尔挤到一边,她露出一个殷切的笑容,问:
“我能和您做笔友吗?”
“喂。”
“干嘛,我也想要誓约啊!”
也许是女诗人的要求太过突然,荒鹫首领愣在原地。这算是个什么要求呢?她看着银发半精灵,不明白先前还手执弓箭的诗人为何能轻易说出这样的话……她为何执着于誓言,执着于一个石头般的、不可更改的东西?
“请不要担心,我不会暴露您的行踪。您知道我的地址就好了。”奇诺娅承诺。
“……可以。”
正是诗人微笑的时候,几声哨响从荒鹫营地传来。
“是乌鸦!”
“等下如果需要帮助,请尽情操使这个家伙。”萨米尔面无表情地指着奇诺娅。诗人不以为意,反倒露出个笑:“别看我这样,还是能帮上忙的。”
“好了,去吧,发挥你魅力的时刻到了!”德鲁伊一把拍上诗人的背,发出好大一声响。
“小心!”
伊利耶拽过荒鹫首领,一支羽箭擦过她的脖颈。北荒来的德鲁伊一直警戒着,周围安静地刻意,正像某种事发生的前兆。多亏他的细心,乌鸦的第一击落了空。佣兵们很快加入战斗,北荒的刺客组织只派出几名成员,希望能不知不觉地取走荒鹫首领的性命,他们失败了。依照规矩,活下来的人咬碎后槽牙中藏着的毒药,以此避免拷问,保卫组织的秘密。
浮于人世的诗人没有在意其他,只继续自己被打断的问话:“您会给我写信的,对吧?”
这次轮到萨米尔将满面笑容的奇诺娅挤到一边,他咳嗽一声,正经问道:“那我们该怎么联系您呢?……我是说,我们总得有个信物吧。”
经过一番商谈,他们最终得到一个双方都还算满意的结果。荒鹫的首领会在修养一段时间后出发寻找解除魔法石诅咒的方法,为了兑现承诺,也方便联系,她交给佣兵们一只猎隼。而作为对诗人请求的回应,那把镶嵌了博特勒神徽的弯刀被交付到半精灵手中;奇诺娅也摘下左耳的宝石耳坠塞进对方手中:金属被掐成眼睛的形状,红宝石被嵌在眼球瞳孔的位置,再往下还垂着几颗稍小的红色尖晶石——就像一只流着血泪的眼睛。
第十一夜
天亮后,他们带着伊利耶回到遗都,同去的还有荒鹫信使迪瑞。
被抢走的那批货也被讨要回来,萨米尔将宝石与香料带到市集上卖了,换来一些钱币,他分给奇诺娅、里德还有自己一人一百,剩下的交给了旅团团长陆仁作为资金。出乎意料的,伊利耶是一位地图绘制者,这是一次萨米尔跟着球找到伊利耶时发现的,当时他正在绘制遗都的地图。这着实让人吃惊不小,地图绘制者是十分珍惜的资源。
奇诺娅把搜来的武器作为手信交给了房东唐吉诃德,对方听着诗人长篇大论地说着自己这一次的经历,包括怎么交朋友,怎么交朋友,还有怎么交朋友。他一边听着,顺手就拍了拍奇诺娅的头。奇诺娅卡壳一般顿住,她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久远的记忆里,那个女人从不会对她做这样的动作。于是她不小心把近乎一半的报酬都给了唐吉诃德。
在诗人回到遗都后不久,一只鸽子落在她的窗台上,脚上还绑着一封信。在此之前,奇诺娅已经写下许多纸条,类似 “今天天气不错”“绿林故都的树还是很好的”“你喝不喝酒”“调查后发现那石头上的诅咒是因为薇洁娅的污染”之类。半精灵概是把信当成了日记。
德菲卡来的旅人停下手上保养弯刀的活计,她走到窗台边,从信差“手”上接过信,又放些谷物在窗台上。接着,她拆开信纸。
信上字很少,大概是荒鹫的女首领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我叫柯洛·格利泽。”
End.
在预言之年代498年往前,拜访异世界还是只存在于纸笔下、流传于诗篇间,普通人无缘得见的事。
“门”的开启搭建出星星间的桥梁,它们不再孤独运行;新生神祗手中的“月亮”散发辉光,光芒如波涛,风似地掀起改变世界的巨浪——潮声同时也是钟声,第五季的信仰从此传开。
这已不是阿列克谢第一次跨越世界,可当他进入“宇宙”塔、坐在休息室中,感受着这座法师塔在跨越星海时的细微震动,奇维纳人依旧觉得不可思议。眼下是如此的平静,学生们安稳地呆在塔下层的一间休息室里闲聊,塔的下层有窗,能够看到塔外的景况,阿列克谢固执地不去看,而是放任自己的脑子胡想:是一片虚无,还是如迷离一般萦绕着遮蔽真实的白雾?又或者他们其实是遨游在无边的黑暗里、空旷无回声的寂静?想象总是浪漫的。
雪精灵同自己的室友聊着闲话,翼族说起上周的酒馆之旅,提起那枚刻着海鸥的硬币。他们没有讨论更多,艾丹·弗宁——他们的导师——打开了休息室的门:
“我们现在在‘极彩’绚烂,之前应该也给过你们这里以及若光学院的资料,希望你们有好好预习。”
学生们跟着艾丹走出“宇宙”塔的大门,踏上西拉托的土地。雪精灵看向四周,塔停留在一片空地上,空地旁是校门,更远处是按照某种规律排列的与苏古塔学院类似的校舍,他们已经处于若光学院的内部。门外站着几个法师装束的人,法师通常很好认,他们看起来总有点不同,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斗篷(为什么法师总会穿斗蓬?),也许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装饰,总之,其中一个穿着斗篷身上缀着星星、还垂着彩虹色束带的女性接待了他们:
“欢迎各位光临若光学院,我是负责照顾你们这几天的人,叫我叶娜就行啦。请跟我来吧,我带各位去临时宿舍。”
学生们对接待人的鞠躬致以回礼,便与导师分开,随着叶娜前往宿舍。
“这边是教学楼,”她伸手将成排的建筑指给苏古塔的学生们,“那边那栋稍矮一点的是食堂,沿着食堂旁的岔路可以前往学院内的图书馆……大家在若光停留期间可能会用到的建筑大概就是这些,有其他想要了解的也可以问我。”
“麻烦叶娜小姐了。称呼我切尔就好。”切尔·拉卡路亚·光辉微微躬身,这显得他礼仪完备,也看出他很习惯于类似的场合。
伊孚·温图斯笑着回应:“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如果要去图书馆,是否需要特别的手续或凭证?”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伍比沃克十分直接地问。
“各位可以凭苏古塔魔法学院的学生证出入各个设施,权限与本校的学生大致相同。”
“出入校也是靠凭证?”
“是的,以各位的学生证也可以在正常出入校时间顺利出入。”叶娜回答。
“多谢。”
等到二人的对话结束,切尔才问道:“虽然来之前老师对我们说过,这里的魔法有‘随机’的特质,不过我还是不太能够完全想象——施放一个魔法,却变成了另一种魔法,这种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呢?”
“如果说我们能够解答这个问题的话,也就不用在这里进行相关的研究了——主流的猜测是是这是因为幸运女神佩特拉大人,但是我们也至今没有得出确切的结论。”
听过叶娜的回答,切尔思考片刻,继续提问:“……也就是说,在这里我们要随时小心,注意着别把自己炸成一团焦炭咯?”
“一般来说,魔力的量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简单而言,一个一环法术不太可能变成二环法术,所以各位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原来如此,感谢您的解释。”
“或许我们有相对安全的地方可以实验魔法?”尼格勒接着问道。
“是的,想要实验的话可以去那边的魔法试验场——”叶娜指了指稍远处的一间相当大的场馆,“不过据我所知,魔法的实验主要由导师们进行……至少我没有听说各位有需要进行试验的日程。”
听到对方提起日程,切尔问:“我们的日程大概是什么呢?进行什么课程的学习,或是做一些记录?”
“是的,”叶娜点头,“几位在这边的主要行程也是参观学习——总之,几位放好行李之后,我想请各位先来尝试一下若光学院——不,应该说,绚烂的”特色欢迎仪式。”
“那我要提前感谢各位了。”切尔回答。
在他们谈着话的时候,若光学院的宿舍区已在眼前,来自苏古塔的交流生们得到一间看起来相当不错的小屋作为在绚烂停留期间的临时宿舍。这间小屋有着足够的房间,每个人都能单独拥有一个寝室,且不受其他若光学院学生的打扰。阿列克谢走进自己被分配到的房间,将携带的行李箱放在墙角,又打开箱子整理其中的物品:衣物被挂在衣帽架上,纸笔以他自己的习惯被摆放在桌面上,其他个人用品就放在箱子里。雪精灵没带太多东西,整理也就很快,随后,他和其他同学一起随着叶娜去往她介绍过的食堂。
所有地方的食堂总归是差不多的,排列整齐的桌椅,位于尽头或靠着墙一字陈开的饭菜窗口……尼格勒打量着周围,苏古塔学院没有食堂,学生得自己想办法填肚子,翼族和室友基本是靠楼下或旁边商业街的饭馆过活。叶娜请他们在一张方桌旁坐下,又跑去某个窗口买了些东西,那些白色的食物被她用托盘端回来放在桌上。
“这是绚烂的特色之一——‘试运甜点’,”叶娜介绍道,“虽然看起来都是一样的糯米外皮,内里的馅料却有很大差别——当然,无论如何都不会难吃。不过不同的口味和出现的机会是有所不同的,这是我们佩特拉信徒最爱的点心和游戏之一。”
这群苏古塔来的学生应承下对方的好意,各自从托盘中拿起一个糯米糍,叶娜也在轻浮胸口的虹环后从剩下的点心中选择了一个。
“竟然是这样的特色,真的很有意思。”切尔感叹,他看起来对手中的糯米点心充满好奇。
伊孚同样好奇,他问:“最稀有的是哪种口味?”
“草莓奶油,”叶娜回答。
尼格勒没有犹豫,他曾从弓术老师手上接到过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那糖果似乎是奇诺娅的队友带给她的,而那队友也是从他自己认识的人手上拿到。自那以后,翼族少年就对绚烂的糖果点心充满好奇。有趣的是,如果他再问的深一些,就能知道半精灵当时的队友正是前几天帮助自己完成作业的卷宗学者锡里昂·暹罗德,相遇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啊,是香橙。”他轻声说,“阿廖沙,你呢?”
翼族少年对雪精灵青年的称呼里其实有段故事。在最开始共同居住的那几天,尼格勒实在有些听不来雪精灵带着冰碴子的口音,阿列克谢说“阿列克谢”,尼格勒听成“阿列克虾”;尼格勒说“阿列克虾”,阿列克谢回答 “阿列克谢”。于是,雪精灵干脆让对方喊自己阿廖沙,斯特凡诺也跟着喊,这在奇维纳人看来倒没什么,反正他们已经共同生活在一起,关系称得上亲密,足够这样叫他。
“……我没吃过这东西,”奇维纳人皱着眉头努力分辨,“甜,好像又有点酸?里边应该混了奶油。”
“我看看。”叶娜凑过来,“啊,这是芒果奶油。”
南方的水果,阿列克谢想。
“要试试我的吗?”尼格勒提议,“也是南方出产的一种水果。”
看到室友没有介意,阿列克谢也将自己手中的点心递过去,他们交换着手中的糯米糍。奇维纳人毕业于奥拉南区的预备役学院,为了训练出足够进入飞雪骑士团的兵士,预备役学院施行的是军事化管理,一切时间都被规定好,从清晨起床号响起的那一刻起,学生们就只能按时间表行动。由于留给进餐的时间不多,他们通常不在食堂交谈,更不会互相换食物——毕竟大家的食物也是配给好的,餐盘里的内容都一样。那段时间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 甚至到了现在,阿列克谢看着交换来的点心也会想:还好不是当年“第一口没咬到,第二口咬过了”的馅饼。
伊孚得到的点心是苹果味的,切尔的则是草莓奶油口味。
“啊,这个……嗯,是我最喜欢的味道呢,草莓口味。”切尔对着叶娜露出一个微笑。
“唉……又是普通奶油,”叶娜有些沮丧,但她很快被切尔的话吸引了注意,“是最稀有的草莓奶油,传说中幸运女神大人喜欢这个口味!”
叶娜惊讶地看着切尔手中的点心:“切尔先生的运气相当不错呢!最普通的是奶油味的点心,水果味稍微稀有一点,不同的口味稍微有些区别——这取决于厨师自己的喜好——再加了奶油的更稀有一些,而草莓牛奶味则是统一的最稀有的口味。”
“原来是最稀有的……如果不介意我咬了一口的话,可以分给大家,也可以分享一下这份好运?”切尔听到解释后,将点心放在手上,等着同学自取。
“这是属于你的幸运。”阿列克谢回绝。
正当他们讨论着点心时,叶娜很平常地从口袋中拿取几个骰子并掷出,与常见的六面体小方块不同,那些骰子面数不一,形状也不近相同,从绚烂人手中布袋的声响听来,她还拥有更多。
“哎呀!”看到骰子的结果,叶娜露出惊喜的表情。
“怎么了,叶娜小姐?”尼格勒问。
“没什么,”叶娜摇头,“只是做了些每天都会做的事。各位还有想了解的事吗?今天仅限学院内,明天我会带各位去学院附近逛逛——话是这么说,其实学院就是这附近最热闹的地方了,毕竟这里可是卡拉福最偏远的地方之一。”
根据艾丹导师之前给出的资料,卡拉福选择了西拉托,将其作为国家的学术重镇建设,并为其制定一系列发展计划。若光学院因此种资源倾斜而建成,作为一所魔法学院,校内的配置十分完备,校外却还是那副边远地区的平常样子。学校附近的镇子不近也不远,得坐畜力车才能当天来回,今天时间已过半,是来不及驱车前往了。接下来他们聊了些法术上的话(魔法的随机性),接着便就地解散,按照各自的喜好自由活动。雪精灵沿着学院走上一圈,才转往图书馆。阿列克谢径直走到“历史/地理”区,书架上的藏品很多,他挑出几本看起来翻动较多的带走。图书馆的司书似乎好奇于借书者的外貌与口音,他们小声地交流几句,等司书记录完毕,雪精灵便拿着书回到临时宿舍。
卡拉福,或者说佩特洁克,是在彩虹女神佩特拉的庇佑下建立的。在众神纷纷放弃眷族的失落之年,佩特拉于人们彷徨之时给与引导,促成了佩特洁克的建立,又由此向外扩张形成七彩之国卡拉福——无形的力量笼罩着佩特洁克,永不落幕的虹彩横跨整个城市。由于卡拉福的建国历史及的的确确保护着城市的神迹庇佑,七彩之国的统治者同时也是宗教首领;又出于类似的原因,彩虹女神的信仰可以说遍布整个国家,人们总会向这位代表着好运的女神祈祷,就像日间叶娜在食堂所做的那样。阿列克谢看过一遍通史的综述,他停下记述重点的笔,想起万里雪山之中的雄鹰。同七彩的卡拉福不一样,奇维纳是白的,是冷的。也许是环境对这地方的人影响太多,奇维纳人性格中总有一部分冰似的、拿热乎东西挨上就得撕下你一层皮的凶狠,也带着风雪吞噬生命,将一切都掩埋的残酷。与彩虹女神庇佑的佩特洁克不同,奥拉从未有神迹显现,它是为了人建立的,奇维纳的历史也依靠人的英雄。
在最近,奥拉总笼罩着一股狂热,一种对英雄主义的盲目推崇和对自身历史的过分骄傲。酒馆里常可以看见这样一群人,他们刚结束工作,喝着大杯的廉价酒精,嚷着些早已过去的、不属于他们的荣光:建国、扩张的皇帝,雪地的不败之师,雄鹰双翼下广袤的土地。可贵族的血染红了北风广场,飞雪骑士团也常打败仗……若是雪精灵再年轻些,只怕会大声反驳:现在是共和国!啊,在他们醉醺醺的描述中,战争是那么美好,就像诗歌里的冒险,故事书上的几行文字;他们以为战争就是骑着马上前线,回来还可以赶上即将到来的农忙。讨论越发热烈,他们吹嘘、他们赞美、他们鄙夷,朦胧中,好像自己也体会到虚假的美好,好像自己也收获了胜利的欢呼,耳边雷鸣般的掌声变成醉汉的几句咕哝。他们在做梦。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厌恶这种氛围,他清楚地知道平静水面下摇曳的那些东西,雪精灵能闻到暴雨来临前的土腥味。
他为自己曾经的轻率后悔。
那时候他已接近成年,正准备报名飞雪骑士团的预备役学院,实际上,他对进入这一学院并不感兴趣,也没有认为必须“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但这就是奥拉的奇怪之处,你要是不曾进入过这地方,在之后的生活中总会遭遇诸多不便。你在找工作的时候或与人闲聊的时候,对方问:“你是哪一届的?”你就得回答出一个数字,要是你说“不,我没进过学院”,其他人就会将包含着审视和轻慢的目光投向你。总之,在家庭和社会压力的双重压迫下,阿列克谢还是在招生时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并在收到录取通知书时与奥列格·波古今告别。沃玛兹牧师意外地激动,他的双眼很快蓄满泪水:
“你要去参加战争?你不能去参加战争!”
奥列格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两颊透露出一股病态的潮红,他的两只手紧紧抓住阿廖沙的,像垂死的藤蔓。
“愿生活垂怜我……可怜可怜我吧!”他说,“看看我啊……竟要三番两次看着朋友送死!”
“我只是去学习。”阿列克谢回答。
“你明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现在没仗可打。”
“瞧瞧你说的话!”
阿列克谢别扭的安慰没法传达到激动的奥列格心中,他仰头看着曾经的雪精灵孩童,像要将心中全部的感情掏出来似的;高等精灵看着眼前不为所动的人,头一次憎恨起对方平静的面容。这一对朋友僵持着,互相瞪着,谁也不肯低下头服软,他们都是不肯曲折信念的人,他们欣赏这一点,现在也为这品质埋怨对方。
“好罢……”
接着,牧师新绿的双眼盯着年轻人的灰蓝色眼睛,奇维纳人严酷的特质也在他身上体现出来,奥列格的声音从喉咙里绞出来,费了大力气:
“那么发誓,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发誓你不会逃避命运。”
于是,阿廖沙发誓:
“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伍比沃克不会逃避命运……这是我对你作出的承诺。”
雪精灵从冥想中挣脱,为了转换心情,他趁着天空泛白前往广场锻炼。等到他结束运动,清洁完身体,还来得及再看会儿书。
大概过去些时间后,敲门声响起,是叶娜来了。阿列克谢打开门,正好看见女性法师正在与切尔寒暄。在人到齐后,他们出发前往食堂。
“虽然昨天说了要带各位参观镇子……但西拉托和寻常的镇子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甚至相当不发达,我想提出一个替代方案——不过各位要保密哦?”
“您说。”切尔回应。
尼格勒倒像是有点兴趣,他曾参加过暗月城预言之年代500年的探险,也可能是因为这段经历,他较同龄人而言更沉稳,但偶尔,翼族也会显露出具有少年气质的一面,好比现在:“听上去更令人期待了——”
伊孚没有表态,他抬起头等着话语的后续,手里的餐具搅动着餐盘中的食物。
“我从以前住在我宿舍的学姐那里得到一张旧地图:原本我一直没搞明白地图画的是哪里,但我昨天终于找到了它画的地方——我想这一定是托看到了女神微笑的各位的福,所以想邀请大家和我一起去找这张地图所指示的到底是什么宝藏!”
伊孚看起来对探险充满兴趣:“哈哈,没有人会知道的,这不是比在镇上吃点心要有意思多了吗?”
“……这个,私自进行遗迹探索之类的活动,不会被老师责怪吗?”切尔说。
“我想应该不会是遗迹什么的。”
叶娜展示了这张有些皱巴巴的地图,这东西是普通的羊皮纸制成的,边框既没有华丽的花纹装饰,笔迹也十分普通,一些代表地形和环境的标志更是简陋,空白处也没有难解的诸如“朝着牵牛花开的方向”“跃过双子的山峰”之类的谜题。很明显,这张地图不是什么尊贵的古人留下的遗产,而更像是这座学院的学生用来埋藏什么东西而画下的备忘录。
“不一定是遗迹……也可能是其他有趣的东西,它在哪儿?”尼格勒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瞧起来跃跃欲试。
听到叶娜的说法,切尔看起来放心许多:“也可能是谁埋藏的纪念物之类?或许是为了给后来人一个惊喜。”
“应该就在学院的后山顶附近,”她指着地图上的某一处,“这应该就是山顶,东西似乎埋藏在山顶附近的地方。”
“哼嗯,那位姐姐给你这个的时候有说过什么吗?”伊孚问。
“其实……这地图也不是她亲手交给我的,而是她留在宿舍里的。”叶娜摇头,“所以她当然也没机会‘说过什么’拉。”
切尔微笑起来,一位学姐留下的似乎是埋藏东西的手绘地图,这看起来没什么危险:“我觉得比起单纯的逛集市,这个似乎更有意思些。”
“如果发生意外或异常情况,我会立刻联络老师,这样可以吗?”
先前沉默的雪精灵终于开口。
“没问题——而且如果后山真的发现了什么危险存在,本来也该向导师们报告。”
听到叶娜的回答,阿列克谢点点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尼格勒问。
“吃完早饭就去!”
地图持有者的话激励了他们,这群来自苏古塔的学生纷纷加快吃饭的速度,伊孚更是只吃下餐盘里他感兴趣的点心,很快就放下刀叉盯着叶娜。一行人匆匆吃完早饭,随后立即动身前往若光学院的后山。与苏古塔不同,若光学院的占地面积相当大,路上有扛着锄头作农民打扮的人,据叶娜介绍,这是照顾校内田地的人,而天地旁边还有小型农场,有农林相关课题的人会在校内做实验,而他们的成果也会回馈校内,成为餐桌上的一部分。在试图进入后山时,负责看守的守卫有些奇怪他们的意图,好在苏古塔的学生证相当有用,他们最终以“交流学习”的名义混了过去。
在走出一段距离后,伊孚问:“这里平时是禁止进入的吗?”
“不是禁止进入,只是后山另一侧并没有防护,担心有人从那里溜进学院而已——要说的话,刚刚那位更像是候门门卫一样的。”
“原来如此。”
“啊,不过,”叶娜补充,“山上可能会有野兽什么的,但我想它们应该不会主动袭击我们……”
“只要我们身上没什么会吸引野兽的东西……”切尔说。
尽管叶娜以“幸运儿”为由邀请了他们一起探险,但幸运女神今天的心情似乎不佳,不愿对着这群苏古塔的学生微笑:他们在难以迈步的丛林中走了一阵,接着就掉进一个吊网陷阱。这五个偷溜的学生挤挨在一起,兜网缠得人难受,施展不开手脚,后山又太荒,只怕呼救也没人能听见。
伊孚反应很快,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试图割开网绳,切尔在叹气后也摸出他那装饰用的匕首帮忙;翼族在思考这是不是叶娜之前提过的、猎人的陷阱。
在短匕破开局面前,一阵尖锐的吼叫传来,丛林里钻出好几只地精。
“哦……这种肮脏的家伙做出的陷阱啊。”切尔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那些小家伙相互用自己的语言说这些什么,从他们偶尔挥舞的肢体和看向他们的眼神而言,这群地精应该是将被网兜困在树上的学生们当成了自己的猎物,准备把他们绑起来带回巢穴。
“啊,这或许也是运气的一部分。”雪精灵点评。
“……总之先从这个陷阱里出去吧,能搭把手吗?”伊孚看向切尔手中的匕首,“一起的话或许会快一些。”
尼格勒则说:“我还没去过地精的巢穴呢……”
“我也没去过地精的巢穴……”切尔若有所思,“也许可以找到些有意思的东西。”
“喂——”
“后山居然有地精进来了,看来我们的运气的确不太好——虽然这对我们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威胁。”
“叶娜小姐?!”
像是为了安抚伊孚似的,叶娜指着地精说:“而且,这几只地精来的方向跟我们目的地的方向是一样的呢。”
“总之我已经让麦格森太太跟着我们了,说不定那小姑娘正在心里笑话呢。”切尔用精灵语说,“是跟着它们去地精巢穴玩一下,还是直接让它们变成实验材料?”
尼格勒也劝说道:“你看,这样不是很方便?说不定‘宝藏’就在地精的巢穴里呢。”
“那直接让它们带路吧,我想比起我们,它们应该更熟悉后山的环境。”切尔笑着说。
“就是不太舒服。”叶娜苦着脸试图挣脱绑在双手上的绳子,地精或许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绳子绑得还挺结实。
看到同伴们的反应,伊孚也只好收起匕首,放弃了抵抗。
在他们闲聊的时候,地精的洞穴已近在眼前,据叶娜说,地图上的目的地似乎就在附近。这让若光学院的法师陷入迷茫,她不知是该直接挣脱还是该进入地精的洞穴。切尔建议:“或者,叶娜小姐,看一下幸运女神的决定?作些简单的小占卜——比如,下一棵树上,看到的第一根小树枝上的叶子是单数还是双数。”
切尔的话给了叶娜灵感,她很快决定:“那么,单数就挣脱,双数就进去吧。”
叶子有九片。
于是,他们动作起来。在先前被地精们“捆住”的时候,雪精灵在手心握了一节绳头,这让他很快便脱下手上的粗绳;他的同伴也用匕首割开绳索。在切尔的协调下,他们很快使这一小群地精失去了战斗力,只是有两只没来得及捉住,它们慌张地跑向巢穴的方向。“快去!”随着切尔的轻叱,一直长毛猫追上地精。跟着麦格森太太的足迹,他们最终找到了地精的根据地,在比对地图后,叶娜确认这里就是藏宝之地。
“还真是这里,某种意义上我们还是挺幸运的。”切尔感叹。
叶娜则想起雪精灵先前说的低温笑话:“确实是运气的一部分吗……”
此时,巢穴前游荡警戒的地精们发现了侵入者,它们尖叫着上前,却没有被几位法师放在眼里。只是,的确如先前介绍的那样,这个世界的魔法非常企喵:叶娜两次的咒语和动作都相同,她头一次放出的是闪电球,第二次却是冰封球。
按照地图的提示,叶娜找到了埋藏在洞穴深处的东西:一个小小的铁盒子,里面装着两个护身符和一张画像(画像上是两位学生打扮的女性),以及两封信。探险的发起人打开信件,苏古塔的学生们围成一圈,试图看清信件的内容。的确,如同之前的猜测,这并不是什么贵重的宝藏,而是两位女性买下的时间胶囊。信上的名字是卡蒂尼和菲琳,她们一个是叶娜宿舍的前任主人,也就是这张地图原本的拥有人;另一个则是一年前曾前来拜访的苏古塔的学生——和阿列克谢他们一样。
“看来两人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尼格勒说。
“唉,可是……”叶娜看起来有些失望,她将信件和画像折好,放回铁盒。
“叶娜小姐为什么失望?这相当有意义呢。”切尔疑惑地问。
出乎意料地,伊孚回答了这个问题:“嗯……作为宝藏来说,没有想象中那么刺激吧。”
“只是和我想的稍微有些区别——这样的话,就请你们将这张地图交给菲琳学姐吧,卡蒂尼学姐以及毕业了。哦,对了,还有这个幸运骰子,作为不小心挖出了她们时光胶囊的赔礼。”
叶娜将挂在身上的一个很有佩特拉风格的挂件和地图一起交给切尔:“菲琳学姐应该还没有那么快毕业,就拜托你们了。”
“一定会交给她的。”切尔点头,“或许我们也可以放些什么东西在这里,作为我们这次小小冒险的纪念。”
“嗯……毕竟这个盒子不是给我们的,而是她们两个留下的,并不能算作宝藏啦。”叶娜笑了笑,“不过和各位的这次冒险的确很有趣,我们也埋下点什么来作为纪念吧。”
在精灵的提议下,伊孚从风衣的装饰上取下一小块浮石的碎片,尼格勒则拿出了一片自己换下的白色羽毛,叶娜将自己的一个环状发卡取下,阿列克谢以自己身无长物为由没有参与;切尔在自己的手帕上写下五人的名字和一句精灵语的“一次小小的冒险”,再用写了字的手帕将纪念品们包裹起来埋入地下。
虽然这次的冒险不是那么完美,但苏古塔的学生们还是与叶娜结下友好的关系。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顺利完成了交流学习,离别很快来到,等到宇宙塔回到苏古塔,切尔一行人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去寻找时,却发现学校里根本没有名为“菲琳”的学生。出于好奇,他们拿着画像找到导师询问,却得到了菲琳大约在半年前失踪的答案。
“我们拿这盒东西怎么办呢?”切尔说。
“嗯……”
阿列克谢说:“我拿着吧。”
“那就交给你了。”
于是铁盒便由雪精灵保管。这些小东西是人的情感与记忆的寄托,或许暂时会被忘记,被抛在脑后,但在某一时刻,一个些微的线索,过去就会浮上,这是人没法摆脱的。甚至,简单勾勒出的画,几片干巴巴的压花,一些简陋的物品也会成为某些人一生的慰藉。
这并不是奇维纳人第一次做类似的事,上一回,他帮阿廖沙将记忆交给了奥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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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后面失去耐心,于是省略了很多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