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不是由原子组成的,而是由故事构成的。
——Muriel Rukeyser
-蒙马特在老式摇椅上开始诉说-
我就要开始我的故事了,所以请你做好,不要乱动。N,不要吵,故事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坐下来。
一切要从那个令我终生痛苦的午后开始说起。我的恋人、我的蒙帕纳斯在那一天自杀了,上吊,一根粗麻绳从我的生命里永远地夺走了他。他死得时候为我留下了一栋家具齐全的房子、柜子里的三包面粉和十二颗鸡蛋、一大沓干净洁白的稿纸、两瓶戴阿米牌的墨水——一瓶瓦格纳一瓶斗牛士——一把万宝龙的王尔德以及二百六十五篇的童话。
你知道的,这颗星星以童话故事为食。走在街上,连锁超市里的一块布鲁克庄园牌苹果酥要两个半童话,一瓶璜家牌的啤酒要三又三分之一个童话,这些你们应当都很了解了,但在他死后我去店里问过才知道,一副结实牢固的棺木要整整两百六十个童话。
于是那一天,当我从墓园走出来的时候,我的身上就只剩下五个童话了,但我还是穿过马路,走进了酒吧。在那里我花了四个半童话点了杯大榔头,又将最后半个童话讲给了我的大学室友听。
我在那一刻开始身无分文。
我摇摇晃晃地走那房子,那没有蒙帕纳斯的房子。那时已是深夜,我坐在他常常写童话的那张桌子前,看着面前空白的稿纸。
“那么您是从那时开始写童话的吗?”
“不,N,不要那么着急,我还没那么快长大。那天我坐在桌子前,流了一整夜的眼泪,终于在凌晨时分睡着了。”
第二天我饿得不行,在为自己煮了两个鸡蛋之后我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想着能不能找到那么一两个被我父亲或是祖父或是不知哪个辈分的亲戚漏下的童话。我当然是失败了,哪里都没有童话,我只找到了蒙帕纳斯留下的一份菜谱,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如何制作一个童话。
我们家上述至少七辈都是依靠童话为生,花费一个个不眠的夜晚和一瓶瓶墨水来养活了一大家族的人,也是因此,我们家中的人很少替人打工。
但我不同,到了我这一辈接受这样命运的人是蒙帕纳斯,我则在遥远的地方学习物理,研究原子究竟怎样组成一个世界。
简单的来说,我不会写童话,完全不会,因此就算拥有了那张菜谱也无济于事。
但飢饿接踵而至,当家里连一粒面粉和一个鸡蛋都找不到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们。
它们在我的头顶唱歌,但我知道真正能够懂得它们歌声的人不却不在这里。那个晚上,我在梦中见到了蒙帕纳斯,他递给一张稿纸,上面用他那好看的花体写着四个字——玻璃悬崖。
第二天,我开始动笔了。
按照蒙帕纳斯留给我的菜谱,一点一点地开始尝试,主菜、辅料和汤底的配合,以及几天的炖煮过程,我不停地写啊写,只希望能够配出一个看得过去的童话。
“您就是这样写出玻璃悬崖的吗!”
“是的,是的,在这样不停地尝试了七天之后,我发现我写出了一个童话,之后它就成了你们都知晓的玻璃悬崖。”
再往后,我不断地尝试不断地尝试,你或许已经感觉到了,一个人的变化总是微妙且拖泥带水的,没有哪个人是真正能拜托过去的,我也一样。我从二十岁开始重新学习如何成长,迈着几乎微不可见的步伐,一点一点地想更靠近自己理应拥有的未来。
我什么童话都写,充满微笑的、含着泪水的、放声大叫的、痛苦哀嚎的……这些都是我从自己的过去看到的,我在不停地书写着,本以为永远不会停下,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
“直到那一天,我亲爱的N,就是你来到我窗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看到N的脸的那一天,我忽然明白,我写的这些故事都不过是我自己的过去,年岁渐长,我已然写尽了我的故事,我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但您还在为我讲这故事,就像刚刚那样不是吗?”
“那是故事吗?那不是故事,N,你要记住,没有主菜没有辅料没有汤底,我不过是在干巴巴地叙述罢了。世间有很多人都将这样的故事叫做童话,真是恬不知耻,一个人永远要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才应当下笔,没有灵魂的故事再多也不过是糟粕。”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当某个晚上,你躺在床上看到那些星星时,你会明白其中必然有一些是属于你的,你看着它们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肯定有办法在天光大亮的时候握紧那些星星,去对抗未来的。”
“真的吗?蒙马特先生?我可以?”
“可以,我相信,我绝对相信。但我要你相信更多的东西,更多接下来我要说的东西。”
“我要你相信文字的力量,看不同的文字组合成句子,逐渐在人们心中发酵。用象征和比喻攻占读者的心脏和大脑,让他们分不清感动缘何而来。将漫长的生命一句简化,将短短的剎那扩充饱满,用上笔墨拼上心智,收尾时亦只让旁人见到干脆利落的句点,毫无累赘。将腐败的物件泼上色彩,伪装成新的成品,将死亡在某个世界继续书写,永不停息。
N,你要相信,只要你有能力,你的笔就无所不能。
无论怎样的故事,充满欢笑或泪水;不论怎样的风格,从古老东方到神秘西方;不论怎样的时代,从没有文字、如同野兽般狂吼的世代到巴别塔有朝一日再次建成、原生语言不过是隔着玻璃供以观赏的未来;你都要去写,你都要能写。你看,N,你看,你的手会写出这些故事,这很多很多的故事,它们都埋在你的心里,在夜里对着你的大脑嚎叫,威逼利诱你将它们写出来,赋予它们生命。
幸福或痛苦时根基,生活的平淡或壮烈是平台,载体是每个年轻或不再年轻的生命,它们无一不消亡在你的笔下。
这是你的世界,你的故事,你笔下的每个人都有你的影子,你看着他们某个人的眼睛,会觉得何其相似!
所以不要怕,N,往前走,拿着我给你的笔,继续走下去。奋笔疾书有时,停滞不前有时,狂笑和眼泪亦有时,那些都是你。你睁大眼睛仔细看,这就是你将要过的生活,你要全心全意接受它。”
“我对你诉说这么多,多到几乎要覆盖我的后半生,N,你看好,看着我的眼睛,你看得出它是什么颜色吗?”
“绿色的,蒙马特先生。”
“是的,是的,现在你看清楚这双眼睛了吗?”
“我看清楚了,先生。”
“好的,这样很好……你去吧,现在就去吧,N。”
这样说完之后,蒙马特在那老式摇椅上,轻轻阖上了眼睛。
TBC
朋友們你們好,就在剛剛我決定先不鹹魚了,我要去談戀愛了,謝謝大哥,朋友們再見,再見!
梭子蟹组海员paro
立志做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不
順便推一下BGM:KOKIA-白雪
你们本不会听到这个故事的,但我还是执意要讲给你们听。之后你们就会知道,如果我想给一个人讲故事的话,那个人是绝对无法拒绝的。但与其说我即将要讲的是一个故事,倒不如说是一个人。
是一个有关于那名叫罗密欧的男人的故事。
时间是星镇节刚过去后的那个周末,我又坐上了出岛的船。其实倒也不是为了要去什么地方,关键的问题,正如我一开始就提到的那般,是罗密欧。
彼时的他在“绿洲号”上当水手,高高大大的个子,直直的眉毛和深深的眼眶,乍看之下显得十分凶恶,我也曾把他当作是个凶神恶煞的家伙,直到某次出船前,我看到他蹲在船舱阴影下沙地上,拎着个亮黄色的星胶桶时,我便笑着凑过去跟他搭话。
“你在这干嘛呀?”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竖起手指凑到嘴边示意我安静。
低下头,我才发现他那幼稚的星胶桶里,装着的是大大小小的沙蟹。
眼看着又有一只壮硕的沙蟹马上就要被他捉住,我忽然动起了坏念头,冲他大喊道:“喂!你是在捉螃蟹吗!”
果不其然,原本就要到手的沙蟹听到我的声音,噌地一声收起钳子,溜溜地躲入了石缝中。
他回头看着我,一对眼睛仍个先前一般,他生气时也顶着一张凶气十足的脸,等到后来我更了解他时,我才知道他压根没在生气。
他的确没在生气,他回头也不过是为了看我一眼。我走到他身边,在他右边蹲了下来,姿势和他一模一样,那傻气的星胶桶就在我脚边不远处。
“这些不是螃蟹,是沙蟹。”
过了半晌他忽然开口答道。
“这种事情无所谓吧,”我耸了耸肩,“你为什么要抓牠们?拿来吃吗?”
“不,我养牠们。”他严肃地说道。
不知怎地,我对于这个回答感到一股没由来的恨意。
于是我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星胶桶。
沙蟹们举着自己小小的钳子,欢呼般在沙地上留下小点的脚印,向着象征着自由幸福的石缝飞奔而去。
如果说这个时候罗密欧显露出哪怕那么一丝的怒意,我想之后的故事恐怕都会连篇改写,等你下一次再听到有关他的故事时,只怕讲述者早已不再是我,今后的故事也都与我无关了。
但他没有生气。认识他十年甚至是更久之后,我不禁怀疑起他究竟是不是永远不会生气,当然前提是,你不要动他的宝贝哈特。
哈特是他养的一只梭子蟹。住在他精心准备的玻璃水缸中,每天他都会把自己的海鲜意面吃得只剩鱿鱼圈,然后把那些鱿鱼圈带回底层船舱,他自己的卧室里,用剪子细心地剪成小段,一点点地喂给哈特吃。
三年前我实在忍受不了他对于哈特的钟情,正当我烧好一大锅水,顺便放下身段切了一菜板的大白菜,用着捞勺往那大玻璃缸里捞哈特的时候,原本说着去码头市场买活鱼的罗密欧竟然两手空空地闯进门来,一把将他心爱的哈特从我罪恶的捞勺下抢救了出来。
两个月之后,哈特死了。
我发誓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哈特死后,我试着问过罗密欧要怎么处理尸体,他瞥了一眼静静沉在缸底的哈特,起身烧了一锅水。
他做的梭子蟹炖白菜的味道的确很好。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当我踢倒他的星胶桶之后,他只是起身捡起了它。不远处传来登船的号声,他转头向我伸出一只沾了沙土的手。
皮箱被他放置在头顶的置物架上,船身摇晃,然后突突地向着离岛的方向开去。
我走出客舱,他正在船头收着麻绳,脚下,透明船体涌现出海面的颜色。星星在波浪间闪烁,这些埋在海水中的宝石只在夜里才闪闪发光,仿佛要依靠那光芒来诉说一段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靠在甲板的围栏上,低头看着这些星星。
它们是否知晓故事呢?是否会像我对你们那般,将我今后的故事娓娓道来呢?
星星们不说话,我只有叹息。
在更深一点的夜里,罗密欧跟我说了一个故事,一个他从古老的书上看到的,有关他名字的童话。
听罢,我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道:“这本可以是个好故事的,可你的声音干巴巴的,糟蹋了这个故事。”
他不置可否。
对于他这种态度,我一向不喜欢。
我有块宝石,被我用红绳串成项链,挂在胸前。说实话那不过是码头集市上二十星石买来的地摊货,但我骗他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平日我装作很宝贝它的模样,但每当他的回答让我不甚满意的时候,我就会揪下这项链,发狠地将它丢进茫茫的海水里。
他总是会替我拾回来。夜里,沉在海中的星星很明亮,整片海底清清楚楚地印在他眼中。当他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是沾满了星屑,粘在他的衬衣上闪出微弱的光芒。
后来我试探性地问他是否知道那串项链只不过是地摊货,他还是保持着一成不变的低沉声音回答:
“我从不相信你会把宝石堂而皇之地戴出来。”
他这句话说的不完全对,我也是戴过真宝石的人,当然付款的人是罗密欧,我的确从不把花自己钱的宝贝戴出门。
他似乎执意要漂泊在海上,我倒也无所谓,遇见他的前两年我是到哪儿都无所谓的,后来便是跟着他去哪儿都无所谓,这种转变微妙而难以言喻,我也不清楚我为何会做这样的决定。
他和我讲的童话里,决定一直都不是件重要的事情。为什么王子会爱上公主,公主又为什么愿意和王子在夜里私奔,逃向一个一无所有的未来,这些问题从来不会有解答。不论我再听多少这样的故事,也没有一个能解答我的疑惑。
所有的童话里,这些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公主可以在见到王子金发的那一刻就爱上王子,尽管她曾见过无数这样的金发,其中还不乏发质尚佳者,但她就是对那王子倾心。
毫无逻辑。
所以当我看到罗密欧第三十三次带着一身星屑和海水从船檐爬上甲板时,我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光芒停留在他身上,看到他那因久未停船而变长的金发被胡乱拨到一边时,我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睛在那该眨眼的瞬间停住了。
这不是一个好预感。
当那沾了水的项链递到我面前时,我迟疑着是否要去接,停顿过两个星刻,他将那湿漉漉的家伙直接套进了我的脖子。
回想当时,我竟然没有当场发飙,这个故事一定有那个地方不正常。
我绝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老老实实地接受了一串湿漉漉的项链。
我和老套的童话故事一般,在半路卡壳了。我侧过脸去看他,他却已经拍掉身上的星屑,走回他的岗位了。
童话故事总是戛然而止,我讨厌这样。非常地讨厌,结尾在幸福生活的简单概括之后忽然就停滞了,没有眼泪没有嘶吼,没有痛苦和无眠的夜晚,仿佛所有生活的终点就是那撒满花瓣的婚礼会场。
我讨厌这样。
在嫁给罗密欧的第二年,我从他那该死的船上逃了出去。
我承认我受不了他对于他的宝贝哈特的奇怪执着,我一想起那只梭子蟹就恨不得把它放进大锅里痛快地煮了,或许还配上一些配菜,叫来一些朋友,凑成一桌吃一顿痛快的火锅。
这样想了之后,我突然意识到的问题并不是自己没有办法真正煮了哈特,而是自己并没有朋友。
我似乎只有过一个朋友,后来就成了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
我划着小船奋力靠近岸边,那岸上灯火一片,又是一年星镇节,人们在岸上载歌载舞。
我忽然感受到自己被黑暗包围,这是罗密欧给我讲述的那些童话故事里不曾有过的。那些骄傲的公主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被世界所抛弃了?她们会不会在想要痛哭的时候,忽然找不到王子的肩膀?
我不知道。
所以我只能放下桨,看着对岸人声鼎沸,回头,罗密欧的大船沉默地停在我身后。
星星在我身边闪烁,忽明忽暗,一些吞下了星星的透明水母浮在海面上,一抖一抖地在跳着奇怪的舞蹈。
最终我还是划去了岸边。在集市的篝火中我似乎看到了当初那个卖给我廉价宝石的商贩,那是个长着白头发的老人,在火光中跟随人群蹦跳,开心得仿佛回到了童年。
我忽然发现,如果自己的故事里缺了罗密欧的时候,叙述就开始变得平淡乏味。
我只得承认这点,或许当年纪一点点变大,不论你我都必须放下架子去承认一些事物。然后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追上了罗密欧的大船,一登上甲板迎来的就是哈特的死讯,当天的晚饭就是我盼望已久的梭子蟹炖白菜锅。
我喜欢这种奇妙而不可预测的生活,这让我的故事听起来象是一个童话。
罗密欧的故事或许听来更不像一个童话,他先是个水手,然后在第五十四次替我捡回项链时,他告诉我这条船其实是他爸爸名下的。
这烂俗的发展。
于是当天晚上他又帮我捡了三次项链,他捡一次我扔一次,直至天色大亮,日光照耀下他再看不清海底。
从此他再没有替我捡过项链,那二十星石的便宜货正奢侈地躺在这片充满星光的海中,悄然伪装成贵妇雪白脖颈上的宝石,诱骗着下一个傻瓜去替某个姑娘拾回它。
我想这个故事应当告一段落了,这颗星星上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甚至连最条理不清的童话都不愿在此发生。
但它毕竟是一颗拥有罗密欧的星星,因此它闪耀的光远远超过我眼中其他的星星。
安蓓拉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已經無法再堅持。
這麼想著的時候,她正躺在她的床上。她的身體下面是這個地區不常見的、由茅草編織成的粗糙劣質的草墊上,有幾處茅草不平凸起了,劃在她露在外邊的大腿上,在皮膚上留下隱隱發癢的痛,也在她心頭留下隱隱發癢的痛。
她本不應該躺在這裡,躺在這粗製濫造的、不知道是從誰的手上出生的劣質品。
她至少應該跟她的同齡人一樣,在草地上跑跑跳跳,再到小河里去游個痛快,或許還要去爬山,去騎著車和戀人在街道上遊蕩,去到鎮子上海鮮做得最好的一家餐廳里吃晚餐。
可是她不能。
安蓓拉不能,是因為她沒有腳。
她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這個問題,沒有腳,嗯……她本該有腳,本應該和其他人一樣有腳的,可是她沒有。
有的時候不應該太強求一個問題的答案。
安蓓拉躺在床上這樣想著,她沒有腳,可是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的人,有的人生出來就沒有腿,有的人生出來就沒有手,有的人生出來就沒有胳膊,還有的人更慘,生出來就沒有了生命,心跳數停在孤單的個位數,死亡的時間卻不斷拉長,長過很多他本應該稱呼為長輩的那些人。
所以安蓓拉想,她應該把臉上的淚水擦乾,然後再對自己笑一笑,轉頭側身好好睡個覺。
她剛剛吃了一顆安眠藥。盡管她知道這不是個好習慣,可她沒法停下。就像很多假酒鬼,他們喝酒不是為了追求那些迷惑人的酒精,他們喝酒就是一種例行的行為。他們會找來一張紙,在上面規劃,一星期喝多少杯的酒,每週不同的日子里喝什麼酒,每喝完一杯他們所規定的酒,就在那張紙上劃上一筆。
現在安蓓拉的紙上已經有九十一劃了。整整九十一劃,不多不少。她沒有拿紙張記下這九十一筆,她的紙張在心中,她用心來記數。
這不奇怪,她的記憶一向好的驚人,沒有什麼東西是她會忘記的。這樣說很正常,當你也沒有了某樣身體部件時,你的記憶或許也會變得很好。
所以安蓓拉今天也乖乖地吞下了安眠藥,在心頭劃上一筆之後,乖乖地躺在她的茅草墊上,等待著睡意降臨。
但是她左等右等,睡意就是不來。就像一個過氣的老公主在城堡里期盼年輕帥氣的王子一般,她越是期盼,她所渴望的東西越不會來。
她躺在床墊上,感受著那茅草。
她感覺大多數的刺痛都集中在她的大腿,少有的一些分布在她的小腿,再往下,空蕩蕩的腳只感覺到一絲清涼。
就在這一刻她覺得她無法再堅持下去了。
她很明白她已經沒有明天了。
她活著,活著就已經很不容易,她哪還敢想明天?更何況,就算能夠活下去,活到明天,誰能給她勇氣繼續下去,去到更遠的後天?
她不是亂世佳人,她相信明天只可能是同今天一樣的一天,她繼續躺在她的床墊上,感受著那些凸起在她腿部留下痛感,一邊感謝這差點就要失去的痛感,一邊等待夜幕降臨,等到應當入睡的時候做她的例行動作,服藥劃記,然後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月光很亮,灑在她身上,從她的頭部到她的腹部,再到她空無一物的臉部。這是慷慨的月光,灑在她有或沒有的地方。
可這月光讓她痛苦,她翻來覆去,無法逃避。她不能逃,她只能接受。
忽然之間她想到了片刻前的一個想法。
她錯了,她不應該感激,她不應該慶幸,她才是可憐可悲的那一個,跪在誰的腳下獲得一片憐憫。她生下來就沒有了腳,倒還不如生下來就沒有生命來得痛快乾脆!
她想逃,可是她能逃嗎?她支起腦袋看著自己的腳,那本應該有的腳。
她逃不開,一個沒有了腳的人,怎麼能逃?
她的目光從腳上移開,看向月光也灑落著的床頭櫃。
她看到了希望。
安蓓拉絕不能逃,因為她沒有腳。
但她不是安蓓拉,她馬上就不是了,她可以逃開,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最好再變成一只腳,感受一下從未有過的悸動。
那一天,她紙上的筆畫猛得增多。
赵家村,准确地说,应该是没有人姓赵的赵家村,在今天中午十二点二十分,正式对外宣战了。
战斗的对象是与没有人姓赵的赵家村仅一街之隔的所有人都姓赵的赵家村。
这样听起来或许有些别扭,按照赵家村的历史来看,这完全可以归咎于历史遗留问题。
原本赵家村是个和平友善的小村子,姓赵的人家远远多于其他人家,因此国际惯例地称这个村子为赵家村。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赵家村建村二十多一年的时候,不姓赵的张家小妹张金花由于翻墙技巧生疏,不慎踩落了一块墙砖,而那块砖也就那么恰好地落了下来,直直地砸到了赵家村村长赵老北家的大公鸡头上。事后张金花肇事逃逸,而大公鸡当场暴毙,气得赵老北几欲跳墙,要知道,几天前他可是在县领导的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家的大公鸡打鸣能响彻三山。这下好了,大公鸡淌着血水倒在地上,能起来出个声才叫撞了鬼。
问题很严重,赵老北又气又忧,点着小油灯思索了一夜,第二天带着苦脸宣布赵家村正式分裂。从此,姓赵的人家自动结成一派,自称赵正村,意味正统的赵家村,另一边,不姓赵的人家们凑成了一堆,思来想去不知道应该起什么名字,只好继续挂着赵家村的名头,私下里却都心知肚明,自己这是不折不扣的没有人姓赵的赵家村呐!
赵家村就这样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分裂状态,原本两派人虽然冷眼相待,却也过得安稳,没惹出什么事来,可就在这三十年后的今天,小事再次成为了两派人宣战的导火索。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作为两派分隔线的剃头巷,左边落着曾经的王者,杀马特始祖王王王的理头店。右边儿,今年年初才盖起另一家店,自称留洋多年回乡造福乡亲,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这是赵老北的侄女儿,河南留学回来的赵钱钱开的钱钱美发店!
这下可好,两家人互相看不对眼,平日里也是一擦就着的状态,结果今天,在离正午还有两分钟的时候,王王王就瞅着对面街钱钱理发店里走出个人来。那人一头高耸的蓝紫混色飞机头,摆着一副不屑的臭脸,走进了自家的店里。
王王王避世多年,对于这种新来的小角色自然不太熟悉,可这人落在作为新生代的李狗蛋看着就大有不同了。飞机头刚跨进王王王家没有招牌的理头店,眼尖的狗蛋就认出了那是对街钱钱美发的小弟,人称“可乐哥”的赵可乐!狗蛋探头出去瞅瞅,只见对面街钱钱美发店的门后,赵可乐的双胞胎弟弟赵芬达正一阵坏笑地看着自己这边儿。
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气向胆边生!
“来干哈的!”狗蛋不爽地问道。
只见赵可乐拧着他那张被晒得老黑的老脸,硬生生拐出个冷笑说道:“理个头,给爷好好弄哈,不好看爷可得抽你!”
狗蛋一听这话,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拎着大剪刀,手起刀落,赵可乐引以为傲的飞机头就应声落地了。
这下可好了!两派人过去三十年的仇与恨都在此刻被对方记了起来。原本忘性老大的刘阿婆,揪着对面的赵大牛就骂呀,从年初在她家井里偷偷打水,一直追到十五年前还是个娃娃的大牛偷吃她田里又大又脆的玉米的事儿,硬是把二十好几的大牛骂得不敢抬头。围观的孙五孙大爷表示场面十分血腥,战况几乎倒向一边,姓赵的没得一分好处。
另一边,战局则显示出了相反的状况,自知理亏的王王王合上半截铁板,正想关门避事,没找到赵钱钱竟拉出了七老八十的赵老北,又在店门口扯了一通张金花的事儿,最后竟赖在王王王的店前放声大哭不肯走了。
这下可惹得王王王一阵头疼,回头瞅了瞅缩在一边的李狗蛋,正愁的时候,忽然两个少年清脆的声音在赵老北哭天抢地的声儿边响了起来。
一个男孩冲着王王王的店问道:“请问,这是老王打头店吗?”
另一个背对着王王王的店面,冲着对街声势浩大的钱钱美发店问道:“这是……钱钱姐的店?”
于是王王王和赵钱钱几乎异口同声:“你谁?”
“王老吉,前些天说了要来学习的。”
“赵狗带,狗蛋他弟。”
这样讲着,剃头巷里竟突然安静了下来。
除了这两个新到的少年,其他的人全都明白,赵家村维持了三十年的平衡,在今天,被打破了。
跟个风投一下,就当做复健……基本都是废话,谢谢大家浪费宝贵生命来看……
《写手杂谈向二十题问卷》
跟普通的问卷不太一样,跟普通的二十题也不太一样。取用随意,请注明出处。
1.请写下喜欢的颜色
一直在变化,目前最喜欢的是日蚀和斗牛士……(彩墨狗
2.请写下一个喜欢的名词
薄荷冰治
3.请写下一个喜欢的形容词
干瘪的
4.请写下一个喜欢的成语/四字短语
静默不语
5.请写下最偏爱的季节,并写下一段关于这个季节的话
夏天。
一切都在燃烧,白天,夜晚,一切都是阳光与水蒸气的结合。冰凉只是为了突出炎热而可以被给予的恶劣参照,炎热使人无处遁形。抬头时只看见刺眼的光圈,仿佛一切追求的意义都在其中般闪耀。有人或无人都一样,每个人都并排走在街上,流汗的肩对着另一个流汗的肩,一言不发,默默地走着,走着。
6.请写一段间接表现“热”的段落
冰块在杯中因消融而发出了声响,外壁渗出的水滴沿着杯形向下滑着,它要出远门旅行了。它滑过杯口,这儿或许将成为某个人最先亲吻的地方;它滑过杯腹,这儿曾是它浸在翠绿色的内部时一直巴望的地方;它继续下滑着,到达了杯底,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最后一个拐弯,它啪嗒地一声,直直摔在了木头桌面上,痛得摔成了粉碎。
7.如何描述“光影”?
光是一条线。从遥远的地方被拉进我的眼眸,一切都因为这条线而有了区分。它将善与恶分别,将成功与失败分别,将天堂与地狱分别。它就是最终的审判师,因为它一切明媚,因为它一切暗淡。在它趾高气昂地兜兜转转指挥人界了一整日之后,它靠在山的边沿休憩。忽然,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伏在它背后,只一口就将它吞噬了。
从此我再看不见什么。
8.请随意描写一种植物
你有见过羊蹄甲吗?被沿街种植,一到春天的时候,三米高的树上就长出了或白或粉的花。我们都说它是穷人家的樱花,春天来的时候,一片一片地耀眼在这条破烂的街上,看的人总觉得有些愧疚,仿佛这样的美景不应当被他们这样的人所欣赏一般。
但事实是,那些在他们心中“配得上”这般美景的人,走过这条街时必然是行色匆匆,从不停下脚步抬头看一眼的。
久而久之,这条街上的羊蹄甲终于被这条街上的人所接受了。在他们背着菜篮子前行、用双手撬开牡蛎、用旧刀剖开鱼肚后,他们多会用塑胶手套没有覆盖到地手上臂擦擦额上的汗,再抬头看那花朵。
9.请以一段对话表现一个人物的性格/一段剧情
我一声怒吼:“┭弓虽孓,亇既橪橄姠我殺ㄢ特徔迋ㄊが掱,憱棏苻绌葙應锝玳價!绌棶,我ィ门決⑴sí戰!!_/~↘”
他一声轻哼:“╰→憱ィ尔?扌↓敗將,挖單挑ィ尔竾呒妨!_﹏ゥ”
杀家的未来!就在今夜决定!
(对不起我懒了……)
10.请摘录一段你喜欢的歌词/诗句/文章
这个太多了……目前为止最喜欢的作家是波德莱尔和余光中,其他的随时变动,余光中就不摘啦,摘一句波德莱尔《恶之花》里头的诗自勉一下:
凡人的眼睛在最深邃的时刻也不过是些模糊哀愁的镜子!
11.认为自己的文风最像哪首歌的风格?
之前LOFTER上被说文风像芒果班戟hhhhhhh
歌曲的话不好说,因为每天都在变歌单,我是个善变的人(冷酷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オレンジ》这首的风格?絮絮叨叨的没有重点但是一定要有个高音当做制高点的感觉……这样想想或许《そらのサカナ》也挺适合的,毕竟我是一个一直在追求一个点崩溃/炸裂/死亡这样的人……
12.写几句童话吧
不怎么会写童话,继续偷懒……请看这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0751/
其实想过一个穷苦女孩为了能让家里仅存的烂梨变甜变脆而祈求上帝整整一晚的故事,但是仔细一想这个脑洞跟童话完全没有关系呀!完全只是为了发泄我爸买的梨太难吃的报社脑洞……看来我还是不会写童话(泣
13.写几件很酷的事情
我想不出什么事能帅过我期末统计考了八十分……我是个贫乏且干瘪的人
14.描述自己曾经的一个梦
反正还是偷懒咯……http://elfartworld.com/works/68709/
个人很喜欢修女过断头台的那段,怎么说呢,我觉得很有宗教意味……(请不要报警
15.描述自己喜欢的一个电影镜头
看得时候都很有感觉为何如今想不太起来……
比较喜欢的是韦斯·安德森的《海海人生》最后一个镜头,虽然儿子在上一次出海时死亡,老船长还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跟海员们蹦蹦跳跳地登船出海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配着欢乐的BGM看着觉得很想哭,大概就是感觉到人生的无力的那种伤心吧……
16.描述自己喜欢的一个漫画分镜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不过我喜欢那种描写细节小物件的分镜……有点chry前期画星轨某话封面时的感觉,非常家常的描写但是很戳泪点。
17.列出自己迄今为止最满意的几个标题
如果我说是《◥王のɡυ事◤》会不会被打……
要说的话我都不满意,我的思维很散,不擅长概括东西……
18.描述自己理想的伴侣类型
像我爸爸那样!(双手叉腰理直气壮
希望是个在他/她自己感兴趣的方面有建树的人,然后要是能理解我就更好啦,理解不了也就……呃,没关系。
19..你将来希望成为怎样的人?
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快乐的人,不管是表面上还是内心里。当然如果能变得厉害那么一点也就很满足啦。
还有希望自己将来能不要再失眠不要再失眠不要再失眠……每天都只能浅眠六小时我的精力完全不够自己去享受生活……
20.写写自己的生活
一个过着普通生活的普通人,百分之百天才恐惧症,在哪里都有点怕被注视。人生的终极目标就是吃和写,没了。
感谢填写!
From lofter@鬼谷三千
担心开学太忙我就先打个卡……快来个人拯救一下妹妹,不然真的要一直当牛头人酋长了(泣
皮鞋踏过石阶的声音是“踢踏踢踏”,书包晃着胳膊的声音是“倏唦倏唦”,大口喘着气的声音是“呼哧呼哧”,就这样,小岛红叶挎着书包一口气冲上神乐坂前长长的石阶,越过校门以及门前欢迎新生的告示板,蹦跳着走进了她梦寐以求的学校。
换做在三个月前,她肯定不会因此而如此激动。爸爸小岛叶沢是茶道家,妈妈小岛优子是全职主妇,显示喜欢摆弄花草偶尔练练插花,姐姐小岛葵是不折不扣的文学少女,诗或是舞台剧都写过一些,在校园里似乎也小有名气。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小岛红叶却与这书香门第的气息很不相符。最擅长的运动是短跑和爬树,从小就爱混在家附近的小公园里玩沙,看上超过十行的文字就昏昏欲睡,还因为咖啡因过敏而成了家中唯一不能喝茶的人。总体来说,小岛红叶与整个小岛家都显得不搭调。
临近毕业时还抱着“既然我和妈妈还有姐姐这么不一样,干脆也就不要再读神乐坂了吧。”的想法,想跑去读专门的体育高中,但刚在家里提起这件事就被极力反对。被爸爸一句“小岛家的女孩子竟然不读神乐坂?!我不允许!”打击到之后,又被姐姐安慰了“没事的哟,红叶的话肯定和神乐坂很合得来的。”葵姐大骗子!小岛红叶在心中反驳道,毕竟母亲和姐姐都是大和抚子般的女性,咋咋呼呼的自己怎么看都和神乐坂不相配。
不过毕竟是国中女生,很容易心浮气躁。暗自生闷气的时候小岛红叶忽然在姐姐的书桌上看到了一卷录像带,不怎么安着好心,反倒有一些报复的恶意,红叶偷看了那卷录像带。
什么都没有的屏幕渐渐被舞台剧的场景所代替,红色的幕布沉沉地挂在舞台前,红叶皱皱眉,她对舞台剧可没有什么兴趣,正想着退出录像带还给姐姐时,播放器中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略带冷质的女声,小岛红叶想遍脑中所有的形容词,似乎都找不太出合适的词语,但总归是个美丽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傲气,但的确是得体礼貌的。小岛红叶回头,屏幕上的是一位红发的少女,双眼同声音一般,透出一点高傲,但随即被自身所散发出来的那种优雅掩盖。
啊啊,我就是想成为这样的人啊。小岛红叶心想着。虽然奔跑的时候的确能感受到快乐从心底涌上来,但是停下之后,湿透了的衬衫和经常蹭得脏兮兮的脸却经常让她感觉尴尬。走过公园时无数次想蹲在沙坑边玩沙,可当自己真的双手沾满沙子,正想开心地大笑时,却被周围的人们用奇怪的眼神看待。于是在五年前开始就在新年许愿时祈求神明让自己变成一个能和葵姐一样的优雅女性,可惜的是,这个愿望至今还未实现。
是的,小岛红叶认真地盯着那屏幕上的少女,她的一举一动仿佛有某种魔力,红叶觉得自己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尽管看不懂她究竟在出演着什么剧目,但小岛红叶还是坚持看完了整部舞台剧。把放录像带的盒子翻过来看了看,一个清瘦但有力的字迹在上面写着“哈姆雷特 神乐坂学园二年级濑户爱丽”。
如果能够去到这样的人身边,肯定能够学到很多然后改变吧?小岛红叶这样想着,忽然就决定了要去报考神乐坂了。
小岛葵知道这件事后颇为高兴,事实上,整个小岛家都十分的高兴,因为红叶终于不再任性,与他们达成一致了。夏天过后姐姐考入明治大学,也告别了神乐坂,似乎也觉得要做些什么纪念一下。小岛葵就趁机换了个发型,原本的三股辫被解开,散发落至肩际。
“葵姐,能把这发绳给我吗?”小岛红叶看着桌上葵解下的红发绳问道。
“当然可以呀,”葵答道,“不过红叶你要拿它做什么呢?”
得到了许可,红叶第一时间从床上蹦起,把红头绳系在自己的辫子上。
“幸运物啦幸运物!有了葵姐的头绳,高中的我一定能成为一个优雅的女性!”
是的,所以这一切都可以轻易地解释小岛红叶究竟为何对入学显得如此激动。穿过种着樱花树的中庭,绕过带屋檐的走廊,她走进大礼堂。学生的位子早按班级排好,不过红叶没有去寻找自己的班级,相反,她将目光投向遥远的三年级。
“要是能见到就好了呢。”她在心中想着,目光在三年级的座位上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想要寻找的身影,她叹了口气,正想放弃,回过头时却偏偏在礼堂入口处看到了那个人。
那是她仰慕多时的学姐,今年刚升上三年级的濑户爱丽学姐。
欢兴忽然充满了她的内心,她一时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仿佛粉丝见到偶像般,她只能愣愣地看着对方的背影一点一点走离自己的目光,最后在三年级的座位上优雅的坐下。对,就连坐下的姿势都如此优雅,透出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
整个大会小岛红叶都怎么在状态上,除了低着头嘿嘿地傻笑之外,她几乎什么也没做。好容易熬到结束,她整理好思绪,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应该去当面向学姐表达一下自己的爱慕之情。
对的,这样才比较得体。小岛红叶这样想着,高中果然不一样,连我这样的人也学会这种复杂的礼节了呢。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抚了抚自己从姐姐那儿要来的幸运红头绳,勇气从头绳上涌出,她对自己点了点头。然后,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状态下,同手同脚地走到礼堂门口,在那里拦下了她崇拜的学姐。
“那个……濑户学姐、我、我是红叶!之前看过你的舞台剧表演,实在是太吸引了!所、所以报考这所学校也是想要能够见到学姐……呃、那个,怎么说呢,就是想说……我、我非常喜欢学姐!!”
没有经过头脑,这些语句就自然而然地蹦了出来。等到小岛红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
她鼓足勇气抬起头,学姐几乎要高过她一个头,还是那样熟悉的眼神,她看到对方有些无可奈何地轻轻地叹了口气,眨了一下眼睛,开口道:“谢谢你喜欢我……不过,我已经有恋人,抱歉。”
非常标准的拒绝句式,仿佛在说明着对方经常遇上这样的事情。
“啊、啊,非常抱歉……那个、呃,我……”
在小岛红叶还在搜寻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歉意时,对方早已对她礼仪性地轻点一下头,随后离开了。
小岛红叶回过头去,只看见那背影越走越远,像是她在屏幕上见过的那样,逐渐走向幕布之后,被某些沉重的东西盖住,然后看不见了。
喜欢这样难以形容的东西原本占据着她心,但此刻它们瞬间就被抽出了,心和脑一样,空空荡荡的,红头绳还垂在耳边,她忽然就蹲在礼堂边的走廊上哭了起来。
糟糕的入学,红头绳并没有为她带来什么运气,失恋的火曜日,小岛红叶在阳光中伤心地哭了起来。
七夕快乐ε-(´∀`; )抢着点发一下!
写了太久斗笔老唐,连文学少女都不会做了,我好恨……写得超级烂你们原谅我……为了偷懒推进度所以濑户家人用了原设……希望不会让大家觉得困扰……谢谢濑户大佬的台词,又帮我混了一次更……最后……请大家看tag………
花火在最好的时刻绽放
小岛葵没有想到夏天过去得这么快。用转迅即逝来形容丝毫不为过,一转眼,这个有些燥热的夏天就从手中溜走,只剩下一个热乎乎的尾巴了。
结束了三年的高中,似乎也像这夏日的尾巴,留下的只有微微的余温,没有一点实感。仿佛落笔的故事都已经结束,作者起身整理文稿,随后忘记这一切,自顾自地走进自己的生活中去了。
但她还记得很多很多,她还记得走廊上的阴影因为落日而渐渐拖长,然后学妹红着脸看着自己,说出第一句问候;她还记得咖啡馆里冰茶冻伤了杯壁,砸下一滴冰,直直地砸在她和学妹面前的剧本上,模糊了几个黑字;她还记得二人结伴出游,看过那么多场的烟火表演,尝过那么多杯的手工冰激凌;她还记得走散后,再次在人群中见到那个人的脸时,心中的悸动。
高中生涯挥挥手,转身就轻轻松松地走远了,但濑户爱丽并不会这样,小岛葵知道她还在自己的身边,她依旧要过着一板一眼周而复始的学生生活,每日早早地醒来,收拾好之后出门上学,再次踏过神乐坂门前那长长的石阶,穿过中庭那棵巨大的樱花树,最后在教学楼三层的某间教室找到位子坐下。小岛葵能够想象出这一切,就像是再次回忆自己所度过的那些日子一般。
临近毕业,小岛葵一如既往地在樱花树下等着和濑户爱丽的午餐。餐盒里的小香肠翘起尾巴,还未将它就着米饭吃下,濑户就红着脸磕绊地询问假期是否要一起去看花火表演。好啊,她记得自己很快就答应了,结果挑选浴衣时却犯了难,结果被母亲和妹妹推着去了做和服的老字号。刚踏进濑户屋,濑户惠子略带审视地目光就横扫了过来,原本准备好的问候在此时却像被冻结了一般,万分幸运的是濑户香织飞快地上前打了圆场。濑户屋既然是老字号,浴衣的花色自然也是很齐全的,小岛葵看着各式花色,再次陷入了艰难的选择。
“需要帮忙吗?”濑户香织的笑脸出现在面前,“花色的话,我推荐金鱼哟。”
小岛葵看了看那件被濑户香织拿在手里的浴衣,桔红色金鱼游动在素色的布上,仿佛随时都能勾起一池涟漪。
于是她点了点头。
约定的时间到了,小岛葵站在苹果糖的摊前等待着。刚下过雨,苹果有些挂不住糖,湿哒哒的空气把一切都变得黏糊糊的。忽然她就看见濑户了。
早时候她读过一首诗,写诗人等待情人久久未至,忽而就看到那人步如红莲,一步一韵地走来了。此刻她很能体会那首诗,一切都像是忽然得到的一般,幸福挂在飞檐上,耳坠子一般的悬着。不过濑户不像红莲,底色的黑把少女身形的弧度隐藏在夜色里,竖线条显出一股挺拔之感,再配上脆竹的青翠,小岛葵觉得此刻的濑户再英气不过了。原本她一直以为,竹应当柔软青翠,就像那早先的剧本那样,一转三两个圈,少女的长发和爱恋全都融进那细腻的圆之中,从直线的竹子中开出柔弱的、纤细的花儿。但今夜的濑户却将竹子穿出了一股硬质的感觉,一眼看上去没有多余的象征,却比任何形容都更配她。
她站在原地看着濑户踏过沿街点起灯笼的橙色而来,比她年少的少女原本是冷着张脸的,然而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等小岛葵意识到濑户爱丽在害羞时,她自己的脸也早就红透了。
“葵学姐今天,很漂亮……”
“谢、谢谢……这浴衣也很适合爱丽呢……”
语无伦次的对话进行了半天,小岛偷偷地瞥眼看着濑户。比自己高了快一头的少女将长发盘起,每一根发丝都安安稳稳地待在应该待的地方,清楚干净。先前没有察觉,走动起来时才发现黑色的布料并没有隐去少女的身形,反倒在明亮的地方愈加突出。气质是硬的,身形却显出一番柔软,空竹顶端开出粉花,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捞金鱼时濑户颇为有兴致,失败了两次之后她不情不愿地换小岛尝试了。小岛葵看着那池子中游动的金鱼,鼓囊的身子在水中晃晃悠悠的,倒也显得轻快。她缓缓地将纸网插入水中,拦住了那只鼓囊的金鱼,向上一提——
纸网毫无征兆地破了。
金鱼摊老板的笑声在头顶响起。她转头,看到濑户微微地皱着眉。
第三次尝试的时候,濑户终于在老板的指导下捞上一条金鱼,不过不是之前那只鼓囊的家伙,这次是一只瘦瘦小小,看上去就没什么精神的小家伙。
装进塑料纸包裹起的小水球中后,濑户把金鱼交给了小岛。
“还是给学姐吧,我家……应该没空管这小东西。”
小岛点了点头,露出理解的微笑:“嗯,那我就把它交给我妹妹好了,红叶那么有精神,让她养一定也能让这小家伙精神起来的。”
“那、那,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呢……?”濑户有些磕绊地问道。
小岛还没来得及回答,回复濑户问题的是一阵欢呼。
烟花放起来了。
这景象似曾相识,小岛忽然笑了起来,烟火来得正是时候。
这最好的时候。
脑中噼里啪啦响起的不是烟火的声音,反倒是濑户的声音,一点一滴,安静而沉稳地传来。
「如果说,男主角觉得女主角不管做什么都很可爱,想拥抱她,想与她一直交谈,想知道她的一切,想给予她一切。」
「如果这个就是动心的话——」
「我大概对你动心了。」
手中的金鱼在水中悠闲地游着,鳞片泛过如同烟火一般绚丽的颜色。
能遇见你,想必此刻也是最好的、最好的时刻。她忽然觉得让手中那个生命拥有一个与此刻相符的名字。
“花火,就叫它花火吧。”
她抬起头,将濑户此刻的面容印在心底。
那是小令、是爱情的典故、是姜白石的词,那个人就这样向她走来了。
她微微一笑。是的,所以现在,她就在这里了。
*一些地方引用了余光中的诗《等你,在雨中》中的意向。还有很多回顾之前剧情的片段。
“酒瓶上漂浮着逝者亡魂。”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他才不会犯这样的重复累赘的语病,他有清晰的思路,有流畅的文笔,一抬手仿佛就能写出世界。
但他现在整个人都醉醺醺的,他拿着高脚杯,手悬在半空中,眼神迷离地盯着面前的大肚子酒瓶,然后他说,“酒瓶上漂浮着逝者的亡魂。”
我摇了摇头。
他融在一圈人之中,他们说今夜要轮番讲述童话。
“从前,从前……其实也就是不久之前……”
他说了一个絮叨的开场。
已经有听众离场了。
“有位诗人居住在街角的二层楼上,每天每天,除了花在窗边的时间,他都在写诗。”
更多的人离开了,耐心被手中摇晃的酒精淹没。
“诗!诗使他的容颜布满了哀愁,像苦涩的Espresso,黑色的汁水总是堵塞着他的喉咙,他几乎不会说话。”
最后的听众也起身离开了,这个角落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我看到他的眼中泛出光芒。
“讨厌的家伙们终于离开了,”他对我微微一笑,“让我们开始今晚的童话吧。”
“从前,在一个落满了雪的小镇上,有一个女孩儿,她有位父亲,一位嗜酒的父亲,她从小就与那些玻璃酒瓶生活在一起。玻璃酒瓶有着很多的样式,大肚子的、长脖颈的、优雅小巧的、笨重粗大的、透明色的、泛着厚厚的棕黄色的、冷冰冰的深绿色的,女孩儿总是将这些玻璃瓶擦洗干净,收拾妥当,最后塞到阁楼顶上的大木箱中。”
“有天晚上,一个下着大雨,电光如白昼的夜晚,她窝在被窝里,两只小脚冻得冰凉,忽然,她听见头顶上方,阁楼顶上有人说话的声响。于是她裹着她的小被子,赤着双脚踩过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一步一步地走上楼去。她没有点灯,所以只能透过不时打响的电光往阁楼上瞧去。”
“那只放着玻璃瓶的大木箱不知怎的被打开了,一只只玻璃瓶在夜色中竟发出微微的亮光。凭借着对它们的了解,小女孩儿很快就认出了它们。那只透明的酒瓶,她称呼他为Oak,因为他的瓶身上的广告被磨损得只剩下这三个字母了;旁边那只绿悠悠的酒瓶,她称呼他为338,因为这是他瓶底印着的编号;最左边,那只胖乎乎的棕黄色酒瓶,她称呼他为Sunrise,因为透过他她能随时随地把太阳还原到日出时刻的颜色。只有这三个酒瓶注意到小女孩儿了,因为平日里她最喜爱这三个瓶子,对他们也关照有加。于是他们蹦蹦跳跳一路脆响地到了小女孩儿的跟前,跟她聊起天来。”①
“‘在变成酒瓶之前,我是一个优秀的水手,从遥远的东方而来,渡海三年,终于在二十场风暴后活了下来,我知道椰子和沙滩的味道,灿烂的阳光锁在我的体内,这让我时刻记着生前我还是一位水手。’Oak这样说道。‘我和你不一样,’338说,‘我原本是位牧场主,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拥有一大片的牧场,牛羊成群,我的腹里有最为深红的血液,牛羊饮过我后肉质更加甜嫩。’Sunrise等他们都说完,顶了顶他的大肚子,缓缓地对小女孩儿说:‘我没有他们二位那样可以诉说的过去,我就是这条街上的人,你知道的,住在街口拐角,你路过时我还常给你坏得没那么厉害的苹果吃。’”
“‘我知道你,’小女孩儿开口,她有一些疑问,‘请告诉我,难道世界上的人死去之后,都会变成酒瓶吗?’”
“‘你说得不对,不过也差得不远了,’Sunrise回答道,‘我们不是变成瓶子了,我们只是作为亡魂悬在酒瓶瓶口罢了。’”
“‘那我能在这些玻璃酒瓶里,找到我妈妈吗?’小女孩儿问道,她已经不想再和酒鬼父亲一起住下去了。”
“‘我们可以试试看,孩子。’338鼓励她。‘是的,我们也可以帮你一起找你妈妈。’Oak提出了一个绝佳的建议。”
“于是他们在阁楼上行动着,外头雷雨交加,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阁楼上温温暖暖地寻找悬着女孩儿妈妈的酒瓶。但他们找了整整一晚,翻遍了整个大木箱,问遍了其中所有的酒瓶,也没能找到。”
“他们没有放弃,相互约定明天一早,等这场雷雨过后,他们就一同去镇上的酒馆继续寻找。可第二天天亮了,他们找遍整个小镇都没有任何关于女孩儿妈妈的线索,所有的酒瓶都说他们不认得有这样一个女人。他们只得作罢,338安慰女孩儿,他们决定等女孩儿再长大一些,就带她去更远的地方寻找妈妈。”
“他们似乎忘了些重要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超过十三岁的女孩儿就不会再见到这些神奇的东西了,女孩儿长得很快,十三岁的生日一过,她就再也看不见那些亡魂了。不论她怎样擦拭玻璃瓶身,不论她怎样敲击玻璃瓶底,不论她怎样吹响玻璃瓶口,她的朋友都不再回应她了。”
“女孩儿很伤心,可日子还在继续,女孩的长大是很快的,转眼间她就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也历经了一番磨难。”
“就这样,平稳但消磨人的日子转眼就过去了二十年,女孩儿也已经衰老。在一个夜里,她独自一个人坐在厨房里,昏暗的房里,楼上睡着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因为青春期的生长痛而在梦里呻吟,另一个因为少不知事而在梦里吮吸自己的手指吮得香甜。她的丈夫不在家里,或许他正躺在两个街区外另外的某个女人身边。于是女孩儿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没开灯的厨房,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是什么出名的酒,也就只是街角自家酿造的酒。”
“忽然她看见了约莫三十年前才见过的光景,有人影缓缓地出现在酒瓶口,一脸安详,发丝静静垂在锁骨边,她认出了那就是她曾经一直寻找的母亲。”
“她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的母亲。她的母亲闭着眼睛,神情像极了那画上的圣母,完全放松的脸颊上,尚未干透的泪痕还暴露在空气中。”
“她不知所措,只得低头饮酒。忽而想起她曾经的朋友,那名叫Oak的水手,和牧场主338,还有街角给她苹果的Sunrise,她疯狂地向见到他们,想回到过去,但她早已不知道那些酒瓶们去哪儿了。她只好再次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喝着杯中的酒。”
“所以,故事就这么结束了?”我不甘心地问他。
“结束了,不是个好故事吗?”他反问道。
“不,毫无疑问,这是个好故事……”我还在组织语言想要夸奖他,忽然他就蹲下身放声大哭起来。
“这不是我的故事,”他一边哭一边说着,“这是他的故事,我只是在酒瓶上见到了他,所以我才讲的。”
他抬起他惊恐的眼睛,望着桌上的那瓶酒。
“看呐,他就在那里,有他黑色的鬈发,打着漂亮的小卷,有他那被打弯了的鼻梁,有他那深深的绿眼睛。看呐,他就在那儿!就在那儿啊!”
他很激动地挥起了手,我想他是想要打破那酒瓶,好让那亡魂消失,我只好从后面抱住他,让他安静下来。
他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说了这个晚上的最后一句话。
“他死了。只有亡魂才会在酒瓶上悬着。”
他说得对,心碎者总是在酒瓶上见到令他们心碎的亡魂,我只好扛起他,把他送回了家。
①Oak=长岛冰茶,因、由长岛橡树滩客栈(Oak Beach Inn)的酒保发明;338=BIN338解百纳梅洛红葡萄酒,适合搭配牛肉,所以只后说他曾经是牧场主;Sunrise=墨西哥日出。
超级喜欢这个E组,希望我写的还算童话…………
架空黑手党paro,老唐存活结局。
想说大概就是“没有你,就没有世界”这种矫情的感觉。
死亡结局走http://elfartworld.com/works/70216/
“Dalle stalle alle stelle.”
“From the stalls to the stars.”
八月的星期天晚上。
佛罗伦萨的暖风仍旧吹得人面颊发红,夜色下红色地毯映照着仍旧绯红的天空,落山的太阳不再守护着这片阳光充沛的土地,黑衣与红裙混迹在软质的地面上,高跟鞋一脚踩碎黑头皮鞋所占有的空间。
日光还烧灼这大地,余温尚未从这片土地上退去。唐·璜隔着玻璃看了看窗外,回手整了整自己脖子上的领结。
“我得再跟你说一次,这不合适,这样真的不合适,这么正式!我几乎想揪掉领结破门而出了!”
“哦,但你不行。”卡尔维诺·费奥拉万蒂笑着说,“今晚大家不只是想认识那个风流贵公子唐·璜,他们应该更愿意看到费奥拉万蒂的得力助手唐·璜。”
唐·璜瞥了他一眼,愤恨地扯了扯那勒得他喉咙发紧的领结。
“现在,你准备好了吗?你已经可以面对一整个费奥拉万蒂家族了吗?给我回答,唐·璜。”
推开门的一瞬间,灯光、喧哗混合着鼎沸的人声一同向唐·璜袭来。
“啊,这是拉蒂默家那小子中的花吗?这倒真是不错,现在的年轻人也逐渐上来了嘛。”
“你别说,那个拉尼·拉蒂默,最近好像和罗雷莱家的小公子走得很近啊,既然如此恐怕也不会向着那边吧?”
“那边?哦,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那边一直都斗志缺缺,只有这点儿地,他们也不会特意出手来抢吧!”
一群蠢蛋,唐·璜心想,连罗宾·罗雷莱的性别都没有搞清楚的家伙。可事实上,也就是这些人真正盘踞在家族的中上层。
忽然,有人用胳膊撞了他一下。
“哦,唐·璜,唐·璜,你的名字太放肆了,哈哈,唐·璜,唐·璜,这可真是个好名字,难怪大家都喜欢你。”
那是个醉汉,唐·璜皱着眉头想通过他那通红的面颊认出他的身份。
他退后两步,这才接着酒会偏黄的灯光认出那是费奥拉万蒂家族的三公子,法比奥·费奥拉万蒂。
唐·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从他进入家族的那天起那他名字开玩笑的人不在少数,其中有大半都是意大利人。生来讨厌意大利人的他当然一拳就把它们撩趴下了,但现在的情况太过尴尬,他总不能在家族酒会上以干部身份狠狠揍自家三公子一拳吧?
法比奥拎着酒瓶,早已微醺得站不住脚,于是他伸出手一把勾住唐·璜的脖子,像是吊在高树上一般,他摇晃着,凑近唐·璜的耳朵,扯着嗓子说道:“哥哥他看上去挺喜欢你的,哈,我可不会这么简单就认同你,想要进这家门,你好歹得有点说得出口的成绩!”
唐·璜一把圈下他的手,抬手就拿过旁边送酒员托盘上的酒瓶,咕咚咕咚地灌满了法比奥的杯子,又抬起那杯子,用一整杯甜酒堵住了对方的嘴。
一杯酒下肚,法比奥拖着迷醉的眼神,呼出一口酒气,有点微喘地说道:“你,哈,你果然跟卡尔维诺哥哥一样,是个怪人。”
“不敢当,”唐·璜淡淡地说道,“你们两兄弟才是真的一样惹人讨厌。”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混乱得让人讨厌,刚摆脱法比奥,唐·璜就正面碰上了卡尔维诺·费奥拉万蒂。
该死。他在心里骂道。
“我们有事找你。”卡尔维诺说道。
“谁?”唐·璜没有听清,酒会的嘈杂超出他的想象。
“伽利略·费奥拉万蒂!”卡尔维诺加重语气说道,唐·璜觉得他有些生气了,“我的父亲,唐·费奥拉万蒂要找你!”
“海鸥港的事情,你知道吗?”与酒会仅有一房相隔,但此刻唐·璜所处的房间安静至极,唐·费奥拉万蒂的声音掷地有声。
海鸥港是离这里两条街外的一个破旧小港口,因为港口正对的咖啡厅白墙上总是停满整排的海鸥而得名,在此之前它不过是个无名的小港。唐·璜熟悉那个地方,因为那是他所负责的街区,每周五晚上,都会有几艘小船停靠在港口,费奥拉万蒂家族一项重要的经济来源就是船上进行的赌马活动。
唐·璜听到问话,对此毫无印象,他负责的街区还不曾出过什么事,于是他摇了摇头。
“跟他说说。”唐·费奥拉万蒂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奥古斯托·费奥拉万蒂,要大儿子把海鸥港发生的事情告诉一无所知的唐·璜。
“具体来说,”奥古斯托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说道,“你负责的海鸥港在半个小时之前刚被条子查了,不仅是我们家族的人,埃斯波西托家族的人也被抓了,他们现在都蹲在皇后街的警局里。”
唐·璜有点不知所措。他有点担心自己是否会因为这件事而失去自己的小拇指。
一直不说话的卡尔维诺忽然站起身来,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话。卡尔维诺问他,你是费奥拉万蒂家的人对吧?
仅仅就这一句话,唐·璜就明白,这不是一个小指头可以解决了问题了。
“所以,唐·璜,”卡尔维诺·费奥拉万蒂转过头,面向唐·费奥拉万蒂和奥古斯托·费奥拉万蒂说,“到了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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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浪子不惧怕死亡呢?相反他们可能更怕死,对世间玩乐的留恋会更深地缠着他们,比死亡更加窒息。
“至少我来了。”唐·璜这样想着,用同样颤抖的左手握紧右手。
火车持续着有节奏的声响。
他记起自己十七岁离家,几经辗转,整个大陆西岸都有过他踩凹的泥土。北飞的
燕鸥从他头顶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去,他的衣尾指向它们的翅尖;灰尾燕落于他所爱恋的地方,但秋风只赠与他最微弱的气息,法国的浪漫早已被腐朽所代替;再往下,美人鱼正在海对岸对他微笑,转过身来,施塔恩贝格湖底还游荡着他所不可见的亡魂。他在哪儿都没有停留,除了罗马。
唐·璜最为讨厌的就是意大利,不仅是因为意大利佬爱跟他抢妹,更深层的原因恐怕是他骨子里讨厌对方的说辞,什么“你美得像我家乡的星星”,情话说出口根本不经大脑,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老家根本连星星的影子都看不见。
但他还是在罗马做了一个一生最为悔恨的决定。
许愿池边的老牌冰淇淋店的小女孩儿跟他搭讪,他本不想吃,但看在那姑娘是在漂亮的份儿上——又是一双绿眼睛,他在那一刻就敢肯定他这辈子肯定要栽在绿眼睛上面——他点了他们家的招牌口味开心果。当然要的是碗装的,一个爷们儿独自一人还拎着个甜筒在大街上舔着未免有些可笑,他可不想还没走出两条街就被路边的意大利小男孩搭讪。
五分钟后,从窗口递出的却是一个载着两球的脆皮甜筒,就那两个冰淇淋球的大小来看,唐·璜确信他接手后迈开第一步就会弄脏自己的西裤。
“我只点了开心果,还是碗装的。”南欧的太阳火辣,他用带着西班牙口音不流利的意大利语说道。
“我知道,”那姑娘笑着说,她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眨呀眨,看得唐·璜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吻对方的手,“甜筒和酒葡萄都是我送你的,这紫色跟你的眼睛可真搭。”
“谢谢你的好意,可我没法儿拿着它边走边吃,再有一刻钟我的火车就要开了,换成碗装的行吗?”
“哦,那个,”绿眼睛的姑娘眉角一弯,“我就是想留你在店门前多坐一会儿,好让我再仔细看你几眼。”
结果,唐·璜没能赶上那趟班车。
泡到漂亮姑娘的第二天,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那头传来海风的呜呜声,紧接着是厚重男声,宣告着他一脚踏入一个糟糕的世界。
接连着回忆的中断,火车在空无一人的站台边停下。
这还不是终点,唐·璜深知这点,但他还是走下车,一脚踏上木制站台,脚下的旧木板发出吱呀声。他忽然发现这站点里架着一台电话机。
硬币在西装口袋里作响,他看了看电话机,手已经触及到听筒,耳已经听见长音的嘟嘟声,另一只手在硬币和纸片中游走,他脑后有夏末的风吹过。
此时正是静止,唐·璜知道整辆列车上为数不多的活人都在看着自己。抛开看好戏的车长以及几个漠不关心的列车员,还有费奥拉万蒂早就安插好的眼目。他权衡了一下,在脑中回想着他究竟能够给谁打上一个临终通讯。
他本想打给好友,可在脑中搜寻了一圈,仔细一想能够分享家族秘密的朋友似乎是没有;再转念想要打给家人,但当他费劲地摊开自己记着号码的小纸条时才发现这号码并不能联络到那个遥远的西班牙庄园。
记在小纸条上的号码清晰,一个个数字圆润而整齐,但他已经忘记了这究竟是谁留下的号码。身边经过的女人很多,但最后都像水,转瞬之间就流尽了。更何况,他也下不了决心把她们扯进麻烦事中。
但恰恰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记起了这个号码的主人。
他记起那是属于威尔逊家的姑娘的号码,他们还一同出去看过电影。
来的时候,唐·璜迟到了二十分钟,家族的收尾工作稍稍拖迟了些,票早已售尽。为了弥补迟到而造成的坏影响,他单手撑着售票台,让鬓角的头发随着他头低下的弧度滑落。给我两张中间排的票,好吗,他轻轻勾起嘴角问道。于是售票小姐只得红着脸解释着他们票已受罄。得了吧,他一声嗤笑,凑近对方的耳边说道,谁不知道你们总会留上那么两个好位子等着大人物来,不知今晚的票是留给埃斯波西托还是费奥拉万蒂呀?
听到那两个名字的下一秒,售票小姐颤抖着递出了两张票。
唐·璜满意地接过它们,不出所料,的确是正中的好位子,于是他牵着威尔逊家的姑娘摸着黑进了场。
坐下之后他才有空转头看着隔壁座的水晶。
她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出更深的色彩,唐·璜不禁想起自己无数次跌倒在绿眼睛上的事。但那又何妨呢,唐·璜想到,这不是绿眼睛的错,也不是我的错。
可世间的美却常常犯错。
事实上他讨厌看电影,他根本无法忍受一个人坐在黑暗中那种寂寞的感觉,像是整个世界离他而去,他却无能为力。
屏幕上的女主角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红发,一对蓝眼睛看得人心醉。然后她一手插腰,伸直手指指着男主角的鼻子,指责他太过英雄主义。
英雄主义,嗬,英雄主义。唐·璜想起初学英文时,他记得他家乡那眼角带痣家庭教师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简单词语的意思。英雄,男主角,hero,三个意向浑然天成,英雄果然是男主角应该成为的角色。
主角当然不可能是他。电影也好,生活也罢,他都不可能成为那个hero。
他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他唐·璜可以是疯子,是懦夫,是半途而废不负责任的罪人,可他就是不能成为英雄。一个人又不可能因为长得像英雄就成为英雄,这样的假象或许能够迷惑外人,但内心中他很清楚,徒步行走至此,他什么也没有获得。梅西耶生前说过,几近努力最终仍是失败,只得承认自己是个不完美的人。他甚至连这样的追求都没有,在十一岁的那个晚上他就很明白,他最终是什么都得不到的。世上完美的人千千万,就是不可能是他唐·璜。外表上的无懈可击并不能弥补缺失的内在,他紫色的眼眸中没有凯撒的英勇,他只是个帐下的逃兵,哀嚎着逃离战场。英雄是留给漫长未来的头衔,不适合他这样将亡的生命。
身旁水晶的呼吸声平稳安静,像极了路边的一株雏菊,浅浅地经过,淡淡地离去,不留一丝痕迹。
有那么一瞬间,唐·璜很想在黑暗中握住对方的手。
准确地说,电影的第二幕之后他就握住了水晶的手。对方有一瞬间的慌张,然后极快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
唐·璜一个人在黑暗中度过了接下来的第三幕和第四幕。
从回忆里抽身,他又打量起那电话机,光滑漆面的中央有一块白色的划痕,破坏了美感。他又吸进一口空气,热度随着气息进入他的肺部,他在怀念薄荷烟清凉的那一瞬间不自觉地摁下了纸条上的数字。电话被接通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也随着那声清脆的应答声而盖棺,脚几乎要离地,投入那闷热的黑暗中。
“喂?请问是哪一位?”他从听筒里听见了水晶细细小小的声音。
他忽然不知如何是好,就像在电影院时那样,他呆坐在黑暗中,而此刻水晶的声音忽然穿透那层黑暗,仿佛突然降临的第五幕,水晶细细的胳膊忽然碰上黑暗中的他。
他忽然就下定了决心。
唐·璜挂掉电话,转头去看那列车。那是一辆漂亮的红色列车,三十年前应该也有过帅气的处女行,金色外框装饰虽有些掉漆,但留下的黑色轨迹仍旧勾勒出一幅繁华的景象,让他想起曾经在博物馆看过的洛可可风格的装饰画。
呼吸在此时显得沉重而多余,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踩得吱呀作响的木板,踏上火车。
他睁大眼睛看着窗外。
无数相似的树木和山丘闪过,无数相似的红房子出现在视野尽头,他认真地看着,投入全力,像是新生儿初识世界那般投入全力。
他已经不能思考更多。已经出现的东西充斥着他的大脑,水晶的面容久久挥散不去。
我怎么会这么傻?为什么要给她挂电话?家族的人会不会知道她?我会不会让她深陷麻烦?他的脑子全都是这些垃圾,堆得快要溢出来。
他开始无比想念水晶。
他想起今天早上出门时的情形。一切都与往常无异,楼下的猫咪趴在垃圾箱盖上,奋力地划拉着箱底的食物,房东大妈抄起炉铲赶走厨房里又一只的肥老鼠,扯着嗓门骂了一通。哪里都是这样,生存来之不易。
他走出公寓时,隔壁房的奥提斯·帕西诺啃着充当早饭的三明治与他在街口碰面,简单打招呼的时候,对方手中三明治的香味反倒牢牢地窜入记忆,挥之不去。奥提斯嚼烂一片生菜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转过街角,没吃早饭的肚子不争气地在三明治前败下阵来,他也选了一块同样的三明治。嚼着硬邦邦的生菜叶的时候他想了很多,最多的还是关于接下来的事情,他才刚出门就已经见过很多人,但却没有一个知道他正攥着一张去比萨的单程票,一个钟头之后汽笛就会响起,车轮裹着费奥拉万蒂的希望一同驶向最终的西端。
紧接着他想起梅西耶之前的话,也没有谁会注意到他的离场,不明真相的姑娘小姐们或许会在三次舞会之后才想起他,但多半也只是口头的关心,三个月后她们可能会在另一场舞会上听到他身亡的消息,一个夜晚的泪水流尽后,两周转瞬而逝。她们很快就会有新的舞伴,他送出的那些礼物随着花瓣一同枯萎,被丢进再也不会打开的抽屉底层。而她们,她们将转手戴起其他男人送出的银镯,花裙泛起新的涟漪,一切又复如往常。知情者或许还会帮他办个像样的葬礼,黑衣黑伞黑棺,配上几朵简单的小白花,就像电影中的那样。但他不确定他们会不会为了他而放慢脚步,模仿着一个所有人都不情愿的慢镜头。
没有人还同他在一起,除了刚刚跟他对话的水晶,今天为止还没有人跟他说过话,每个人都一如往常,没有人知道他唐·璜的往常就要在今天结束了。
刚加入家族时,他们问他是否信教。他知道家族的年轻人大多都不愿信教,他们相信自身多余相信上帝。
他信。
他并没有勇气和自信,他宁愿将自己的一切交给飘忽的上帝保管。他不是虔诚,他不过是害怕承受责任,自身的责任。
于是他们又问他是否愿意改信天主。
他并不清楚基督和天主的具体差别,在他看来二者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忽然想到家乡盛传的施洗约翰的比喻,于是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改变了他的信仰。他在灯光下看着十字架上的苦像,心中想着它或许多耗费了零点几克的纯银。
从那之后他并不常去教堂,偶尔去时也只是看着圣母像发呆,他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够想些什么。现在他有些后悔,或许他应当带上一本圣经,最后的最后当一回虔诚的信徒,走得神圣一点。
他只能回想起圣经最初的故事,创世,亚当和夏娃诞生,然后是诺亚方舟,再往后他就记不清了。带起的是另一段回忆,他想起儿时窝在被窝里,他们家的约翰给他缓缓地读着圣经故事,阿方索的声音轻柔而充满磁性,他总是支撑不过三个故事便沉沉睡去,梦中似乎还有人在他身边读着那些故事,沉睡的人将醒来得永生,沉睡的人将醒来得永生,他听到有人这样说着。
似乎有什么超越他自身的东西出现了,他张开眼睛,他很明白地看到周围景物逝去的速度减慢了,他睁开眼睛,坚定的眼神出现在他脸上。他探出头去向窗外看去。不远的站台上,站着两个黑西装的男人。
他坐回位子上。
他明白他不应该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迎来结束。
坐立不安的时刻被消除,他仿佛能够清楚地看到接下来的路途。
应该高声朗诵阿门?还是说应该抓住这最后反悔的机会,跃出火车开始逃亡?应该接受死亡,还是应该为了一些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而努力活下去?
他已经有了答案。
再不需要什么人来指点迷津了,他的未来早已了然于心。
忽而一阵急促地汽笛声响起,他抬头向外看。
列车到站了。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因兴奋而颤抖着,就连咬牙也无法使其停止。他站了起来,迈开微微颤抖的步伐走向车厢口。
他扶稳车把手,深吸一口气,踏上站台。
他看到比萨的太阳,依旧灿烂,日光在他的视网膜上投下深色的阴影。
所以我才讨厌意大利,他这样想着,咧开嘴笑了笑,一时间他感到浑身轻松,女人、挚友、上帝和童年全都从记忆中脱离了出来,他们环绕在他的周围。
此地,绝不只有他唐·璜一人。
他转头,露出他自认为此生最美的一个笑容。袖兜中,一颗早已准备好的子弹正飞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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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lle stalle alle stelle.”
“From the stalls to the stars.”
八月的星期天晚上。
佛罗伦萨的暖风仍旧吹得人面颊发红,夜色下红色地毯映照着仍旧绯红的天空,落山的太阳不再守护着这片阳光充沛的土地,黑衣与红裙混迹在软质的地面上,高跟鞋一脚踩碎黑头皮鞋所占有的空间。
日光还烧灼这大地,余温尚未从这片土地上退去。唐·璜隔着玻璃看了看窗外,回手整了整自己脖子上的领结。
“我得再跟你说一次,这不合适,这样真的不合适,这么正式!我几乎想揪掉领结破门而出了!”
“哦,但你不行。”卡尔维诺·费奥拉万蒂笑着说,“今晚大家不只是想认识那个风流贵公子唐·璜,他们应该更愿意看到费奥拉万蒂的得力助手唐·璜。”
唐·璜瞥了他一眼,愤恨地扯了扯那勒得他喉咙发紧的领结。
“现在,你准备好了吗?你已经可以面对一整个费奥拉万蒂家族了吗?给我回答,唐·璜。”
推开门的一瞬间,灯光、喧哗混合着鼎沸的人声一同向唐·璜袭来。
“啊,这是拉蒂默家那小子中的花吗?这倒真是不错,现在的年轻人也逐渐上来了嘛。”
“你别说,那个拉尼·拉蒂默,最近好像和罗雷莱家的小公子走得很近啊,既然如此恐怕也不会向着那边吧?”
“那边?哦,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那边一直都斗志缺缺,只有这点儿地,他们也不会特意出手来抢吧!”
一群蠢蛋,唐·璜心想,连罗宾·罗雷莱的性别都没有搞清楚的家伙。可事实上,也就是这些人真正盘踞在家族的中上层。
忽然,有人用胳膊撞了他一下。
“哦,唐·璜,唐·璜,你的名字太放肆了,哈哈,唐·璜,唐·璜,这可真是个好名字,难怪大家都喜欢你。”
那是个醉汉,唐·璜皱着眉头想通过他那通红的面颊认出他的身份。
他退后两步,这才接着酒会偏黄的灯光认出那是费奥拉万蒂家族的三公子,法比奥·费奥拉万蒂。
唐·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从他进入家族的那天起那他名字开玩笑的人不在少数,其中有大半都是意大利人。生来讨厌意大利人的他当然一拳就把它们撩趴下了,但现在的情况太过尴尬,他总不能在家族酒会上以干部身份狠狠揍自家三公子一拳吧?
法比奥拎着酒瓶,早已微醺得站不住脚,于是他伸出手一把勾住唐·璜的脖子,像是吊在高树上一般,他摇晃着,凑近唐·璜的耳朵,扯着嗓子说道:“哥哥他看上去挺喜欢你的,哈,我可不会这么简单就认同你,想要进这家门,你好歹得有点说得出口的成绩!”
唐·璜一把圈下他的手,抬手就拿过旁边送酒员托盘上的酒瓶,咕咚咕咚地灌满了法比奥的杯子,又抬起那杯子,用一整杯甜酒堵住了对方的嘴。
一杯酒下肚,法比奥拖着迷醉的眼神,呼出一口酒气,有点微喘地说道:“你,哈,你果然跟卡尔维诺哥哥一样,是个怪人。”
“不敢当,”唐·璜淡淡地说道,“你们两兄弟才是真的一样惹人讨厌。”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混乱得让人讨厌,刚摆脱法比奥,唐·璜就正面碰上了卡尔维诺·费奥拉万蒂。
该死。他在心里骂道。
“我们有事找你。”卡尔维诺说道。
“谁?”唐·璜没有听清,酒会的嘈杂超出他的想象。
“伽利略·费奥拉万蒂!”卡尔维诺加重语气说道,唐·璜觉得他有些生气了,“我的父亲,唐·费奥拉万蒂要找你!”
“海鸥港的事情,你知道吗?”与酒会仅有一房相隔,但此刻唐·璜所处的房间安静至极,唐·费奥拉万蒂的声音掷地有声。
海鸥港是离这里两条街外的一个破旧小港口,因为港口正对的咖啡厅白墙上总是停满整排的海鸥而得名,在此之前它不过是个无名的小港。唐·璜熟悉那个地方,因为那是他所负责的街区,每周五晚上,都会有几艘小船停靠在港口,费奥拉万蒂家族一项重要的经济来源就是船上进行的赌马活动。
唐·璜听到问话,对此毫无印象,他负责的街区还不曾出过什么事,于是他摇了摇头。
“跟他说说。”唐·费奥拉万蒂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奥古斯托·费奥拉万蒂,要大儿子把海鸥港发生的事情告诉一无所知的唐·璜。
“具体来说,”奥古斯托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说道,“你负责的海鸥港在半个小时之前刚被条子查了,不仅是我们家族的人,埃斯波西托家族的人也被抓了,他们现在都蹲在皇后街的警局里。”
唐·璜有点不知所措。他有点担心自己是否会因为这件事而失去自己的小拇指。
一直不说话的卡尔维诺忽然站起身来,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话。卡尔维诺问他,你是费奥拉万蒂家的人对吧?
仅仅就这一句话,唐·璜就明白,这不是一个小指头可以解决了问题了。
“所以,唐·璜,”卡尔维诺·费奥拉万蒂转过头,面向唐·费奥拉万蒂和奥古斯托·费奥拉万蒂说,“到了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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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浪子不惧怕死亡呢?相反他们可能更怕死,对世间玩乐的留恋会更深地缠着他们,比死亡更加窒息。
“至少我来了。”唐·璜这样想着,用同样颤抖的左手握紧右手。
火车持续着有节奏的声响。
他想起今天早上出门时的情形。一切都与往常无异,楼下的猫咪趴在垃圾箱盖上,奋力地划拉着箱底的食物,房东大妈抄起炉铲赶走厨房里又一只的肥老鼠,扯着嗓门骂了一通。哪里都是这样,生存来之不易。
他走出公寓时,隔壁房的奥提斯·帕西诺啃着充当早饭的三明治与他在街口碰面,简单打招呼的时候,对方手中三明治的香味反倒牢牢地窜入记忆,挥之不去。奥提斯嚼烂一片生菜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转过街角,没吃早饭的肚子不争气地在三明治前败下阵来,他也选了一块同样的三明治。嚼着硬邦邦的生菜叶的时候他想了很多,最多的还是关于接下来的事情,他才刚出门就已经见过很多人,但却没有一个知道他正攥着一张去比萨的单程票,一个钟头之后汽笛就会响起,车轮裹着费奥拉万蒂的希望一同驶向最终的西端。
紧接着他想起梅西耶之前的话,也没有谁会注意到他的离场,不明真相的姑娘小姐们或许会在三次舞会之后才想起他,但多半也只是口头的关心,三个月后她们可能会在另一场舞会上听到他身亡的消息,一个夜晚的泪水流尽后,两周转瞬而逝。她们很快就会有新的舞伴,他送出的那些礼物随着花瓣一同枯萎,被丢进再也不会打开的抽屉底层。而她们,她们将转手戴起其他男人送出的银镯,花裙泛起新的涟漪,一切又复如往常。知情者或许还会帮他办个像样的葬礼,黑衣黑伞黑棺,配上几朵简单的小白花,就像电影中的那样。但他不确定他们会不会为了他而放慢脚步,模仿着一个所有人都不情愿的慢镜头。
他记起自己十七岁离家,几经辗转,整个大陆西岸都有过他踩凹的泥土。北飞的
燕鸥从他头顶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去,他的衣尾指向它们的翅尖;灰尾燕落于他所爱恋的地方,但秋风只赠与他最微弱的气息,法国的浪漫早已被腐朽所代替;再往下,美人鱼正在海对岸对他微笑,转过身来,施塔恩贝格湖底还游荡着他所不可见的亡魂。他在哪儿都没有停留,除了罗马。
唐·璜最为讨厌的就是意大利,不仅是因为意大利佬爱跟他抢妹,更深层的原因恐怕是他骨子里讨厌对方的说辞,什么“你美得像我家乡的星星”,情话说出口根本不经大脑,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老家根本连星星的影子都看不见。
但他还是在罗马做了一个一生最为悔恨的决定。
许愿池边的老牌冰淇淋店的小女孩儿跟他搭讪,他本不想吃,但看在那姑娘是在漂亮的份儿上——又是一双绿眼睛,他在那一刻就敢肯定他这辈子肯定要栽在绿眼睛上面——他点了他们家的招牌口味开心果。当然要的是碗装的,一个爷们儿独自一人还拎着个甜筒在大街上舔着未免有些可笑,他可不想还没走出两条街就被路边的意大利小男孩搭讪。
五分钟后,从窗口递出的却是一个载着两球的脆皮甜筒,就那两个冰淇淋球的大小来看,唐·璜确信他接手后迈开第一步就会弄脏自己的西裤。
“我只点了开心果,还是碗装的。”南欧的太阳火辣,他用带着西班牙口音不流利的意大利语说道。
“我知道,”那姑娘笑着说,她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眨呀眨,看得唐·璜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吻对方的手,“甜筒和酒葡萄都是我送你的,这紫色跟你的眼睛可真搭。”
“谢谢你的好意,可我没法儿拿着它边走边吃,再有一刻钟我的火车就要开了,换成碗装的行吗?”
“哦,那个,”绿眼睛的姑娘眉角一弯,“我就是想留你在店门前多坐一会儿,好让我再仔细看你几眼。”
结果,唐·璜没能赶上那趟班车。
泡到漂亮姑娘的第二天,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那头传来海风的呜呜声,紧接着是厚重男声,宣告着他一脚踏入一个糟糕的世界。
接连着回忆的中断,火车在空无一人的站台边停下。
这还不是终点,唐·璜深知这点,但他还是走下车,一脚踏上木制站台,脚下的旧木板发出吱呀声。他忽然发现这站点里架着一台电话机。
硬币在西装口袋里作响,他看了看电话机,手已经触及到听筒,耳已经听见长音的嘟嘟声,另一只手在硬币和纸片中游走,他脑后有夏末的风吹过。
此时正是静止,唐·璜知道整辆列车上为数不多的活人都在看着自己。抛开看好戏的车长以及几个漠不关心的列车员,还有费奥拉万蒂早就安插好的眼目。他权衡了一下,在脑中回想着他究竟能够给谁打上一个临终通讯。
他本想打给好友,可在脑中搜寻了一圈,仔细一想能够分享家族秘密的朋友似乎是没有;再转念想要打给家人,但当他费劲地摊开自己记着号码的小纸条时才发现这号码并不能联络到那个遥远的西班牙庄园。
记在小纸条上的号码清晰,一个个数字圆润而整齐,但他已经忘记了这究竟是谁留下的号码。身边经过的女人很多,但最后都像水,转瞬之间就流尽了。更何况,他也下不了决心把她们扯进麻烦事中。
他紧盯着那黑色的电话机,光滑漆面的中央有一块白色的划痕,破坏了美感。他又吸进一口空气,热度随着气息进入他的肺部,他在怀念薄荷烟清凉的那一瞬间不自觉地放下了听筒。与坐台接触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也随着那听筒啪地盖棺,脚几乎要离地,投入那闷热的黑暗中。
他转头去看着列车。那是一辆漂亮的红色列车,三十年前应该也有过帅气的处女行,金色外框装饰虽有些掉漆,但留下的黑色轨迹仍旧勾勒出一幅繁华的景象,让他想起曾经在博物馆看过的洛可可风格的装饰画。
呼吸在此时显得沉重而多余,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踩得吱呀作响的木板,踏上火车。
他穿过前几列空座位,在第七列座位停下,侧身坐进那有着厚绒垫的座位。
列车重新开始摇晃。
他转头看向窗外。
佛罗伦萨灿烂的日光和连绵的山脉逐渐被平原代替,路途向下延伸,地势逐渐转缓。他抬手看看表,距离比萨还有约莫三十分钟的路程。
他不知道这车上有多少家族的成员,或许他们早已事先关照过,因此这辆车才如此空荡,他还没有见过第二位乘客。于是他顺势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都完好无缺,他进入家族后也没少犯错误,但上头几次三番没有追问,他本还以为自己是被偏爱者,而此刻火车轰隆,他身边却空无一人。
受到惩罚的也只有他一人。
他不知道此行对于费奥拉万蒂而言究竟有多少重量,他一人的生命似乎什么都换不回,最大化利用的结果不过借刀杀人,以此要挟埃斯波西托罢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成,自十七岁离家开始,他自始至终都是两手空空。枉费一头金发和一汪紫眸,枉费母亲的期望,枉费一切盼望他成为英雄的奢望。
他早该知道的,他唐·璜可以是疯子,是懦夫,是半途而废不负责任的罪人,可他就是不能成为英雄。一个人又不可能因为长得像英雄就成为英雄,这样的假象或许能够迷惑外人,但内心中他很清楚,徒步行走至此,他什么也没有获得。梅西耶生前说过,几近努力最终仍是失败,只得承认自己是个不完美的人。他甚至连这样的追求都没有,在十一岁的那个晚上他就很明白,他最终是什么都得不到的。世上完美的人千千万,就是不可能是他唐·璜。外表上的无懈可击并不能弥补缺失的内在,他紫色的眼眸中没有凯撒的英勇,他只是个帐下的逃兵,哀嚎着逃离战场。英雄是留给漫长未来的头衔,不适合他这样将亡的生命。
他睁大眼睛看着窗外。
无数相似的树木和山丘闪过,无数相似的红房子出现在视野尽头,他认真地看着,投入全力,像是新生儿初识世界那般投入全力。
刚加入家族时,他们问他是否信教。他知道家族的年轻人大多都不愿信教,他们相信自身多余相信上帝。
他信。
他并没有勇气和自信,他宁愿将自己的一切交给飘忽的上帝保管。他不是虔诚,他不过是害怕承受责任,自身的责任。
于是他们又问他是否愿意改信天主。
他并不清楚基督和天主的具体差别,在他看来二者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忽然想到家乡盛传的施洗约翰的比喻,于是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改变了他的信仰。他在灯光下看着十字架上的苦像,心中想着它或许多耗费了零点几克的纯银。
从那之后他并不常去教堂,偶尔去时也只是看着圣母像发呆,他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够想些什么。现在他有些后悔,或许他应当带上一本圣经,最后的最后当一回虔诚的信徒,走得神圣一点。
他只能回想起圣经最初的故事,创世,亚当和夏娃诞生,然后是诺亚方舟,再往后他就记不清了。带起的是另一段回忆,他想起儿时窝在被窝里,他们家的约翰给他缓缓地读着圣经故事,阿方索的声音轻柔而充满磁性,他总是支撑不过三个故事便沉沉睡去,梦中似乎还有人在他身边读着那些故事,沉睡的人将醒来得永生,沉睡的人将醒来得永生,他听到有人这样说着。
似乎有什么超越他自身的东西出现了,他张开眼睛,他很明白地看到周围景物逝去的速度减慢了,他仰着一张流满泪水的脸探出车窗向外看去。不远的站台上,站着两个黑西装的男人。
他坐回位子上。
坐立不安的时刻现在才来临,他几乎不知道双手该如何安放。
他应该高声朗诵阿门吗?还是说应该抓住这最后反悔的机会,跃出火车开始逃亡?他应该接受死亡,还是应该为了一些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的人而活下去?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
没有人能帮他指点迷津了,他已走投无路。
忽而一阵急促地汽笛声响起,他慌忙抬头向外看。
列车到站了。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颤抖不已,就连咬牙也无法使其停止。忽然他站了起来,迈开颤抖地步伐走向车厢口。
他扶稳车把手,深吸一口气,踏上站台。
他看到比萨的太阳,依旧灿烂,日光在他的视网膜上投下深色的阴影。
所以我才讨厌意大利,他这样想着,咧开嘴笑了笑,一时间他感到浑身轻松,女人、挚友、上帝和童年全都消失了,此地只剩下他一人。
只剩下他唐·璜一人。
他转头,露出他自认为此生最美的一个笑容。五步开外,一颗早已准备好了的子弹向他飞来。
想起来了就赶紧填了坑。顺手推首歌:http://www.bilibili.com/video/av2054985/
给我亲爱的某某:
落雨了。
最近这儿一直在下雨,雨水时大时小,落下时形成一道道直线,将所有的东西都冲刷殆尽。
我是否有说过呢,这里已经开始了崩塌。原本我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和你相比一切都是小事,但雨水冲刷的痕迹太过明显了,我可以从肉眼清楚地看到那些山川和森林正一点点褪去颜色,与早已失去颜色的天空融为白色的一体。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颜色在这里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我见过一位从不打伞的路人,他的身影显得轻飘飘的,然后就在下一个街角,他兀自地走入了白色的背景之中,化为了吞噬这个世界的力量之一。
今天雨也依旧没有停,我刚刚出门回来,现在正拖着湿淋淋的衣物站在房间中央,雨水带着虚无的白色落在木地板上,滴答声盖过了木板的吱吱呀呀。
我没有打伞。为什么要打伞呢,雨天打伞固然是保卫自己的手段,可对于那些雨滴而言就有些失礼了。像是不远千里前来拜访的客人刚一敲门,主人就支起雨伞,将对方拒之门外。多失礼呀,我可不想那样。
当然,也不是白白地就想把自己当成一个懂礼节的人,说白了,我只是单纯地想淋淋雨。那些雨滴像是一颗颗不能立刻致命的子弹,从天上直直射入地面,有些落在了我的头上,等待着更多的同伴聚集力量来杀死我,有些则落在了地上,在积水处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圆。蹩脚的作家一定会觉得那些圆圈有着某些哲学上的意义,我不好点评什么,只能说,它们的确很圆。比用最精细的圆规画出的圆还要圆上好几倍,不知这样的形容你是否能理解,总之它们圆得很完美,我想不出世上有比它更圆的东西了。命运?人生的轨迹?那些虚空的东西只应该融化在背景里,它们没有颜色,它们不应该被称为“存在”。
我在一片废墟上坐了一会儿,雨水落在我身上,也落在它们身上。当然,比起我,它们承受了更多的雨水,因此当我离开时,砖瓦的褐红色已经融进雨水中,它躺在地上的积水里,看上去就像是死者流出的血液。
然后我见到了伯爵先生。他拄着一根已经开始褪色的拐杖,带着他的黑色礼帽缓缓地从雨中走来。今天的他非同寻常,他只有一个人,也没有撑伞,平时在他周围的那些员工都消失不见了。那当然是逃回家了!他哈哈大笑地说道。也对,这样一个混乱的世界,没有人再有闲情逸致去赌博了。
我们两个结伴在雨中走了一段路。终点是赌场“红宝石”,但如今的她已经不似以往。没有了那些疯狂的赌徒,这个地方迅速地老化了,像是吸血鬼久久未能吸食到新鲜的血液,逐渐地就干瘪枯萎下去了。
嗬,嗬,看看这地方。伯爵先生啧啧嘴叫嚷着,拐杖在他的手中挥舞着,仿佛一条不安分的蛇。
这儿的确是破败了。雨毫不留情地落在原本的钢筋结构上,只一滴就带走了一片金属的反光,我一点一点地看着白色上涌。霓虹灯板所绘制的“红宝石”三个字被散乱地丢弃在地上,雨水也一点一点带走了它们身上陈旧的颜色。先是“石”字,青色的印象在我的脑海里被白色所替代;再是“宝”字,五光十色的摧残反光被白色的雨水狠狠冲刷;最后是“红”,只一瞬间,这颜色就永远的消失了。
现在这儿已经化为了一片空白。
我转头看了看伯爵先生。他冲我笑了笑,嘴角的胡须翘起一个八字,然后他伸手摘下头上的礼帽,提起拐杖,对我鞠了一个躬,一步一步地走向前方。
喂,我叫住他,你的妻子和女儿该怎么办!他头也不回,只是发出一些我无法理解的支吾声,粗粗的大腿一迈,他走进了那空白。
我想不通。
不过或许我也不用费尽心思搞懂这些,这世界已经玩完了,一切的一切都在消失。我听见雨滴砸在头顶的木头顶上,看着它逐渐淡去的颜色,我想它应该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我也一样。
雨水从我的大衣里流出,淌得到处都是,信纸都被染上了深深的灰色。
真是糟糕。我想我不得不得说晚安了,一切都湿漉漉的,真是太糟糕了。或许明早我不会再醒来,或许今夜我就会消失,一切都说不准。
但是面对这样必然的现实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悲伤,眼睛干涩得连一滴泪水也没有,光有这些雨水就已经足够了。
就此晚安吧,我最亲爱的你,如果明日我还能够睁开眼睛,我会继续给你写信的。
晚安,晚安。我最亲爱的赫鲁。
忘了告诉你,落雨的时候,我想起你的名字了。
晚安,赫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