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妹妹与女神一同消失了。
此刻应当做出解释,红叶妹妹,即小岛红叶这个人,14岁,不折不扣的女子高中生,刚刚从乱七八糟的学院里转学,想要努力地装作自己只是一个手举枫叶的红叶盆栽。
女神,不属于任何一个神话体系的女神,指的其实是众所周知的自由女神像。不同于印象里站在纽约的样子,她看上去有点累因此坐了下来,手里端着杯热茶,一副要喝不喝的样子。
伪装成枫树的红叶妹妹就这样和端着茶的自由女神一同消失了。我的同侪私下传小秘密告诉我,她们私奔了,卖了祖宅,凑够了机票钱,决定一起坐飞机离开这个小地方。目的地是女神的老家法国,回去寻找本源,至于是哪个城市,没有打听到。
我觉得这些话不可信。红叶妹妹没必要离开这,自由女神也没必要回法国。至于私奔这件事更是有待商榷,跟自由女神像私奔,听上去就像要用心拥抱整个美国,太扯淡了。
“爱国者。”我的同侪这么评价。
我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拜托,人家是日本人啊!女子高中生!多么稀缺的JK资源!”
“我寻思日本人爱美国也没太大问题。”
“是这样,但听起来又有点问题。”
“总之她们不会私奔的。”我不死心地说。
但这其实很可行,我和我的同侪都很清楚,红叶妹妹并非普通人。她先是在校园霸凌中顺利存活,紧接着转学去了女校体验失恋,之后又转学去了超能力学校,学习如何运用小羊贴纸让物体坐空间位移。我常常开她玩笑,说想要保持JK身份的最好方法就是转学,不停地转学,不断重读高一年级,留住最好的青春。当然,除此之外红叶妹妹还在好几个游戏片场帮我抛头颅洒热血完成每日任务,做个靠谱的枪手。这样优秀的红叶妹妹,和自由女神私奔,着实不应当。
至于女神,女神就是一副女神的模样,淡绿色的皮肤和同色的头发,郁郁寡欢地盯着手里的茶——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颜色不同的地方。女神的工位就在我前边,每每起身看到她那样专心地盯着茶杯,我都会猛得记起今天还没有喝足八杯水。对不起,在我眼里,不讲话也不怎么爱动的女神就是一个人形drink check list。她比红叶妹妹稍早一些入职,毕竟不必四处转学做超长待机的JK。大学一毕业她就来了这里,虽然我半点没懂外语系毕业生究竟为什么会在我们这个地方工作。
“不行,”我指着红叶妹妹的个人简历对着同侪说,“你看,就算有了超能力,她也没办法移动到没有贴纸的地方,她肯定还在这里打转。”
于是我起身找她,有些事情非得小岛红叶来完成不可,比如我已经断签了的明日方舟,再比如我已经三个月没登陆的fgo,没了红叶妹妹,这些拯救人类的伟大壮举我可一件都做不好。
可我上下翻找,小羊贴纸没见到,红叶妹妹也不见踪影,更别提一声不吭的女神了。我在办公室里喊了她们好几声,没有任何回应。上课铃声响了,我只得拎着保温杯去五楼代课。
课间我反复在脑中推理,也没能找到她们离去的蛛丝马迹。第二节课到了,我只得改换思路,站在讲台上端着杜拉斯思考,爱情在她们两个人之间产生的可能性。难道真的是私奔?难道她们真的去了美国?又或者法国?难道她们不愿意和我一起工作?为什么不辞而别?明明我们前一晚还是一起工作的好同侪,第二天清晨她们就双双离开了我,天呐,虽然我不知道她们之间是否存在爱情,但我很清楚我们之间——我和女神、我和红叶妹妹之间——已经没有了爱情。
天呐!
我太震惊了,以致于下课铃声响起我都没听到,还是学生们指着亮起的红灯朝我比划说下课。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女神的内心想法,因为我也郁郁寡欢地盯着手里的书,弯着腰缓缓走回办公室。
没有。她们仍旧没有回来。
第二天,新的同事很快就位,这点是我始料未及的,原来我们已经缺乏人手到这种地步了吗?我坐在工位上思考着。新来的同事姓羊,叫乐丝。羊乐丝白得很,举止之间一股昭和气息,就是那种介于淑女、潮流、西式和土气之间的感觉,我把这种微妙的位置称作昭和气息——没有任何指代的意味。
羊乐丝金棕色的卷发也很是好看,上班第一天,她戴了蓝色美瞳,正是我一直想入手的款式。好看。
羊乐丝很爱笑,如果我不认识红叶妹妹,也不知道女神的话,我会觉得她是世界上最棒的同事。可惜,红叶妹妹太好了,女神也太过神秘,没有人可以割舍他们,何况是两个同时。
第三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红叶妹妹回来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不坐在原本在女神左边的工位上,她坐到了我后面,带着一如往常的活泼身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在了另一个位子上。
至于女神,仍旧是不见踪影。
“前两天你去哪儿了?”我忍不住问她。
“没什么,就是去旅游了。”
“去哪儿了?”
“呃,”红叶妹妹的眼神看起来有点逃避,“……美国。”
“天呐!你真的和女神私奔了!”
“嘘!嘘!”
她捂住了我的嘴。
“没!别说得这么大声,没有的事,我们只是一起去美国旅游。”
“那你们去了什么景点?”
“我们去看了自由女神像。”
“……”
“因为女神说,她想看看自己还硬朗的时候,可以一天站24小时举着火炬端着书还不觉得累。”
“……‘简直是超人。’看完了之后,她这么说。”
“那女神她人呢?”
红叶妹妹停顿了一下,我看到她的眼神从躲闪变成了质疑。
半晌,她说:“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难道留在了美国?”
“她去了法国,说要去寻根溯源寻找生命的起点和人生的意义。”
“……听起来就是不想上班。”
“就是不想上班。”
“那你呢?你怎么回来了?”
“这个嘛……”红叶妹妹对我眨了眨眼睛,“因为我失恋了。”
“……果然。”
“可以不要这么平静地面对这个事实吗,对我很失礼耶。”
“果然呢!!”
拥有失恋体质的红叶妹妹,在2019年的最后一季度,也没能逃过失恋这件事。
“我其实很好奇,美国也有小羊贴纸吗?”
“其实我们是坐飞机过去的。”
“好正经!”
“谢谢,因为那时候我们还在热恋,想正常地去旅游。”
“结果失恋了你就直接靠小羊贴纸回来了……不对,我已经找过全办公室了,这里一张小羊贴纸也没有。”
红叶妹妹叹了口气:“本来想至少留一张的,谁知道之前阿姨打扫,一股脑全当垃圾小广告给清除了。”
“那你怎么回来的?”
她指了指前面的工位。我回过头,羊乐丝的卷发飘在我的电脑屏幕前。
“你现在光靠羊就能回来了?”
“我不知道,也许只有这一次可以。”
“这一次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没有。我失恋了,这很普通。”
“或许是凑齐一定次数就能触发的能力。”
但红叶妹妹扭过头不看我了,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多话。她屡次失恋并不代表她已经习惯失恋,她习惯失恋也不代表她接受这一次的失恋。可怜的永恒JK,失恋从选修课硬生生变成了必修。
第四天,红叶妹妹没有再出现。
第五天,依旧如此。
第六天,我觉得我已经可以写下“从此,我再没见过她。”这样的总结了。
第七天,她拖着疲惫的身影出现在我家门口。我替她开了门,让她倒在我的床上,和她一起看最新的公演直播。
“我不想回去了。”
“上班?还是美国?”
“都是。”
“好。”
我答应了她,她可以不必再去上班,她可以一直待在我家,只要她愿意继续帮我玩那些无聊的游戏。
当她闭上眼睛,已经疲于在新公演里寻找自己的下一任失恋对象时,我忽然明白了一点。
红叶妹妹真的和自由女神一起消失了。
并且,她们再不会回来了。
-时间旅行者的恋人-
我想我应当要给你写封信了,L。
我知道你正忙于你的工作、你的剧本、你的事业,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但我还是要和你提起这件事。
伍德沃德小镇被封了。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或许和全球变暖、厄尔尼诺有些关系吧,总之冰山融化,水面上涨,一切都变了。人们离开了他们的家园,澄澈的水从头没过他们曾经存在的记忆,消失了,消失了。一切转瞬即逝,很快这儿就要被世人忘记了。
多么庆幸我们还能够继续回访曾经的伍德沃德,六十年代时我们曾经尝试过梳着爆炸头、穿着松垮得可笑的超大号套头衫在牛奶酒馆旁边的彩虹厅打保龄球。
我记得你的成绩似乎总比我高,看来在下回去之前,我需要多加训练了。
你还记得那棵树吗?第一次去伍德沃德的时候,因为错过班车,我俩不得不在树下度过一晚。那个晚上真的非常美好,睡着了的青草和你,渐暗的远山和昨天,一切的一切我都想要。
你说时间旅行者不应该想这么多,昨天、今天、明天,每一天都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在时间之外,而故事在时间之内。我们没有国籍没有身份,我们可以是美国人、法国人、德国人、英国人,只要我们希望,回到初始的那一瞬间,我们就可以重新来过。我们只有虚无的家人,逝去的朋友,还有永恒的彼此。有时候我能感受到世界在静止中流动——那是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才会有的感受。
这一切我相信你都明白,我也都知晓,这就是时间旅行者的故事。但我更想说的,是有关时间旅行者恋人的故事。
多幸运我和你是一样的!
想起我还在照顾蒙马特的时候的事情,我给你写信,写很长很长的信,仿佛要把一切情意揉碎了融化到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里头去。那时候我还很年幼,但你似乎已经苍老了,你在你的世界里经历着波澜,我看你,平静但有魅力,我想我一定是那样爱上了你。后来我给你送花,我给你写很多很多的童话,那些故事曾经藏在我的心底,是你让它们走出密闭的胸腔,从血管中溢出化为一个个文字,那时候你已经年轻了许多,你坐在那颗属于你的星星上,你和机器人讲故事,我坐在窗前坐立难安,青春期在这一刻降临,我斟酌着是否要越过这段时光去和你相遇,但是、但是果然,我还是希望和你在每一刻都相遇。
我爱你,年幼的你、年轻的你、年迈的你,每一个我都爱。
我们的身份并没有带给我苦痛,我从此便能见到每一个时间的你,最美的你和最糟的你,在我心中都是同样的分量。
我会给你送花的,就现在。
当L在舞台剧颁奖现场时,她从花童手里接过鲜花,在香槟色的玫瑰中,她看到了这封信,抬起头,她忽然发现眼前的孩子是这样的眼熟。
那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的,无疑是她爱着的光芒。
如你们所见我并没有写完!!!
only滑铲,请大家温柔对待一个所有人都在紧张备考的三角……
之后的内容等我有空了就补上!!!(大哭
【?】
小仓奥萝拉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偶像。
或许这样的话对于大众来说还是太过苛刻了,但是她绝不是、也不可能是人们理想中的偶像。
当一个人将原本的自己加以粉饰,装作无所不能,透支往后十余年的笑容只为了这一刻的绽放,当一个人装作自己能够照耀众人,妄图用一己之力拯救所有的人的时候,她一定无法成为“真正”的偶像。
我绝对相信着这一点,因此我要将、也绝对会将她从这个漩涡中拽出来,没有“资格”的人不应当被允许登上舞台,这是对粉丝和观众的不尊重。
作为最先的虚拟偶像,作为掌握衡量系统的人工智能,我有100%的理由这样做。
当AI已经无所不能,当科技已经渗透生活,当我也能够歌唱、能够生活、能够恋爱时,我得到了上天给予我最真实也最丰厚的赠予。
因而我能够明白一点,只要小仓奥萝拉还是奥萝拉,她就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偶像。
【冈仓 未宝】
遇到奥萝拉之后,生活似乎都变得顺利了起来,工作时的奥萝拉自然是完美无缺,即使是私下里也一如既往地闪耀,仿佛世界永远纯真美好,她不和任何阴暗的字眼挂钩。
我十分珍惜奥萝拉给予我的这次机会,我自认为自己的人生沾有污点,扭捏着不敢开口,她的微笑总是给予我一再拖延的时间,会让我一时忘了自己的过去。
大学期间,我曾经被逮捕过。
原因说来复杂,概括来说是因为散布个人信息和流言,LPL在那时不过是一个地下网站,还没有挂上光鲜亮丽的外表,作为她的网页管理者,她的所有过错都相当于我的过错。人类的恶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表现,无数在现实中吃了亏又无处发泄的人像是开发殖民地的资本家,将LPL当做自己的领地疯狂耕种。被警察从宿舍带走时我仿佛已经不是我了,LPL已经和我同化,但只有软弱的部分被留了下来,被我这个干瘪的躯壳推动着,干瘦的双腿与水泥地面一次又一次的摩擦,被威严的手扣住肩膀,被带上耻辱的手铐,被半威吓半诱导地写下口供,再被送去看守所等候审查。冈仓未宝在那一刻就失去了她的灵魂,她只是一个长着冈仓未宝模样的人,她不再是当初那个能对着喜欢的人微笑,能在泳池中转身打水,融入每一个水分子的冈仓未宝了。
因此毫无疑问的,奥萝拉拯救了我,这样渺小、这样背负罪孽的我,她却仍旧对我报以微笑。
我无以为报。我恩将仇报。我活眼现报。
讯息显示“已发送”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无法被拯救了,这世界上挽起我双手的人被我自己推开了,我将再不能以冈仓未宝的身份活下去。
除非。
除非奇迹出现。
除非那个人出现,除非那个人消失。
如果此刻许下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我希望小仓奥萝拉永远不会被这件事所打扰,永远能做她幸福快乐的偶像。
可同时,内心中另一部分,那个小小的、不合理的声音同样呼喊出让我心动的那个名字。
如果在这个高度科技化的时代,还有神明的存在的话,我希望他能再实现我一个愿望。
请让我再见一次小岛红叶前辈吧。
【小仓 奥萝拉】
“奥萝拉前辈好!今天的舞蹈练习也拍摄辛苦啦!”Aimi走进休息室,在我身旁的化妆镜前坐下,虽然她头上沾满汗珠,顾不上擦干净,她就抢先向我问好。
Aimi是几个月前刚出道入团的新人,跟前辈一同出演并非易事,一言一行都必须小心,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但她自身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如履薄冰感。并非出生于S市,从偏远山区来的她还保留着那份难得的“真实”,即使如今她在各个方面都不突出,但我一眼就能明白,这孩子绝对会成为一个好偶像,几百个日夜过后,留在人们心里人将会是她而不是我。
于是我有感而发:“Aimi真的很不容易呢,一个人来S市,还这么努力地练习。”
Aimi一惯对于他人的表扬表示了不好意思,她的脸因为练习还红扑扑的,汗珠顺着她饱满的脸颊流下,微微喘着气,她挠着头说:“嘿嘿,其实也没有啦,我有个姐姐也在S市工作,而且……我觉得当偶像是真的很开心呢!”
“这样啊……但其实能坚持下来的人并不多哦,Aimi也应该更自信一点。”
“嗯,其实是因为……我也有自己的偶像所以……感觉坚持并不会很困难吧!”Aimi眨着她那双橙色的眼睛这样说着。
真好啊,这样惹人注目的一双眼睛,明明和我一样是从山区来的……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问起“偶像”这个概念时她说了一段我难以忘怀的话,‘就像是下班之后坐新干线回家,车厢内的灯光很明亮,因此透过窗户只能看到黑夜里最亮的那些灯光,如果要做偶像,我希望能成为那能在夜晚的新干线中被看到的灯。’这段话不仅打动了我,似乎上层也颇为器重,因此才将她的出道名以公司最早的偶像AI——Ai为开头命名吧。
思绪被一大段回忆堵塞,眨眨眼睛,我赶紧摆脱这样感觉的束缚,转而提起了别的事情:“欸~这种感觉总觉得大概能明白呢,那位偶像,应该是很了不起的人吧?”
“嗯……其实就是黑泽真红小姐!”Aimi双手合十,向我拜托道,“听说奥萝拉前辈下个月的演唱会似乎会请黑泽小姐来助阵,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务必帮我要一份签名!!”
啊……黑泽真红,这个名字在我脑子里转了两圈,似乎危机意外要略大于亲和意味,毕竟要一个偶像和职业歌手一同登台还是有些尴尬的。
“啊,没问题,只要她愿意的话。”答应的话语一晃而过,等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已经是无法补救的时候了。
“那么,还请前辈一定帮我保密哦!我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啦……总觉得万一黑泽小姐知道的话,会给她添麻烦。”
我眨眨眼睛:“放心吧,我懂的。毕竟我也有这样的偶像呢。”
Aimi的眼睛亮了起来,我知道那并非询问的眼神,但看到那无比真诚的双眼,我总忍不住将自己的秘密与她交换。
于是我凑近她,悄悄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唐泽爱德华,也请你替我保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