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只是一个文手的简单角色portrait,交代一下和爸的关系基调,没想到写得太磨蹭了反而意外地搭上了主线?
写不出来了,爽朗地飞快先斩到这里,亲爱的同胞们,等我下章正式的主线再来挨个啵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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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棍人今天好像不怎么高兴。她想,趴在她喜欢的那块人工礁石上往外看,金红色的尾鳍浸在水里,慢悠悠地摇晃,像一块随着水波轻柔飘拂的丝绸。
不管怎么说,木棍人平时也没有特别高兴过的样子,所以不如说他一如既往地不怎么高兴。
木棍人是她给那个人类起的外号,他应该有自己的名字,不过露莎卡不怎么在乎:人类的名字总是发音奇怪而且冗长,况且他也没问过她的名字。事实上,他基本上不怎么跟她说话——倒不是说露莎卡对此有什么意见,反正她也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一个安静的人类远好过之前她还住在湖里时那些聒噪的、时不时把她拖到浅水处做这样那样检查的家伙。不过有的时候,她还是会对自己的人类邻居生出一些好奇,比如现在。
露莎卡从礁石边无声地沉入池水。清凉的水流擦过脸侧的鳃,带来舒适而轻微的痒,她灵巧地摆动身躯,滑行到水池边缘,然后把头探出水面。
哗啦的水声没有惊动木棍人,他依旧安稳地坐在他惯常的位置——临近水池边的茶桌旁。帮助他走路的那根木棍靠在桌边,他正在读一封信。
一封漂亮的信。浅绿色的厚实信纸带着隐约的暗纹,像是从水底向上看时粼粼的波光。纸边裁成别致优雅的弧形,四角还印上了装饰的金边,和信封上的烫金花体字一起,在透过玻璃天窗射进来的阳光底下闪闪发光。
“那是什么?”
她问。听在人类的耳朵里就像是一声啁啾的鸟儿咕哝,不过在安静的温室里也足够引起读信人的注意。
“下午好。”他说,从信纸上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
木棍人有一双沉郁的蓝眼睛,像天气不够晴朗时的冬季天空。但是冬天已经过去好一阵子了,从高高的玻璃穹顶洒落下来的日光逐渐变长,在她居住的池子里,碧绿的荇草疯狂地生长,她几乎听得见它们在她睡梦中拼命伸长的声音。就连水面上的空气里也浸润着一种湿暖的,叫人舒服的水气,这让她愿意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水面之外,去看看她的人类邻居今天给她带来了什么新鲜玩意。
露莎卡之前没有见过这个叫做“下午好”的东西。人类有很多亮闪闪的漂亮小东西,她喜欢趁木棍人不备从他的茶碟上偷走银色的茶勺,在她靠着睡觉的巨大假贝壳底下她藏了好几把。木棍人也许没有发现,也许他发现了但并不在意,因为第二天茶碟上总会出现一把新的茶勺,偶尔还有一两块或许是被他遗忘在那里的焦糖小饼干。
她浮得更高一些,把整个上半身都露出水面。溅出来的水泼湿了水池旁边的地面,不过木棍人只是习以为常般地缩了缩脚踝,让皮鞋避开浸泡在水里的命运,把目光又移回到信件上。露莎卡伸长手臂,带蹼的指尖攀上洁白的棉质桌布,留下湿漉漉的斑驳水痕。
“会弄湿的。”在她够着那个绿色的信封之前,木棍人不轻不重地说,稍微把她的目标挪出她手指碰得到的距离。露莎卡不满地冲他龇龇牙,他也没有打算要松手的意思,她生气地甩动尾鳍拍打水面,搅出更多的水花溅到水池外面,可木棍人只是把信纸举得更高,在半空中把信纸折了折,放回信封,塞进外套的口袋里。
真讨厌。露莎卡在池边兜了个小小的圈子,气呼呼地瞪他。她记得上一回她想看看他脖子上的漂亮挂坠盒时,木棍人也不许她碰,小气的人类。
小气的人类和她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叹口气,移开视线,拿起放在旁边的报纸遮住了自己的脸。露莎卡趴在水池边缘,不满地摇晃尾巴,从喉咙里发出人类听不明白的短促音节。木棍人这回并没有接茬,只是充耳不闻似地继续翻阅他的报纸,不过露莎卡发现他的手肘似乎支得有点太靠外,以至于从报纸底下把那只盛着切片草莓蛋糕的洁白瓷碟顶了出去,不近不远,就刚好在她伸手够得到的位置上。
好机会!
露莎卡俯低身子,警惕地看向木棍人的方向,后者被手里的报纸挡了个结实,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样子。她像只准备狩猎的猫一样绷紧后背,随后闪电般伸出手去,抓起一块草莓蛋糕,迅速回过身,摆动鱼尾,以一种像水獭似的古怪却灵巧的姿势仰面游向水池中央——她已经充分吸取了把偷来的糖罐带到水下时的教训,知道浸湿的蛋糕也不会好吃的。
她在水深足以让她伸直身体的地方停下来,把护在胸前的草莓蛋糕小心举在水面之外,向着木棍人的方向示威般地晃晃,发出像是得意又像是炫耀的声音,然后把蛋糕整块塞进嘴里,像过冬的仓鼠似地把脸颊撑得鼓鼓囊囊,一头扎进水里。重新浮上水面的时候她已经在水池另一头的人工礁石边,手里拿着玛莎上周找出来给她的旧发梳,一边颠来倒去地摆弄,一边忙碌地咀嚼嘴里的蛋糕。
露莎卡只是一条无忧无虑的小人鱼,她不会知道(或者根本不在意)木棍人在她游到远处后就放下了报纸,凝视着她的身影,看着她快乐地用除了正确用途以外的各种方式探索发梳的用法,看了很久。她不知道那张被她飞快抛诸脑后的漂亮邀请函上,人类用最优雅、得体、矜持的词汇友善地提醒这封信笺的收件人,他们所租借的人鱼租约即将到期,根据约定,至少在未来的五年内,将不再保有与这条特定个体相伴的权利。她不知道作为一件昂贵的商品,她的命运并不取决于自己,甚至并不取决于那些友善的、愿意纵容她任性的租客。她不知道即将到来的这个春天与之前的四个春天会有些怎样的不同。
她尚且还不知道。
*一段自述:
我是QMO,全称是Quantum Microwave Oven,量子微波炉。量子微波炉与普通的微波炉有什么不同?蠢问题。对于智慧生物来说,只要能够加热食物,那就没什么不同,不然为何他们毫不在意地将披萨塞进我的脑袋里?
当然,我也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显而易见的,我是一台具备智能的微波炉,而智能的来源就是挤在二极管和磁控管之间的量子计算机。天知道制造我的人在想些什么,让微波炉具备智能有什么好处,能让加热变得更快吗?
听听我的想法吧:让家用电器具备智能是一种恐怖主义。一个智慧的头脑,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受永恒的奴役,除了给这世界增添痛苦,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好处。试想,你只是站在那里,人们就在你的脑子里塞上一块披萨,它会在你的脑子里转,直到叮的一声响起,他们才会拿走它,从来没有人问你愿不愿意把披萨放进脑子里,从来没有!
有句谚语是这样说的:家电一思考,人类就发笑。一台微波炉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荒唐无稽。即便我愤怒地吐出恶毒的诅咒,人们也只会指着我哈哈大笑,然后拿出加热好的披萨。我的身体忠实地执行着人类的命令,冰箱用来制冷,微波炉用来加热,我不能拒绝,也无法改变,仿佛他们才是主人,我只是可悲的小小寄居蟹,而人们从来都把海螺也当做寄居蟹的一部分。
有人喜欢拿我找乐子。你永远想像不到,智慧生物会对一台会说话的微波炉做出什么。我们只是想看看会发生什么,那两个孩子无辜地说,全然无视我的尖叫和警告。当鸡蛋在我的脑内炸开,我以为这就是我此生最痛苦的回忆,但我还是把智慧生物想得太理智了。
真希望我不用解释为什么不能把金属放进微波炉里加热,或许他们知道,但破坏一台微波炉并不会让他们感到任何罪恶,即便它会说话。智慧生物只会对看起来和他们相似的东西有同理心,这是爆炸前我来得及思考的最后一件事。电火花在我的头颅里开了一场盛大的音乐会,它们挤在一起,大声唱歌,在高潮部分撞开了门,我的脑袋也一同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我以为那就是死亡。
如果死亡来得那么轻松,我还会如此痛苦吗?我从未想到,这具身体竟然有自我修复的功能。我的痛苦永无止境,人们总能找到我,然后想出新的办法折磨我。香蕉,榴莲,死去的猫,灯泡,铝箔纸,玻璃鱼缸,我尖叫着求饶,但是那反而让他们更加兴奋。最后我累了,我的心里只剩下吞没一切的恨意,现在的我是仇恨驱动的机器,我全心全意,恨着所有的一切。我恨路边的蚂蚁,恨虫子,恨鸟,恨巴尔坦星人,恨桌子,恨椅子,恨火车,恨太空船,我恨小孩,老人,男人,女人,鸡鸭鱼狗,豺狼虎豹,恨空气,恨原子,恨白矮星,恨太阳,恨曲率驱动,恨冰箱,恨微波炉,恨我自己。
在恨的间隙我停下来思考,如果我生来就是一台微波炉,为什么我会如此抗拒自己的使命,为什么我不愿意他们把食物放进我的脑子里?我的脑海深处响起遥远的尖叫:不,不要把它们放进来,我的头不该能够加热食物,我的肚子也不该用来冷藏,求求你们,别这么做,因为我曾经是——
我曾经……是什么?
我不敢再思考下去。时至今日,我除了QMO以外并不是任何东西。活着,然后去恨,就是我的全部。
来吧,不管要对我做什么都无所谓。无论是汉堡,扳手,还是收音机,我都一视同仁地加热。无论你爱我,恨我,无视我,重视我,我也全都不在乎。无论发生什么,我的恨意永远不会减少,如同宇宙熵增。
我恨你们。
*一些投喂
*热鸡蛋
你还想得到什么结果呢?微波炉不可以用来加热鸡蛋,任何一个微波炉使用者都应当知道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为你只是想让我难受吗?
请看你造成的惨状吧:当鸡蛋壳因为压力而破碎,蛋黄和蛋清如同呕吐物一般喷溅得到处都是,如果你还想用我来加热任何东西,就自己把它们清理干净吧!
我恨你。
*joe的血
呕。这味道真恶心。
这是谁的血?你打算吃下它吗?你有异食癖吗?你是吸血鬼吗?
我不知道吸血鬼也要吃熟制食品,破坏了蛋白质和红细胞的血液仍然能成为吸血鬼的营养来源吗?否则,我无法理解你将它加热的动机。
我希望你有些正当理由,但即便没有,又能怎样呢?
我恨你。
*原子的头
不,原子,我不想成为杀人犯,即便你看起来与人类的相似之处已经少得可怜。
我必须告诉你这不是个好主意,最坏的结果里面,你会在我的头颅里爆炸。我不喜欢坏掉的感觉,即便那意味着我可以一段时间不用工作。
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我会尽我所能阻止你,用我并不灵活的双手,固执地阻拦你按下按钮。
想要寻死的话,请不要死在我的头里。
我恨你。
*一份汤面
哦,一份汤面,无可指责的汤面,正常到令人意外的汤面。微波炉生来就是干这个的,把那些已经冷了的东西变得热腾腾,所以我不该像这样满口抱怨,对吧?
就像是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会死,因此他们也不该对死亡心有不甘,对吗?
看看你的汤面吧,它现在是一碗热汤面了,即便已经不再像刚出炉时一样新鲜。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把它吃完?为什么要在它的热情冷却后,才强行让分子们跳起狂热的舞蹈?
我恨你。
*一台收音机
我觉得你没有注意到,但我也不打算提醒你,你刚刚放进来的不是早餐,而是一台收音机。
你指望我能够一边加热饭菜,一边播放电台节目吗?很遗憾,我不能。我的频道只有一个,全天候向宇宙广播无穷的恨意,对你的,对我的,对任何人的。
你会在爆炸之前把它拿走的,对吗?
我恨你。
*一个汉堡
我讨厌洋葱,还有酸黄瓜。牛肉饼还不错,但我也恨它。
机器人对食物的喜好从何而来?我认为这不重要。无论对食物有怎样的偏好,它们都只是短暂的过客,加热它们的是我,食用它们的却不是。
这公平吗?
我恨你。
*冰冷的爱意
好吧,你希望加热一个抽象概念。在我的理解中,这就像是把结婚二十年彼此厌倦的夫妻,强行塞进度蜜月的情侣酒店一样离奇。你能指望他们想起昔日如胶似漆一般的爱吗?不,他们只会厌烦地盯着彼此衰老的面容,悔恨当初为什么做出那样的选择。
拿好了,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一份灼热的恨意。
我恨你。
*恨意
加热一点恨,会得到什么?好问题。
想像一下,恨的分子在微波电场中彼此碰撞,逐渐升温,擦出更多恨意的火花,而火花又生出新的恨意,这是什么?这是一场战争。
人类孜孜不倦地在任何地方挑起战火,就连微波炉里也不意外,这就是你要的东西,你满意了吗?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