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篇完啦!!可以进下一章了!!喷泪狂奔!
刷到叔叔辈NPC真,真开心啊……OOC也,也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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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家内眷正在灵前吊唁,请二位贵客在花厅稍坐片刻,用些茶果。”
直到郑家仆役请两人坐下,田知甚才又看到了阿羡的正脸,阿羡颜色舒和,倒是他眼见郑家门前车马川流,往来吊唁的宾客极多,里外三层满目雪白,压的心头微微一沉。
客栈里田知甚本要追问阿羡的话究竟何意,但来郑家更是要紧。他不知郑家宅邸在何处,自行打听未免多余,干脆跟着前来,阿羡虽未表示反对,但除了向仆役说明两人同来,并不主动交谈。换做平时,田知甚并不耻于下问,这回他却不太愿问,朱泥观音这诡异东西在星罗宫的据点发现,交与轩辕会调查有何错谬?和费丹的画又能扯上什么关系?他本不欲沾染江湖事,可如今倒像染缸里洗布,越搅越混。
厅内已有十来人,三五一处坐着说话,见阿羡与田知甚两人坐的格外远,又不似要紧人物,便不理会,继续低声谈话。
“郑世兄究竟得了什么急病,连千金堂也无计可施?”远处一桌的蓝衣少年叹道。
“嘘……听说不是病,小弟来的路上听人说……”其中一个少年声音压的极低,几人几乎脑袋相抵,“听说郑家少爷得罪江湖上的煞星……”他左右窥看,见旁人确实听不见,才悄声道:“前天夜里……被人砍作几截,连脑袋都被劈个稀烂,连夜找了临安府最好的仵作,才拼出个囫囵来!”
“哪来的煞星敢在临安入室杀人,还有没有王法,郑世伯为什么不报官?”蓝衣少年瞪圆了眼,他不满十七岁,几个同伴比他更小,另一人低声反驳:“不对不对,依我说是恶鬼吃人!”
同桌几人嘘声大起,“哪来的恶鬼?你爹送你到钱塘读书,你怎么自个儿偷跑回来,还满嘴鬼神之说?”
“钱塘县闹鬼你们还不知道?就是上个月满城宣扬要招婿的花家,听说花家老小早被鬼吃个干净,又把去招婿的人吃的七零八落,吃不完的手脚心肝还要腌制起来呢!我再不避上几天哪有命在,怕是鬼吃不饱,现跑出来找吃的!”少年越说越怕,突然醒悟,“哦哟!准是鬼爱吃嫩的,看郑家少爷细皮嫩肉……不好不好,万一鬼还在这,下一个岂不是要吃我!小弟先行告辞……”
“坐下!这么多人还怕什么鬼?”蓝衣少年越听越烦,也忘记压低嗓门。“郑世兄年纪轻轻,尚未成婚就已早逝,令人好生惋惜。可惜我不通武艺又不会抓鬼,不能替他报仇。”
隔壁桌有人一声怪笑,蓝衣少年顿时恼道:“你笑什么!”
偷笑的黄衣少年被他一激,原本暗笑变成嗤笑“我偏多笑几声,干你什么事?”
“这是该笑的地方吗?你这人好没礼数。”
“我笑有人自作多情孤陋寡闻,临安城谁不知道,哪家美娇娘要是嫁郑家小子,岂不守活寡?谁不知道郑家小子分明是个——”
“住口!”蓝衣少年拍桌而起也盖不住黄衣少年的高嗓门,登时厅内人人听清“天阉”二字,纷纷侧目。黄衣少年得逞后心情大好,不待他人发作,又抢先道,“千金堂好大名声,连少东家急病也束手无策,看来是名不符实,你既有本事,就去把棺材里的人救活,我叫你爷爷怎样?”
“你……欺人太甚!”蓝衣少年等愤而起身。“你是谁,来这做什么!”
“怎么啊,连你爷爷都不认识,想打架?”
“怕你不成!现在就我们出去!”
众少年竟不顾礼节,也不向主家告辞,一股脑涌出门外。这一架全因少年意气,殊不知正是这场全无章法的哄斗,十二年后朝廷少了位碌碌医官,江湖上多了名侠士,有“丹心照剑,仁术回天”之美誉,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少年们一哄而散,刹时花厅内只余田知甚与阿羡二人,方才少年们刻意悄声,但两人轻易听的清楚,田知甚忍不住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阿羡微笑道,“着蓝衣的是惠民署狄医官之子。郑家祖上数代翰林紫金医官,如今虽无人在朝,与官医仍有许多来往,千金堂每逢双月要在城外义诊,而惠民署每年暑月也在城外义诊,我曾见过他与阿曦说话,是个好孩子。至于黄衣的,我虽不知他姓名,却知他是个南北俱全的人物。”
田知甚一愣才醒悟,阿羡一本正经说的“南北俱全”意指“不是东西”,这一骂最合他平日情性,不由好笑。少年们说的惹上江湖煞星,恐怕意指是星罗宫,难道花髓重伤后还敢率人上门杀人报复?
片刻后仆役来请,二人走入灵堂穿过数重幔帐,只见灵前重孝的少妇泪珠涟涟,年不过十七八,身旁紧挨着的男童形容尚小,宽大的孝子麻衣几乎盖住了面目。身后仆婢正烧纸举哀,空中满是烟气,黄纸跌落炭盆,转瞬灰飞湮灭。
阿羡诧异之色一闪即逝,随执礼仆役所引祭奠后,眼望装饰华美的棺木良久不动。田知甚也依礼祭过,心中大惑不解,蓝衣少年说郑大夫尚未成婚,又怎会有妻儿?
忽闻后堂有人开口————
“二位能来,曦儿泉下有知,亦会欣慰。”
仆役打起帘子,一人从后堂缓步走出,田知甚见他相貌年纪,便知此人便是郑曦之父,千金堂的东家郑松,当即行礼。
阿羡亦回身见礼,“见过郑员外。”
郑松年过四旬,毫无“员外”富态,尽管面色憔悴,姿仪依旧儒雅,他点点头微露笑意,“羡娘子不用多礼,这位是田公子?二位请这边说话。”
三人同往园内,一路花木妍雅,足见主人心胸,园内山石堆砌的高处有一小亭,亭中烹茶的婢女正是飞雪和流霜。
园中风声细细,三人坐下后,唯能听见茶炉水沸之声,郑松虽说请二人说话,却徐徐饮茶,不提有何要事。直到阿羡恭声轻问:“阿羡尚未有机会拜见郑员外,不知员外……”
“天下父母一般心,岂有不闻不问之理,曦儿承蒙照顾,朋友间本该多走动熟悉,如今……”郑松声虽含悲,却如浸温水之中,让人心底升起“君子如玉”之感。
阿羡很少听郑曦提过父亲,也从未见过。料想千金堂的东家,自有一番为主为父的肃色,但寥寥数语后,却觉郑松谈吐和煦,且对郑曦平日交游之人关切了解,颇有慈父之像,见郑松言语间难掩神伤,许多问题也不便问了。
“郑员外千万保重,阿曦必定也不愿见员外如此伤怀。”阿羡低眉劝慰,郑松心中一叹,只觉这孩子貌似柔顺,实则执着,只说保重绝口不提其他,他目中倦色逐渐转为温和,“生死有命,不为人力所动,为之奈何……员外员外的,听着过于见外,羡娘子比曦儿年纪相离不远,若不嫌弃,不妨唤声叔父。”
阿羡抬眼见郑松目光,微微一笑,“郑叔父,我与田公子来时曾听到一些流言,郑叔父还请小心为上。”
“你们的好意我明白。”郑松转向田知甚,“这里有一物,正要交与田公子。”
飞雪捧物上前,锦缎掀开后泄出一弯幽碧,正是地宫中“螳螂”姐妹之刀,其中一柄早已损毁,剩下一柄由柯行之带出,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
“此乃柯贤侄所托,还请田公子收下。”
田知甚听郑松提起柯行之,不由问道,“敢问员外,柯兄现在何处?”
“柯贤侄已离开临安,至于人在何处,却难知晓。”
离开郑家时日头西斜,两人一前一后走过街角,余晖将人影拉长交错,田知甚突然站定道:“不合情理。”
阿羡柔声道,“郑叔父的话,又怎会有假呢。”
田知甚摇头道,“以柯兄的行事手段,刀要毁就毁,何必留下托我?”
阿羡缓缓回头,斜阳映颊,一缕似笑非笑的神气含在嘴角。“那依田公子看,要如何才合情合理?”
更声数响,已到深夜,两条黑影转出街角,径直从郑宅大门旁的高墙跃入,一路将值夜仆役点倒直奔灵堂。一人悄无声影在堂内转过一圈,将守灵的郑家少夫人孙少爷仆婢奶妈尽数点了睡穴,另一人已施施然走进灵堂。
虽说事出有因,但半夜私闯民宅兼且开棺验尸,委实缺德无比。田知甚再不拘俗礼,也道了声得罪,才运劲将棺盖整个挪到一旁。阿羡拿起供桌上的烛台,正照见棺里头的尸体。尸体头遮红布,身覆绸被,名贵丝绸在烛火下流光溢彩,绣花灿烂至极,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棺内竟不是空的。
田知甚看尸体身上衣物层层叠叠,身量与郑曦无二,被红布遮住的头部形状古怪,像是骨骼凹陷。又揭开绸被将尸体右袖挽起,见手臂上被花髓抓伤的五道伤痕分毫不差,心内沉了三分,想到白天几个少年说的砍作几截等言语,便伸手往尸体肋下摸去,要看胸骨可有断裂。
阿羡本举烛端详,见状烛台倒转,格住田知甚手腕,田知甚被她一阻,先觉她出手角度既巧且刁,继而莫名其妙:“干什么?不摸怎知骨骼可有断裂?”
阿羡眸映彤光,如黑琉璃中燃起小小的火焰,“不必摸了。这沉水香气味馥郁经久不散,很名贵呢。”
田知甚摸摸鼻子,他不懂香,只觉得嗅觉快要失灵,“那又怎样?”
阿羡语气很温和,将烛台放回原位。“阿曦平日起居讲究,衣裳用具无不熏香,常常说香以清逸为佳,酷烈旖旎皆俗,此香非其所好,家人岂有特意违拗的道理?”
田知甚虽觉得用香味喜好来判断过于随便,但死人不是郑曦,却值得高兴。“那这是谁?郑家总不至于吃饱无事,弄具尸体装神弄鬼。”
“白日我见到飞雪似乎有话想说,今夜既然来了,这些事还是问她们吧。”
夜色寂寂,两道剪影映在窗上。
“你唉声叹气一晚,我耳朵都起茧了。”
“一日不把东西交给羡娘子,我一日也睡不着……”
窗下有人笑眯眯道,“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急的睡也睡不着?”
流霜惊喜的支开窗,见阿羡在窗外站着,旁边的人是田知甚,连忙奔去开门。
“羡娘子,你真来啦!”
阿羡眉眼一弯,“要是不来,怎知你们弄什么鬼呢?”
飞雪让二人坐,将自家少爷在外惹了大祸,未免祸延郑家上下,自请离开临安的事大致说了一遍。田知甚听完,觉得若星罗宫要杀人报复,郑家这些仆役都不会武功,当真抵挡不住。何况郑曦那日将藏宝图下落大肆推演,在场几十人听的清清楚楚,难免不会有心怀不轨的上门逼问,看来诈死避祸,反倒是上策。
阿羡却道,“你家少爷从来都娇生惯养,如今伤势未愈,只怕要吃苦头,他…可是与柯郎君同行?”
飞雪好奇:“羡娘子怎知少爷受伤?少爷是自己走的,并没和谁一道。”
流霜嘴巴一撇,“柯郎君脚长,现在呀恐怕到天边了。”又小声嘟囔:“到天边也没用。”
“柯兄许是另有打算。”田知甚淡淡开口,心道师兄弟情谊再深,也不见得天天在一处,柯行之定是另有要事,郑大夫有手有脚,堂堂男儿何妨独行?
三人顿时齐齐看向他,阿羡脸带微笑,流霜翻了个白眼,飞雪恭恭敬敬的上前,一福到底:“流霜口里总没分寸,田公子切勿见怪。只是少爷曾嘱咐我们,有几句话只能同羡娘子说,还请田公子……”
这话正合田知甚之意,他本就懒得听,世间女子一旦凑堆,真是婆婆妈妈又添奶奶。当下说走就走,出门几个点跃消失不见。
飞雪叹道:“本只是想请到他院外……”
流霜在窗口伸着脖子张望:“他就鸟似的飞走了?”
阿羡道:“他多半还在左近。倒是你们两个,有什么要说的?”
流霜连忙取出一封信和一枚白玉小瓶,“羡娘子看了自会知晓。”
“阿羡启,曦自知浅薄,不能襄助,昔年恩师所赐丹药一枚,于内伤有起死回生之效,现转赠于尔,只盼永无用此物之时。字短意长,有缘再会。”
信上笔走龙蛇,看得出写信的人心意坚定一气呵成。
阿羡脸色微变,将药瓶木塞拨开,观瓶内所装药丸色泽殷红,郑曦特意留书说明,此药必然珍贵无比。“没想到她放在心上,将这等救命药物相赠,其实我的伤自有痊愈之法,她何不自己留着?她……非走不可吗?往哪里去了?”
“少爷要去哪,我们也不知道。羡娘子白天也瞧见我们家新夫人和孙少爷了……那是本家族老们的意思,连老爷都没办法,少爷很不情愿,为此大半个月都闷闷不乐。现在借着事好不容易走了,也好……也好……”流霜嘴里连连说好,眼圈却红了。
阿羡神色黯然,这件事她并不知晓。鬼门针解穴后,她日日依以往心法修习,已很少外出。虽与真气滞塞时已大不相同,但她所习的内功“六藏经”别有法门,要想如她所愿,除非能找到更多的“药”,而皇城临安并不算合适的地方。
至于郑曦对柯行之如何,她多少看在眼里,只是这份心意未必如意,而所选的前路又太过渺茫。诈死虽能脱身,但往后的临安千金堂再也没有郑曦这个少东家。而从来锦衣貂裘,仆婢随侍的郑曦,孤身离开后又要去哪呢?这些她都无法得知,人人都在为自己的选择走自己的路,顷刻间,竟都离开了。
阿羡眸光转动,换了话题,“流霜,你们跟随阿曦多年,可知她畏寒的病症因何而起?”
流霜顿时面露忿忿之色,“病?哪是呀,都是夫人的毒——”
“流霜!嘴里说什么来着?整日糊里糊涂的,连个寒症也说不清。“飞雪轻斥,将流霜拨到身后。“少爷天生体质如此,夫人在世时也十分忧心。不仅堂内的大夫们,就连交好的医家瞧过后都说没法子,奴婢们知晓的也就这些。”
中毒?
阿羡不再追问,将信与药仔细收入袖中,缓缓起身。“千金堂盛誉在外,江南名医亦多,既然都束手无策,想来不是寻常寒症。不过江湖上能人异宝多不胜数,未必无解……如有机缘,我当尽力求取。若阿曦回来,你们就说我谢她厚赠,只不过,不必再去羡归飞。”
“难道羡娘子要出远门?”
“嗯……我要走啦。”阿羡展开一个笑颜,后纵出门,腰肢轻盈如有风举,同时道:“烦请转禀郑叔父,多谢他宽宏雅量,深夜不便叨扰,日后再来领罚。”
二婢见她轻功姿态甚美,转瞬远去,不免艳羡。流霜惊喜道,“原来羡娘子深藏不露……不过老爷的吩咐,她又怎知道了?”
月上中天,一日之内两入郑宅,心情却大不相同。
“郑家不想惹上江湖事,所以才急于将一切抹干净,赠刀未必就是柯郎君的意思。那把刀或扔或埋,都是上上之选。”阿羡似乎很习惯置身于黑暗中,而田知甚既不怕黑,也不怕黑暗中存在任何变数,他走的平稳且安逸。“只要我带着它四处显露,星罗宫就不会再找郑家,也算不负所托。”
“要是星罗宫的人找来呢?”
“找上再说。”田知甚摸出短刀,弯刃上的锯齿寒光闪烁,并不因失去主人而折损半分,确实是罕见的利器。
“田公子在客栈时说过,若我讲出道理,则将朱泥观音还来,现在可还算数?”
田知甚颔首,他的记性很好,将她之前的话记的清楚。“当然,但你还没说朱泥观音与费兄的画,还有十几个失踪的人是什么意思,费兄的画怎么会在你手里?”
阿羡笑了一下,“费家藏书画作几尽毁于火焚,仅剩几卷被我所得,其中一卷与万贤山庄,以及后来的一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要说清来龙去脉,又非得从潜渊会说起不可。”
田知甚精神一振,他对许多事都可以视若无睹听若不闻,可万贤地宫正是白玉砚台被发现的地方,关于陶师叔的事,哪怕线索多一丝,他都急于知道。“愿闻其详。”
阿羡简单讲明潜渊会与成员失踪的情由,“费丹曾将在万贤山庄地宫的见闻绘做长卷,并以提跋记述自己的见解,从中可得知万贤地宫下许多的机关,不仅不是同一时期修建,还有许多新建机括,大多建于十数年间,非技艺高绝的工匠来修建不可。我看过画后对照潜渊会失踪名册,发觉失踪的人多是木石金铁类匠人,其中有个名叫俞柏秋的石作高手,浑号“活石菩萨”,平日以塑像为生。这人好赌成性,常在临安各大赌坊流连,为凑赌资专接银钱丰厚的庙观活计,临安不少庙观都有他做的塑像。”
“你是说……朱泥观音是他做的?常替庙观塑像的人,难怪能做到形神超绝。不过他既失踪多年,朱泥观音又深藏花家地下,你如何知道它的存在?”
“此事说来也巧。”阿羡微微一笑:“花朝节那几日,城外天庆观做老君诞会,我与阿曦恰在观中游玩,无意见到天庆观摆出供香客观赏的小泥塑,这些小泥塑个个精妙无比,其中一枚朱泥观音更是瞩目,问及道士才知,多年前天庆观请俞柏秋塑神像,预支工钱后迟迟不见人,监工道士知他素来好赌,只当他赖账逃跑,一气之下将他家稍见值钱的家私拖回观里抵债,其中就有一箱小泥塑。天庆观主见泥塑精美,不忍贱卖,就留在观中,想等俞柏秋回来再还他,只是此后,再也没有谁见过俞柏秋。”
“我看小泥塑背后都标有某观某庙的字样,知他习惯将满意之作复制成小泥塑留念,所有泥塑上都是地名,唯有那枚朱泥观音造型特异,身上草草刻着“罗刹花”三字,观音像上刻写“罗刹”是亵渎神灵,俞柏秋以造神像为生,不会无知至此,所以我再翻看观音底座,见底座下隐刻方位图,可见“罗刹花”三字也必定是地名……”
田知甚突然道:“地名?要不是我去过花家,绝想不到这层。”
阿羡笑了:“你……知道?”
田知甚颔首:“唐代罗隐有句诗,怒声汹汹势悠悠,罗刹江边地欲浮。罗刹江所指的就是钱塘江。此人不敢明说,才把钱塘花家说成罗刹花,又胡乱刻在观音上,普通人看见也只会认为是无知顽童的恶作剧。”
阿羡含笑道:“钱塘江江心有石易生风波,本地船家都叫它罗刹江。我们正是为此探查花家书院。俞柏秋虽是工匠,但常年为庙宇塑像,熟知佛家故事,罗刹在佛语中是钩爪利齿的吃人恶鬼,罗刹花三字语带双关,既昭示地点又有小心花家人之意。从那枚小的朱泥观音来看,俞柏秋已窥得花家内情,不料阴差阳错,天庆观道士将泥塑全部带走,导致潜渊会众搜查无果。”
她轻轻呵出一口气:“依照方位图,找出的东西应带有重要信息,我欲取回朱泥观音,便为了结这桩旧案,可惜对他们来说,也许太晚了。”
田知甚一边思索道:“据郑大夫推测,万贤山庄与花家早在许多年前就被星罗宫渗透,而依你所说,潜渊会失踪的工匠是都被星罗宫挟制,参与了万贤山庄地宫与花家地下的修建?”他沉吟片刻,“花家的机关,确实与地宫有许多相似之处……你和吴兄若在当场说出此事,在场诸多高手联手之下,未必不能助你们擒下花髓问清一切。”
阿羡眼眸深处泛起一点笑意,“本会微名不足挂齿,此等内务,更不便与各路英雄细道。”
田知甚点点头,他知道江湖上流派众多各有规矩,潜渊会隐匿无名,倒是与蓬莱岛不问江湖事的作风有些相似。“阿羡姑娘,先前是我多有误会,请见谅。玉砚之事既与你无关,我自会想办法寻回,朱泥观音就此奉还。”他解开行囊,取出包的严实的朱泥观音,平视于阿羡,费家厨娘杀人纵火案在清波门一带人尽皆知,他打听过大概情形,知道能有画作留存,不会仅仅因为好运。“还有一事,我与费兄相交时日虽短,却仍要替费兄谢姑娘护画之谊。”
“田公子既诚心谢我,不如入店惠顾一二?敝店货品齐全,价钱公道……若过了今日,可要涨价三分哪。”阿羡的话让田知甚一呆,原来不知不觉已走了许久,到了羡归飞附近。他本想说一事归一事,花家发生的事他不能视若无睹,被阿羡一打岔,不知不觉忘了要说的话,心下微觉为难,他不喜雕饰,就算真要买也不知买什么。
阿羡眼望灯笼照亮的羡归飞招牌,灯笼的光晕昏黄而温柔。“田公子,临安剪缕之辈自有门道,你想自己寻回玉砚,就如海里捞针。不如去找一个人,求他出手相助。”
“是什么人?”田知甚眼睛一亮,他不知阿羡为何愿意要告诉他这个,但这比自己漫无头绪的瞎找要好上太多。可别说他这辈子还没求过谁,就算真有神通广大的人物,别人凭什么会帮忙?
“四饕六餮胡三尽。”
田知甚走了,他既知道方法,只需尽快试试。
阿羡进屋拿出细竹挑竿,将羡归飞门前的灯笼挑下,从门外开始,沿着中庭通往后院,一路的灯笼在微微泛白的天色中逐渐熄灭,直至没入混沌。
两日后,钱塘县恶鬼吃人之说传遍临安街巷,酒肆里说书人唾沫横飞,座中诸酒客颤颤举杯,街头少了些结伴戏耍的顽童,兼卖朱砂灵符的卦师倒多起来。
大半个月后才有人想起,西湖边那家往来络绎的珠翠铺,似乎许久没开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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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郑曦/柯行之/阿羡都离开临安了?
是的,郑曦和柯行之的剧情走向由他们的荔枝人提供。这里只是侧面将郑曦和柯行之进书院之前的小插曲和出书院后的去向都带了下,那个……去年买郑柯股的人,请这边排队买同人本啦(喂)
阿羡也走了,但故事继续。
花朝节郑曦邀阿羡去天庆观散心在这篇讲过,顺便带了郑柯两人的小插曲。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4782/
接自己的是【章三十九·疑梦非梦】http://elfartworld.com/works/144465/
前情提要:唐珏毒发,雷慈帮唐珏解毒【七月十五】(嗯?你问用了什么方法解毒?等慈哥更新好啦!)
结果唐珏没死,雷慈倒是差点儿归西,不过得贵人(?)相助苟延残喘(……)了下来【差不多十月下旬】,之后在家硬撑了两个月终于撑不住,决定只身去霹雳堂最远的一处别墅(?)休养。
这一路上坐着平稳的牛车(……)由唐珏护送,当地大概过不久就要流传出这山上搬来了个怪人的传说了吧(…………)
以及这一篇是唐珏的最终话!完结了!我好开心哈哈哈哈哈……能够完成这么完整的剧情和人物我真是此生无憾(……),虽然可能呈现出来的并不够完整,还是我创作力的问题……但他在我的脑中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完整了,谢谢一直陪着我跑剧情的慈哥!!!!(痛哭流涕)他们一直活在我的心里!!!!(仿佛悼词)
嗯,正篇虽然完结了不过应该还有番外(毕竟之后他们还活了几十年ry)……番外应该就是时间线不连续的小故事了。
以及,这一篇完全和武侠没关系了我反省,哪里来的小言情……(。)
谢谢看到最后的大家,真的很感谢你们!
不管我写得多烂但我完结了啊!(自满x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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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珏掀开了窗帘。
车上的小窗原本也不大,但为了车内雷慈不受风寒还是挂上了厚厚的棉帘。快要新年,正是江南最冷的时间,这一路也断断续续地落了些小雪。今天倒是天气不错,窗外的空气虽然冷冽,却有阳光,昨夜的小雪在阳光下晶然闪烁,长江以南不比北方,留不住雪,过一会儿应该就会融了。
从临安出发去皖南坐车本花不了多久,只是雷慈身体虚弱经不起旅途颠簸,每日大多数时间倒用来休息,走了三四天还在路上。
此刻雷慈正靠在后座小憩,为了让他躺得舒服些,唐珏特意叫人在车上加了好几层软被,他陷在柔软的垫子里,身上盖着被子,眼睛慢慢闭了起来。
唐珏看不得他闭上眼睛。
唐珏从黑暗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雷慈。找到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施小佳却只顾着在一旁哭得说不出话。唐珏踉踉跄跄去探他鼻息,发现虽然微弱却持续绵长;心里狠狠白了施小佳一眼,又去摸雷慈的脉门,这一摸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雷慈的经脉像是一片被暴风雨吹打过的破烂蛛网,找不出一丝完好的部分,丹田一片空虚,竟是一点真气都探查不到。
他花了三天时间仔仔细细摸过每一寸经脉,终于相信雷慈是真的经脉尽断。幸好他还活着,然而唐珏却无法明白人在这样重的伤下要如何活着。
他看着雷慈紧闭的双眼,沉下去的心怎么提都提不起来。
他怎么能为了自己连命都不要了,他是霹雳堂的长公子,他怎么敢。
雷慈终于醒来的那日,唐珏红着眼睛问他:“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
雷慈气若游丝地答道:“我怕。但我更怕你死。”
雷慈的情况时好时坏,在床上躺的时间比唐珏足足多出两倍,才渐渐能起身走动。也不知是性格如此,还是他真的觉得自己身体没问题,回霹雳堂之后竟还咬着牙出门做了几趟事,直到有一次终于稳不住身体从马上跌落下来,才趁机对家里告了假,打定主意去皖南的别院养伤。
雷掣自然是又心疼又气急,但他不管怎么大发雷霆,都从雷慈口中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还是心疼为多,只求他养好身体,别的也就压下不做计较。
霹雳堂送雷慈去别院的车队还是一如既往地声势浩大,恨不得把雷慈全部家当都搬去。雷慈自己倒是不想这么兴师动众,家里的仆人侍女一个都没答应要,只带了施小佳一人上路。
车队出了临安没多久就被唐珏带着一小队人拦了下来。唐门嫡长子自然是有他的考量,比霹雳堂、比世上所有的人都想得更多更仔细。
雷慈向家里隐瞒了一部分伤势,这世上或许除了唐珏没几个人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但万一有人知道了呢?雷慈现在的样子,只要有人意图不轨,无论唐珏有没有在身边,都挽回不了什么。于是他将施小佳留在霹雳堂的车队,仍旧按照原计划行向皖南,自己带了一小队人接了雷慈,从另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出发,向皖南低调进发。雷慈的车上挂着厚厚的帘子,饮食起居都由唐珏亲自动手,连车夫都不知道车里接了什么人。
唐珏选了一辆大车,车里尽量布置得舒适,有吃有用,免得雷慈上下车麻烦。他选的路不是大道,自然颠簸些,雷慈稍微头晕不适便停下来休息,以至于霹雳堂的车队早早到达别院,上下都打点收拾停当了,他们还没走出一半远。
唐珏害怕看到雷慈闭上眼睛,每次都让他想到他在云栖坞看到雷慈第一眼的样子。他心中一片空白,只想他快点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慈哥?”他试探着,雷慈低低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没睡。
“慈哥,跟我说说话好不好?”雷慈又应了一声,嘴角提了提算是应允。
这一路上除了雷慈真的要睡之外,他就这样一直跟他说话,生怕一停下来就沉沉睡去再也不醒。有时候他会趁雷慈睡睡醒醒的时候问些平时不敢问过的问题,雷慈含糊着答了,却不会追问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他来说,雷慈听着,他也会说些平时不敢说的事,想到雷慈仿佛听过就会忘,就更容易说出口些。他最初还担心绞尽脑汁想出的话很快会说尽,后来渐渐发现话题竟然取之不竭,根本不需要想就可以跟雷慈说很久很久。
他向雷慈那边挪了挪,问道:“慈哥,你之前说你梦到我了。”
雷慈说过这句话,但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去年元夕的时候,雷慈一边跟他喝茶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却没了下文。他想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却不敢问,雷慈也没再提。那时候他既没有告诉雷慈自己的心意,雷慈似乎对他也很冷漠,唐珏只能把这件事留在心里。
一年过去,他还记得这件事,却不知道雷慈还记不记得。
“……嗯。”雷慈点了点头。
他颇有些意外:“你记得?”
“元夕的时候,我说过。”雷慈把手搭在他手上答道。雷慈的手心很热,即使在这样的寒气中也透着些暖意。
唐珏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你过来些。”雷慈示意他靠近点,唐珏便俯下身去。雷慈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待唐珏抬起头已是满面通红。
“……我当时真不知你是这种人。”
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时间也不知不觉过去许久,期间唐珏给雷慈喂了几次水,外面的路两旁零星开始多了些房屋行人,唐珏便将窗帘放了下来,将阳光和喧嚣隔在了车外。只听赶车的人在前面问了一声:“公子,快到镇上了,要不要绕路?”唐珏看了一眼雷慈,见他已经有些睡意,便说:“绕吧。”
他们后头两匹马带了足够的行李食水,大部分时间尽量远离城市走小路图个安静。若雷慈醒着倒是可以去镇上转转,顺便补充些东西,若雷慈要休息,就尽量绕开免得扰他。
谁知雷慈却忽然睁开眼睛:“去也无妨。”
“你没睡?”唐珏刚替他拉好被角,见他又醒来,便问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镇上应该有卖桂花糖的吧。“
唐珏一愣,然后发现空气中的确有一丝甜腻的香气,伴着隐约的桂花味道。这个季节应该没有桂花了,店家想必是八月摘了渍到冬天再拿出来做点心卖,卖图个稀罕,估计价格也不会便宜。唐珏却是在唐门从小锦衣玉食大,对这样的小儿科一笑置之:“冬天卖的桂花糖一定不好吃。”
雷慈道:“我以为你喜欢。”
“我可只吃当天摘当天做的。”唐珏刚想笑,却忽然意识到雷慈说这话的意思,便愣住了。
雷慈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只是笑道:“那你还吃我做的桂花糕。”
唐珏心中翻来覆去只想雷慈精神困倦还惦记着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只觉得眼眶有些热,心不在焉地答到:“你做的那么甜,我怎么吃得出是今天还是昨天……”
雷慈不答话,只是心满意足闭上眼睛。雷慈温热的手始终覆在他掌中,他心中的暖意也从未停止过。
唐珏没有让车夫改道,车仍旧朝着小路驶去,缓缓远离了大道。
当天夜里,车却是行到一半急急改道原路返回,快马加鞭地赶回了镇上。
原来雷慈睡到一半忽然身体情况急转直下,连意识都模糊了起来,唐珏见状当即叫车夫掉头,回去路过的镇子上。
车刚到了客栈门口还没停稳,唐珏就急急忙忙跳下车,出来招呼客人的客栈老板见多识广,见来的客人打扮得体却满面忧色,还扶着一个裹着厚毯摇摇欲坠的同伴,心下了然,便十分麻利地准备了一间上房,引了唐珏和众人上楼,还叫人准备了热水送来。
看唐珏扶着那人躺下,却把所有人赶了出去,他知趣离开,关门前问道:“这位公子,需要我去请个大夫吗?”
唐珏正不知如何是好,听老板这么说连忙点头。
大夫半夜的被人从床上捞起急急忙忙赶到客栈,本就眉头紧锁,给雷慈切脉望诊的时候更是连连摇头叹气,唐珏在一旁紧张得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搁,生怕大夫说出些什么吓人话来。
“你是他兄弟吧?他烧了这么久,你怎么才请大夫?”老大夫诊完脉,一边抽出纸笔写方子,一边询问道,语气满是责怪之意。
“这……家兄他……”唐珏一时语塞。他自从吃了火蟾子之后便常有低烧,体温比一般人高上不少。火蟾子未化开时他也会自觉体热怕暑,自从雷慈帮他强破经脉,火蟾子的修为之力顺利归于丹田,他也就不觉得燥热难耐了。可他的体温确实比常人要高出不少,他又无此自觉,以自己体温去试雷慈的时候便也大意,现在想来这一路上雷慈若是体温正常,他摸来该是比自己凉些才对,那微微的温热的感觉正是发烧的迹象。想到是自己粗心大意延误就医,唐珏便自责不已,低头锁眉一言不发地听老大夫絮絮叨叨批评许久。
待大夫走后唐珏又接过方子,改了几味药,去掉了些药性比较烈的,又添入几味护心养脉的药物,差人去药店抓了。
他在来的路上就将身上携带的金风玉露给雷慈服了一半,这金风玉露是唐门最贵重的护体神药,之前在玉皇山为了给阮岑埋针用了一部分,还剩下一多半。这次护送雷慈他特意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雷慈伤势转重时多亏此物护着心脉,才拉着雷慈不往鬼门关闯。可他也拿不准这药性对雷慈是不是太烈——虽然以常理来说,不会对普通人产生任何影响,但雷慈筋脉尽毁,已算不得普通人,平时温和无害的药物对他来说也未必能够承受,于是他只好一点一点给雷慈喂下,隔半个时辰一次,每次只喂一小口,不敢多喝。好在雷慈到现在为止还算接受得顺利,并且真的起了些作用——不然以雷慈虚弱的状态,又高烧不退,哪还能坚持到镇上就医,怕不是当时就要被阎王勾了魂去。
唐珏小心地将金风玉露凑到雷慈嘴边,雷慈昏迷不醒,虽然只是一小口,喂得也颇为艰辛。等他好不容易确认雷慈将药顺利吞下,那被派出去抓药的人都已经回来了。
光是喂一口无色无味的花露就如此艰辛,更不用说那一碗熬出来又苦又腥的药汤。喝到最后是喂一半洒一半,就算是嘴对嘴都喂不下去。好不容易喝下半碗,又刺激了肠胃,没过半夜就被雷慈吐了个光,只好重新再煎。
雷慈光是在床上躺着发烧昏睡就过去整整三天,唐珏一刻也不敢大意,每日按时喂药、降温、请大夫来复诊,只抽雷慈稍微呼吸平静的空档打个盹儿,好在虽然药浪费了不少,但吃下去的部分倒也起了作用,三天之后清醒的时间便越来越长了,烧也退了下去,手心渐渐也凉了下来。这一折腾,唐珏再也不敢随意上路,竟意外地在小镇上耽搁了七八天。
雷慈醒来那天,外面的天气很好,躺在床上便能从窗户直接看到蓝天白云。他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僵硬,被唐珏扶着坐起来活动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手脚还在身上的感觉。
他四下打量,发现自己所在的房间内布置虽然舒适却十分简朴,怎么看也不像是皖南别院的内室,倒像是一间客栈——他母亲嫁过来的嫁妆有一大半都放在皖南,他过去也时不时会去那里,决计是不会弄错的。
“这是哪里?”
“镇上的客栈。……就是你说要买桂花糖的那镇子。”唐珏看他一脸茫然,便好心补充了一句。
雷慈思索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明白时间点接续在了哪里,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想到那之后他们再也没上路,就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今天是初二。”唐珏说到这里便轻轻地笑起来。“你睡了一年啦。”
雷慈这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三天,连新年都睡过去了。他似乎被“一年”这个笑话逗乐,脸色舒缓起来,然后又有些惋惜地说道:“新年过去了。”
他选在小年之后便出发,也是存了些私心的。今年唐珏会留在霹雳堂过年,成都来了书信让他不必回唐门。两个人如果能赶在新年之前到了皖南,还能一起过个除夕——没旁人打扰,也不用应酬,就他们两个。可是这下别说除夕了,连新年的太阳都没看到。
“过去就过去吧。”唐珏轻描淡写地说:“你这辈子还没在客栈里过过年呢,我也没。”说着他打开了桌上的一小包油纸包,里面是几方淡白色的小块,淡淡的甜腻很快飘了出来,看样子应该还热着。
“这桂花糖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好吃。”
等唐珏打点好一切,雷慈身体看上去也稳定下来,他们才又上了路。临行前唐珏叫人给大夫和客栈老板夫妇各送了五十两银作为谢礼,他没有表露身份,自然也不敢出手过于大方,免得引人注目。只是后来坐在车上细细想来此事,唐珏也觉得有些感慨。
若是换做以前,定然会将老大夫和客栈老板夫妇都杀了干净,免得走漏风声。就在去年,帮他解奈何锁的工匠也没能逃脱这个命运。他不是不知道对方可能有家人朋友,也知道对方不但没有过错,甚至帮了自己,还算是有恩。但这些原因对他来说都不重要,或者说对当时的他来说不重要。
可现在他看着帮他忙前忙后的客栈老板和老板娘,每日来替雷慈复诊的老大夫,只觉心生感激,不知如何报答。他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出自己留下了太多的线索给有心人,但他是唐门的嫡长子,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事情?要是真的留了后患,那他兵来将挡就是了。
他忍不住回头看着雷慈,雷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回来,仍旧是那个深邃莫测的眼神,只不过现在在唐珏眼里,总能看出一些和以前不同的东西。
他一直想要却找不到的“心”,就在这个叫雷慈的人身上;
而雷慈就在他身边。
“你没有心。”慕容峯曌说:“唐门的人都没有心。”
下次见了慕容峯曌,定要给他个好看。
明月千山·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