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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二十六】始知其为枯芒草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在天空整天都呈现出灰铁色的春日起风时,雪绪吃过一只鹿。

    那是妙鉴夫人带回来的。小鹿被夫人砍伤了一条腿,迫于无奈下跟随着夫人回到了枭的林间驻地。她湿润的眼睛和修长的睫毛,初生的并不美丽的绒毛,被夫人粗暴驱赶时发出的低声的哀鸣,以及一旦有任何异常,就会迅速立起的颤抖的耳朵,这种种都在雪绪的记忆里留下深刻的痕迹。

    最终那只鹿作为晚餐的时候,雪绪吃了很多。幼鹿被杀死后,即使只是随意地用水和盐烹调,味道仍然鲜美得让人停不下口。

    “鹿又姑娘竟然会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走神?”

    也许是逐渐触及到了核心,结衣夫人冷淡高傲的外壳愈发无法维持,先前被她按捺下的讽刺意味不再加以掩饰。与之前结衣冷如冰霜的淡然相反,这种公然的敌意在雪绪可以处理的范围,快要撑不下去的红发少女也因此松了一口气,反而露出有那么一点真诚意味的微笑,对结衣点头。

    “因为少夫人突然提到复仇,不由想起一些事情。”

    结衣的表情极为不悦,她用含着谴责和些许愤怒的目光无言地注视着雪绪。但对雪绪来说,这种表情她并不陌生,如果不是彼此眼下相当微妙的关系,她能更认同鹤见屋少当家唯人对结衣那句同时引发了两方不满的评价,这位少夫人与鹤见屋还未出嫁的长女在某些地方确有共通之处。

    老是被对方带着跑的感觉可不好。这个恍神为雪绪重新争取了和对方平等对谈的空隙。起因在于,否决了雪绪提出的可能性之后,少夫人说了一句有些脱节的话。

    “幕府是允许复仇的,鹿又姑娘应该知道这点。”

    确实如此,为亲复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你明确地知晓杀害至亲之人的名姓因由,那么即使用极为残忍的手法将对方解决,上报官府时,御白洲也会严肃慎重地考察是否该为此事给以复仇名义行凶者处罚,甚至复仇本身就是制度,只不过若严格按照条规行事,申请许可的过程复杂到让人头晕目眩,所以戏文中传唱的那些大快人心的复仇剧,没有一个是老老实实先去上报了官府才下手的。

    雪绪不奇怪结衣使用这个字眼,尽管她本人并不喜欢这样称呼自己的行动,甚至潜意识在不断否认这件事,但在旁人眼中这行为便是名正言顺的复仇。

    或许结衣还试图指责她没有老实地走普通人的复仇之路,而是尝试借助更高一层的借力,“正是你的自不量力指向了使他人丧命的结果”,如果将自己代入到结衣夫人的立场,会更不客气地将这句话直说出口。

    复仇这个词对于雪绪而言,触发的是另一个记忆碎片。

    她突然想分享这个故事,于是主动讲给了结衣。雪绪讲得很简单,而结衣的脸色则在这三言两语间变得更加难看,她像是不慎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地瞥了一眼雪绪,然后才开口。

    “鹿又姑娘,你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扭曲了。”

    是这样么?雪绪讶异地自我审视了一下,不过结衣迅速换回意性索然的表情,像是干脆放弃之前准备好的台词。

    “也罢,本来还以为这样你能更快理解我想做的事情……你以为原本这场天降祸端罪在党争,所以你要复仇的对象指向很鲜明。我也希望这事可以简单利索地解决,结果翻到了大吃一惊的东西。”

    “如果只是因为党争引发的权力交替,然后清理对手的党羽,就很难解释虽然家老大人被软禁后,尾张藩国的权力版图完全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动,家老本身就已经到了权力基本架空的暮年,这样的冒进毫无意义。鹿又姑娘,你知道如果你再胆大一点,或许可以看到家老背后的意图。”

    结衣看不起雪绪出身,无非是因为她过于市井。但正因如此,雪绪对妄猜高层这件事没有恐惧,不如说正因为查了太久都举步艰难,在心里或许早就隐隐察觉到那个方向。

    大胆一点的话,所争夺的就比家臣的地位还要高级的东西。

    那不就只有——

    “雷畿大火次年,是尾张藩藩主进江户参勤交代的年份,与藩主同行的除了必要的武士和家臣外,有一个特殊的人与之同行,并且留在了江户,这个人在尾张毫无存在感,是一个提到他与此事有关都会让人困惑一会儿的人。”

    今代藩主的弟弟。

    雷畿大火那年,他才二十五岁,他的哥哥才刚继承藩主之位不满四年,确实有可以撼动哥哥权柄的机会和空间。如果反过来推测,是因为他失败了,而不想因此事败露被追究责任,才用这种手段遮盖证据的话,不得不说他真是非常成功。这位留在江户的大名亲眷甚至有自己的封地,在江户过着不错的生活。

    “触及到了这种层面的话,可以迫使浜本大人切腹也不是难以想象的情况。”

    结衣初始抽出的那一沓信笺已经烧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手中最后六封信件,这想必就是结衣夫人提到的,浜本大人死后两年内,断断续续寄给结衣的信,也是最终浜本大人得到的确凿的证据。

    结衣将那六封信捏在手里,做出要递给雪绪的姿势。她扬起头,用下巴略微抬起的傲慢的样子看着雪绪。眼睛里突然流露出笑意。

    “诚一希望我交代给你的话已经讲完了。”

    接下来,是私人恩怨。

    结衣的姿态完完整整地表现出这一点。

    “我不是那种有正义心到哪怕被卷入也誓要追究的人,诚一或许是,但我不是。我憎恨的对象从来只有两个,一个是那引发了这一系列事端,却依然安然无恙的人,一个,是你。”

    惊觉到结衣语气里微妙的恨,雪绪警惕地抬起头。

    太迟了。

    结衣毫不怜惜地将信封直接塞进炭火中。她为了防止雪绪冲上来将没来得及燃烧的信件抢走,冒着被火烧伤的危险也强硬地用双手挡住唯一有空隙取出的铁架。微微发黄的信封似乎在表面浸过油,在已经旺盛燃烧的火盆里迅速地化作扭曲的灰烬,雪绪将结衣一把推开之后将滚烫的火盆推倒,拼命地踩灭已经没有意义的火焰,徒劳地伏在地面上努力将什么也看不出的灰与木炭分离开。

    “结衣!”她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摇晃着结衣的肩膀,“如果恨的话,就让我来啊!夺去浜本大人生命的,我来面对!只要交给我就好了啊,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结衣心满意足地看着雪绪的脸,但也只有一瞬间。

    她的情绪从脸上褪去,胸臆间剩下的转为沉淀的哀伤,好像完成这件事就是她使命的结束,而看到雪绪的表情她就可以放下。她的肩膀从雪绪的手中摔下来,而眼睛注视着屋顶。

    “这是,我对你牵连到诚一的复仇。”

    ——向他乞求原谅吧。

       

       

       

    死原来是这样的存在。

    那么冰冷,那么空虚,就像做梦一样,可是又比什么都真实。起码,比此刻存在于这里的自己真实的多。

    她颤栗起来,平日几乎没有表情的她瞳孔不自觉地扩散了,但沉浸在痛苦中的人类无法察觉,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她站了起来,单齿木屐在溶洞中发出空空的回响。人类抬起了头,只看到她表情肃穆地环视着自己存在了百年之久的洞穴,陷入了思虑。

    但不是这样。她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期待和喜悦。风熄灭了人类的灯笼,而她仍然能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或许是与她的欢喜同调,溶洞深处的光辉亦膨胀起来,变幻闪烁。她伸手抱住自己的双臂。

    “我来帮你欺骗她。”

    人类说了什么她没有在意,她也不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发出幽暗光辉的夜明珠,灰紫色的衣袖,被沉痛击垮的人类,天狗一样的单齿木屐,这段经历将不再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但是,既然不再存在,为什么会看到。

    伊织抱着头发出压抑的惨叫,藤原家的茶杯被她从桌面撞落下来。

    好痛,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

    那到底是什么,是谁,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会看到,怎么会这样。

    好痛啊!

    “伊织……伊织!”

    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无数个问题闪过,还没有余力去进一步思考就换做更新的问题,一片混沌中,身体被人果断地抱起,她感觉自己踢翻了藤原家的椅子,好像还被不少人惊愕地注视着。这样不行,鲤,太显眼了。她脑中残存的理性还在试图把握住现状,重叠的虚影又尖叫着覆盖掉张嘴说话的欲望。

    雨似乎停了,身上感到凉凉的潮湿气息,鲤的脚步声中偶尔混合了踩中水洼的声音。

    让人感到安心的轻微颠簸使得少女缓慢睁开眼睛,平常颇不正经的鲤专注地朝前方疾走,看起来很不可靠的双臂正可靠地抱住伊织的身体。身体的不适在渐渐消失,只要再清醒一点,刚才瞬息抓住的幻影就将逝去到未知的地方。

    “安心。你家就快到了。”第一时间察觉到怀里少女的变化,鲤低下头,稍微放缓了步速。伊织沉默着,缓慢地伸手抓住鲤的衣襟,像是想尝试从他怀里下来。

    “别勉强自己。”语气似乎比刚才要严厉一些,伊织扬起头,正好看进鲤关心的眼。

    对方清澈的瞳孔中,映出少女发髻散乱的影子。

    意想不到的惊愕感让她瞬间停止了呼吸。

    她牢牢地盯着对方眼中的长发少女,就像从未在镜中审视过一般认真端详。但是方才所见的一切都像指间碎沙,散去后只留下用力握攥的痛苦。

    “那是,谁?”

       

       

       

    雪绪和夫人从林区归来的时候,被鹿袭击了。

    在山中生活,与意料之外的凶兽擦身而过是难免的事情,雪绪也曾在清晨沐浴的时候,用强迫性的自我坚定与不远处潜藏在草丛中的生物分享同一个湖泊。善意未必能有效传达,恶意也未必一触即发,无论与什么动物相遇,在互相都存在伤害对方的可能下,双方都会更慎重地思考行动。

    那只完全不顾忌彼此实力差距,以超越了动物本应存在的畏惧之心向雪绪和夫人发起攻击的生物,是一只体型较大的雄鹿。

    以町人浅薄的想象,鹿应该是更温和柔顺的生物,但是习惯于在山中生活的雪绪很早就知道不可以这样轻视野兽,结实的角配合矫健的蹄可以拼接出的强大破坏力,修行多年的武者也未必能胜,正如赤羽很早对她的训练一样,遇到这种突发事件,她会选择避让,以自保为优先。

    她完整地看到了让她感到吃惊的一幕。

    患有表象为杀戮的病症的夫人,和雄鹿展开了搏斗。妙鉴夫人的杀戮从不因对象而改变立场,她对任何战斗都拼尽全力,但奇异的是那只鹿同样倾尽全力。

    在绝不会有第二结局的前提下,鹿依赖的是另一种雪绪不甚明白的蛮横,在颈血如喷泉一样喷出之后,依然不懈地在夫人侧腹留下了撕裂的伤口。

    “就算是这样也赢不了,蠢物就是蠢物。”夫人对此很不屑,但雪绪在事后帮夫人清理缝合伤口的时候,依然感到惊讶。

    这便是复仇。就算明知道赢不了,依然不惜一切地要搏一把,自身已经不重要了,不以自己全部为赌注而做出的复仇,就不应叫复仇。

    “所以才说你早就扭曲了。”

    分歧只在这里。

    “我眼中的复仇,若不能让对方体会到痛苦,就只是一厢情愿。鹿又姑娘,以为可以得到的东西一夕被毁的感受如何呢?”

    从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声,声嘶力竭地朝结衣发泄过无用的怒火后,雪绪面无表情地看着结衣。

    雪绪没觉得自己无辜,但愤怒的情绪还是在脑中上行。

    她固然知道对方恨她,却也无法接受结衣这般决绝地销毁浜本大人的一切,只为了当着自己的面把希望踩碎。

    左手传来被人抓住手腕的触感,雪绪才发觉自己下意识地抽出了短刀。

    有趣的是,她知道这次是谁,所以没有扭头去看来人。

    “好了,结衣,接下来我来处理。”

    对方的话语虽然语气温和,现在在雪绪耳中听来就跟结衣一样目中无人。他扶起结衣,拂掉自己妻子身上因为刚才的争执而沾染的灰烬。他腰间的铃铛和结衣悬挂的一模一样。想来也跟花店的小森店主所说的一样,两人身上有一样的香气。

    “唯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因为跟伊织交好之后,在伊织面前就不再拗口地称呼唯人叫鹤见屋少主,只是这次雪绪是故意的,她在结衣即将走出门口的时候粗鲁地叫住唯人,不难想象少夫人脸上会浮现的表情。

    鹤见屋少当家自然地点头回应了,然后才呆了一呆,像是才意识到这人并没有资格这么亲昵地称呼自己,他有些为难地歪头笑了一下,仿佛刚才没看到自己的妻子被几日前与姐姐绝交的昔友拔刀相向的场景,在两个气氛难受的女人中间,显得格外开朗。

    这种表情比起结衣的敌意,不知为何让雪绪更为厌恶。

    “鹿又姑娘有何指教?”

    “这么说来,少当家是早就知道结衣夫人和浜本大人的事情了么。”

    没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到这一点于是就问了。

    ——才怪。

    唯人似乎并不能理解这种恶意,他拉住身体微微一抖的结衣,笑着低头对妻子说了两句话,然后拍拍她的后背,为她提起灯笼递到手中。

    “嗯,我很早就知道了呀。”

    在结衣的身影还没有离开雪绪视线的同时,少当家响亮地承认了。

    毫无疑问毫无余地的惨败。

    甚至这句颇为恶意的提问本身也没有价值,只不过越发显得自己恼羞成怒。结衣就这样堂堂正正地在她眼前销毁了浜本大人留下的佐证,雪绪不知道自己还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处,她几乎要发出笑声。

    唯人大概是苦恼于这被弄得狼藉的小屋,自己思考了一会儿,取了竹帚把洒落一地的炭灰木块收起来,重新安置好。之后他不自在地站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自己站着太不合适,就盘腿坐了下来。

    “我说,鹿又姑娘。”

    鹤见屋的生意在逐渐转交给唯人负责,老当家虽然还在壮年,就已经有了退休的念头,也可能因为儿子表现得很能干,加上儿媳的辅助,出色表现让老当家很放心吧。跟伊织迥然不同,唯人开朗爽快的性格很容易给人留下好感,些微的莽撞和少年心性导致他相处起来,也比那批泡在商场里油滑一身的老油条让人舒服。

    但这招今天是不可能有用的。

    “可能我这么讲太不知道轻重,还是想说,不要怪她。”

    雪绪脑中有一万句话可以甩到唯人的脸上。

    “因为结衣她必须要这样做,不然她过不去这个坎。我无论如何不希望她禁锢在这个执念里,她需要这样干脆利落的报复。就算她很清楚鹿又姑娘没有错。”

    必予对方以痛楚,不然就只是一厢情愿。

    雪绪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我也说过她,痛苦从根本上是不可能理解的,结衣她就是……放不下。说一句很不知好歹的话,我很庆幸鹿又姑娘此刻真的还在江户。”

    “就为了让她彻底对浜本大人的事情死心,好以后跟你过幸福快乐的生活?”

    唯人的表情严肃起来,但是过了片刻还是露出笑容。

    “她必然会过得幸福快乐。这些说到底都没什么意思啦,鹿又姑娘请跟我来,结衣烧掉的那些是她手抄的复本,浜本大人的正本在另一个地方。”

    唯人自己先站起身朝门外走了两步,又很尴尬地停下来回过头看留在原地不动的雪绪,像是在疑惑对方为什么不跟上来。

    雪绪突然没脾气了。

    “你们……”她摇着头吐出这两个字,然后不以为然地合上眼睛。

    先是告诉她手中的证据,然后当着她的面销毁掉,再让本以为一无所知的少当家来告诉她证据的真本还保存着。好,好得很,倒要看看今晚还有什么好让她更吃惊的。

    大不了就是到了地方再告诉她不好意思又把正本搞丢了吧。

    雪绪跟在唯人的身后,慢慢地到达他所说的角落,并且理所当然地,她留意到了唯人希望她留意到的东西。

    她再一次沉默了。

    红发的少女整个身体都发起抖来,她忍无可忍地抓起唯人的衣襟。

    “你们耍人耍够了没有!伊织可是你的亲姐姐!”

    鹤见唯人唯有此刻的目光彻彻底底的冷静下来,像是在迫于承认一件早就应该承认的事实。

    “就如你所说的这样。鹿又姑娘。”

    他从眼前的墓碑旁边抽出一块青砖,在空心的砖块里取出六封书信。

    “结衣也认为只有这样是最好的办法了。鹿又姑娘,我将浜本大人的信件给你,作为交换,请你救救我姐姐。”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没有看着雪绪的脸,而是默默地盯着墓碑。

    这块墓碑特意安置在陵园里相对偏僻的角落,没有送进鹤见家自己的墓园,但是显然一年四季有人来打扫,暴雨过后也没有显得过于狼狈,那是一块有些年头的墓碑,上面写着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鹤见伊织。

       

       

       

    因骤雨而突然多起来的客人就会像骤雨一样突然离去。藤原荞麦店的荷兰少女忙过了一阵之后,现在已经只剩下擦擦桌子这样的小活。她多少有些担忧方才的事情,丹吹小姐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不由让她想到百夜狂化之类的传说。希望没事啊……

    话说回来那个鲤好像叫她,伊织?

    这么看,丹吹小姐居然对自己用化名。这个想法让十五夜有点受挫。

    “小姑娘,没想到你家的荞麦面味道还不错。”

    突如其来的搭话让她有些拘谨,特别是注意到开口的是之前骤雨时分进到店里的武士。十五夜并不像鹿又雪绪那样见多识广,但是武士因为长期佩刀而形成的大开大合的步态,她还是认得出的,何况对方的衣物也显出其身份高贵。

    所以虽然她心里想着觉得味道不错不过是因为你们平时吃的都太好,嘴上还是要露出笑容表达感谢:“多谢您夸奖。”

    “到戏台要开始表演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来吃到,可不要退步啊。”

    对方语气里的高高在上让十五夜轻笑了一下,随后是他身旁的另一位武士掏出了钱币。他一口气付了大约是三倍的价钱,十五夜连忙想把多出来的部分推回去。

    “不用找了。我也很中意这里。”

    付钱的那位武士的声音让十五夜轻轻皱了皱眉,入耳听来声音尖利,却带有厚重的鼻音。

    十五夜想了想,似乎从对方的话语中察觉到什么,又多问了一句。

    “那个戏台,跟二位大人有关么?”

    前一位武士什么也没说,笑了笑就挑开暖帘出了门,后一位武士也笑了一下。

    “稍微有那么点关系,我家大人对此很期待呢。”

       

       

       

    -tbc-

       

       

       

    这一章写的我累死,也是来回改了好几次。

    怎么样是不是又吓了一跳呢,自然开始收线以来剧情好像在云霄飞车上拼命地跑。

    嗯,这次没什么特别的废话想说,大家自己看吧。

    【二十六】始知其为枯芒草
    米琪雅 0
  • 【二十五】初见幽灵现真身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伊织扬起头认真地看着挂在藤原荞麦店梁上的菜牌,她两只手支着下巴,以深思熟虑的架势思考起要点的食物。几日不见,她头发长得更长了,如果说短发的时候伊织看起来尖锐阴郁,头发长长之后反而变得优雅端庄起来。坐在她旁边的鲤则大咧咧地一只手揽住伊织的椅背,整个人松懈地向后靠着。

    藤原十五夜的嘴巴快弯成了“八”字。

    “丹吹小姐!”她将茶杯不客气地放在两人的桌子上,引得旁边正在上菜的老板娘瞪了她一眼。“你这,已经是第四次来吃荞麦面了!还,还照例是跟这个家伙!”

    鲤无辜地扬了扬眉毛。

    “如果是不想吃家里的饮食,去百兽屋看看也好啊,还有,都好久没有见你和鹿又小姐在一起了,你们真的吵架了吗?吵架了的话好好说说……应该就可以解决吧。”

    “啊,请给我甜醋小章鱼、茄汁脆皮豆腐和天妇罗荞麦面不要面。”猛然出声打断了小姑娘的唠叨,伊织一副终于决定好了的表情,将视线从菜牌上收回来,满意地喝了一口热茶。

    十五夜不得已地停止了刚才还想说下去的话,不情愿地转向一只鲤:“那你呢?”

    “请把大小姐不要的荞麦面和沾酱给我。”鲤看也不看菜牌,对金发碧眼的荷兰少女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围着围裙的荷兰少女朗声向里间报了这边点的菜单,然后欲言又止地瞅了瞅伊织。伊织也正好抬起头,与她目光相交。与前几日听到鹿又的名字就明显沉下脸的态度不同,伊织脸上的神色看起来依然平静,留意到金发少女无比纠结的样子,才慢慢开口:“那个红头发的家伙嘛,我确实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那就去百兽屋……”

    “不要。”

    “为什么啊!”

    伊织不满地垂下眼帘。

    “显然是那家伙做错了事,既然是她错了,应该是她哭着回来找我,跪下跟我认错,然后求我见她。这样才对。”

    藤原十五夜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目测能直接丢进一个橘子。鲤则突然向后靠得更厉害,头仰得更高,专心致志地回避着这边的对话。

    等十五夜小姑娘开始在店里跑来跑去地上菜时,鲤才带着全新认知的揶揄目光凑近伊织,小声地在她耳边说:“想不到大小姐竟然是这样的人。”

    伊织用手指将茶杯推开一截,同样小小声地回答:“是这样的人真是不好意思呢。”

    “这真让人怀念那个在我怀里哭哭啼啼的……”说到一半,注意到大小姐投来目光的鲤安分地闭上了嘴巴。

    等来了身边人的安静,大小姐大概是回想到那个可憎家伙的样子,恨恨地握紧了手中茶杯。

    “鹿又那个混蛋……”

    “既然还是觉得不爽干嘛要在人前装洒脱。直接去见她啊。”

    鲤感到好笑地注视着伊织的后颈,少女明显长长的紫色头发随着她细微的动作不断地顺着她的肩膀滑动,这一幕看在鲤眼中,突然让他产生奇妙的干渴感。他从怀中取了一柄梳子,伸手将伊织肩膀摆到另一个方向。

    并不知晓他要做什么的大小姐乖乖地转过身背向了他,任由他简单地梳理起长发,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她要这么做的话,一定有她的理由。她如果觉得这样比较好,或许相信她才是对的。”

    什么啊,原来是因为在想这件事才那么听话。鲤不以为然地随便用发簪把伊织的长发固定了一下,而浑然不觉的少女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一方面觉得,如果相信她那么现在这样是最好的,但是另一方面又真的很生气,她就不肯好好跟我说么?”

    店外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声音,随后就能听到施工队不爽的嘈杂声。

    伊织皱了皱眉,像是很不高兴好不容易提起的这个话题被打断。十五夜在帮隔壁桌子送完荞麦面之后,径直走到门口掀开暖帘确认了一下外面的情况。

    大概是几天前,藤原荞麦面店对面的旧戏场被雇了一批工人重新装修,似乎在为半个月后的什么表演做准备,雇主似乎是很着急的样子,施工队几乎是日夜不息地在工作。这才几天就逐渐有了规模。类似刚才那种大型工程必然伴有的嘈杂,这段时间里荞麦店的客人已经对此相当熟悉了。

    谁会在这个时候搭台准备表演啊……不可思议。然而鲤从大姐头那里似乎也听闻了有关这方面的消息,有人在雇用熟手艺人紧急排练剧目。有钱人总是让人无法理解。鲤支起下巴想要跟伊织说些什么,余光却瞥到十五夜端着托盘朝这边看过来,小姑娘的嘴巴又扁成了八字。

    “刚才,刚才看到,鹿又姑娘提着一桶白花走过去了。”

      

      

      

    这下糟糕了。

    这固然不是陷阱,但与公开处刑又有什么区别。结衣手中的灯笼如同鬼火一样指引着路途,那青黄的火焰透过了和纸该是什么颜色,在雪绪眼中全然辨认不清。她不发一言地跟随着结衣,还有些微凉的夜风擦过她的脸颊,但她只觉得身体越发火热。

    就像要从内到外都烧起来。

    “进来吧。”结衣熟练地将掩在陵园丛林中的木屋的门锁打开,自顾自走了进去。

    为什么大家一定要在屋子里讲话,在屋子里就会更有安全感么。雪绪疲倦地正坐在结衣对面,随后目光停留在结衣从柜子里抽出的一沓写满了字的信笺上。

    像是被催眠了的信者,雪绪的目光再也无法从那沓信笺上移开,而结衣明知道她在看,却像炫耀展示一样缓慢地将信件取出,在雪绪面前浏览起来。

    “鹿又姑娘不用坐得再近一些?”结衣读完一封,就将一封丢进火盆中,雪绪看着浅草纸被火苗瞬间吞噬,烧成灰烬,就觉得胸口更加滚烫。

    “现在已经是晚春时节,这房间,对我来说太热了。”

    “我疏忽了,鹿又姑娘毕竟是经历过雷畿大火的人,与我这种对此无感的人不一样。”

    现在连呼吸都开始感觉到灼热。

    “听别邸的仆从说,鹿又姑娘与夫君的姐姐几日前不欢而散。”结衣还在看着手中的信件,她手里那沓信笺,纸张墨色新旧不一,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字迹皆为一人。

    “她太麻烦了。”一开口就知道落了下风,雪绪有点后悔。

    “遗憾,要是鹿又姑娘两年前就有这种,自己的事情绝不拖累他人的温柔,何至于需要与我在诚一墓前相遇。”

    自己现在是不是面无血色呢?雪绪甚至无法抬起头看结衣的脸。

    “结衣夫人大费周章地托化野传信,如果只是想在浜本大人墓前羞辱我——”

    “如果我说是,你难道就转身走出去么。”结衣依然语气平静地打断了雪绪。被堵住了话语的雪绪喉咙轻轻动了一下,忍耐住了继续说下去的冲动。于是木屋内又安静下来,只有火苗发出舔舐木炭与信纸的剥裂般的暗响。

    她没有选择。

    “对了,我不擅长像诚一那样有条理地把情况一一列出告诉别人,关于我信上提过的事情,鹿又姑娘有什么想问的话,请直接问吧。”

    雪绪稍微思考了一下。

    “那么我失礼了。”

    她微微颔首。

    “结衣夫人在信中提到的,浜本大人生前搜罗到的关于大火一事的证据,就在那沓信纸中么。”

    “你不用担心。”结衣将手中的信封在胸前举起来,展示给雪绪。信封上明确书写着给结衣的字样,随后这信封也照样投入火中。

    “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个房间里,但这些是我自己的信。所以鹿又姑娘不要用那种可怕的目光盯过来。”

    原来不仅面无血色,还有可怕的目光。雪绪扬起嘴角,为自己多少显得难看的行状感到滑稽。

    “就像你在江户查你要查的东西一样,我也调查了你很长时间。就像你会担心夫君的姐姐而与她断绝往来一样,诚一担心我过早卷入其中,所以他最后的信,分了整整两年寄给我。我不知道他死前托付给了谁,但是每过四个月,就会收到与此相关的密信,直到上个月,我才终于将诚一最后挂念的事情整理完毕。我没有那种气量知晓一切还能忍耐两年才找你对话,诚一了解我的性格,所以故意这样布置。他最后一封信中说,如果鹿又姑娘打消了继续追查的念头,或者就此回到尾张,那么这份东西就销毁吧。”

    质性高洁,德才兼备,这是浜本大人昔日在江户的风评。

    “在接到他死后的信件之前,我只知道诚一他与尾张的一名名唤鹿又雪绪的女子有书信来往。当初刚刚发现这点的时候,我还以为诚一后悔了与我的约定,曾经为此暗自伤心,回想起来,真是天真愚蠢的烦恼。”

    “我既不是武家之女,也不是富商的女儿,结衣夫人当年多虑了。”

    “谁说不是呢。”

    结衣冷淡地回应,因为太冷淡了,连嘲讽的意味都淡到可以忽略不计。

    “诚一那种身份的上士,以我的出身,是不能与他共结连理的。但诚一与我父亲商议,想让与他交好的中士认我为养女,这样勉强有了武家的身份,或可以侍妾的资格嫁入浜本家。诚一还很认真地向我告罪,认为如此安排是我受了委屈。真是,我哪有心气这么高,就算目空一切也该有个度,即使不论与诚一的感情,町人女子可以嫁进上级武士的家门,对我娘家也是不得了的人脉。”

    “说起来也是老套,我与诚一的结识,起源于我十四岁的时候被选中前往武家奉公,初始我还颇看不起口口声声心心念念想着通过武家奉公鱼跃龙门的其他人,但与诚一相处过后,自己也情不自禁冒出或许可以这样的想法。他真的,几乎全无瑕疵。也许让身为往昔爱人的我讲这句话听起来没什么可信度,但是鹿又姑娘,你也是见过诚一的人,多多少少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武家奉公,恍如隔世的名词。结衣也确实是同辈中极为出色的人,可以被选进武家奉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直絮叨自己的事情,鹿又姑娘会感到不耐烦么?”照例完全没有等待雪绪回答的意思,结衣就继续说了下去,“来谈正事好了。鹿又姑娘当初对雷畿大火的臆测是怎样的呢。”

    雪绪依然在盯着结衣不断往火盆里丢的那沓信笺,她能看到,有六封信被用丝带绑成一束,稳稳地安放在那沓信笺的最下方,此刻露出了半截。

    “既然结衣夫人已经都知道了,我就直说了。”

    其实没什么好说,结衣必然看过全部的信件,浜本大人所触及的真相,她也不会一无所知。她只是想再一次用这种强迫雪绪自审的方式,重新看待她的无能为力。完全是报复嘛,但是,是很合理,而且在预料之中的报复。

    “那有高度可能是被灭口的两户商家,与尾张藩当年的笔头家老有密切往来,一家曾与家老进行过大宗的金钱借贷,一家则疑似为不明渠道的钱财做过清洗工作,家老在雷畿大火之后不久就告老退休,说是告老退休,其实是软禁状态的闭门思过,雷畿大火次年,是尾张藩参勤交代的一年,浜本大人提到过,此事与幕府派出的御庭番或有关联,那么,模糊的指向只能想到,那一年,高级藩士间有过权力过替的纠纷,恐怕牵涉过于广博,甚至有惊动藩主的可能,为了避免败露,在参勤交代之前要将相关证据销毁,以免幕府涉足,才命人放火灭口。但我想不通那名御庭番的位置,他本身前往尾张的意图就很奇特。我觉得我漏掉了一些东西,只是我查不到了。”

    已经是死路了。

    “辛苦你了,鹿又姑娘。我想诚一当初也是以这个思路在进行调查的吧。”

    结衣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起伏,她像宝石一样锋利的目光牢牢注视着雪绪。

    “可惜你和诚一都错了。”

       

       

       

    藤原荞麦店不是以其他食物著名的店铺,不过送上来的甜醋小章鱼、茄汁脆皮豆腐和天妇罗依然色泽鲜美,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只是鹤见大小姐吃起来的样子过于文雅,稍微有点打击到藤原老板与老板娘的积极性。

    伊织用筷子慢条斯理地将小章鱼夹起来,正要往嘴里送,筷子举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提着白花,只能是去祭扫。这个时候,在江户,她有什么可以祭扫的……”

    冷不防,嘴角被鲤用手指轻轻擦掉了她没察觉到的醋渍,伊织因从未见过阳光而格外白皙的脸上,蓦地浮现出绯红的色泽,但她自己毫无察觉,只是睁大了眼睛扭头看向鲤,嘴巴不客气地抿了起来。感觉仿佛要发怒,但是落在鲤眼中就化为了格外不同的意味。

    鲤原本坐在离她一个身位远的旁边位置,此刻突然整个人靠了过来,在伊织因骤然距离改变而愣住的瞬间,顺势吃掉了差点要从伊织筷子上掉下来的小章鱼。

    “吃饭的时候还想东想西就会吃不进去,这个道理没人教过你么?”鲤伸手戳了戳伊织的额头,“鹿又小姐想要去上坟的话,什么时间都好吧,就算是朋友,也不一定知道她所有事情,用不着为这种事情自寻烦恼。”

    “不是,她重要的关系大多在尾张,她在江户哪有需要去祭扫的对象?而且这个时间,怎么想都很不对劲吧。……另外,我才不是她朋友。”明显不快的伊织虽然没有提高音量,音调却扬了起来,仿佛在对鲤宣布不要随便下结论。鲤则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口是心非有什么好处?要我给你算一下这段时间你提过多少次鹿又?”

    伊织深深地注视着鲤,仿佛能仅用目光就把对方英俊的脸烧个洞出来,最后却还是自己把脸转到旁边,慢慢将剩下的食物吃光。她捏着筷子忍耐了一会儿,又主动转过了头。

    “关于祭扫什么的,我一次也没去过鹤见家的陵园。要不要趁这个机会……”

    “你想跟踪鹿又。”

    “不是!就是,我真的一次也没去过……”

    “你想跟踪鹿又。”

    “……我要生气了。”

    “哎呀?那么,你一次也没去过陵园,想要去么?大小姐对陵园那种阴森森的地方真的有兴趣?”

    鲤虽然喜欢以调戏的态度对待伊织,但一旦大小姐稍微强硬一点表现出反对的意见,他就会出人意料的顺从她。伊织因此从来也没有适应过这家伙的节奏。那一瞬间自己心里冒出来的情绪的滋味,大概是三分之一的不愉快与三分之一的“有点开心”,另外三分之一则是因这随口一问而产生的思考,就像是破旧的布团一旦被人揪开一个线头,就可以一口气扯到底。

    伊织因为这个问题,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

    “会好奇,但也没有那么想去。不如说我本来就觉得,墓地这种载体是自欺欺人。”

    她将筷子束起来,像是透过这个意象重温了自己思考过无数遍的命题。如果不是此刻稍微有些特别的气氛和场合,她会更乐意于与亲密的友人谈论它。

    墓地并不重要,隐藏于墓碑、祭扫这些事物之后的东西,是死亡。

    二十一岁的鹤见大小姐,虽然比雪绪年纪更大,但与她二人有所接触的人都能明白,鹤见大小姐更接近懵懂的妹妹那类角色,在理解人与人之间简单的细节上显得笨拙。

    可这样的她对死亡真的再熟悉不过。

    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反复在病痛中勉力支撑,但是伊织并不理解自己对活下去这件事的内动力来自何方,她不觉得自己想要死掉,但也不觉得自己应该活下去。她对死亡并不存在强烈的恐惧感,反而长久以来都用自我的理解解构出那个词语,那不过是一切虚无的归所,因为虚无,所以悼念毫无意义。

    “我对鹤见家的先祖没有概念,另一个意义上,也缺乏尊敬,如果彼此的联系仅仅建立在他们的骨血通过这样的方式与我连接,那我是理解不了,也感受不了的。如果父亲大人让我去做拜祭的事情,我就只能欺骗他,因为我没有办法真诚地相信,对着墓碑说话声音可以传到那个所在。而且, 这不是我阅读之后才逐渐形成的想法,反而像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坚定地这样相信了。”

    店外的空地远远又是哐当一声,跟不久前一样,泥瓦匠的咒骂声立刻响起,但马上叫喊起来的声音就不止那一处地方。有更窸窣的声音从店外传来,很快变成让人吃惊的巨大响声,敲击着屋顶和地面,还有沿街摆放的消防桶。

    骤雨突降。

    看架势还不是一场小雨,方才还在外面行走的人若不带伞,恐怕要头痛地在别人家檐下站着守一阵子了。藤原荞麦店也一瞬间多了好些客人,纵然都是进来躲雨,大家的神色也迥然不同,伊织特别留意到有两位武士装扮的大人,虽然身上淋了雨,也毫无狼狈之气,不紧不慢地推开门迈进来,在离窗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十五夜也显然注意到对方大概是上士,稍微用比往常更拘谨一些的态度给对方倒茶。

    想不到这场雨倒给藤原荞麦店额外增了生意,只是现在接近伪影时分,大家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

    伊织转过身,想拽一拽鲤的袖子,催他一并回去,心里还在想着方才提到墓园的事。虽然自己确实那样想,但是还是趁着可以出门的时候,去拜祭一下先祖比较好?另外也应该趁机多见一见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之前都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未免不孝。

    突如其来的耳鸣不可思议地制止了她的动作。

    “————————”

    奇怪。

    本应绵延不绝的雨声在伊织强烈的耳鸣中,逐渐凝缩为水滴缓慢滴落的声音。而本应被几盏不大的行灯勉强映得昏黄的荞麦面店,在伊织眼中化为寒意逼人的溶洞。

    这是哪里。

    她听到有人在说什么,但她听不清楚,只是她似乎意识到,那个在她面前低声讲着话的中年人,是她认识的人。

    “死者不能复生,您请回吧。”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合着溶洞中细细的水滴声,冷淡地在溶洞里回响。但奇妙的是,溶洞中分明有光,并不明亮,却绝非黑暗。而那个苦苦哀求的中年人,抬起了头。

    是父亲大人的脸。

    她摊开手向前触摸,指尖一片冰凉。

    就是那一次,她触到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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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作者吃饱了撑的闲的无聊的问题……鹤见说“不要。”这句是雅达还是雅得斯呢。

    其实本来预计是一章解决,结果看篇幅还是要拆成两章,不过好处是标题可以改成对称的两句,这一章叫初见幽灵现真身,下一章自然叫始知其为枯芒草。跟之前说好的剧透完全不一样了呢!本来想揭晓一下上次剧透的时候说好的章节标题但是既然这一章还没有讲到核心部分,只好留到下一章里再讲,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关于武家通婚的问题,一般来说武士只能跟武家女儿结婚,所以结衣如果要嫁给浜本,的确只有被认养然后改换身份这个道路,应该也可以想见浜本在离开江户之前可能也确实说了flag这样的话就是等我回来就结婚这样。

    另外虽然用了双线并进的写法,但是参考上两章应该能看出鹤见这边其实比鹿又那边要早发生一点。

    【二十五】初见幽灵现真身
    米琪雅 0
  • 【二十四】浜本诚一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大人,初秋饭已经备好了。可以上了么?” 

    按说招待江户的上级武士应该去清州城有名有姓的料亭,然而对方连随从也不带,自言有私访公务在身,不便张扬,跟尾张同级的接应大目付交代了之后,午饭便全权由尾张清州城红染町的捕吏头子负责。厢门外传来活泼的询问时,头子朝正坐在他前方的武士施行一礼,随后对门外缓声道:“进来。” 

    “失礼了。” 

    伶俐地推开厢门的少女,长发如同秋日的枫叶一样红得耀眼,她显然对捕吏头子很熟悉,笑容里没有畏怯的样子。少女严谨地遵从礼法将托盘呈到武士面前,随后伏地行礼,等待下一步指示。 

    “按道理应该是贱内负责此次餐饭,然而她身体一直不好,近日很难勉强起身,大人您又说不必去张扬的地方,不得已,请这孩子帮忙张罗。”头子其实是个粗人,然而面对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旗本,还是龇牙咧嘴地扯出一堆文绉绉的说辞,将头伏得很低的少女将这番话听在耳中,无声地扬起嘴角。 

    “雪绪,给这位大人介绍一下你的手艺。”多少察觉到女孩的想法,头子略微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 

    “是。”雪绪将头抬起来,挺直腰板,将双膝并拢,“请容我向您介绍。” 

    “初秋饭是围绕当前秋日为主题准备的料理,方形食盒里盛的是用栗子和秋蕈蒸熟的米饭,长盘中是烧鲭鱼与肥美的秋鲣刺身,旁边的是白芥末扇贝南蛮渍,盖碗里的是月蛋羹,因为在里面放了一枚银杏就像月亮一样。午饭时间不宜饮酒,等会儿会上白菊花茶,还望合您口味。” 

    午间的阳光正好。 

    武士低头看着呈上的托盘,餐具器皿并不高挡,但配合食物颜色和摆放,倒不显得粗陋,他伸手将方形食盒的盖子揭开,饱满大米的白色夹杂着栗子的褐色与秋蕈的灰色交织成让人感受到秋意的朴实底色,而在正上方盖了一枚由青染红的枫叶。武士不由称赞道:“好美。”他向头子发问:“这孩子是头子的女儿?” 

    捕吏头子颇得意地大笑了几声,一边以眼神催促武士快点下筷尝尝,一边款款道来:“若是我女儿,那我可就有福了。这丫头是四年前从山贼手里逃出来的,逃到我地界上,由我家抚养了一段时间。现在她在流沐桥的布店学徒,因为她烹调手艺不错,又跟我有这一层瓜葛,所以才差她过来帮忙。” 

    说完,头子又对雪绪唠叨起来。 

    “雪绪,这位是江户可以直接参见将军的上士旗本浜本大人,家俸足有一千石。此次自江户出发巡视几大藩国的民生境况,回江户返报,所以才尽量从简出行,如果不是这样,可不会有这等高位大人来吃你做的饭菜。” 

    “说笑了,上级武士什么的,不过是凭了先祖德行的荫蔽……” 

    “诶!可不能这么说,家俸固然是因为先祖,但是大人您年纪轻轻不到三十就升任藩巡暗查使,这就不是一句祖上德荫可以糊弄的了,听说大人在江户极为勤勉,品行端正,是颇受将军青眼的红人,此次有什么怠慢还请多多见谅。” 

    “那个。”一直静静听着的少女突然插话,“藩巡暗查使是什么职位?” 

    “雪绪,不要仗着大人脾气好就放肆起来。” 

    头子瞪了一眼少女,少女不好意思地轻轻吐了下舌头,但浜本大人笑着挥了挥手:“没什么放肆的,雪绪姑娘只是好奇。” 

    浜本虽然年轻,但全无年少得志的轻狂习气,言谈举止十分沉稳,他对雪绪耐心地解释道:“藩巡暗查使是对江户及周遭藩国各类晦暗不明的犯罪事态加以调查,在得出初步方向后可以禀报将军询问是否涉足的职务,眼下虽然各藩均太平康定,实则积弊甚多,所以我才有这次出巡公务,在尾张已经是最后一站,大概停留半个月,之后便回江户禀报将军了。” 

    “原来如此。”少女笑颜不改,她又一次对头子和浜本大人行礼,“稍后会准备小点心,如果有事请大人叫我就好。” 

    厢门被稳稳地合上了。 

    是年九月末,浜本诚一离开尾张,回江户面见将军禀报藩巡所见事宜。 

    是年十一月末,浜本诚一致信鹿又雪绪,称对十年前尾张雷畿大火一事有所发现,望其前往江户协助调查。 

    是年年尾,鹿又雪绪抵达江户。 

        

        

        

     

     

    下过雨之后的墓园萧肃之气甚重,入百夜以来守陵人似乎疏于添加灯油,原本应四处通亮的石灯有不少已经熄了,只余下主步道的几柱闪闪烁烁地发着光。 

    雪绪本来没带灯笼,佐伯走前将自己手中的交给了她,她就着灯笼的光,将笼在怀里的那封信掏出来,又看了一遍。 

    “浜本大人的墓在东南角第二棵松树侧……”雪绪小心地绕过地面的积水,朝那个方向迈开步伐。不过几十米的路途,能看到各色墓碑,有些墓前还放着花朵。只不过刚刚经历了暴雨,每处墓前都显出风雨过后狼藉的样子。 

    浜本诚一原是俸禄一千石,足以直见将军的上士,墓地本不应该坐落在这处寻常町人的陵园。 

    到了。雪绪停下了脚步。 

    两年了,浜本先生。 

    两年来,雪绪从未来此处拜祭过他,若不是收到自化野转托的信件,她也许一生都不会来到浜本的墓前。浜本的墓碑的规格很克制,近看就知与周遭其他墓碑不同,但也没制作得过于精致,不知是请何处的匠人所制,亦不知是谁为浜本先生买下此地墓穴。倒是墓碑上名称的字迹雪绪认得,应该是拓自浜本大人本人的签名。 

    浜本大人元服之前母亲就已病逝,某年父亲酒醉后中风,延命两年后业已仙去。在清州城与浜本大人相识之时,对方尚未娶妻,他切腹自尽之后,到底是谁为他操办了后事,雪绪一刻也没有想过。她根本没有调查过分毫与这位大人有关的事情。 

    所谓“忘恩负义”这类评价应该就是用在这种情况上。雪绪自嘲地看着手里的木桶,弯下腰将在夜色中依然洁白得几乎可以发光的白色花束搁在浜本的墓前。 

    浜本大人的最后一封信是用密文的方式辗转寄来,大概是为了防止被追踪调查。雪绪在读后也果断地烧毁了。只是那封信的字字句句,至今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鹿又小姐拜启,尾张雷畿大火一事,蒙你转托诸多证据相关,而今已小有进展,如有余暇,望能赴江户协助在下核查。 

    当时拿到那封信的惊喜心情,或许是自七岁之后最强烈的一次,满心想着多年来追寻的真相终于要大白于天下,雪绪立刻辞去在清州城流沐桥布店的工作,用的理由是住在江户的亲人终于联系到了雪绪,希望雪绪搬去与之同住。离开那天,头子夫妇和布店老板送给雪绪的离别礼物装满了行囊。而雪绪身着旅人的的蓑衣,用充满期待的雀跃心情踏上了前往江户的道路。 

    浜本大人正如头子所说,是品性高洁之人。当年雪绪在观察了浜本大人一周后,冒险放手一搏,将自己是雷畿大火遗孤一事告知了对方,然后提及当年听到的那句可疑的对话。浜本诚一几乎立刻就悟到其间的关窍。 

    “我想到一个与你所说雨夜纵火十分吻合的人,那人应当是御庭番的一员……但此事事关重大,我猜想或与尾张藩政权斗争有关。雪绪姑娘对此有什么看法么?” 

    雪绪从东谷山逃回尾张之后,一直在努力调查与雷畿大火相关的一切,一开始不得门路,于是先查证了当年的大火波及烧毁的商户范围,起火点和各家伤亡。在整理信息的过程中,不出所料发现有人提及落雷之处恐怕并非真正的起火点,雪绪又找了消防队的退役老人询问当年火烧的具体情况,最后大概交叉确定了三处疑似起火的位置。她沿着这个基础继续调查,又发现有两户在火灾之后全无生还者,商号也在半年后被敕令抹除。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十年前与这两处商家有做过生意的商户,最终确定,这两户商家与藩国内政的高层人士一度有密切往来。 

    与政权斗争有关,为了湮灭证据杀人灭口进而放火掩人耳目,就为了这种理由导致那么多人家破人亡。 

    “浜本大人,我自知自己地位卑下,不该说这等僭越的话,但是,那件事,就请浜本大人费心了。”浜本大人离开尾张,雪绪送别他的时候,她还记得浜本对她切切的请托深深颔首,表示自己一定尽心竭力。 

    “而今已小有进展。”雪绪深深相信藏在这句话后面的证据可以挖到更多的隐情,她在凛冽的寒风里奋力前行,崎岖山路与风刀霜剑都不过是在她欢快的心情上稍作点缀的无关事项。 

    江户是希望之地,是迷雾散尽之地,是真相大白之地。 

    在清晨报时钟敲响的时候,雪绪终于赶到了江户,江户不愧是将军坐镇之都,繁华程度远非清州城可比,然而当她好不容易寻到浜本大人的宅邸,看到的是已经空无一人的凄凉庭院。 

    “你问这家武士?啊,听说是在跟将军与大名交谈时冒进犯上,毁乱礼法,将军仁慈一开始只罚他禁足思过,当夜那位武士就切腹自尽了。” 

    被她拦住询问的卖熊手的小贩有些惊讶地看到这位外地来的少女脸色瞬息苍白。 

    人很容易认为自己运气很好。 

    雪绪便是如此,从雷畿大火中逃生,她运气很好,自东谷山夫人手下活下来,她运气很好,逃回尾张换名重生,她运气很好,一路查到那么多的证据甚至遇到了可以帮助她的上级武士,她运气很好。她真的以为自己会运气一直好下去。 

    她绝不信浜本大人会冒进犯上,也不相信浜本大人会因此切腹自尽以全名节。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件事与尾张大火一事脱不了干系,如果浜本大人不曾插手此事,或许会走上更为平坦顺遂的人生。她无法摆脱这个想法留在心中的印记,就像无法忘掉童年时期,踩死蚂蚁的玩伴对她开玩笑一样的指责。 

    蚂蚁是因你而死的。 

    那夜元旦,是雪绪几乎要觉得自己心愿达成的时候,被上天以他人性命泼下了冷水:你其实一无所有,无能为力。 

    雪绪注视着浜本大人的墓碑,眼眶干涸,发带上的铃铛又开始发出响声,让人头痛。 

    自那之后遇上佐伯,遇上鹤见,开始打起精神决心在江户生活,一转眼过去了两年,如流云奔涌般变幻莫测无理取闹的人生,她那么努力地上下疏通了众多情报渠道,依然举步艰难,与两年前相比几乎毫无进展。 

    她碰也不肯碰跟浜本大人有关的事情。 

    被说是忘恩负义也好,不,就应该被说成是忘恩负义,但总之,绝对不去面对它。不管是因为内疚还是什么,雪绪自知是有自己的私心。她觉得一旦触碰到与浜本大人有关的事情,她或许会毫无理由地溃败,她绕不开自己的心结,她尤为清楚的一点是,在名为浜本诚一的心结之后,是深深的恐惧。 

    浜本大人是家俸一千石的武士,到底是碰到了什么人的利益,才会让他以这种身败名裂的方式仓皇收场。 

    一阵风来,雪绪放在地面的灯笼烛火剧烈摇动,最终没有熄灭。 

    直到化野联系她之前,她都没有想过此生会再次与浜本诚一这个名字联系起来,在那封只写了友惠与浜本大人姓名的来信之后,她收到的第二封信,是格外冷冽与严厉的语气:去向浜本大人求得原谅。 

    “我做错了么,浜本大人。”她轻声问出这句话,自己也为自己竟然还在纠结这等问题感到羞愧。姐姐的回答就在耳边,字字清晰。 

    你没有做错事,直到今天也还是如此。但是,蚂蚁是因你而死的。带着白花去看望那个人的时候,不要忘记。 

    佐伯说这不过是伪影窥视你心营造的虚伪回音,请不要把它当作真实。但是,就算知道这一点。 

    雪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就算知道这一点,也不过是证明自己始终没有放下。 

    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信中说要联系她的神秘人物并没有到来。是骗子么……不会,对方真的知道浜本大人在调查什么。或许是陷阱?这倒也很可能,不过,事到如今,就算是陷阱也别无选择。 

    “失礼了,浜本大人。”雪绪朝墓碑鞠了一躬,从旁边的蓄水石池下方抽出守陵人用的竹帚,将刚才一场大雨打落的枯枝败叶清扫起来。这项工作就花了不少时间,随后她又用带来的木桶打了干净的清水,用竹勺为浜本的墓碑浇水清理。 

    她最后正坐在洒扫干净的墓碑面前,双手合十,脑中浮现的是与浜本大人初见时,对方和蔼的神情。 

    “对不起,浜本大人。我来晚了。”轻轻说出这句话,雪绪心里有一块空谷发出连绵的回音,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小心丢了进去,一时之间无法回归平静。直到今日她都无法接受浜本大人已经去世,从根本上就不想面对这件事的心情,大概是她回避一切与浜本大人相关消息的源头。 

    两年前尾张的枫叶那么好看,温煦内敛的武士大人称赞过她的手艺。 

    有人朝这个方向走来。 

    雪绪很早就察觉到了对方的脚步声,在浜本的墓前却无法回头。对方身上同样佩戴着从永暗神社祈来的祝铃,随着步伐发出声音。雪绪的心随着铃铛的声音慢慢绷紧。 

    一束白色茶梅被安放在雪绪带来的花束旁边。 

    “你终于肯来看望诚一,鹿又姑娘。”来人傲慢地站在雪绪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哑然的雪绪。她身着京鹿子的小袖和服,纷红染的腰带上系着祝铃,眼睛像打磨的宝石一样锋利地映着光。 

    雪绪看了她很长时间,慢慢露出有些哀伤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对自己莫名的敌意也好,西霖枫与他国藩政有所纠结的无据传说也好,何人为浜本大人选定墓址,何人为浜本大人打理后事,答案统统自行明晰。 

    “正是这样。”鹤见屋少夫人结衣,捡起雪绪放在地面上的灯笼,平静地对她说,“浜本诚一本该是我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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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尾张的初秋饭是我杜撰的,我早期还装模做样查一下有没有确实可以用的现在已经随手瞎编了……怎么样我这崭新的食谱 

    官名也是我杜撰的不用查了【 

    熊手是竹耙形吉祥物。 

    元服就是成人礼,具体年份不定,从十五到十七都有。 

    应该有人猜到是这么一回事了,没有猜到的话我也很爽【【 

    上一章我就说白色茶梅的花语是理想的爱简直是上天助我【等等 

    线收到这里是不是一切都串起来了呢! 

    【二十四】浜本诚一
    米琪雅 0
  • 【二十三】冥途自业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骤降的暴雨敲打起房顶,响声大得吓人。   

    雪绪眉心漏了一滴雨水,便抬起头看了看有些残旧的油纸伞,眼瞅着沿着伞骨中心在往下渗水,她又低头看了看脚上新换的足袋,边缘也已经湿了小半截。不得已,先向就近房屋的挡雨檐下站着等,只盼这是晚春常见的急雨,稍待就停,不然就白做那么久准备了。   

    准备不光是说她手中备好的扫墓用的木桶竹勺,还有连着三四天的心理调整。   

    雨水激起一层薄薄的雾,在各家门前的石灯映照下,氤氲出奇特的迷蒙氛围。雪绪一抬头便看见对面的消防桶上站着两只喝水的麻雀,被雨水逼得进退狼狈,勉强站在桶沿上,被顺着排水槽淌下的水流浇了一身,惊得连连扑腾几下飞走了。   

    雪绪不由笑出了声。   

    她站在檐下的阴影中,本不引人注意,这下发出声音,路边匆匆跑过的行人才抬头瞥了她一眼,有个拿衣服挡在头上着急忙慌往家跑的五岁小鬼,突然在雨中站住,用手指着雪绪叫了一声:“花!”然而也只驻足了这一瞬,又跑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次,最终还是将衣服顶起来没命地往前方狂奔。   

    雪绪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提的木桶,油纸伞有一大半是特别注意为手中的木桶挡雨。   

    桶中是娇艳明媚的鲜花,错落有致地扎成一束。较大的那几支是沁着香气的白木莲,旁边的是泛着微紫色的白色蝴蝶兰,之后是雪白的繖花虎眼万年青和白得几乎透光的琉璃唐草,最后作为陪衬填充了木桶的,是东谷山的春日也随处可见的野春菊。算不上童年的童年时期,雪绪曾经沿途捡了一小把这样的缤纷鲜艳,编成小小的花环。   

    “这花风雅一点的名字叫忘都草。客人要的白花哀凄感有点重了,所以擅自决定加一些忘都草进行点缀,这样更有生气一些。”之前帮她挑选花朵的花店店主,态度柔软地用园艺剪修整了花枝,之后从立柜中摸出包裹用的丝带与和纸。雪绪看得分明,店主眼睛有疾。她原想搭手帮忙,对方却似心有所感,轻轻摇头:“不碍事。”说罢,又将白木莲和琉璃唐草的位置稍微调整了一下,像看得见一样将这一大把花放进雪绪的小木桶中。   

    “这个时节,客人点名要白花,是要准备祭扫么?”   

    雪绪到达花店的时间,天尚未落雨,这间花店却像长久笼在湿气中,青翠绿意让人进门就觉眼底一片清凉。双目失明的店主披着紫色的厚披巾坐在花木的自然香气中喝茶,听到雪绪走来就朝她的方向转过了头。得知雪绪想要一捧白花之后,也相当熟稔地报出了各类入耳就觉清朗芬芳的名称,一直到全部整理好之后,店主才询问了雪绪的用意。   

    “是啊。”雪绪付了钱,又觉得自己回答有些冷淡,还想说点什么,那位名为小森希子的花店店主又笑着叮嘱道:“这样的话,时间已经不早了,这个月夜深时刻有伪影作祟,客人多加注意才好。”   

    对方一句话没问为何雪绪要这个时间才去祭扫,不知为何,雪绪为这份特别的细心感到有些高兴。她在离开花店的时候也向对方稍稍鞠躬行礼:“多谢关心,也请您多保重。”   

    话是这样说,但是雨再不停,恐怕真的来不及在约定的时间到达墓园。   

    雪绪无奈地看着越发嚣张的雨帘,正犹豫要不要干脆就这样直接过去,身后传来了打开窗子的声音。   

    “哎呀,鹿又姑娘。”那人从窗子里探出半个身子,似乎打算将防雨窗关好,以免雨水落进屋里,却正好看到了站在檐下躲雨的雪绪。那人栗色的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仿佛十六岁少女的可爱面容,黑白条纹的和服正是上个月雪绪见过的那身。   

    对方径自发出了邀请。   

    “雨势太大了,现在时间又不早,药私塾眼下也没病人,鹿又姑娘不如进来躲雨。”   

    居然自己就站在药私塾的后堂……想了想自己走过来也没注意位置,鹿又感到有些脱力。她实在不太想在这个状态下见到森川姑娘。   

    后堂的门就在她眼前打开了,方才说话的人已经将防雨窗关好,从后门露了面,她一面小心提防着檐上的雨水滴到身上,一面冲雪绪招手:“快来。”   

    等雪绪回过神,她已经坐在从未再去过第二次的药私塾的后堂里,上次一别之后再未见过第二次的森川连,正伸手递给她一杯温好的酒。   

    药私塾的后堂呈现出与正厅迥然不同的风貌,除了一大摞排列的酒坛药缸和各类药柜之外,后堂的布置比起一丝不苟的前厅要少女心了很多,氛围更宽松,空间感更拥挤。有趣的是在角落里摆满了风味独特的纪念品,像是各地知名无名的特产,被人千里迢迢送来聚集在此地。手工制作的粘土偶人和用稻草扎成的奇特护符,还有形态朴素的盘子以及做工精美的绣片,堆积在一处看起来很是突兀。   

    “那是黑狩在外地游历的时候带回来的东西。慢慢收起来也有规模了。不用在意。”针对那个引人好奇的角落,连随意地给了答案。察觉到黑狩指的是谁,以及用黑狩这个称呼暗示着的两人的关系,雪绪轻轻眨了眨眼睛。   

    “这样的天气还外出是不是太为难了?就算是祭扫也不用非赶着这个时间吧。”   

    连把雪绪的花桶挂在了房梁的挂钉上,白色的花朵与周遭挂了一串的风干药材列在一起,竟显出几分奇特的诗意。   

    “与人有约。”雪绪把烫过的酒杯握在手心,啜了一口,脸立刻皱了起来,“好酸。”   

    连的笑容说不上是不是恶作剧得逞。   

    “喝不惯么?给你这个。”她推过去一碟蜜饯,然后递给雪绪一枚木签。随后她紧了紧身上的毛披,坐回到惯常的工作位置,继续起手头的工作。   

    连应该是在研磨药材,工作台上摊放着药研和几个不同的药钵,桌案前方还摊放着书画了不同药草的卷轴。连手里的工作不停,但是自己也会偷吃一样小心翼翼地用木签拈蜜饯吃。雪绪也自取了一枚放入口中,那是质感介于陈皮和梅干之间的特别浆果制作的蜜饯,因为还用了盐腌渍,蜜饯在雪绪的口腔里留下特别的甘咸余味。   

    “从路程推测,鹿又姑娘刚才在希子那里买花。”   

    “用希子来称呼的话,小森店主是森川姑娘的旧识么?”   

    “哎呀……”连又摆出那副说不得的笑,“我跟她稍微有些渊源。”   

    如果是平时,雪绪或许会配合着追问下去,但是因为对手是连,心里就懒得多想,只是点点头。   

    但连不觉得扫兴,而是用手支着腮帮子抬头看了看挂在梁上的花束,又继续跟雪绪搭话:“希子剪了白色茶梅送你,可见是很喜欢你呢。”   

    白色的茶梅。雪绪也抬头看向花束。   

    “不是的。”自初见起就是如此,雪绪招架不了森川连,未必是出于敌意,但总觉得对方跟自己合不来。她有些困扰地握紧酒杯。   

    “是别人买的花,小森店主顺便送了我几枚。”   

    那是在雪绪刚刚要离开的时候,有一个她很熟悉的人冲进了小森希子的花店。   

    “那个,请问有白色的茶梅么?”鹤见唯人进到店里就开始东张西望,腰间的铃铛也发出嘈杂的铃声,发现店主是盲人的时候他明显地吃了一惊,随后面露惭愧之色,将声音压低了一些:“我妻子喜欢那种花,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有,现在还有一些晚开的茶梅花,而且一直有客人喜欢,所以事先准备了,请您稍等。”小森店主照例带着笑容接待了鹤见唯人,她将包好的花枝递给唯人之后,还轻声说了一句:“请代我向您夫人问好。”   

     一听到对方提到自家妻子,唯人就伸出手小心地抱起了花,露出沉溺在妻子爱意中的无用男人脸上常见的陶醉表情,直到他转身要走,他才第一次正眼看了雪绪,随意地点了下头打了招呼:“鹿又姑娘好。”   

    不冷不热的态度倒是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只是现在这个样子在别处撞见,确实有些尴尬。雪绪在唯人面前一言不发地露出笑容,直到他出了门,笑容才染上苦涩的意味。   

    “刚才那位客人,店主认识么?”她随口向店主提了一茬。   

    小森店主摇了摇头。   

    “这次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但是我想,他的妻子应该是我店里的常客,我能嗅到他身上有和那位客人一样的味道。”灰蓝色长发的店主拿着手中白色茶梅的花枝,剪下了两朵,向雪绪伸出手,“茶梅是我很喜欢的花朵,这两枚,就送给客人您吧。”   

    鹤见唯人的妻子啊。雪绪又想起那日在乌月馆楼下傲然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自己以后不再去鹤见宅邸的话,结衣跟伊织说不定也聊得来。不过,到底是什么私怨呢,无论怎么想都无法理解……算了,在自己的事情了结之前,这些都不重要。   

    永远十六岁的药私塾主人森川连意味深长地观察着雪绪的脸。   

    “我说,鹿又姑娘。”连自说自话地随意延伸着话题,“黑狩在经过铃鹿的时候,曾经听过过当地有这样的传说。在阵雨的夏夜手持白花穿过山脉古道,会在逢魔时刻召回自冥川迷路的故人魂灵。虽然与江户毫无关系,但鹿又姑娘你手持白花的样子,让我很不安呢。”   

    “只是去祭扫而已……虽然时间稍微有些晚。”   

    各种意义的“晚”。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突然提到这种事情会不安的不应该是你吧……雪绪不由在脑内反驳了回去,但是被对方那样盯着,就说不出刻薄话。她再抬头看向那白色花束,正如小森店主所说,层叠的白色花朵渗出的哀凄之感,在灯火照耀下尤其强烈。那白花像是一种诱剂,促使她产生了奇特的冲动发问。   

    “森川姑娘,作为医者,你也是见惯生死之人,敢问死者可以复生么。”   

    连兴致盎然地凝视着雪绪的眼睛。   

    “不能,天地万物运行唯此一理不可颠覆,已死之人断然不得重回世间。”   

    “连萤者影祸这类无稽之物都为真实,为何死而复生是胡言诳语。”   

    连笑出了声,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梅酒,像是思考了一下要如何回答。   

    这时,药私塾的前厅传来有人推门的声音。   

    雪绪吃了一惊,连则懒懒地用手掩着打了个哈欠,起身站了起来。   

    “这个时间还会来病人么,时间可有点晚……”她用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雪绪的方向,“我过去看看,外面雨水好像停了,鹿又姑娘不妨再坐一会儿,去陵园的路这边走过去很快,不会误事。”   

    连轻轻按了一下雪绪的肩膀,露出一切了然于心的笑容。   

    雪绪看她一眼,就读出她眼中流泻而出的无言劝慰。   

    ——鹿又姑娘,你入妄了。   

    不,才不是。死者不能生返这样的事情,当然不会不知道。从来没有执着过为这种不可能的事情浪费精力,只是想把过往的迷雾统统驱散干净,然后求得斩断的因果。若干年前就已经下定决心,即使为此奔波半生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样就够了么?难道就没有一点点,一点点想法,想过如果,那些被卷入不幸的人们有机会重新出现在眼前……   

    雪绪烦躁地伏在桌案上,桌板的温度颇有些凉,正好让她冷静下来。   

    连一离开后堂,一直绷紧在雪绪周身的诡异紧张感便怠然褪散,她可以稍微不那么顾忌地袒露一些自己的真实情绪。雪绪用木签戳着森川连自制的蜜饯,像是泄愤一样在浆果蜜饯的表层留下若干洞眼。   

    “不要糟蹋食物,雪绪。”   

    遭到雷击一般倏然抬头,雪绪发带上的铃铛发出脆响,震得她有些头痛。   

    眼前是空无一人只留下若干尚未收拢的药材的桌面,摊开半截的卷轴顺着合拢的方向轻轻滚了一滚,仿佛刚才有人伸手拨动了它。行灯火苗燃烧得十分稳定。   

    刚才的声音。   

    不会听错,那是——   

    连似乎在前厅与来人交谈,有听不分明的碎语传到这边,这本是普通生活中寻常的背景杂音,此刻听在耳中,却让后堂的空间更显虚幻了起来。   

    雪绪低头看着刚才无意识地乱戳的蜜饯,不大的浆果表面留下乱七八糟的孔洞。她用木签将蜜饯送至口中,一边轻轻咀嚼,一边再度趴伏到桌面上。乌黑的长桌吸收着十分有年代感的行灯发出的昏黄光线,像浸泡在连熬煮的药汤中一样浑浊。雪绪低着眼帘,盯着桌面上灯光的映射,模模糊糊能看到,对面渐渐现出绰约的影。   

    真如永暗所说,大祸之月,每日酉时,伪影将现。会化作思念之人形象的虚假秽物,一旦与之对话就会被夺去魂魄么……   

    ——我想见你,姐姐。   

    雪绪反手将铃铛的核捏住,无声地把它从发带上扯了下来。   

    她再一次抬起了头。   

    友惠坐在方才连的位置上,白皙的侧脸被灯光映得清清楚楚。她似乎对往行灯上飞扑的小虫很感兴趣,一只手托住下巴,神态悠闲地观察着那盏灯。她竟似从雨中走来,头发和衣服看起来都是湿漉漉的,雪绪有一点担心她身上的水滴会滴进连的药钵。   

    姐姐。   

    雪绪的嘴唇轻轻翕动,发出无声的呼唤。   

    “现在的话,你比较像姐姐。”友惠的声音而今听起来不像记忆里那样拥有着接近大人一样的决断,反而是刚刚开始成熟的女性那种柔软的声线。十四岁的友惠看起来竟然那么小,明明和记忆里一模一样,但是,那个拥有樱草香气的果决背影,又和眼前的女孩截然不同。姐姐去世的那个年纪,原来也还只是个大孩子。   

    “你现在还会想着我是不是讨厌你么。”友惠依然没有看着雪绪,她用两只手的指尖端起连留下的酒杯,尝了一口,便跟雪绪一样皱起脸,“好酸。”但她立刻将表情抹平,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用手指擦掉嘴角的酒痕。   

    十四岁的姐姐在冷淡的一本正经之外是这个样子么?小时候完全没有察觉到。雪绪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   

    “雪绪。”友惠第一次直视了雪绪的眼睛,她站起身,身高才堪堪高过伏在桌面上的雪绪一头,“你长大了呢,真好。”   

    “在东谷山的日子很辛苦,在江户的日子也很辛苦。你受苦了。”说着足以让妹妹眼眶一热的话,友惠表情仍然淡淡的,就像是要例行教训她不可胡闹一样,然后,友惠朝雪绪伸出了手,她本该是介于女人和儿童之间的白嫩手臂,妖异得变长,眼看着可以穿过长桌,正好触及雪绪的脸。   

    “雪绪,你还记得蚂蚁的事情么。”友惠的瞳孔诡异得扩散开,嘴角上扬成让人感到悚然的形状,“你没有做错事,直到今天也还是如此。”   

    “但是,蚂蚁是因你而死的。带着白花去看望那个人的时候,不要忘记。”   

    ——连你也是这样看的么,姐姐。我就注定无可原谅么。   

    雪绪一度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停滞了,她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友惠的手朝她伸过来,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开口喊出友惠的名字,口中甘咸的蜜饯突然麻痹了舌头,让她发不出声音。   

    铃铛骤响。   

    三支锋利至极的银针急速地飞穿友惠的身形,身着滴水和服的十四岁少女的虚影瞬息化作烟尘散去,而银针死死钉进了木墙,针尾犹自颤动。   

    “真够放肆,这种东西竟敢出现在我这里。”连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都要低了几分温度,语气里的傲慢让人有些惊讶。雪绪心神尚未从方才与装作是友惠的伪物的对话中缓过来,有人递给她一杯热茶,她以为是连,便伸手接下,啜了一口。   

    那不是茶的味道。极苦的初味之后,奇特饮品的酸甜感让她心神安定下来,雪绪转身想要向连道谢,映入眼帘的是蓝色的衣襟。   

    这是什么特别的启示么?递给她茶杯的手与两年前元旦收去她酒壶的手重叠在一起,同样看不穿的被头发挡住的左眼与分毫未变的淡漠的脸,雪绪怀着十万分的错愕呆在原地,无法移开目光。   

    “……佐伯先生。”   

    药师用从未见过的隐隐有些发怒的表情看着她,眉毛轻轻拧起,半晌才说出一句话:“鹿又姑娘,还请你好好爱惜生命。”   

    “爱惜生命……”佐伯先生对这种事很在意?看起来明明是不动声色的人。但应该爱惜生命的大有人在,那行列未必包括这样的自己。雪绪若无其事地松开了一直死死捏在手掌中的铃铛,将它重新挂回到发带上:“是,我还没到为了这种事情去死的时候。”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从伪影手里逃脱的。”连闲闲地靠在一旁,怕冷似的紧了紧身上的毛披,“鹿又姑娘是不是着急去陵园呢?现在雨已经停了。”   

    佐伯递来的那杯不知名的饮品似乎让人的情绪安定了很多,雪绪一口气将剩余的部分喝完,接过佐伯从梁上取下的花束木桶。只呆了这一会儿,身上被淋湿的地方倒也干了。雪绪走出药私塾的房门,却看到佐伯也提了灯笼出来。   

    “这个时间独自行走太危险了,我送你。”   

    连依然闲闲地靠在门后,朝两人挥手。   

    “路上小心。”   

    正如连所说,从药私塾到墓园另有一条捷径。佐伯提着灯笼走在雪绪半个身位远的前方,一直不发一言,雪绪也似乎全无跟对方对话的打算。灯笼的火光从这头移到那头,只能听到空寂无人的长街上,两人的木屐发出的杂乱的踏声。   

    “抱歉,佐伯先生。”雪绪先开了口。   

    “不用。”药师冷淡地回应后,隔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突然要道歉呢。”   

    “感觉你生气了。”   

    佐伯这次没有回应。   

    一直到墓园的入口将近,雪绪才再度开口。   

    “就到这里就可以了,请您不用担心,我不会再把祝铃解开了。那边我有些私事,不方便与人同行。”   

    佐伯回过身看着雪绪,点了点头。   

    他转身离开之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鹿又姑娘,伪影并非你思念之人。那不过是诱骗人的低级伎俩,请不要把它当作真实。”   

    雪绪笑了起来:“我明白,谢谢您。”   

    “是要去祭扫方才于伪影身上所见之人么。”   

    “不是。”   

    雪绪断然否认。   

    “我要看望的人是,因我而死之人。”   

          

          

          

       

       

    佐伯黑狩返回药私塾的时候,森川连正拿着他的烟管装作抽烟的样子,却不慎被烟雾呛了喉咙,一看到佐伯走进房间,便咳嗽着挥手将烟雾驱开。   

    “你还是去送她了嘛。”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刚才消灭伪影时杀气深重的气质全然不见,稍微撅起嘴撒娇的样子正符合她看起来只有十六岁的脸。“那孩子明显不喜欢我,不然就我来送了。”说这话的时候连故意斜睥着佐伯的脸,“不过,她看起来已经很危险了。不知道这次给她服的那剂真夜果能缓解多少。”   

    “……嗯。”佐伯走到连的身旁,非常自然地接过连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梅酒,就这样端着连的酒杯喝了一口,“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以前见过她。”   

    连好奇地抬眼,看到佐伯垂下眼帘,以不忍的神色目视着虚空。   

    “她经历过伪影之后的那个眼神,我在两年前曾经见过。”   

       

          

          

          

          

       

    -tbc-   

          

          

           

    茶梅从十一月开到四月所以没有bug【强行   

       

    那一堆白花的参考读物是梨木香步的家守绮谭。   

       

    铃鹿的当地传说是我胡编的不要在意。   

       

    PS,一个不知道算不算伏笔的,写完才发现原来可以套上的,花语梗,白色茶梅的花语是理想的爱。   

       

    本文涉及的伪影什么的是四月官方伪影梗,不知道伪影是个什么设定的走这里http://elfartworld.com/works/80024/manga/   

       

    不知道真夜果是什么设定的走这里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397/manga/   

       

    不知道森川连和佐伯黑狩是永暗的……那现在也该知道了【   

      

    第一次写希子桑!因为想设定成以前不认识的人所以让鹿又一直用很生疏的称呼。不过坐在花木扶疏之间的美少女什么的很动人不是么!  

       

    这章主题除了收线之外就是早就大概知道自己失恋了的失恋鹿……什么的。   

       

       

      

     

    【二十三】冥途自业
    米琪雅 2
  • 鹿与鹤

    写个角色分析骗更加复健。   

       

       

    我想即使是原创小说,也不存在从一开始就讲拟定角色的性格完全揣摩清楚的事情,在进行剧情创作的同时,会因为不同的细节不同的选择从而对主基调如此的角色进行细微的调整。   

       

    鹿又与鹤见在写到十四章之后,整体跟捏人设时期的思路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   

       

    我说鹿又是亲女儿,鹤见是过继的女儿,这个说法不仅仅是因为鹿又的人设来源,也不仅仅因为鹿又是零歌画的而鹤见是别人操刀——说起来肥肠不好意思,画鹤见时我连主体颜色都没有指定,只要求对方画紫色短发,所以后来看到很多人画鹤见时候将发簪和腰带作为标志画出还感觉很哈子卡西,因为那不是我定制的属性。   

       

    把话扯回来,之所以说鹿又是亲女儿,是因为鹤见的存在在一开始是完全附属于鹿又的,我对鹿又的黑历史,背景故事,抉择,都做了很多很多思考和构想,但是鹤见一直到开始写为止,关于她的全部设定就只有设定纸上的那几个字,我不认为我能在企划中寻找到默契的搭档让我随性发挥,那最有效的做法是我自己给鹿又捏一个搭档。   

       

    到开始写的时候,野人给起了名字,野人给设计了梗,从这个角度野人更像是鹤见亲妈,更不用说突然之间有人问鹤见能不能作为cp,于是我才重新回过来看鹤见,最终在迟到的恍然里再一次提炼了主题。   

       

    鹿又的过去与鹤见的未来。这个概念是在写到第五章的时候才确定下来的。也就是说刚下笔的时候,我并没想把这篇文用双主角的形式写下去。   

       

    回过头再看我的人设纸,应该有人能发现鹤见的“自毁倾向”在正文里基本消散了,虽然第一章和人设里都提到她认为自己死了更好,但一路的对话举止看下来,我写出了她的阴暗和坏脾气,但她全然没有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她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那么她一开始的那类言论就是肤浅的发言,而肤浅的原因是,她并没有真正活过。   

       

    她是在阅读中完善了自己性格,因为鹿又的介入被逐渐激活对生活的理解,然后,关于她的隐藏事件(,其实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   

       

    我可能会在之后借一只鲤来重新强调这个转变,不过等我写到再说(   

       

    而鹿又,一开始的定位就是,她会不择手段活下去,两度易名,三次重生,她的过去是被种种意外割裂开的,挣扎在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与将一切彻底搞明白的矛盾里,是她对赤羽说“想要新生活”的内因。可是逐渐写下去我又在想,她真的不顾一切想要活下去么?父母和姐姐因为莫名的理由失去生命,在东谷山时刻经历死亡的威胁,行至江户则又重温了关于蚂蚁的因你而死的指责,鹿又的自毁倾向比鹤见要真实且自然得多。   

       

    我还考虑过要不要写两人的决裂这样的剧情,不过考虑个人精力和剧情长度还是算了(   

       

    两个少女的共同成长和支持,不是爱情却比爱情更真挚深沉的关联,总之,尽量写写看吧。   

       

       

           

          

          

          

          

          

    怎么讲,我打开时间轴看到都是自己的文的时候还是很难过的,不奢求大家都喜欢鹿鹤但是偶尔回一个互动多好啊……真的写得很烂么?我实在很难理解,虽然每次都在文章结尾兴高采烈地写作者有话说但是几乎没有留言给我……   

    唉   

      

     

    鹿与鹤
    米琪雅 1
  • 【二十二】倾心于你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一开始是没有任何征兆的普通对白。

    红发少女照例在约定的时间来到鹤见别邸,照例坐在伊织的对面看着她写东西,照例送来了宁宁制作的新料理。鹤见家从来不吝啬用亮度较高的百号蜡烛,就算鹤见可以出门之后再不将拉门关上,光线依然明亮得足以让彼此看清对方的眼睛。

    “最近在忙别的事情。”

    伊织询问起书籍抄袭那件事的时候,雪绪平平淡淡地这样解释。

    “什么嘛,当初跟我说很容易搞清楚的人是你吧。”伊织没有抬头,用惯了的毛笔在书案的和纸上留下秀丽的字迹,光线映照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给人一种她在发光的错觉。

    “本来就很容易搞清楚。”雪绪心平气和地说,“对比一下文字细节就知道不是在送印的时候被盗的,狐的部分完全是原稿的样子,联想一下你文字除此之外的泄露可能就只有那个了。下次把废稿统统烧了就行了。”

    感觉她说话和平常没有两样,但确实有哪里不太一样。伊织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雪绪少有地端正地坐在她对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伊织。

    “话说,你头发是不是长得太快了一点。”雪绪朝伊织扬了下下巴,示意她将滑下来的碎发撩到肩膀后面。伊织的头发现在正处于扎起来还不够长,散下来又看着很不利索的阶段。

    “嗯,确实。不过不想剪了,现在还能到处出门,梳头不是很麻烦的事情。等下次白天到来的时候再剪掉吧。”

    “哎呀呀,难道是因为经常跟某位男士一起出门,所以情不自禁想要留长给对方看?”雪绪发出了无意义的感叹,“真奇妙。”

    伊织不满地皱起眉毛。

    “什么时候你也这么说啦。”

    “百夜结束之后,就又不能出门了吧。”

    “也没什么。之前不也这么过的么。”

    “说的也是呢。”

    “……有话就说啊。”

    “只不过想起来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是非常喜欢把死挂在嘴边的,动辄以自己死掉最好为前提去考虑事情,现在反而心态轻松地去想百夜结束之后,你长大了啊。”

    伊织眼睛睁得圆圆的。

    “瞎说什么呢!我本来就比你大。”

    雪绪毫不克制地发出愉快的笑声,肩膀都笑得抖起来。

    “对了,那封信,信封上标着神叶绛的那封,上次不是交给你保管么,可以还给我么。”

    咦?伊织索性把笔放下来了,顺手将不留神就写废了的浅草和纸揉成一团,丢到角落里。

    “为什么突然要看?”

    “嗯……为什么呢。”

    雪绪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她对面,平静地做出思索的表情。

    “你这种腔调恶心死了,到底要说什么。”伊织嫌弃地看着挚友的脸。

    “只是稍微思考一下而已嘛……嗯,你还记得书豪笔斗会那天,有人送了信给我吧,之后我去了化野。”

    “化野是什么。”

    “旅店。在那里有人给了我很重要的线索。”

    “尾张的事情?”

    “嗯。”

    “跟赤羽有关?”

    “诶,怎么会这么想?”

    “……那不然为什么突然要拿那封信。”伊织也稍微调整了坐姿,笼在袖子里的左手悄无声息地靠近书案最下端的暗格,雪绪所说的那封信一直被她锁在这里加以保管。

    “不要误会,并不是因为跟赤羽有关。”雪绪将手指交叉叠在自己膝盖上,在伊织的注视下堂堂弯起嘴角,她的表情与当初在永暗神社前初遇时几无两样,是心满意足而天真开朗的笑容。不过只维持了片刻,笑容便轻缓地从她脸上褪去。

    “一直都不习惯讲这种事……不过还是要说清楚。”

    她确实说得清楚明白。

    “以后就不会再来鹤见别邸了,所以这次要把托付你的东西拿回去。”

    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伊织几乎就要拉开暗格将信取出交给她,此时动作因一时无法理解对方的话语而停滞。指尖停在抽屉拉手的前端,能隐约感觉到铜扣沁凉的温度。

    “哈?”

    雪绪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鼻子:“时隔这么久突然提出这个说法我想你一定很难接受……但是确实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应该停止了。我实际上很不擅长跟被利用的对象维持这么久的往来,负罪感这种情绪我处理不来,所以既然到了这一步,也应该摊牌了。”

    伊织看了雪绪很长时间,烛光在对方暗红色的瞳中跳跃,像是什么活物。

    “你在说什么。”

    “抱歉,我一直没有问过,在鹤见小姐心中我是什么地位呢?一来未免僭越,二来如果问了,就会惹来很多麻烦,那实在很难处理。不过我想,鹤见小姐大概是认为,我是朋友吧。不过很遗憾,那是你单方面编织的错觉。

    “你还记得吧,两年前,在永暗神社的那次相见,那不是偶遇这么浪漫的事情。我可是确实看到了鹤见屋的屋号,才决定跟上的。”雪绪此刻坐姿笔直,她在跟人谈生意的时候大概就是这种状态,一眼望去是无懈可击的坦白真诚,“倒是没想到竟然是鹤见屋从不露面的大小姐,说实话,那时候是很失望的。”

    失望。

    “我原就设想来江户之后,要好好攀附身家地位足以结交高层人士的商家,一来探听消息会变得非常方便,二来有所动作时也会少不少阻碍,彼时鹤见屋蒸蒸日上,鹤见唯人也已经在接手家族产业,如果能跟对方有所来往就再好不过了。”

    雪绪黄色的发带顺着她的头发滑落到榻榻米上。

    “结果来参拜的是全无用处的长女。”

    伊织手中的毛笔跌落在书案上,墨汁迅速荫染了一大片印着暗花的浅草和纸。

    “全无用处……”伊织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的脸,“等等,你怎么回事啊,你说全无用处?”

    伊织压抑着质问的声音较平常略略提高。

    “别对我大喊大叫,鹤见小姐。”雪绪微微扬起眉毛,说的话像在兜头浇一盆雪水。

    “确实听起来相当难听,但是就是这么回事,身患重疾无法离开自家宅邸,鹤见屋每年都要斥巨资好生养护的长女,既不能担当商家联姻的枢纽,也无法帮助长辈处理各类生意往来,甚至教导弟弟的能力都不存在,我在刚知道你的时候,就觉得,鹤见伊织是鹤见屋最大的妨碍……”

    “哈。”伊织发出短促的冷笑声,“是呢,不用你说,我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白白让家里人担心,确实是‘全无用处’。但是,凭什么是你来说这番话。鹿又雪绪,你以为……你以为你可以得到那么多消息是因为谁的关系。”

    “因为你。”雪绪恭恭敬敬地将手放在膝盖前方不远,极为严肃地施了一礼,“这点我很清楚,是因为你,我很感激。与鹤见屋的大小姐结交获得了有形无形的很多好处,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在今天跟你告别。因为我终于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所以虚假的友情游戏就到这里结束吧。我不擅长一直陪伴什么人,如果是为了得到消息的话,姑且努力下去也无妨,但是已经到终点了。”她顿了一顿,“能把赤羽的信还给我么?”

    伊织微微张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友人。

    “我不信你……我不相信你。”她虚弱地摇头,看起来像是行走在即将碎裂的冰层上颤抖的旅人,“你怎么可以对我说这种话……”

    伊织倏然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忍耐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将手抽了出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则换上了挑衅的表情,下巴轻轻上抬地看着雪绪。

    “你说我单方面把你当朋友,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信不会给你的,我会烧掉它。那种东西……现在请从我家离开。”

    雪绪看起来并不意外,反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也好,感觉真的拿到的话反而会动摇,你替我下了决心呢……”红色长发的少女施施然地起身,自行走到纸门前,在将纸门推开之后,她又扭头对伊织轻轻点头。

    “那么,祝您身体健康。如果以后有事吩咐,针屋自当竭力。”

      

      

      

    鲤在黑暗中不做声地笑起来,伏在他胸口上的少女几乎是立刻用指节敲了他的额头。鲤发出吃痛的声音的同时,依然没能止住像是要呛到一样的笑意。

    “好凶啊你。”他用食指在被敲击的地方轻轻揉了两下,惫懒地顺势将手腕盖在自己的额头。

    “有什么好笑的啊。”伊织用手揪住鲤的上衣,向上提了一下,未果。与叙述初始像暴风雨般倾泻而下的愤怒与不甘的情绪相比,此刻用力咬住牙忍住哭腔的少女更接近平时出现在人前的鹤见大小姐。

    “就算什么用没有我也好好地认识她两年。”完全是想不通的语气,就算听起来稍微斩截了一些,咬字间还是彷徨得很。鲤平卧在船舱里,熄灭的灯笼无法带来光明,眼前是一片黑暗,而之前在船头惊到他的少女的泪滴,正渐渐打湿鲤的领口。

    鲤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别用这种撒娇一样的语气跟我讲话啊……”

    会感觉很受不了的。

    鲤缓慢地朝鹤见的位置伸出手,在虚无的黑暗中被恶狠狠地推开了。

    “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只当作普通的吵架呀!那个家伙是我唯一的朋友啊!如果连她都是这样想的话——”

    “那又怎么样呢。”鲤的语气听起来颇为轻松,“难道因为她这样想,你就真的全无用处了么?话说回来你们这些有钱人到底在想什么啊,简直让人大开眼界。什么能不能给家里的生意帮忙之类的,要命了,非得能做到这种才有资格开开心心生活么?”

    鲤额头上又挨了一下,只是这次力度小了很多。

    “简直笑死人,就为了对方这样一句话,就一晚上觉也不睡,一大早跑到来路不明的也才认识没多久的男人的船篷里哭哭啼啼,万一我是坏人呢。”

    “你本来就……”

    她恼恨地想要撑起身子,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抓住她手腕的男人放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嗯,也对,在大小姐眼里我本来就是坏人。”

    “那我这个坏人要说两句你非听不可的话。你长得超好看的,鹤见伊织。”鲤维持着抓住她手腕的姿势,不肯放她起身,嘴里兀自说着让人难为情的话,“我以前说过好几次吧,我可以一直盯着你看很久,长得很好看——为这个就已经没人可以对你说你全无用处了,长得好看是多了不起的事情。当然了,我长得也不错。哎呀,你不要嗤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呀。”

    “说起来,从那次阁楼开始,就有留意到,你其实在黑暗中也看的见吧。”

    话锋突然转到不想干的事情上,少女不愉快地保持着沉默,最后还是无声无息地点头。

    “果然。你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竿失手了么?因为你看得太清楚了。你以为自己能看清浮标的动向,就不相信原来那个动向会是陷阱。有钱人真是傲慢,大小姐这一点上特别地明显,你不相信能看清这件事会成为障碍吧。”

    “大小姐,你跟鹿又姑娘关系很好,不用多讲,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说她是你的朋友,那反过来就也一样,这是不需要看太清就能感觉到的事情。但是,朋友吵架不是这个吵法,你们都是从桃子里钻出来的人么,不知道普通人类到底怎么交流一样。如果我跟信田君突然吵了一架说我要绝交,那家伙一定会一边暴打我一边反复质问‘你的脑子是茄子糊糊吧!’类似这样的话。怎么想都觉得,这才是朋友吵架的气氛!你们那个,太异常了,一听就知道哪里不对,完全不对,而且是我想不通看不明白的不对劲。”

    鲤笑嘻嘻地松开了紧握住伊织手腕的手,让她在黑暗中仓促地直起身来,坐到一旁。他自己则照旧躺平在被铺上,悠悠地将双手枕在了脑下。

    “我从一开始就不能理解你们。”

    鲤直视着上方,仿佛能在破旧船篷里看出璀璨星空。

    “我绝对没有办法看到你和鹿又姑娘看到的那些事情,你们是看得见的人,而我是看不见的那一方。你们那类人其实很讨厌的,总觉得自己身上的那些事情比什么都重要,而世间别的东西都远远不如。我呢,我是鱼啊,是会把太阳没出来这件事也一并忘掉的傻蛋。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会继续去想,我真的,真的不能理解你。”

    “你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于鹿又呢,是因为好不容易遇到似乎可以理解你的人,却被对方声言放弃么?如果对对方感到不满,那就无论做什么都要把自己的想法传达到才是,就算把她骂一顿也好,要让她知道我们鹤见大小姐受伤了,让鹤见大小姐受伤是错误的。这是简单明了的事情。你和鹿又姑娘共享的那种光明是什么呢?我永远体会不了,我明明根本想不通,却情不自禁要为你想,这又是为什么呢?啊,真麻烦,一定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只是见过你一次就不由自主要粘着你,你是什么奇特的饵啊。”

    像是梦呓一样漫无目的的自白戛然而止。鲤屏住呼吸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了,他迅捷地从舱板上支起身子,沉思地看着伊织的方向。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让人感觉仿佛能看到什么。

    “我看不见但你看得见……抱歉,我想做个坏人了。”

    他在伊织的耳边这样轻声说道。

    这个从桥上一跃而下掉进她船舱的笨拙吹箫人,在黑暗中温柔地捧住伊织的脸颊,而后目标明晰地低下了头。

    伊织看得见,即使是最深的黑暗,她也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一瞬间,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大脑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如雪山崩塌,二十年来时刻相伴的黑暗瞬息瓦解,同时汹涌而起的像火山岩浆一样可怖的喧嚣声,沿着她全身血脉奔腾泛滥。她甚至察觉到对方也因孤注一掷而全身发抖,这让她只剩下承受的能力与勉力维持的平静。在突如其来的从未体会过的甘美接触中,伊织恍惚地意识到,什么都看不见,是因为自己阖上了眼睛。

    鲤将左手伸到伊织的后颈,轻柔地防止她逃脱,同时口中湿润的轻触便更深入地索求下去,他的右手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描摹伊织左耳耳廓的形状,一直到伊织发出哭泣一样的声音,在他怀里歪过了头。

    结束了长长一吻的鲤,顺势将额头抵在伊织的左肩,和她不同程度地喘息起来,他再三做出想笑而笑不出的表情,像是自己也吃惊起方才做出的事情。

    “糟糕了,一不小心就变成这种局面……但是不行,不行不行,就算是这样也还是不能理解。我想不明白你。我以前从未这样感到害怕过,害怕因为无法跟上而不可以跟随。伊织啊。”突然被直呼了名字,伊织的身体轻轻一抖,而将头抵靠在她肩头的白发青年浑若无觉地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带着一点嘶哑,“一个我无法理解的你,可以允许这样的我——”

    “倾心于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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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写青年男女出于冲动而激发的情欲已经很久了,但是鹤见的话,她嘛,这个程度的接触已经很惊吓了吧。脑内轰然作响,雪山崩塌,仿佛一个恋爱脑……欸恋爱脑有什么问题好歹我终于写了回恋心【【

    倾心于你是西尾维新的刀语名台词之一,我思考了快半个月到底能不能换别的词,最后还是觉得这个词最好,唉不服输不行。

    恶趣味wa2一下,鹤见可以结束之后说: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等等

    另外这里补一个原本想到的但是大概用不上的小段子。

    “啊,灯笼熄掉了又没有带火石,这要怎么回去……”

    “就说我看得见了啊!”

    【二十二】倾心于你
    米琪雅 0
  • 【二十一】弃饵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就算没有阳光,清晨赶潮打捞蚬贝和小香鱼的船夫仍然会趋着小舟来到熟悉的港湾,他们凭着长久的本能起床,不用点灯就能一把摸到自己用惯的桨。在这些船离开岸边之后,仍有一条船孤零零地停靠在小码头上,拴牢的结实绳索牵住它,任由轻缓的水流偶尔撞上船身。

    一只鲤在棉被里将自己裹成一团。他白色的乱发从被子上方露出来,随着安稳的呼吸微微起伏。这间小舟的内舱被他整理成刚好能让成年人躺平的结构,夜间只要用多余的旧衣服铺在硬邦邦的船板上,这小船就可以在已经不算寒冷的四月充当睡床。鲤在睡梦中将棉被向头上又扯了扯,不知为何,他藏在被子中的脸上,突然绽开一抹浅笑。

    有清脆的木屐声朝这边扑来。

    来人气势汹汹,脚步匆忙,待到声音已经近到跟前,一只灯笼毫不客气地探进了船舱。灯笼的光并不刺眼,被子中的家伙却开始发出好像被火焰炙烤一般凄惨的叫声,立场鲜明地表达自己绝不想起床。

    少女冰凉的手一把掀开了被子。

    “鲤。”少女低声叫他的名字,他的惨叫便戛然而止。

    鲤用一只手盖住眼睛,却从指隙间清醒地打量着晨起便赶来的少女,脸上是懒洋洋的笑容。

    “这样不太好吧,大小姐。万一我跟可爱的女人共度良宵余韵未歇,不解风情可是会被讨厌的。”鲤的声音和平日有些轻浮的音质略有不同,带了点残睡未消的嘶哑。

    “哪有可爱的女人要跟你一起睡船舱,再说这几天我可一次也没见过有什么人找你。”伊织将灯笼略微离开男人的脸颊,低头看着还躺在船舱里的鲤。

    像是就等着这句,鲤一面将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拢起,一面老不正经地接上话茬:“那可不好说,我可记得有位紫色切发的商家小姐每天天不亮就来找我,一直到深夜尚不舍得离去……”

    故意混淆百夜期间日日夜夜都不见阳光这件事姑且不论,伊织这几天确实经常来找鲤。在赌场和一群杀红了眼的混混们比试手气也好,在稻荷神社里帮忙清洁生苔的狐狸雕像也好,在茶馆只花了两杯茶钱就津津有味地听三味线表演也好,两人往往是漫无目的地出门乱逛,然后收获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经历各自归家,鲤会一直看着大小姐走到到家门前,然后用照旧被评价为不成气候的箫声送她一程。

    “说得对。今天也拜托了。”

    听到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鲤正就着河水洗了把脸,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低头注视如墨一样黑而清澈的河水。伊织的身影倒映其间,她发着呆看向河岸的另一边,手中灯笼的光像幽灵鬼火,她深紫色的短发在风中摇动,衬得她不似真人。

    “鹤见大小姐?”

    伊织回过神,无声地扭头看向鲤。这下便看得更清楚了,也许只是灯笼的光造就的错觉,伊织的气色很差。

    鲤将柳枝牙刷蘸取齿盐做最后的盥洗工作,但目光始终停留在伊织脸上。不是错觉,她看起来就像一夜没睡,发生什么事了么。

    伊织眼中空无一物地回看着他,目光一如过往般丝毫不退让。但是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她已将头低下,沉默地弯腰跨进了船舱。

    “今天,不知道做什么。”

    比往常的态度都更柔软的伊织,坐在一只鲤尚未收拾起来的棉被上,她有些迷惘,原本似乎打算抱住自己的双膝,然后照例恢复了正姿端坐的姿态。

    “去哪里都好,一只鲤,拜托你了。”

    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手上残留的水滴甩净。

    “容我做一下准备。”

    他转身踏上空无一人的码头,身后是小舟孤影,朦胧的灯火从船舱里散出来。

    真是的,竟然露出那种表情……

    鲤抿紧了嘴唇,伸手把系牢的绳索解开。

      

      

      

    如果有阳光的话,这片水道将变得非常热闹。在阳光下,湖面将呈现层次不同的蓝色,春季洄游的香鱼在樱花盛放的季节,伴着渔人最为敏感的海潮咸风,回到河口附近产卵。

    有些渔民是不会钓这个季节的香鱼的,因为想着拼命洄游至此的香鱼却在最终被钓起,让人多少有些不忍。但鲤对这个私人的准则无动于衷,他撑住手中的长篙,寻找到比较稳固的礁石停点,将小舟固定。

    春日本应热闹的钓鱼港湾,因为没有在这里架设石灯笼而空无一人。

    “这船原本就是供人租来钓船玩乐的,所以工具都齐全。”鲤将鱼线和钓钩从船舱角落里的盒子里取出,顺手打开存放蚯蚓小虫的罐子看了眼,吐着舌头将罐子合了起来。“要打发时间的话钓鱼大概是最合适的选项,不过手头只有些饭团屑勉强可以做饵,姑且将就一下。”

    伊织从船舱里钻出来,站到船头不为人察觉地皱了一下眉毛。

    “怎么是这里……”

    “不喜欢的话就再换一处。”鲤将长长的竹制钓竿从船舱侧屉里拖出来,立在身侧,他无所顾忌地观察着伊织的表情,随时准备应对她的任何反应。

    伊织摇了摇头。

    “总之就是,把鱼竿甩出去,然后观察这个东西的沉浮来确定有没有鱼咬钩,是么?”明明是第一次钓鱼,却依然有着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伊织尝试着扯了扯鱼线,鲤则把饵和拟饵都挂好,将鱼竿的一端递给伊织。

    “一开始呢要讲钩饵这一端漂亮地甩出去,你握得动吗?”

    眼见少女不做声,鲤站起身,在摇摇晃晃的小舟上换了个身位,站到伊织的身后。

    “看好了哦。一,二!”

    他轻声数了两声,他交叠在钓竿上的手便驾驭着细长的鱼竿,在空中划出潇洒的弧度,被他揽在怀里的伊织也不由惊叹般地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难以想象那么细的竹竿可以将饵钩抛出那么远。

    “要捕鱼才不会用钓这么闲情逸致的方式,所以有钱人家才有心情花个一百文雇个小船来钓鱼。现在没有光,影祸什么的光听着就吓死人,自然大主顾们就不愿意来了。而且没有光的话,鱼讯也很难确认,我得靠着灯笼的这点光加经验才能勉强告诉你什么时候可以收竿,好在你本来也不是来钓鱼的……”

    “我本来就是来钓鱼的。”

    鲤摊开双手,做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自行取了另一支鱼竿。

    伊织在别的事情上全无长处,唯端坐等待这件事上最为熟练,她一动不动地握紧鱼竿,牢牢盯住远方根本灯火不及的湖面上那若隐若现的浮标。

    有些人在钓鱼的时候会产生寂寞的心绪。

    但无论如何伊织不会,除去她本身的经历与性格的原因,身边的鲤一直在不停地介绍着跟钓鱼有关的莫名其妙的知识。

    “有些人会使用一连串的钓钩,在钓线上附着拟饵,你知道拟饵么?是并非饵料的鱼形状的金属片,很神奇吧,但是这在这里是不管用的,因为没有光线。金属片能吸引鱼是因为鱼会误以为那种光泽是自己的同类,于是会围上来看,也有些胆大的鱼会碰一碰拟饵,那么设置的浮标就会有动作,经验老道的钓客抓住某个特别的时间段提竿,那一组钓钩必有收获。”

    “其实应该说就连最普通的钓法我都不知道到底管不管用,鱼也应该是第一次经历太阳这么久都不升起的事情,现在可能很伤脑筋呢,到底要不要浮上来看看有没有吃的?还是只要在礁石附近随便舔舔海藻碎屑就好?啊,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是奇怪了一下子,就把太阳没出来这件事也一并忘掉了。鱼真是傻蛋。”

    絮絮叨叨的鲤不知为何自己笑了起来。

    “我也是鱼才对。哪有这样说自己坏话的。”

    说话间,他察觉到钓竿上传来的颤动和奇特的手感,在确定鱼咬钩了之后,用力地将鱼竿扬起,右手飞快地收起线。“啪!”一条半尺左右的小香鱼被鱼线拽着飞出湖面,稳稳落进了舱里。

    鲤弯腰把它捡起来丢进盛了水的小桶。

    “喏,就说钓鱼不仅仅是靠看尽浮标啦,经验要更重要一些。没有做过的很难上手,也不仅仅是钓鱼,别的事情都是这样。这么一想大小姐你这样的真的很少见,一般商家小姐为了能嫁的好,要学不少东西呢,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除了笛子和板起脸之外什么都不会的人。你要是不认识我,啊,还有鹿又的话,可怎么办哦。”

    伊织骤然站起身来。她双手用力地握紧鱼竿,手指骨节用力到发白。

    “喂喂还不行。”鲤也跟着站起来,朝她的鱼竿伸出手,“还没有咬死,这样收竿会断线的!”

    话迟了一步,有什么东西被伊织的鱼竿拖出水面半截,然而随后伊织手中的鱼竿就收不住地向后倒去,已经断掉的鱼线被鱼竿带着朝小船飞了回来。

    鲤发出啧的声音,眼疾手快地先将鱼竿握住,但伊织显然已经被飞回来的鱼线缠了一头。

    “这可有点危险啊大小姐……”他想让伊织靠过来方便他检查一下线的断点,伊织却不做声地背对着他。不得已,他从背面伸出手绕到伊织的面前,将挂到她头发上的线和鱼钩小心地收起。

    伊织的这只鱼竿用的是大小不同的串组鱼钩,所以虽然断了一枚,还有两枚鱼钩挂在线上,在灯笼的光线下,鲤小心地将缠在她头发上的鱼钩和线一点点卷起来,左手绕过伊织的身体,去配合右手解开伊织右耳前方的鱼钩和线,就要解开的时候,他低头看着伊织的头发长度发了一下呆。什么时候起,这位大小姐的头发已经长到这么长了?之前初遇的时候还是普通的切发,不知不觉间已经长长到过了肩膀。

    正因为停了这一下,他将鱼线解开抽掉之后,左手没有及时伸回来。

    有什么又凉又滑的东西顺着伊织的面颊滴到了他手背上。

    鲤这下是真的呆住了。

    “喂……”他刚想说些什么,一直背对着他的伊织像受惊一样极迅速地回身看了他一眼。在船舱里的灯笼光照下,那一眼包含了莫大的委屈和愤慨,她微微泛红的紫色眼眸闪着泪光,让鲤不由屏住了呼吸。仿佛仓促被人戳破了心事,大小姐的第一反应是用力地推了鲤一把。

    她原本就在鲤身前,鲤向后倒下的同时,伊织也被连带着一并摔向船舱内部,原本立在船蓬前方的灯笼被这忽然带起的风扑灭,本就没有星光月光的夜晚,船篷内陷入让人不安的黑暗和沉默之中。

    “鲤。”伏在鲤的胸前,伊织小声地念他的名字。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用拳头重重地砸在旁边的船板上。

    “我啊,我可是鹤见屋的长女!”明明刻意压制了语调,却还是能听出呜咽的声音从微微发抖的语句里漏出来。“离了别人又怎么样,不认识你又怎么样,不认识鹿又又怎么样!我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我家虽然出身不是武士,也是江户数一数二的商户,鹤见屋,是从幕府初期就曾有资格觐见将军的商家!我虽然没用,我虽然没用……”咬着牙将上述的句子慢慢一个字一个字讲完,到最后声音终于低了下去,只听到像小猫一样不甘心的弱势的诘问。“就因为这样就可以否认我的价值么,就可以抛弃我么,要利用的话,就利用下去啊!”

    “好过分,好过分啊!别人的话也就算了,难道她不明白么!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啊!最起码她,她应该理解我的……她怎么可以不理解呢!”

    压抑了一天之后终于还是无可忍耐地把不甘心决堤到底,伊织不顾一切地不断敲打着船板,直到鲤牢牢握住她的手腕。

    他发出无恶意的笑声。在一片黑暗中,鲤懒散地维持着躺在舱底的姿势,睁开眼睛望着什么都看不见的上方。

    “吓到我了,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呢……那么,是跟鹿又吵架了么?”

    “……不要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伊织试着甩开他的手,但对方握得很紧。

    “啊,是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了呢。”

    鲤什么都看不见,他像鱼一样不依靠光,而依靠不知先天还是后天习得的敏锐的感觉静静等待,被他握住手腕的少女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真可怜,真可爱。脑海中无意识地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他弯起了嘴角。

    “既然要发泄的话,不如全部讲出来给我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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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我跟西尾维新斗争了很久,最后惨败……

    江户人刷牙这件事我一开始还吃了一惊……用柳枝做牙刷,有钱的商家小姐会用高级的珍珠磨粉混合盐做清洁。说起来江户人对这方面还蛮洁癖的,一天进三趟澡堂也是正常的情况。

    钓鱼的部分实在无法凭空想象,参考的是现代钓鱼技法。

    开始写之前曾经说想写赌场,挽个袖子摇骰子什么的,其实写了化野和鬼吉这样的黑暗势力也是为了给赌场铺路但是哎呦好累哦……不想写了随便带过了来世再来小赌怡情。

     

    今天的伏笔揭晓是这样的。

    鹤见说“怎么是这里”,大家有猜到是哪里了么!当当当当

    另外其实本来这章和下一章是合并为一章的,但是我卡文了【

    于是先把上半截发出来,要和下一章连起来看啊!!!!!!!

    【二十一】弃饵
    米琪雅 1
  • 【二十】江户伪书:命运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顶着寒风,因为围巾和大衣而显得毛绒绒的少女推开出租车的车门钻了进来。

    “麻烦您,请去这个地址。”她将手里的名片递给司机。

    司机是寡言的中年男性,他重复了一遍名片上的地址,确认后便一言不发地启动了车辆。可能是不想让客人在无声里感到压力,他打开了收音机,夜间音乐台往往会选一些老少咸宜的歌曲循环播放,这让不想说话的司机和不想说话的客人都感觉轻松。

    幸运啦,是不会找人聊天的司机。

    少女歪着头看窗外的灯火飞速后退,用手指在窗户玻璃的雾气上画下一个心形。

    啊,对了,上次看到一半的那个,还没看完。

    她掏出手机,白色的光打在她的脸上,熟练地在智能手机的搜索框里输入江户伪书四个字,很快跳出的搜索记录显示,一直在追踪记录的那个网站果然更新了。

    这次上传的是相当于日记一样的片段。

    “……请问远野先生,对近日在网上流行的仿佛解密游戏一样的江户伪书的看法是?”

    两首歌曲结束之后,司机似乎想换个频道,结果调到了一个访谈节目。

    “请问!能不能就停在这里让我听一下?”她忍不住开口。

    后视镜里看过去司机似乎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首先确认一下这指的是几个月前开始在网络上载的,自称是江户时期的特别文献。自称自己发掘到了历史悠久的文献却不肯公开给专业机构进行研究,可疑度太高了,而且大部分内容显然与我们已知的江户时期有巨大出入,所以才被叫做伪书。但是也许是符合了当今青少年的,用不太客气的形容来说——‘中二心理’,所以在年轻人中似乎掀起了很大的讨论。我也确实看到过仅以照片分析非常像真品的江户时期的手稿,但这并不代表所记述的内容是真实的。”

    “听说有心理学专家对已经披露在网络的内容进行分析,认为可能是江户时期某一次 大型疫病导致的集体幻觉,以此为基础进行的创作,也有人认为这可能与其他文明中都存在的大灾难式的文化有同样的象征学根源,当然更多的人认为只是比较高明的赝品,是现代人仿造的结果。”

    “哈哈哈跟我预想的猜测一样,我并不认为江户时期日本真的有陷入过百日黑暗的日子,可能是一种特殊的隐喻,也许可以参考江户时期政权变更下不同阶层的生活状态加以分析,当然这是建立在那些文献真实可信的基础上,不如说如果最终结论只是伪造的赝品才更符合常识,听说上传者只公布了少量的封面和内页照片,更多的文字是经过他自行整理然后才发表,这说法就更可疑了……”

    这个嘉宾真是的,就当作是真的不好么?就因为看起来太真了才引发了讨论啊,真的只是随便伪造的赝品怎么会有节目组专门讨论这件事啦。

    少女不满地整理了一下围巾。

    不擅长跟人对话,又不想在等待中枯坐着,她低头继续看起手机。

       

       

       

    被骗是上当受骗的人自己不对。

    妙鉴夫人的高见之一,而我往往不做声地默默认同着赤羽随后一定会跟着说的那句话:“胡说八道。”

    所以我对山中信左说:如果你一开始就不要说谎的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他表情非常诧异,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我才注意到我贸然将仙台藩说了出来,糟糕了,他不会服毒吧。我立刻起身朝他走了过去,趁他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彻底暴露自己的身手之前,掰开他的下巴观察是否有毒药的痕迹。

    他挣扎了一下,但是他错误估计了我。

    真的很可悲,中间但凡有任何一环对不上,这件事都会变成普通日常中的小事随便搁浅在什么人的记忆里。

    “山中先生。为了节约大家的时间,请你直接同意跟我交易好么。”我从袖子里掏出那个黑色的瓷瓶递给他看。

    “之前说听到有人摔倒在地我才闯进来,这不是胡说,我在帮助阿清夫人服药,然后照顾她的时候,给她吃了这个。如果山中先生打算在这里跟我动手,我也不知道大家各自有几成胜算,可能我会被杀掉然后丢给山中先生熟悉的处理人处理,我不太希望有这种走向,但是真的,解药我不会带在身上,另外我也没有傻到特意留出那么一口让你有机会灌到我嘴里再逼迫我去拿解药。”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潜藏在我心里的那个小女孩瑟瑟发抖地不断哭泣,对不起。闭嘴雪绪,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我只需要一个名字,如果可能的话,山中先生直接让我见到他更好。”

    山中信左在我脚边喘息着。

    假的。

    经受过忍者的训练不会因为这种对待就这么失态,只是想继续假装自己是普通人而已。普通的需要打工兼职才能养活病弱母亲的下级武士。

    “我不知道鹿又姑娘想说什么……”

    “山中先生,阿清夫人随时会醒过来,你希望她看到这一幕么,你希望我当着她的面把你的真实身份统统捅出来么。”

    他闭嘴了,然后短暂地思考之后,他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从地板上支起身子,重新正姿坐在我的对面。

    “我已经退休了。”

    我知道。

    大部分御庭番如果有出过一次非常重大的外差,就可以退休了,重新领回一个普通的武士身份,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实际上,我之前调查过两个御庭番,退休的年龄都相当早,像山中信左这样到四十多岁才退休的情况反而罕见。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通过这件事找到我……”他双手垂在自己膝盖两侧,看起来呈现放松的姿态。

    假的。

    那是做好反击准备的起手。

    我站起身,移动到内屋的推门之前重新坐下。

    抱歉啦大叔。毕竟你的弱点是阿清夫人,挡箭牌必须是她。

    “为什么会通过这件事找到你,这是个一个好问题。我也经常想问这个问题呢。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凑巧,就像命运注定要让我找到一样。山中先生,我清查江户的御庭番已经很多年了。遗憾的是就算是我,也只大概摸索到少数几个人的身份,而我找到的那几个人,都不知道我需要的那个名字。但是山中先生,你是已知的这些人里最晚退休的,我只能赌一把你知道。”

    “山中先生两年前前往仙台,用的是什么理由呢?为什么要撒谎欺骗阿清夫人呢?因为很难找到三十多年前的证人,只大概听说山中先生是被抱养给下级武士抚养,那么,下级武士无论做什么公差,都没有必要说谎吧。下级武士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那么说谎的原因是,真实在做的事情不可以让阿清夫人知道。我原本以为山中先生在仙台做了一些违法的事情。但恰恰是两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我知道仙台发生了什么。”

    “两年前仙台藩改换了藩主,这件事风平浪静地发生了,向江户幕府递交了报告,看起来一切无恙。但是让幕府就这样放心是不可能的,所有的藩国在发生政权交替之后,幕府一定会派御庭番去调查。山中先生干嘛要那样看着我?这种知识只要稍微留意就会知道了,诚然你们的保密做得极好,但是如果真的做得全无线索,山中先生就不会在仙台被抓住了,不是么。”

    “嗯,我跟浅草的纸商套过山中先生的情报,山中先生的左脚脚趾被砍掉了一个,没错吧,当年受过的拷问应该不止这些,但是山中先生从仙台回来之后还没有相熟的医师,所以我也无法判断身上到底有没有拷问的伤痕。各国的藩主对于幕府送来的密探都是残忍无情的,所以我刚才才要检查山中先生是不是在牙齿里藏毒,我知道有很多御庭番在被抓住拷问的时候就会服毒自尽。啊抱歉,并不是在羞辱山中先生缺乏做密探的素养,为了活下来,做出什么选择都不奇怪。

    “仙台藩的政权交替底下是有两派人的斗争决定的最终走向,抓住想要刺探情况的密探之后居然没有处死,这太稀罕了,有些偏远的藩国虽然会按时赴江户参拜将军,却会将幕府的密探抓住之后在上报的文件里大肆嘲讽,让将军脸上很没有面子。山中先生跟仙台藩藩主做了什么交易呢?御庭番的信件一直从仙台送回江户,甚至阿清夫人两年间都没有停止过收信,她一个身患重病的可怜人,是靠着早年交给他人抚养的儿子的信件获得活下去的动力,山中先生,你在信里杜撰一个作家的形象,是因为你潜意识里觉得这样最可信么,因为成为了作家,想在仙台取材,所以暂时无法返回,如果不是这个借口该多好,如果不是这个借口,我如今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你。

    “一直到今年年初,幕府终于表态了,针对仙台藩国做出了安抚和退让的姿态,但我想那是出于另外层面的考虑,上面的人是不会把御庭番当作人的,御庭番只是跟忍者一样,随时可以为了幕府和将军去死的弃子,所幸的是仙台藩最终释放了当时潜入的御庭番,真是巧合,我恰好知道仙台特赦的一批人中,有一个人左脚脚趾被砍掉了一个。

    “回到江户要面临的事情是阿清夫人的病吧,正如我之前所说,阿清夫人在江户病得很厉害,已经到了无法认清人的程度,她是不是一直想着自己那个在江户成为作家的儿子呢?但是山中先生,你完全不是作家,也很苦恼要怎么让阿清夫人接纳你,你最终用了这种可笑的方式出版了一本书,只是为了拿给阿清夫人作为证明,证明自己是仙台回来的独一无二可以依靠的儿子。”

    “中间只要任何一环断开,我就找不到你,所以我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是命运,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你一定知道那个人。山中先生,阿清夫人的命现在握在你手上。如果你觉得就让她这样死掉会更好的话,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

    “闭嘴!”

    我的短刀挡在我的脸颊前,我听到了金属撞击的声音,但仍然感觉到脸上有一丝刺痛。真麻烦,要是毁容了可不好解释,伊织可能会问个没完没了……哦,应该不用担心这个。

    我把掉落在我身前的那枚手里剑捡起来,握在自己手上,继续说下去。

    “尾张的政权交替是十六年前,那时候,幕府同样往尾张派出了御庭番,到十二年前,他应该返回了江户。我听过他的声音,那是让人很难忘怀的声音,从这个角度,我很不解一个辨识度这么高的男人竟然可以成为御庭番,可我查了这么多年,始终难以找到他的线索,怎么可能呢,我想了很久,我只有一个结论,那个人不需要伪装自己是普通人,他可以从来不跟任务之外的人交谈。”

    “他一开始去尾张的目的,就不仅仅是去做密探的。”

    “山中先生,我能看出来从我刚才提到尾张,你就知道我想问的是谁了。我觉得这很合理,一个跟你现在毫无瓜葛的前同僚的名字,和阿清夫人的性命。你想好了么。”

    我用短刀的刀刃看了看自己的脸,还好还好,只是很浅的一道痕,血虽然渗了下来,但已经凝固了。

    当我将短刀放下的时候,山中先生站了起来。

       

       

       

    “小姐,到了。”

    手机还没加载出后面的部分,她只得手忙脚乱地将手机先放回到小包里,然后又手忙脚乱地掏出钱夹,笨手笨脚地数出正好的纸币递给司机。

    “不过小姐,你难道是那个公司的模特么?”司机接过钱之后给了她发票,还是问了一句。

    “不不不我才不是模特呢,我是来面试的,有一位模特要招聘助理所以……我赶时间先走了!谢谢您!”

    其实她不赶时间,现在离正式开始面试还有一个小时。只是她真的不喜欢跟人讲话。这个性格大概做不好助理……不,不能这么想,总要试一下。

    但是,这是什么模特啊,竟然把面试时间安排在晚上,好奇怪哦……

    她将手机又掏了出来。

    反正还早,先把后面的部分看完吧。

    刚才手忙脚乱的时候似乎不小心翻了页,导致接上了不同的一段。

       

       

       

    人果然不能有弱点。赤羽如果没有夫人的话,大概不会走上这样的路,山中先生如果没有娘亲要照顾,也不会落入命运的陷阱。我跟随山中先生确认了那个人如今的工作之后,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浜本先生如果当初不像个傻瓜一样地帮我,现在一定也还好好地活着。跟你吵架的那天是我第一次在你面前提到他,你错愕的表情现在还留在我的脑海里。我告诉你的故事版本里没有这个人的出现,那是因为他本不该有这种命运。但是如果还有选择,我还是会要求他帮我,因为我很没用。

    我很没用啊,如果是姐姐的话,一定有更高明的办法吧,但我做不到。我已经努力过了,我想过所有我能想到的方法,最后还是只能抓到这点真相而已。读到这里你脸上又会有什么表情呢?我之所以如此详细地甚至详细过头地记录你所不知道的那些事情,正是因为我深深知道自己关心的人因为不知道的事情而死去是什么心情。

    你读到这份该说日记也好还是什么也好的东西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死了。因为如果我还活着,我就绝不会让这种可笑的文字出现在你眼前。

    所以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读到这样的自白,可以缓解你的不满么。

    可不要在我坟前这样皱着眉头数落我啊。

    明天,按照那个化野的神秘人交代我的事情,我要给浜本先生上坟。两年来我从未去他的坟前见过他,因为我不敢。你想来不会来找我,因为你还在生我气吧,正好,这次也顺便挑一块我的坟墓好了,到时候会记在这里,鹤见家那么有钱,我想要好看的墓碑。

    做这种事情也许对你来说太过分了。

    但是,毕竟我死了嘛。

       

       

       

      

     

    -tbc-

    怎么样这崭新的海猫式展开!

    从这里可以看出作者真的已经黔驴技穷,为了推线无所不用其极了。

    首先提一句出租车小姑娘是路人。

    其次海猫式展开是好梗!感谢野人小姐姐热心提供艾蝶儿。

    另外有人还记得有几个伏笔我还没收么?比如赤羽的信啊,化野那个神秘人的要求啊,你看我这次就写了怎么样并不是我忘了【真的没有忘,就是写得太慢……

    浜本诚一是谁?这是个好问题,鉴于我之前基本没提过这人但是请相信我他不是我一拍大腿写的,这个人跟鹿又来江户是有重要关系的!!

    上一次更新有一个小知识忘了写,关于御庭番,我一直在努力查有关的资料,重点就在于御庭番到底是不是武士,狐狸帮我确认的结果是,没错,他们是武士,那么为什么大量的动画作品中是忍者的身份呢,因为这批人会在忍者的训练体系下训练,每次藩国政权交替幕府就会派出密探是真的,密探一旦被藩国发现抓住下场就会很惨也是真的,一生大概只有一次任务做完就能退休也是大部分御庭番的选择,少部分精英可能另外有工作吧我不知道啦【【【

    关于时间线是鹿又发现书的事情之后去查,查的过程中顺道发现有萤者绑架的事情(其实这里我本来想多刷点时髦值问问别人的互动里要不要带鹿又玩,顺便借这件事证明一下武力值,结果写的时候忘掉了otz所以才有了藤花比武),于是额外发现的部分通知了奉行所,接着往下查发现哎呦这事怎么搭上了于是顺道就继续挖下去,中间跟鹤见吵架,吵完架去威胁前御庭番,威胁完跟坂本比试(刷时髦值+互动),吵架应该能看出来吧是从上上章就已经提到了。

    就是这样,感谢阅读!下章解释一下吵架是怎么回事。

    错别字我是不会改的!

    把鹿又写成透明柜其实不是我的初衷,请相信我我真的是想写真挚而热烈超越爱情的友情…………鹿又对佐伯是有箭头的!试问谁不喜欢在崩溃深渊拉她一把的美少年啊!【不是

    【二十】江户伪书:命运
    米琪雅 1
  • 【十九】着实可悲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那家伙淡紫色的眼眸中会流露出被捅了一刀的神色,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要说意料之外恐怕也未必如此。

    雪绪抬头眯起眼睛,端详着灯火下的藤花。垂云一般的紫藤自道场不远处顺着枝干一路蔓延,仿佛轻薄的瀑布,过于明艳以至于置身花下能感到隐隐的惊心。

    这样的花海,总觉得美到有些危险。仿佛无端就从花下生出什么妖物。

    “紫色的藤花……”雪绪托着腮,倚靠在围栏上,左手摩挲着短刀的刀柄。

    跟鹤见吵架并不是第一次,不知道有多少次会看着她生气的脸笑出来。

    只是这次不是吵架。

    坂本道场外的藤花曾经被斥为优柔虚荣之物,每年春夏交接之时,紫色的藤花盛开,会引来不少青年男女在花下铺开洁净漂亮的衬布,带着自家的食物于午后赏花,莺声燕语乱花迷人,这场景让道场性格严谨的教头们大为恼火。

    这片藤花一直保留至今,可惜今年长夜不消,人心惶惶,商家与武家女孩们各自前来赏花的胜景怎么也不会有了。

    雪绪朝前方藤花下专注挥舞着竹刀的男人喊了一声。

    “坂本先生。”

    对方恍若未闻,挥刀的频率丝毫未变。

    坂本浩志是坂本家的三子,上面有两个哥哥早就分担了继承道场和继承官职的任务,作为三子,如果不是入赘到其他武士家的话,本身处境会非常微妙。然而他并不像对此在意的人。武士的道场寻常女子本没有资格入内受训,即使偶尔听说有武家的女儿可以在道场内严格修行,对雪绪来说这扇大门也是绝不会打开的。但有幸认识坂本浩志之后,她意外获得了在道场外进行练习的机会。

    记得他说,因为有两个哥哥,所以直呼“坂本先生”会下意识地认为在叫别的人。

    雪绪扫了眼脚下,拎起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石头,轻轻掂了掂,朝他投掷过去。

    “坂本先生!”

    这次稍微加重了语气。

    挥刀的武士原本是侧身面对着雪绪,自石头飞过去的同时他脚步稳健地向后一撤,手中的竹刀立时停住原本的去势,顺着石头飞来的方向大力劈下。

    他显然看到了雪绪,却不作声,而是微微抬起了下巴,脸上的线条是绷紧的。初见他至今,这人眼里永远有武士出身的自矜与高傲,然而若与人交谈起来,分明随和得很。

    “有这么警惕么?还不是酉时呢。”雪绪用发带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束起,在发带上串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坂本手中的竹刀稳稳地上挑。

    “这样随便丢石头可是很危险的。鹿又姑娘今天要来练习么?”自他一出声,刚才凝滞的警惕氛围瞬间便烟消云散。

    “哪有什么危险,你的话不会连这种‘袭击’都躲不过。不过,为什么今天你也在道场外面训练?”

    坂本笑起来,薄薄的嘴唇扯开弧度。

    “百夜之后道场的修行变得更严苛了,我两个哥哥都在里面累死累活,我想在外面偷懒。”

    雪绪视线从他额际的汗水和手中的竹刀上一扫而过。那认真练习的样子可完全说不上是偷懒。

    “鹿又姑娘要来试一下么?”

    “嗯。”

    雪绪绑起自己的袖子,将木屐脱下放在一旁,她与坂本认识时间接近一年,早就不用客套什么,对方说“试一下”,便是“与我交手”。

    道场外的这片空地时常在场地不够的时候拿来做户外训练用,地面已经尽量处理得相当平整。雪绪轻轻地活动起脚腕,而坂本递给她一把木制的短刀。

    “什么啊,你连这个都准备了?”

    雪绪不擅长用竹刀或者木刀,说到底她从未受过剑道的训练,在与坂本的数次对决中,纯靠在东谷山习来的敏锐与对方周旋。若是用短刀的话未必会输给你。有一次对坂本说了这样的话,对方竟然记在心上。

    “鹿又姑娘是实战派嘛。既然要切磋,总要在最能发挥的情况下。我也不会用竹刀的,我会用木刀。”

    木刀比竹刀要重很多,若说竹刀是道场之剑道,那么木刀便接近实战的情况。挥舞出去力之所至,击碎骨头也是可以预料的事情。早年御前剑道比赛,有本已获得名额的道场表示退出,若在平常这是要受耻笑的事情,然而因为比赛规定使用木刀,而御前对决必然拼尽全力,稍有不慎,便是丧命也不奇怪,是以并没有人取笑退缩的一方。坂本这次说要用木刀,吃惊之余,雪绪也笑了起来。

    “不知该说你是真狂妄,还是说你真看得起我啊。”

    敢做出这样的安排,坂本他大概对控制木刀的刀风有所把握,同时对雪绪的招架也有信心。

    雪绪将那把沉甸甸的木制短刀拿在左手,对着空气划了两刀。

    比自己用惯的那把轻,长度要稍微长一些。没问题。

    三米外,坂本的木刀稳稳架起,遥遥指向雪绪的眉心。

      

      

    山中信左略有些不习惯地取出几乎从未用过的第三个杯子,倒满了热茶之后递给坐在火盆旁边的少女。对方笑容天真甜美,喝第一口的时候好像还不小心被烫到了,快速地吐了一下舌头。

    “关于我娘的事情……刚才还真是有劳姑娘了。”

    山中从浅草回来的时候,长屋里已经飘起了药香。

    他立时有些着急地放下身后的背篓,对屋内喊道:“娘,都说了等我回来,您一个人不方便……”推开门,却看见火盆前用扇子认真看火煎药的人,是从未见过的红色长发的姑娘。

    还来不及质问对方为何闯进自己家,就听见久病在床的娘亲在里屋咳嗽起来,而那位姑娘却比他还要更快一步起身,径直走进里屋帮老人轻轻拍打后背,再小心地让她躺下。

    “是我失礼了才对。突然看到有陌生人在自家里出现想来不太舒服。”

    她自报姓名为鹿又雪绪,自称在东町一代生活,靠关东煮这类饮食上的小生意维持生计。 

    “原本供应新鲜蔬菜给我的农户这周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就跑来看看情况。结果回来的时候经过这里,听到有人摔倒,还有打碎东西的声音。老人家还咳嗽了好一会儿,听起来情况有点严重,因为屋内当时没有点灯,所以虽然不关我事,最后还是闯进来了。”

    山中在烧茶的时候进屋检查母亲的病情,母亲已经神智不清有些时日了,有时甚至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方才听她这么一说,山中心里便是一紧,他最清楚不过母亲若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病会有多痛苦。但名叫雪绪的少女似乎将她照顾得很好,被子盖得妥妥贴贴,在床头摆放了干净的手巾,热水也一直不停地烧好放着备用,另外地上打碎的瓷片也被她细心地扫走,一路检查,山中对那名陌生少女的好感便暗暗生长起来。

    鹿又将已经将煎好的药用厚厚的纱巾过滤,乌黑的药汤漏过滤布,倒进山中母亲用惯了的药锅中。手里忙着,她嘴上也不闲着,一直在和山中絮絮叨叨地聊着天。

    “山中先生之前是不是不在江户?听说阿清夫人一直断断续续病着也没人照顾,到山中先生回来之后才终于能过几天舒服日子。”阿清是山中娘亲的名字,他调了调房间里行灯的灯芯,接过话来:“嗯……我不在的时候,我娘吃了很多苦。话说,不用称呼夫人这么拘谨……”

    “咦?山中先生不是武士?虽然听说只是俸禄二十石的下级武士,但是对武士亲眷叫一声夫人是正常的吧。”

    诧异于少女对自己经历的熟悉,山中抬头看了她一眼,在火盆的光下,鹿又脸上神气反而理所当然得很,毫不心虚地回望着他。

    “不,我家情况稍微复杂一些。武士之名是因为我被山中家收养,但收养我的双亲五年前已经去世了。我亲生母亲送走我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所以我把她接来照顾。”

    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讲述自家情况似乎那里不太对,可不知为何看着少女的眼睛就会情不自禁地倾诉出来。山中脑海中稍微闪过这个念头,就看见鹿又姑娘将眼帘垂下。

    “阿清夫人真可怜。我扶她回床铺休息的时候,她有时会清醒一些,有时会不断地把我当成自己的儿子。啊,好像有提到,山中先生离开江户的两年,成了小有名气的作家呢。”

    山中信左的手停下整理废纸筐的动作。

    “关于这件事……请鹿又姑娘不要再提了。”

       

       

    坂本的起手毫无破绽。

    雪绪微微降低重心,轻轻移动身体。冰凉的泥土地面踩起来反而比道场的地板更让她有实感。

    对方的木刀刀尖牢牢对准她的眉心,跟随雪绪的身形移动也非常平稳。

    在东谷山的时候,赤羽经常做拔刀与挥刀的练习。雪绪曾经抱着膝盖在回廊里看他,出于总想较个高下的心思,总会问他,如果跟夫人拔刀相向,谁会赢。

    “我不会拔刀对她。”赤羽总是这么回答。

    然而有一天他让雪绪与他切磋。

    “用短刀较量看起来非常愚蠢,因为刃长只局促于此,那么想杀伤对方,势必要进入对方的杀伤范围。所以对很多人来说,拔出短刀的同时就已经是杀招,是以不能轻易出刀,而要谨慎观察对方的破绽,然后以闪电之速直击命门。”赤羽毫不客气地上手就朝雪绪斩击,而仓促之下只得用短刀架住格挡,下一个瞬间腰部便是一痛,人已经倒在地面。

    “不要擅自格挡,要学会巧妙地避开迎面的杀招,发动攻击的一方必然有漏洞,要学会看到这一点。”赤羽蹲下来,看着雪绪,“妙鉴会赢。”

    “什么?”雪绪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比任何人更擅长看清破绽,因为她想杀人,即使对方真的全无破绽,她也能引诱对方露出破绽,因为她不畏死。在这件事上,她是天才。”

    坂本的刀动了。

    年轻的武士大喝一声,连垂下的藤曼似乎都因呐喊而隐隐摇动。坂本的刀像流水一样无声而迅捷地袭来,雪绪看似缓慢地将短刀平伸横出,做出要格挡的姿势。

    两人的武器迅速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钝响。但雪绪丝毫没有用力的意思,她的左手在迎到对方力度的同一时间,迅速扬起。

    木制的短刀被击飞至两人头顶。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用短刀?不管怎么说,夫人的话,她完全可以驾驭别的更有威胁的武器……”

    “只有短刀是她可以完全掌握的武器。任何其余的武器在进攻的时候一旦受挫,要变招就会有停滞,只有短刀断然不会,或者说,妙鉴的短刀。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化它的轨迹。”

    雪绪迅捷地向前闪身而过,在迎面格挡的同时,她已经踏至坂本的身侧,左手正好握住从上方掉落的短刀,顺势下刺。

    又是一声干硬刺耳的相撞声。

    坂本抬起刀柄挡住这一攻击。

      

      

    “我只是需要打工兼职才能糊口的下级武士。让姑娘见笑了,正如鹿又姑娘所见,家母年事已高,神志不清,大概将我的事情和别人搅合在一起。”简单地叙述了自家的情况,山中语气平静。

    “是这样么?可是,乌月馆发行的《良夜》,作者山中氏,难道不是先生么?”鹿又姑娘坐在火盆前,不知为何,行灯的光反而在她脸上拉出一条阴影。她径自抽出火盆旁置屋柜的抽屉,将那本黄色封皮的书取出来,挡在自己眼睛前。

    “难道山中先生要说,这是巧合么?”

    山中信左缓慢地揉了揉眉心,脸上是痛苦的神情。他慢慢正姿端坐在鹿又面前,低下头颅。

    “鹿又姑娘说因为听到家母摔倒咳嗽才闯进我家,是谎言吧。”

    鹿又笑了笑,并不说话。

    “那么,鹿又姑娘跟鹤见屋长女鹤见伊织是什么关系呢?”

    “山中先生果然承认自己是抄袭了鹤见大小姐的书稿,对么。”

    山中迅速地抬起头朝里屋看了一眼,而鹿又淡淡地说:“请您不用担心,阿清夫人睡得很沉。您的谎言断然不会被拆穿。”

    “我……”

    “是利用纸屑商的身份吧,山中先生年前从外地回到江户,首次发觉自己亲生母亲阿清夫人罹患重疾,大概不久于人世,于是立即决定亲自照顾她。正如你所说,下级武士的俸禄并不高,而阿清夫人要用的药物大多价格昂贵,所以山中先生你要放下武士的尊严去做一些零碎的打工。北三丘町一带各家的废纸回收是山中先生负责的,我之前已经跟浅草的纸商确认过了。山中先生是什么时候发现鹤见别邸回收的废纸整理清楚之后,赫然可以用来出版呢?”

    “……上个月。”

    “果然,然后誊抄完毕再找人出版,山中先生工作的纸商与乌月馆有生意上的交情往来,想来您直接询问之后就请他帮忙了吧。但是,山中先生并不看通俗小说不是么?所以没有想到原以为是富家小姐打发闲情而随笔写的故事,竟然是预备出版的半成品。”

    “竟然是这样么?在下真是罪该万死……”

    “乌月馆的老板倒是看出了点什么,但是并没有戳破,只不过没有直接以乌月馆的名义刊出,而是挂在另一家小社名下……说来有趣,他似乎很同情山中先生和阿清夫人,所以即使被我用生意上的理由威胁也没有直接讲出是山中先生呢。”

    山中信左将头埋得很低。

    “只是在下当时确有原因不得已为之,如果鹿又姑娘对这件事有任何怨言,在下愿意承担后果。”

    鹿又雪绪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山中先生真是老实人。”

    “什么?”

    “如果我只查到这里该有多好,如果我只查到这里,只要知道是山中先生盗用了鹤见的小说,普通人大概就放手了吧。可悲啊,山中先生,着实可悲。”

    她放在火盆上的铜茶壶发出呜呜的鸣叫声。

    “山中先生,你在仙台两年,给阿清夫人回信的时候,如果不谎称自己是作家,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一击不中即刻调整身体位置,两人重新回归对峙的状态。

    雪绪的目光从坂本的刀尖,缓慢移动到坂本的脸上,武士虽然专心致志,表情却显得平静而放松。他身后是紫色的藤花,在微风里轻轻晃动,美不胜收。

    雪绪情不自禁地轻轻吐了一口气。

    “鹿又姑娘,你在我木刀所及之下。”坂本出声提醒她。

    如果是实战,在实力对等的人刀剑范围之下却恍神,此刻已然是尸体了。

    “抱歉呀。”鹿又笑了笑,人已骤起,就像是去够坂本身后的藤花,轻松压至他身前。此时雪绪身上全是破绽,坂本的刀入流水一样卷来,眼看就要击中雪绪的肩膀,却落了空。

    坂本发出短促的惊讶的声音。

    雪绪笑起来,笑声和她发带上铃铛的响声已经来自他身后。

    坂本没有转身,直接用木刀自他腋下穿出,雪绪看得分明。她右手猛地按住对方的刀尖,像天狗一样踩住他的木刀起跳,坂本木刀一滞的同时,他已经转过身来,与雪绪的视线相交。

    雪绪从空中向他颈下递出短刀。

    “鹿又姑娘!”

    坂本浩志发声的同时,他的木刀击飞了雪绪的短刀。雪绪的左手也被重重击中,手腕上立刻出现一片紫青色的瘢痕。

    “对不起,方才看你的神色,实在是很有压迫力。”坂本第一时间向雪绪请罪。

    “在石灯笼的光下和藤花的衬托下,鹿又姑娘最后一击的眼神,就像是有火焰在眼睛里燃烧。那个瞬间,感觉如果不把你的刀击飞的话——”坂本苦笑着摇了摇头。

    “会被杀掉。”

    雪绪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淤青,抿起嘴唇。

    “我还差得远,坂本先生。应该我说抱歉才对,贸然找你测了一下身手。”

    坂本浩志看着她。

    “鹿又姑娘切磋以外的事情跟我无关,但是,你下定决心了么?”

    他表情严肃,似乎并不是随意一问。回想起刚才的那场比试,雪绪猜测,是想问杀人的决心吧。雪绪把自己的发带解下来,冲坂本行礼。

    “嗯,已经到最后了。已经快知道答案了。”

      

      

      

      

    -tbc-

    写得无比痛苦的一章!!!全部都是bug!

    啊,好烦哦已经不想写了,怎么会这样呢,好不容易遇到一生的伙伴【等等

    虽然看起来要收线了但是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为什么!啊!为什么!

    跳起来踢自己的膝盖。

    总之诚如阅读,鹿又的故事已经到了收线的阶段……但是还要写好多才能收完啊我心好累哦【

    【十九】着实可悲
    米琪雅 1
  • 【十八】如是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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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枚五元的钱币被掷入赛钱箱中,箱底明显已经有不少积累,钱币落下时发出撞击的闷响。

    唯人双手合十,严肃地闭上眼睛。

    作为商人,唯人最常去的是稻荷神社。童稚时期陪着父亲去稻荷神社祈求诸事顺遂,也是一板一眼诚心实意,到了自己逐步独立的如今,却少有这等真心去参拜了。毕竟商人之中,相信事在人为非神所佑者,不在少数。

    四月初,鹤见屋的少当家鹤见唯人,携妻子结衣来永暗神社参拜。鹤见家雇来的轿子停在鸟居下方,沿着前不久修缮完毕的山路向下看,能看到若干个光点谨慎地向上前进,应该是正在上山准备参拜的来访者。

    唯人合眼祈愿的时间比平日去稻荷神社要长。虽说永暗神社并不管辖商贸平安,还是照旧替双亲和鹤见屋祈愿,但最重要的是最后两句。

    “愿家姐身体安康,万事无忧……”唯人轻声自语,站在他旁边的结发妻子在他还没说完,就已经动手摇晃了悬在箱上的铃绪。见丈夫扭过头看着她,低声说:“我许完愿了。”

    “你啊……”看着说完话就转身想走的结衣,唯人一把拉住她的手。

    嫁到鹤见家一年的结衣早已不是不懂规矩的新婚新娘,但做事一如既往地只遵从自己想法。她垂着头,面向下山的路,右手被唯人牢牢握住,才没有立刻走向轿子那边。

    唯人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和雪白的后颈。

    月光下,结衣脸上似有眼泪抑不住地往下滴落。

    显然不愿被丈夫看见这样的表情,结衣用力想要挣回被唯人拉住的手。但唯人毕竟是个男人,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挣开的。

    他温柔但坚定地将结衣拉到自己的怀里。

    “吉川惟足在《神道大意注》中写道,在天云神,在人云心,神人一体,故以神为心者是为人也。这是我还能缠着姐姐的童年时期,姐姐有一次讲给我听的。她说神与人本是一体,人的心就是神灵的魂魄,所以神明本与人共生共依。这段话我记住了很多年,却从来没思考过它的含义。直到刚才参拜的时候,我才突然有所感触。我想,姐姐真是天资聪颖,如果她能自由行走外出,我一定倾尽全力也无法追上她的步伐。”

    自顾自说着完全无关的话题,任由任性的妻子在怀中偷偷用巾帕拭去眼泪。唯人抬着头,静静地跟结衣讲起自己的姐姐。

    “结衣,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位,留给我的印象深刻足以盖过姐姐的女人。”

    用余光确认结衣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唯人牵着妻子的手,一同慢慢朝鸟居下方的轿子走去。

    “不管发生什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不用不安。”

    送妻子进入轿中之前,唯人向随从确认购置的物品。四月是大祸之月,如果未能及时做好准备,会出现意料之外的损伤。随从向唯人展示了数枚铃铛与一奁香料,少当家轻轻点头,还未说什么,结衣突然伸手取过一枚铃铛,亲手系在唯人的腰带上。

    唯人略微惊讶了一下,他低头想仔细看对方的眼睛。

    “你啊……”他笑起来,又一次低声这样说了一遍,也取过一枚铃铛,同样系在结衣的腰带上。

    在一旁目睹了少当家与少夫人这般举止的鹤见屋仆从,均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

    坐在矮小的轿子里,唯人将被结衣打断的那句祈愿在心中默默补完。

    愿我的妻子夙怨消解,此季平安。

      

      

      

    女孩将袖子收紧,两眼放光地盯着大份食盒里盛装的东西,却装模做样地轻轻咳了一声,抬头傲慢地向雪绪点头:“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她就拈起食盒旁附的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食物来。

    雪绪用一只手撑住下巴,有些没精神地观察着对方大快朵颐的样子。

    她此番带来的食盒,盛了外皮轻轻煎过后又浸汤煮过的鱼块,因为长久熬煮而边缘显得圆润可爱的白萝卜,油豆皮包起的章鱼团子和四枚不同馅料的肉丸。特别是章鱼团子,晨起用鲣鱼煮高汤的时候,还给雨花红吃了一枚。对方察觉到油豆皮那种温醇朴实的味道和夏季小章鱼的柔韧生脆彼此交织,呈现出的奇特的口感时,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鹿又姑娘,用不着这样特别送来。”虽然没有太阳,却还是在藤椅上闲散坐着看书的巽老板巽勇马,就着旁边高挂的行灯检查着雪绪交还的书籍和两张书凭。他说话的时候,女孩已经把食盒里的东西吃得干净。

    “小鬼,你不给我买东西也就算了,这可是别人主动送给我的回礼,就不要唠唠叨叨。”巽老板家的灯九十九灯里姑娘,除了会老气横秋地管巽勇马叫小鬼之外,最大的特点是脑袋上那根长长的灯芯,据说可以点着。雪绪看着少女的脸,脑袋里勾勒起她顶着火苗的样子。

    “这次劳烦灯里姑娘帮忙查证线索,一点礼物是应该的。”

    距离伊织大发雷霆地将书本撕碎已经过去将近十天,阴暗无光的三月悠然过去,雪绪照旧闲散地开着关东煮摊车在街道上叫卖,有时候会强拉着雨花红做她的人形广告。如果不是每晚都要认真读书到深夜才熄灯入睡,看起来就好像雪绪全不把那件事当回事。

    “我读到的时候也很惊讶,两本书付印上架的时间非常近,大概差了三天左右。”几天前,巽老板收到原本应该来自藤原荞麦店那位荷兰少女手中交来的书凭时,脸上惊讶的表情也只维持了一瞬。他平静地告知雪绪应付的书费,然后主动聊起这个话题。

    “题材相似并不奇怪,但是主要几篇的故事构架都基本一致,就算是仿作也太明目张胆。还以为是哪家想要跟风的小作者,仔细一看,后出的居然才是丹吹先生的书。”巽老板说这话的时候,灯里从三架书架后面露出小小的脑袋,腋下夹着四五本书。

    “小鬼,你真是阅历不足。就像你说的,如果只是题材故事一致,那丹吹夜话抄袭良夜大概就盖章定论了,但是恰恰连笔风架构都维持一致,这反而说明丹吹的清白。”

    被自家的灯这样抢着说了原本要说的话,巽老板露出一丝苦笑。

    “正是,丹吹夜话第四本的文风结构与之前几本没有任何区别,那么,也就说明良夜也是这种风格。只是如果良夜才是正本,那么为何作者为他人的良夜,风格也与丹吹先生的文字保持一致呢。”

    “嘿,谁说良夜风格与丹吹夜话保持一致,那本在改动的部分上显得相当仓促。怎么看都是匆匆赶制的作品。对了,鹿又姑娘。”灯里将腋下夹住的书递给雪绪,“那个事情暂且不论,自从发现了那两本书高度雷同的事情之后,我一时无聊比对了这个月江户出版的书,发现了些奇怪的地方。我稍微做了点记录,你愿意顺便帮忙调查一下么?”

    说是帮忙,灯里当时的语气可一点也没有客气的意思。

    一贯不愿插手麻烦事的巽老板,见状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作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关于丹吹夜话与良夜谁是正本的猜测,别人自不用说,雪绪心里当然有所判断,在看到良夜的第一晚就大概想到了几种解释,不过,灯里提出的最近的书都有些奇怪的地方,是她意外收获到的线索,当下,便笑笑说着“乐意效劳”,要了书凭然后抱住带回家研究。

    这一趟雪绪带着食盒过来,是已经理清了所有思路,特意前来致谢的。

    “不过,其实这事跟丹吹的书没有关系。”

    灯里的脚不安分地晃了起来,披在她膝盖上挡风的短被被她踢落,露出相比正常和服要短一大截的下摆。雪绪联想起初次见面时,灯里表现得十分不耐烦衣服这种冗赘的东西,不由弯起嘴角。

    “灯里姑娘发现的那批书,都是近一个月,更具体说,是近半个月出版的,虽然名目不同,但都是非常常见,经常印刷的日常用书,比如《豆腐百珍》这样的料理书,在这类书上留有特别的记号,其实是山贼喜欢的手法。”

    巽老板手拿着书卷,朝这边看了一眼。

    “山贼散入城町中,不想多次聚集商讨来引人注意,往往会用类似这样的手法来传递信息。任何人只要走进租书铺就可以借阅这样的书籍,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归还即可。而且这批书内的记号留得非常隐晦,如果不是灯里同时找到了三四本书,一般人绝对不会注意到这是刻意留下的。于是拿了那几本书去见了同心大人,得知奉行所最近确实在调查一些诡异的事情,可能与那有关。似乎从三月底开始,有人在有意识地绑架萤者。”

    灯里明显地不悦起来,她用鼻子发出不屑的哼声。

    “真有心做这种事情,人类怎么这么蠢啊。”

    要说理由其实很容易想到。对百夜的恐惧催生的行动无论是什么她都不会太惊讶,研究的目的也好,绑架来求解救的目的也好,如果雪绪一直处在无法与萤者建立友好关联的情境下,她也会适当考虑用交易之类的方式做保险,而实施绑架的人只不过跨越了线采取了更强硬的手段。不过不知为何,雪绪最后给了一个不甚理性的回答。

    “这个嘛……”雪绪将黄色的发带解开,脸上是有些疲倦的笑容。

    “因为黑夜太漫长了吧。”

    长久见不到阳光一定会影响到人类的精神状况。对雪绪而言这点特别明显。她喜欢阴天,但是如果连续一周都是阴天,情绪就会变得很坏。中午的阳光会很热辣,傍晚的阳光会很温柔。夏日的阳光会让人喘不过气,秋日的阳光则清爽舒适。骤然中断了阳光这类存在的感触,即使第一个月还勉力觉得一切无恙,第二个月差不多也该是有异动的时候了。

    人心会崩坏并不仅仅是指受到影祸的影响。

    从书店归来,雪绪提着空空的食盒站在桥上,注视着桥下轻缓流动的河水。

    好累。能早点结束就好了。

    最近冒出有这种想法的频率开始变多了,怎么看都不是好事。是不是该跟鹤见家的大小姐好好学习一下终日生存在暗夜里的方式啊。

    果不其然地想到挚友的名字,雪绪不耐地用力踢了一脚栏杆。

    周遭往来走动的人,身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雪绪在自己发带上也系了一枚,不过老实说,那声音听久了稍微有点烦人。抬眼看见按照约定时间来到这里朝她挥手的夜明神,雪绪朝对方迈出脚步。

    拥有蓬松毛发的夜明神稻荷,自称是狐火,他手中的灯笼的颜色也与雪绪的灯笼稍有不同,夜明神的腰间还挂了一只酒壶。

    “鹿又姑娘。”他彬彬有礼地向雪绪打招呼,耳朵迅捷地抖动了一下,“给你,这是答应帮你整理的东西。要一起喝酒么?”提到喝酒时,语气明显昂扬了起来。

    酒鬼狐狸什么的,人不可貌相。当初在桥头小心翼翼地吃掉油炸豆腐,说着要给丹吹先生送信的白发少年,听说丹吹先生陷入了微妙的盗版危机之后,做出义不容辞的神情,撸起袖子表示要帮忙。他不会是理解成要将哪个坏蛋揍一顿这样的帮忙了吧。几日前雪绪送他一张丹吹先生的亲笔签名,请他帮忙将雪绪自己整理出来的两本书的异同加以核对。

    “大部分差异就在那几处关于狐的部分。”

    夜明神爽朗地说出雪绪拜托调查的事情,他用手在交给雪绪的本子上指出自己画出来的部分,随后转身将面前热腾腾的荞麦面捞起,用力吹凉。

    “跟我想的一样……这事可以结束了。”雪绪翻看着稻荷交还给她的那份小簿子,皱着眉,抽出筷子,正要下箸,才留意到送上来的荞麦面与自己点的不一样。

    雪绪引领着夜明神在附近最熟悉的荞麦面店吃饭。狐火化身的夜明神理所当然地要了油炸豆腐的汤面,而雪绪照例要荞麦素面,端上来的那份却撒了海苔粉和贝柱。

    “这是冰雹面,请你吃。”端着盘子穿着茶屋围裙的荷兰少女抿着嘴做出“请”的姿势。

    雪绪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头接受了。

    她的神态变化没有逃过十五夜的眼睛。

    “明明听起来事情解决了,鹿又姑娘好像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这时候店里也不忙,十五夜也不走开,就站在这一桌旁边笑着看她。这孩子年纪不大,高挑的身材却隐隐有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有么有么?是出了什么事?”后知后觉的夜明神有些狼狈地跟滚烫的荞麦面作着斗争,忙不迭地抬头看了几眼。

    “本来就没有特别要解决的必要……事情本身很简单。”

    雪绪含糊地解释了一下,十五夜却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说起来,好像刚才看到丹吹小姐独自从这边走过去了,通常不都是鹿又姑娘陪着的么?感觉好奇怪哦。”她这几句话说的饶舌,让人能听明白却觉得有些别扭。藤原十五夜本来就不是日本人,说话会有些颠三倒四,但是这几句格外含混得让人恼火,很难说到底是不是故意这般讲话。

    雪绪基本已经放弃掩饰自己心情不佳,她用筷子不断地翻转着面条,最后苦笑着看向少女,换了个话题。

    “四月不安分呢,你们店里怎么打算的?”

    这说的是伪影一事。

    永暗贴出布告说,四月为大祸之月,有不祥之物将于每日酉时化为幻影,诱骗萤者与人类。那东西会化作万千形态,最常见的,会化作人们内心最想见到的人,诱使行人与之交谈,倘一发声,就踏上黄泉之路了。永暗神社制作了大量的祝铃贩售,这个铃铛可以用来驱赶伪影,更有钱的人家则拜请购买了可以不让伪影近身的安息香,价格高到让人咋舌。

    “我们家又不是夜鹰荞麦店,用不着贪晚上那点生意,实在不行酉时之前就打烊,平时多小心就好。诶,鹿又姑娘要走了么?”见雪绪起身,十五夜连忙收住问了一句。

    “钱付了哦。”随着铃铛的响声,平时一直都活力十足的少女颇有些倦意地从荞麦面店走了出去。

    “果然是吵架了吧。”

    十五夜抱着托盘,对着虚空自言自语起来。

    “跟丹吹小姐吵架了所以才显得心情很糟糕的样子,一定是这样没错!从第一次见到丹吹小姐就觉得她和鹿又姑娘超搭的!啊,明明彼此心里都有着对方的影子却在百夜奇怪的氛围里不断发生摩擦终于到了无法回头的尴尬局面,这份绮丽的少女恋情要走向什么样的方向真是让人拭目以待……”飞速地冒出一大串旁人听不懂的模糊话语,荞麦面店的小助手显然陷入了矫治不善的狂乱妄想中无法自拔。

    稻荷在她旁边专注地发出吃面条时吸溜吸溜的巨大响声。

       

       

       

       

    -tbc-

    冰雹面:荞麦面上铺上一层冰海苔,再洒些仙贝柱,比拟早春时节的冰雹。

      

    断在这里稍微有点吃力的感觉,实际上想再多写两个情境来着。姑且当作过渡章看吧。

    下一章应该是清明节【

    啊,发现灯里的角色已经关闭了,稍微有些困扰啊【【你们就是自杀也不要随便关掉角色啊!

    【十八】如是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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