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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鹿与鹤

    写个角色分析骗更加复健。   

       

       

    我想即使是原创小说,也不存在从一开始就讲拟定角色的性格完全揣摩清楚的事情,在进行剧情创作的同时,会因为不同的细节不同的选择从而对主基调如此的角色进行细微的调整。   

       

    鹿又与鹤见在写到十四章之后,整体跟捏人设时期的思路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   

       

    我说鹿又是亲女儿,鹤见是过继的女儿,这个说法不仅仅是因为鹿又的人设来源,也不仅仅因为鹿又是零歌画的而鹤见是别人操刀——说起来肥肠不好意思,画鹤见时我连主体颜色都没有指定,只要求对方画紫色短发,所以后来看到很多人画鹤见时候将发簪和腰带作为标志画出还感觉很哈子卡西,因为那不是我定制的属性。   

       

    把话扯回来,之所以说鹿又是亲女儿,是因为鹤见的存在在一开始是完全附属于鹿又的,我对鹿又的黑历史,背景故事,抉择,都做了很多很多思考和构想,但是鹤见一直到开始写为止,关于她的全部设定就只有设定纸上的那几个字,我不认为我能在企划中寻找到默契的搭档让我随性发挥,那最有效的做法是我自己给鹿又捏一个搭档。   

       

    到开始写的时候,野人给起了名字,野人给设计了梗,从这个角度野人更像是鹤见亲妈,更不用说突然之间有人问鹤见能不能作为cp,于是我才重新回过来看鹤见,最终在迟到的恍然里再一次提炼了主题。   

       

    鹿又的过去与鹤见的未来。这个概念是在写到第五章的时候才确定下来的。也就是说刚下笔的时候,我并没想把这篇文用双主角的形式写下去。   

       

    回过头再看我的人设纸,应该有人能发现鹤见的“自毁倾向”在正文里基本消散了,虽然第一章和人设里都提到她认为自己死了更好,但一路的对话举止看下来,我写出了她的阴暗和坏脾气,但她全然没有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她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那么她一开始的那类言论就是肤浅的发言,而肤浅的原因是,她并没有真正活过。   

       

    她是在阅读中完善了自己性格,因为鹿又的介入被逐渐激活对生活的理解,然后,关于她的隐藏事件(,其实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   

       

    我可能会在之后借一只鲤来重新强调这个转变,不过等我写到再说(   

       

    而鹿又,一开始的定位就是,她会不择手段活下去,两度易名,三次重生,她的过去是被种种意外割裂开的,挣扎在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与将一切彻底搞明白的矛盾里,是她对赤羽说“想要新生活”的内因。可是逐渐写下去我又在想,她真的不顾一切想要活下去么?父母和姐姐因为莫名的理由失去生命,在东谷山时刻经历死亡的威胁,行至江户则又重温了关于蚂蚁的因你而死的指责,鹿又的自毁倾向比鹤见要真实且自然得多。   

       

    我还考虑过要不要写两人的决裂这样的剧情,不过考虑个人精力和剧情长度还是算了(   

       

    两个少女的共同成长和支持,不是爱情却比爱情更真挚深沉的关联,总之,尽量写写看吧。   

       

       

           

          

          

          

          

          

    怎么讲,我打开时间轴看到都是自己的文的时候还是很难过的,不奢求大家都喜欢鹿鹤但是偶尔回一个互动多好啊……真的写得很烂么?我实在很难理解,虽然每次都在文章结尾兴高采烈地写作者有话说但是几乎没有留言给我……   

    唉   

      

     

    鹿与鹤
    米琪雅 1
  • 【二十二】倾心于你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一开始是没有任何征兆的普通对白。

    红发少女照例在约定的时间来到鹤见别邸,照例坐在伊织的对面看着她写东西,照例送来了宁宁制作的新料理。鹤见家从来不吝啬用亮度较高的百号蜡烛,就算鹤见可以出门之后再不将拉门关上,光线依然明亮得足以让彼此看清对方的眼睛。

    “最近在忙别的事情。”

    伊织询问起书籍抄袭那件事的时候,雪绪平平淡淡地这样解释。

    “什么嘛,当初跟我说很容易搞清楚的人是你吧。”伊织没有抬头,用惯了的毛笔在书案的和纸上留下秀丽的字迹,光线映照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给人一种她在发光的错觉。

    “本来就很容易搞清楚。”雪绪心平气和地说,“对比一下文字细节就知道不是在送印的时候被盗的,狐的部分完全是原稿的样子,联想一下你文字除此之外的泄露可能就只有那个了。下次把废稿统统烧了就行了。”

    感觉她说话和平常没有两样,但确实有哪里不太一样。伊织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雪绪少有地端正地坐在她对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伊织。

    “话说,你头发是不是长得太快了一点。”雪绪朝伊织扬了下下巴,示意她将滑下来的碎发撩到肩膀后面。伊织的头发现在正处于扎起来还不够长,散下来又看着很不利索的阶段。

    “嗯,确实。不过不想剪了,现在还能到处出门,梳头不是很麻烦的事情。等下次白天到来的时候再剪掉吧。”

    “哎呀呀,难道是因为经常跟某位男士一起出门,所以情不自禁想要留长给对方看?”雪绪发出了无意义的感叹,“真奇妙。”

    伊织不满地皱起眉毛。

    “什么时候你也这么说啦。”

    “百夜结束之后,就又不能出门了吧。”

    “也没什么。之前不也这么过的么。”

    “说的也是呢。”

    “……有话就说啊。”

    “只不过想起来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是非常喜欢把死挂在嘴边的,动辄以自己死掉最好为前提去考虑事情,现在反而心态轻松地去想百夜结束之后,你长大了啊。”

    伊织眼睛睁得圆圆的。

    “瞎说什么呢!我本来就比你大。”

    雪绪毫不克制地发出愉快的笑声,肩膀都笑得抖起来。

    “对了,那封信,信封上标着神叶绛的那封,上次不是交给你保管么,可以还给我么。”

    咦?伊织索性把笔放下来了,顺手将不留神就写废了的浅草和纸揉成一团,丢到角落里。

    “为什么突然要看?”

    “嗯……为什么呢。”

    雪绪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她对面,平静地做出思索的表情。

    “你这种腔调恶心死了,到底要说什么。”伊织嫌弃地看着挚友的脸。

    “只是稍微思考一下而已嘛……嗯,你还记得书豪笔斗会那天,有人送了信给我吧,之后我去了化野。”

    “化野是什么。”

    “旅店。在那里有人给了我很重要的线索。”

    “尾张的事情?”

    “嗯。”

    “跟赤羽有关?”

    “诶,怎么会这么想?”

    “……那不然为什么突然要拿那封信。”伊织也稍微调整了坐姿,笼在袖子里的左手悄无声息地靠近书案最下端的暗格,雪绪所说的那封信一直被她锁在这里加以保管。

    “不要误会,并不是因为跟赤羽有关。”雪绪将手指交叉叠在自己膝盖上,在伊织的注视下堂堂弯起嘴角,她的表情与当初在永暗神社前初遇时几无两样,是心满意足而天真开朗的笑容。不过只维持了片刻,笑容便轻缓地从她脸上褪去。

    “一直都不习惯讲这种事……不过还是要说清楚。”

    她确实说得清楚明白。

    “以后就不会再来鹤见别邸了,所以这次要把托付你的东西拿回去。”

    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伊织几乎就要拉开暗格将信取出交给她,此时动作因一时无法理解对方的话语而停滞。指尖停在抽屉拉手的前端,能隐约感觉到铜扣沁凉的温度。

    “哈?”

    雪绪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鼻子:“时隔这么久突然提出这个说法我想你一定很难接受……但是确实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应该停止了。我实际上很不擅长跟被利用的对象维持这么久的往来,负罪感这种情绪我处理不来,所以既然到了这一步,也应该摊牌了。”

    伊织看了雪绪很长时间,烛光在对方暗红色的瞳中跳跃,像是什么活物。

    “你在说什么。”

    “抱歉,我一直没有问过,在鹤见小姐心中我是什么地位呢?一来未免僭越,二来如果问了,就会惹来很多麻烦,那实在很难处理。不过我想,鹤见小姐大概是认为,我是朋友吧。不过很遗憾,那是你单方面编织的错觉。

    “你还记得吧,两年前,在永暗神社的那次相见,那不是偶遇这么浪漫的事情。我可是确实看到了鹤见屋的屋号,才决定跟上的。”雪绪此刻坐姿笔直,她在跟人谈生意的时候大概就是这种状态,一眼望去是无懈可击的坦白真诚,“倒是没想到竟然是鹤见屋从不露面的大小姐,说实话,那时候是很失望的。”

    失望。

    “我原就设想来江户之后,要好好攀附身家地位足以结交高层人士的商家,一来探听消息会变得非常方便,二来有所动作时也会少不少阻碍,彼时鹤见屋蒸蒸日上,鹤见唯人也已经在接手家族产业,如果能跟对方有所来往就再好不过了。”

    雪绪黄色的发带顺着她的头发滑落到榻榻米上。

    “结果来参拜的是全无用处的长女。”

    伊织手中的毛笔跌落在书案上,墨汁迅速荫染了一大片印着暗花的浅草和纸。

    “全无用处……”伊织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的脸,“等等,你怎么回事啊,你说全无用处?”

    伊织压抑着质问的声音较平常略略提高。

    “别对我大喊大叫,鹤见小姐。”雪绪微微扬起眉毛,说的话像在兜头浇一盆雪水。

    “确实听起来相当难听,但是就是这么回事,身患重疾无法离开自家宅邸,鹤见屋每年都要斥巨资好生养护的长女,既不能担当商家联姻的枢纽,也无法帮助长辈处理各类生意往来,甚至教导弟弟的能力都不存在,我在刚知道你的时候,就觉得,鹤见伊织是鹤见屋最大的妨碍……”

    “哈。”伊织发出短促的冷笑声,“是呢,不用你说,我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白白让家里人担心,确实是‘全无用处’。但是,凭什么是你来说这番话。鹿又雪绪,你以为……你以为你可以得到那么多消息是因为谁的关系。”

    “因为你。”雪绪恭恭敬敬地将手放在膝盖前方不远,极为严肃地施了一礼,“这点我很清楚,是因为你,我很感激。与鹤见屋的大小姐结交获得了有形无形的很多好处,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在今天跟你告别。因为我终于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所以虚假的友情游戏就到这里结束吧。我不擅长一直陪伴什么人,如果是为了得到消息的话,姑且努力下去也无妨,但是已经到终点了。”她顿了一顿,“能把赤羽的信还给我么?”

    伊织微微张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友人。

    “我不信你……我不相信你。”她虚弱地摇头,看起来像是行走在即将碎裂的冰层上颤抖的旅人,“你怎么可以对我说这种话……”

    伊织倏然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忍耐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将手抽了出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则换上了挑衅的表情,下巴轻轻上抬地看着雪绪。

    “你说我单方面把你当朋友,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信不会给你的,我会烧掉它。那种东西……现在请从我家离开。”

    雪绪看起来并不意外,反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也好,感觉真的拿到的话反而会动摇,你替我下了决心呢……”红色长发的少女施施然地起身,自行走到纸门前,在将纸门推开之后,她又扭头对伊织轻轻点头。

    “那么,祝您身体健康。如果以后有事吩咐,针屋自当竭力。”

      

      

      

    鲤在黑暗中不做声地笑起来,伏在他胸口上的少女几乎是立刻用指节敲了他的额头。鲤发出吃痛的声音的同时,依然没能止住像是要呛到一样的笑意。

    “好凶啊你。”他用食指在被敲击的地方轻轻揉了两下,惫懒地顺势将手腕盖在自己的额头。

    “有什么好笑的啊。”伊织用手揪住鲤的上衣,向上提了一下,未果。与叙述初始像暴风雨般倾泻而下的愤怒与不甘的情绪相比,此刻用力咬住牙忍住哭腔的少女更接近平时出现在人前的鹤见大小姐。

    “就算什么用没有我也好好地认识她两年。”完全是想不通的语气,就算听起来稍微斩截了一些,咬字间还是彷徨得很。鲤平卧在船舱里,熄灭的灯笼无法带来光明,眼前是一片黑暗,而之前在船头惊到他的少女的泪滴,正渐渐打湿鲤的领口。

    鲤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别用这种撒娇一样的语气跟我讲话啊……”

    会感觉很受不了的。

    鲤缓慢地朝鹤见的位置伸出手,在虚无的黑暗中被恶狠狠地推开了。

    “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只当作普通的吵架呀!那个家伙是我唯一的朋友啊!如果连她都是这样想的话——”

    “那又怎么样呢。”鲤的语气听起来颇为轻松,“难道因为她这样想,你就真的全无用处了么?话说回来你们这些有钱人到底在想什么啊,简直让人大开眼界。什么能不能给家里的生意帮忙之类的,要命了,非得能做到这种才有资格开开心心生活么?”

    鲤额头上又挨了一下,只是这次力度小了很多。

    “简直笑死人,就为了对方这样一句话,就一晚上觉也不睡,一大早跑到来路不明的也才认识没多久的男人的船篷里哭哭啼啼,万一我是坏人呢。”

    “你本来就……”

    她恼恨地想要撑起身子,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抓住她手腕的男人放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嗯,也对,在大小姐眼里我本来就是坏人。”

    “那我这个坏人要说两句你非听不可的话。你长得超好看的,鹤见伊织。”鲤维持着抓住她手腕的姿势,不肯放她起身,嘴里兀自说着让人难为情的话,“我以前说过好几次吧,我可以一直盯着你看很久,长得很好看——为这个就已经没人可以对你说你全无用处了,长得好看是多了不起的事情。当然了,我长得也不错。哎呀,你不要嗤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呀。”

    “说起来,从那次阁楼开始,就有留意到,你其实在黑暗中也看的见吧。”

    话锋突然转到不想干的事情上,少女不愉快地保持着沉默,最后还是无声无息地点头。

    “果然。你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竿失手了么?因为你看得太清楚了。你以为自己能看清浮标的动向,就不相信原来那个动向会是陷阱。有钱人真是傲慢,大小姐这一点上特别地明显,你不相信能看清这件事会成为障碍吧。”

    “大小姐,你跟鹿又姑娘关系很好,不用多讲,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说她是你的朋友,那反过来就也一样,这是不需要看太清就能感觉到的事情。但是,朋友吵架不是这个吵法,你们都是从桃子里钻出来的人么,不知道普通人类到底怎么交流一样。如果我跟信田君突然吵了一架说我要绝交,那家伙一定会一边暴打我一边反复质问‘你的脑子是茄子糊糊吧!’类似这样的话。怎么想都觉得,这才是朋友吵架的气氛!你们那个,太异常了,一听就知道哪里不对,完全不对,而且是我想不通看不明白的不对劲。”

    鲤笑嘻嘻地松开了紧握住伊织手腕的手,让她在黑暗中仓促地直起身来,坐到一旁。他自己则照旧躺平在被铺上,悠悠地将双手枕在了脑下。

    “我从一开始就不能理解你们。”

    鲤直视着上方,仿佛能在破旧船篷里看出璀璨星空。

    “我绝对没有办法看到你和鹿又姑娘看到的那些事情,你们是看得见的人,而我是看不见的那一方。你们那类人其实很讨厌的,总觉得自己身上的那些事情比什么都重要,而世间别的东西都远远不如。我呢,我是鱼啊,是会把太阳没出来这件事也一并忘掉的傻蛋。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会继续去想,我真的,真的不能理解你。”

    “你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于鹿又呢,是因为好不容易遇到似乎可以理解你的人,却被对方声言放弃么?如果对对方感到不满,那就无论做什么都要把自己的想法传达到才是,就算把她骂一顿也好,要让她知道我们鹤见大小姐受伤了,让鹤见大小姐受伤是错误的。这是简单明了的事情。你和鹿又姑娘共享的那种光明是什么呢?我永远体会不了,我明明根本想不通,却情不自禁要为你想,这又是为什么呢?啊,真麻烦,一定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只是见过你一次就不由自主要粘着你,你是什么奇特的饵啊。”

    像是梦呓一样漫无目的的自白戛然而止。鲤屏住呼吸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了,他迅捷地从舱板上支起身子,沉思地看着伊织的方向。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让人感觉仿佛能看到什么。

    “我看不见但你看得见……抱歉,我想做个坏人了。”

    他在伊织的耳边这样轻声说道。

    这个从桥上一跃而下掉进她船舱的笨拙吹箫人,在黑暗中温柔地捧住伊织的脸颊,而后目标明晰地低下了头。

    伊织看得见,即使是最深的黑暗,她也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一瞬间,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大脑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如雪山崩塌,二十年来时刻相伴的黑暗瞬息瓦解,同时汹涌而起的像火山岩浆一样可怖的喧嚣声,沿着她全身血脉奔腾泛滥。她甚至察觉到对方也因孤注一掷而全身发抖,这让她只剩下承受的能力与勉力维持的平静。在突如其来的从未体会过的甘美接触中,伊织恍惚地意识到,什么都看不见,是因为自己阖上了眼睛。

    鲤将左手伸到伊织的后颈,轻柔地防止她逃脱,同时口中湿润的轻触便更深入地索求下去,他的右手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描摹伊织左耳耳廓的形状,一直到伊织发出哭泣一样的声音,在他怀里歪过了头。

    结束了长长一吻的鲤,顺势将额头抵在伊织的左肩,和她不同程度地喘息起来,他再三做出想笑而笑不出的表情,像是自己也吃惊起方才做出的事情。

    “糟糕了,一不小心就变成这种局面……但是不行,不行不行,就算是这样也还是不能理解。我想不明白你。我以前从未这样感到害怕过,害怕因为无法跟上而不可以跟随。伊织啊。”突然被直呼了名字,伊织的身体轻轻一抖,而将头抵靠在她肩头的白发青年浑若无觉地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带着一点嘶哑,“一个我无法理解的你,可以允许这样的我——”

    “倾心于你么。”

      

      

      

      

    -tbc-

    我想写青年男女出于冲动而激发的情欲已经很久了,但是鹤见的话,她嘛,这个程度的接触已经很惊吓了吧。脑内轰然作响,雪山崩塌,仿佛一个恋爱脑……欸恋爱脑有什么问题好歹我终于写了回恋心【【

    倾心于你是西尾维新的刀语名台词之一,我思考了快半个月到底能不能换别的词,最后还是觉得这个词最好,唉不服输不行。

    恶趣味wa2一下,鹤见可以结束之后说: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等等

    另外这里补一个原本想到的但是大概用不上的小段子。

    “啊,灯笼熄掉了又没有带火石,这要怎么回去……”

    “就说我看得见了啊!”

    【二十二】倾心于你
    米琪雅 0
  • 【二十一】弃饵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就算没有阳光,清晨赶潮打捞蚬贝和小香鱼的船夫仍然会趋着小舟来到熟悉的港湾,他们凭着长久的本能起床,不用点灯就能一把摸到自己用惯的桨。在这些船离开岸边之后,仍有一条船孤零零地停靠在小码头上,拴牢的结实绳索牵住它,任由轻缓的水流偶尔撞上船身。

    一只鲤在棉被里将自己裹成一团。他白色的乱发从被子上方露出来,随着安稳的呼吸微微起伏。这间小舟的内舱被他整理成刚好能让成年人躺平的结构,夜间只要用多余的旧衣服铺在硬邦邦的船板上,这小船就可以在已经不算寒冷的四月充当睡床。鲤在睡梦中将棉被向头上又扯了扯,不知为何,他藏在被子中的脸上,突然绽开一抹浅笑。

    有清脆的木屐声朝这边扑来。

    来人气势汹汹,脚步匆忙,待到声音已经近到跟前,一只灯笼毫不客气地探进了船舱。灯笼的光并不刺眼,被子中的家伙却开始发出好像被火焰炙烤一般凄惨的叫声,立场鲜明地表达自己绝不想起床。

    少女冰凉的手一把掀开了被子。

    “鲤。”少女低声叫他的名字,他的惨叫便戛然而止。

    鲤用一只手盖住眼睛,却从指隙间清醒地打量着晨起便赶来的少女,脸上是懒洋洋的笑容。

    “这样不太好吧,大小姐。万一我跟可爱的女人共度良宵余韵未歇,不解风情可是会被讨厌的。”鲤的声音和平日有些轻浮的音质略有不同,带了点残睡未消的嘶哑。

    “哪有可爱的女人要跟你一起睡船舱,再说这几天我可一次也没见过有什么人找你。”伊织将灯笼略微离开男人的脸颊,低头看着还躺在船舱里的鲤。

    像是就等着这句,鲤一面将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拢起,一面老不正经地接上话茬:“那可不好说,我可记得有位紫色切发的商家小姐每天天不亮就来找我,一直到深夜尚不舍得离去……”

    故意混淆百夜期间日日夜夜都不见阳光这件事姑且不论,伊织这几天确实经常来找鲤。在赌场和一群杀红了眼的混混们比试手气也好,在稻荷神社里帮忙清洁生苔的狐狸雕像也好,在茶馆只花了两杯茶钱就津津有味地听三味线表演也好,两人往往是漫无目的地出门乱逛,然后收获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经历各自归家,鲤会一直看着大小姐走到到家门前,然后用照旧被评价为不成气候的箫声送她一程。

    “说得对。今天也拜托了。”

    听到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鲤正就着河水洗了把脸,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低头注视如墨一样黑而清澈的河水。伊织的身影倒映其间,她发着呆看向河岸的另一边,手中灯笼的光像幽灵鬼火,她深紫色的短发在风中摇动,衬得她不似真人。

    “鹤见大小姐?”

    伊织回过神,无声地扭头看向鲤。这下便看得更清楚了,也许只是灯笼的光造就的错觉,伊织的气色很差。

    鲤将柳枝牙刷蘸取齿盐做最后的盥洗工作,但目光始终停留在伊织脸上。不是错觉,她看起来就像一夜没睡,发生什么事了么。

    伊织眼中空无一物地回看着他,目光一如过往般丝毫不退让。但是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她已将头低下,沉默地弯腰跨进了船舱。

    “今天,不知道做什么。”

    比往常的态度都更柔软的伊织,坐在一只鲤尚未收拾起来的棉被上,她有些迷惘,原本似乎打算抱住自己的双膝,然后照例恢复了正姿端坐的姿态。

    “去哪里都好,一只鲤,拜托你了。”

    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手上残留的水滴甩净。

    “容我做一下准备。”

    他转身踏上空无一人的码头,身后是小舟孤影,朦胧的灯火从船舱里散出来。

    真是的,竟然露出那种表情……

    鲤抿紧了嘴唇,伸手把系牢的绳索解开。

      

      

      

    如果有阳光的话,这片水道将变得非常热闹。在阳光下,湖面将呈现层次不同的蓝色,春季洄游的香鱼在樱花盛放的季节,伴着渔人最为敏感的海潮咸风,回到河口附近产卵。

    有些渔民是不会钓这个季节的香鱼的,因为想着拼命洄游至此的香鱼却在最终被钓起,让人多少有些不忍。但鲤对这个私人的准则无动于衷,他撑住手中的长篙,寻找到比较稳固的礁石停点,将小舟固定。

    春日本应热闹的钓鱼港湾,因为没有在这里架设石灯笼而空无一人。

    “这船原本就是供人租来钓船玩乐的,所以工具都齐全。”鲤将鱼线和钓钩从船舱角落里的盒子里取出,顺手打开存放蚯蚓小虫的罐子看了眼,吐着舌头将罐子合了起来。“要打发时间的话钓鱼大概是最合适的选项,不过手头只有些饭团屑勉强可以做饵,姑且将就一下。”

    伊织从船舱里钻出来,站到船头不为人察觉地皱了一下眉毛。

    “怎么是这里……”

    “不喜欢的话就再换一处。”鲤将长长的竹制钓竿从船舱侧屉里拖出来,立在身侧,他无所顾忌地观察着伊织的表情,随时准备应对她的任何反应。

    伊织摇了摇头。

    “总之就是,把鱼竿甩出去,然后观察这个东西的沉浮来确定有没有鱼咬钩,是么?”明明是第一次钓鱼,却依然有着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伊织尝试着扯了扯鱼线,鲤则把饵和拟饵都挂好,将鱼竿的一端递给伊织。

    “一开始呢要讲钩饵这一端漂亮地甩出去,你握得动吗?”

    眼见少女不做声,鲤站起身,在摇摇晃晃的小舟上换了个身位,站到伊织的身后。

    “看好了哦。一,二!”

    他轻声数了两声,他交叠在钓竿上的手便驾驭着细长的鱼竿,在空中划出潇洒的弧度,被他揽在怀里的伊织也不由惊叹般地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难以想象那么细的竹竿可以将饵钩抛出那么远。

    “要捕鱼才不会用钓这么闲情逸致的方式,所以有钱人家才有心情花个一百文雇个小船来钓鱼。现在没有光,影祸什么的光听着就吓死人,自然大主顾们就不愿意来了。而且没有光的话,鱼讯也很难确认,我得靠着灯笼的这点光加经验才能勉强告诉你什么时候可以收竿,好在你本来也不是来钓鱼的……”

    “我本来就是来钓鱼的。”

    鲤摊开双手,做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自行取了另一支鱼竿。

    伊织在别的事情上全无长处,唯端坐等待这件事上最为熟练,她一动不动地握紧鱼竿,牢牢盯住远方根本灯火不及的湖面上那若隐若现的浮标。

    有些人在钓鱼的时候会产生寂寞的心绪。

    但无论如何伊织不会,除去她本身的经历与性格的原因,身边的鲤一直在不停地介绍着跟钓鱼有关的莫名其妙的知识。

    “有些人会使用一连串的钓钩,在钓线上附着拟饵,你知道拟饵么?是并非饵料的鱼形状的金属片,很神奇吧,但是这在这里是不管用的,因为没有光线。金属片能吸引鱼是因为鱼会误以为那种光泽是自己的同类,于是会围上来看,也有些胆大的鱼会碰一碰拟饵,那么设置的浮标就会有动作,经验老道的钓客抓住某个特别的时间段提竿,那一组钓钩必有收获。”

    “其实应该说就连最普通的钓法我都不知道到底管不管用,鱼也应该是第一次经历太阳这么久都不升起的事情,现在可能很伤脑筋呢,到底要不要浮上来看看有没有吃的?还是只要在礁石附近随便舔舔海藻碎屑就好?啊,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是奇怪了一下子,就把太阳没出来这件事也一并忘掉了。鱼真是傻蛋。”

    絮絮叨叨的鲤不知为何自己笑了起来。

    “我也是鱼才对。哪有这样说自己坏话的。”

    说话间,他察觉到钓竿上传来的颤动和奇特的手感,在确定鱼咬钩了之后,用力地将鱼竿扬起,右手飞快地收起线。“啪!”一条半尺左右的小香鱼被鱼线拽着飞出湖面,稳稳落进了舱里。

    鲤弯腰把它捡起来丢进盛了水的小桶。

    “喏,就说钓鱼不仅仅是靠看尽浮标啦,经验要更重要一些。没有做过的很难上手,也不仅仅是钓鱼,别的事情都是这样。这么一想大小姐你这样的真的很少见,一般商家小姐为了能嫁的好,要学不少东西呢,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除了笛子和板起脸之外什么都不会的人。你要是不认识我,啊,还有鹿又的话,可怎么办哦。”

    伊织骤然站起身来。她双手用力地握紧鱼竿,手指骨节用力到发白。

    “喂喂还不行。”鲤也跟着站起来,朝她的鱼竿伸出手,“还没有咬死,这样收竿会断线的!”

    话迟了一步,有什么东西被伊织的鱼竿拖出水面半截,然而随后伊织手中的鱼竿就收不住地向后倒去,已经断掉的鱼线被鱼竿带着朝小船飞了回来。

    鲤发出啧的声音,眼疾手快地先将鱼竿握住,但伊织显然已经被飞回来的鱼线缠了一头。

    “这可有点危险啊大小姐……”他想让伊织靠过来方便他检查一下线的断点,伊织却不做声地背对着他。不得已,他从背面伸出手绕到伊织的面前,将挂到她头发上的线和鱼钩小心地收起。

    伊织的这只鱼竿用的是大小不同的串组鱼钩,所以虽然断了一枚,还有两枚鱼钩挂在线上,在灯笼的光线下,鲤小心地将缠在她头发上的鱼钩和线一点点卷起来,左手绕过伊织的身体,去配合右手解开伊织右耳前方的鱼钩和线,就要解开的时候,他低头看着伊织的头发长度发了一下呆。什么时候起,这位大小姐的头发已经长到这么长了?之前初遇的时候还是普通的切发,不知不觉间已经长长到过了肩膀。

    正因为停了这一下,他将鱼线解开抽掉之后,左手没有及时伸回来。

    有什么又凉又滑的东西顺着伊织的面颊滴到了他手背上。

    鲤这下是真的呆住了。

    “喂……”他刚想说些什么,一直背对着他的伊织像受惊一样极迅速地回身看了他一眼。在船舱里的灯笼光照下,那一眼包含了莫大的委屈和愤慨,她微微泛红的紫色眼眸闪着泪光,让鲤不由屏住了呼吸。仿佛仓促被人戳破了心事,大小姐的第一反应是用力地推了鲤一把。

    她原本就在鲤身前,鲤向后倒下的同时,伊织也被连带着一并摔向船舱内部,原本立在船蓬前方的灯笼被这忽然带起的风扑灭,本就没有星光月光的夜晚,船篷内陷入让人不安的黑暗和沉默之中。

    “鲤。”伏在鲤的胸前,伊织小声地念他的名字。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用拳头重重地砸在旁边的船板上。

    “我啊,我可是鹤见屋的长女!”明明刻意压制了语调,却还是能听出呜咽的声音从微微发抖的语句里漏出来。“离了别人又怎么样,不认识你又怎么样,不认识鹿又又怎么样!我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我家虽然出身不是武士,也是江户数一数二的商户,鹤见屋,是从幕府初期就曾有资格觐见将军的商家!我虽然没用,我虽然没用……”咬着牙将上述的句子慢慢一个字一个字讲完,到最后声音终于低了下去,只听到像小猫一样不甘心的弱势的诘问。“就因为这样就可以否认我的价值么,就可以抛弃我么,要利用的话,就利用下去啊!”

    “好过分,好过分啊!别人的话也就算了,难道她不明白么!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啊!最起码她,她应该理解我的……她怎么可以不理解呢!”

    压抑了一天之后终于还是无可忍耐地把不甘心决堤到底,伊织不顾一切地不断敲打着船板,直到鲤牢牢握住她的手腕。

    他发出无恶意的笑声。在一片黑暗中,鲤懒散地维持着躺在舱底的姿势,睁开眼睛望着什么都看不见的上方。

    “吓到我了,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呢……那么,是跟鹿又吵架了么?”

    “……不要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伊织试着甩开他的手,但对方握得很紧。

    “啊,是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了呢。”

    鲤什么都看不见,他像鱼一样不依靠光,而依靠不知先天还是后天习得的敏锐的感觉静静等待,被他握住手腕的少女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真可怜,真可爱。脑海中无意识地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他弯起了嘴角。

    “既然要发泄的话,不如全部讲出来给我听,如何。”

      

      

      

      

    -tbc-

    这一章我跟西尾维新斗争了很久,最后惨败……

    江户人刷牙这件事我一开始还吃了一惊……用柳枝做牙刷,有钱的商家小姐会用高级的珍珠磨粉混合盐做清洁。说起来江户人对这方面还蛮洁癖的,一天进三趟澡堂也是正常的情况。

    钓鱼的部分实在无法凭空想象,参考的是现代钓鱼技法。

    开始写之前曾经说想写赌场,挽个袖子摇骰子什么的,其实写了化野和鬼吉这样的黑暗势力也是为了给赌场铺路但是哎呦好累哦……不想写了随便带过了来世再来小赌怡情。

     

    今天的伏笔揭晓是这样的。

    鹤见说“怎么是这里”,大家有猜到是哪里了么!当当当当

    另外其实本来这章和下一章是合并为一章的,但是我卡文了【

    于是先把上半截发出来,要和下一章连起来看啊!!!!!!!

    【二十一】弃饵
    米琪雅 1
  • 【二十】江户伪书:命运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顶着寒风,因为围巾和大衣而显得毛绒绒的少女推开出租车的车门钻了进来。

    “麻烦您,请去这个地址。”她将手里的名片递给司机。

    司机是寡言的中年男性,他重复了一遍名片上的地址,确认后便一言不发地启动了车辆。可能是不想让客人在无声里感到压力,他打开了收音机,夜间音乐台往往会选一些老少咸宜的歌曲循环播放,这让不想说话的司机和不想说话的客人都感觉轻松。

    幸运啦,是不会找人聊天的司机。

    少女歪着头看窗外的灯火飞速后退,用手指在窗户玻璃的雾气上画下一个心形。

    啊,对了,上次看到一半的那个,还没看完。

    她掏出手机,白色的光打在她的脸上,熟练地在智能手机的搜索框里输入江户伪书四个字,很快跳出的搜索记录显示,一直在追踪记录的那个网站果然更新了。

    这次上传的是相当于日记一样的片段。

    “……请问远野先生,对近日在网上流行的仿佛解密游戏一样的江户伪书的看法是?”

    两首歌曲结束之后,司机似乎想换个频道,结果调到了一个访谈节目。

    “请问!能不能就停在这里让我听一下?”她忍不住开口。

    后视镜里看过去司机似乎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首先确认一下这指的是几个月前开始在网络上载的,自称是江户时期的特别文献。自称自己发掘到了历史悠久的文献却不肯公开给专业机构进行研究,可疑度太高了,而且大部分内容显然与我们已知的江户时期有巨大出入,所以才被叫做伪书。但是也许是符合了当今青少年的,用不太客气的形容来说——‘中二心理’,所以在年轻人中似乎掀起了很大的讨论。我也确实看到过仅以照片分析非常像真品的江户时期的手稿,但这并不代表所记述的内容是真实的。”

    “听说有心理学专家对已经披露在网络的内容进行分析,认为可能是江户时期某一次 大型疫病导致的集体幻觉,以此为基础进行的创作,也有人认为这可能与其他文明中都存在的大灾难式的文化有同样的象征学根源,当然更多的人认为只是比较高明的赝品,是现代人仿造的结果。”

    “哈哈哈跟我预想的猜测一样,我并不认为江户时期日本真的有陷入过百日黑暗的日子,可能是一种特殊的隐喻,也许可以参考江户时期政权变更下不同阶层的生活状态加以分析,当然这是建立在那些文献真实可信的基础上,不如说如果最终结论只是伪造的赝品才更符合常识,听说上传者只公布了少量的封面和内页照片,更多的文字是经过他自行整理然后才发表,这说法就更可疑了……”

    这个嘉宾真是的,就当作是真的不好么?就因为看起来太真了才引发了讨论啊,真的只是随便伪造的赝品怎么会有节目组专门讨论这件事啦。

    少女不满地整理了一下围巾。

    不擅长跟人对话,又不想在等待中枯坐着,她低头继续看起手机。

       

       

       

    被骗是上当受骗的人自己不对。

    妙鉴夫人的高见之一,而我往往不做声地默默认同着赤羽随后一定会跟着说的那句话:“胡说八道。”

    所以我对山中信左说:如果你一开始就不要说谎的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他表情非常诧异,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我才注意到我贸然将仙台藩说了出来,糟糕了,他不会服毒吧。我立刻起身朝他走了过去,趁他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彻底暴露自己的身手之前,掰开他的下巴观察是否有毒药的痕迹。

    他挣扎了一下,但是他错误估计了我。

    真的很可悲,中间但凡有任何一环对不上,这件事都会变成普通日常中的小事随便搁浅在什么人的记忆里。

    “山中先生。为了节约大家的时间,请你直接同意跟我交易好么。”我从袖子里掏出那个黑色的瓷瓶递给他看。

    “之前说听到有人摔倒在地我才闯进来,这不是胡说,我在帮助阿清夫人服药,然后照顾她的时候,给她吃了这个。如果山中先生打算在这里跟我动手,我也不知道大家各自有几成胜算,可能我会被杀掉然后丢给山中先生熟悉的处理人处理,我不太希望有这种走向,但是真的,解药我不会带在身上,另外我也没有傻到特意留出那么一口让你有机会灌到我嘴里再逼迫我去拿解药。”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潜藏在我心里的那个小女孩瑟瑟发抖地不断哭泣,对不起。闭嘴雪绪,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我只需要一个名字,如果可能的话,山中先生直接让我见到他更好。”

    山中信左在我脚边喘息着。

    假的。

    经受过忍者的训练不会因为这种对待就这么失态,只是想继续假装自己是普通人而已。普通的需要打工兼职才能养活病弱母亲的下级武士。

    “我不知道鹿又姑娘想说什么……”

    “山中先生,阿清夫人随时会醒过来,你希望她看到这一幕么,你希望我当着她的面把你的真实身份统统捅出来么。”

    他闭嘴了,然后短暂地思考之后,他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从地板上支起身子,重新正姿坐在我的对面。

    “我已经退休了。”

    我知道。

    大部分御庭番如果有出过一次非常重大的外差,就可以退休了,重新领回一个普通的武士身份,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实际上,我之前调查过两个御庭番,退休的年龄都相当早,像山中信左这样到四十多岁才退休的情况反而罕见。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通过这件事找到我……”他双手垂在自己膝盖两侧,看起来呈现放松的姿态。

    假的。

    那是做好反击准备的起手。

    我站起身,移动到内屋的推门之前重新坐下。

    抱歉啦大叔。毕竟你的弱点是阿清夫人,挡箭牌必须是她。

    “为什么会通过这件事找到你,这是个一个好问题。我也经常想问这个问题呢。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凑巧,就像命运注定要让我找到一样。山中先生,我清查江户的御庭番已经很多年了。遗憾的是就算是我,也只大概摸索到少数几个人的身份,而我找到的那几个人,都不知道我需要的那个名字。但是山中先生,你是已知的这些人里最晚退休的,我只能赌一把你知道。”

    “山中先生两年前前往仙台,用的是什么理由呢?为什么要撒谎欺骗阿清夫人呢?因为很难找到三十多年前的证人,只大概听说山中先生是被抱养给下级武士抚养,那么,下级武士无论做什么公差,都没有必要说谎吧。下级武士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那么说谎的原因是,真实在做的事情不可以让阿清夫人知道。我原本以为山中先生在仙台做了一些违法的事情。但恰恰是两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我知道仙台发生了什么。”

    “两年前仙台藩改换了藩主,这件事风平浪静地发生了,向江户幕府递交了报告,看起来一切无恙。但是让幕府就这样放心是不可能的,所有的藩国在发生政权交替之后,幕府一定会派御庭番去调查。山中先生干嘛要那样看着我?这种知识只要稍微留意就会知道了,诚然你们的保密做得极好,但是如果真的做得全无线索,山中先生就不会在仙台被抓住了,不是么。”

    “嗯,我跟浅草的纸商套过山中先生的情报,山中先生的左脚脚趾被砍掉了一个,没错吧,当年受过的拷问应该不止这些,但是山中先生从仙台回来之后还没有相熟的医师,所以我也无法判断身上到底有没有拷问的伤痕。各国的藩主对于幕府送来的密探都是残忍无情的,所以我刚才才要检查山中先生是不是在牙齿里藏毒,我知道有很多御庭番在被抓住拷问的时候就会服毒自尽。啊抱歉,并不是在羞辱山中先生缺乏做密探的素养,为了活下来,做出什么选择都不奇怪。

    “仙台藩的政权交替底下是有两派人的斗争决定的最终走向,抓住想要刺探情况的密探之后居然没有处死,这太稀罕了,有些偏远的藩国虽然会按时赴江户参拜将军,却会将幕府的密探抓住之后在上报的文件里大肆嘲讽,让将军脸上很没有面子。山中先生跟仙台藩藩主做了什么交易呢?御庭番的信件一直从仙台送回江户,甚至阿清夫人两年间都没有停止过收信,她一个身患重病的可怜人,是靠着早年交给他人抚养的儿子的信件获得活下去的动力,山中先生,你在信里杜撰一个作家的形象,是因为你潜意识里觉得这样最可信么,因为成为了作家,想在仙台取材,所以暂时无法返回,如果不是这个借口该多好,如果不是这个借口,我如今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你。

    “一直到今年年初,幕府终于表态了,针对仙台藩国做出了安抚和退让的姿态,但我想那是出于另外层面的考虑,上面的人是不会把御庭番当作人的,御庭番只是跟忍者一样,随时可以为了幕府和将军去死的弃子,所幸的是仙台藩最终释放了当时潜入的御庭番,真是巧合,我恰好知道仙台特赦的一批人中,有一个人左脚脚趾被砍掉了一个。

    “回到江户要面临的事情是阿清夫人的病吧,正如我之前所说,阿清夫人在江户病得很厉害,已经到了无法认清人的程度,她是不是一直想着自己那个在江户成为作家的儿子呢?但是山中先生,你完全不是作家,也很苦恼要怎么让阿清夫人接纳你,你最终用了这种可笑的方式出版了一本书,只是为了拿给阿清夫人作为证明,证明自己是仙台回来的独一无二可以依靠的儿子。”

    “中间只要任何一环断开,我就找不到你,所以我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是命运,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你一定知道那个人。山中先生,阿清夫人的命现在握在你手上。如果你觉得就让她这样死掉会更好的话,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

    “闭嘴!”

    我的短刀挡在我的脸颊前,我听到了金属撞击的声音,但仍然感觉到脸上有一丝刺痛。真麻烦,要是毁容了可不好解释,伊织可能会问个没完没了……哦,应该不用担心这个。

    我把掉落在我身前的那枚手里剑捡起来,握在自己手上,继续说下去。

    “尾张的政权交替是十六年前,那时候,幕府同样往尾张派出了御庭番,到十二年前,他应该返回了江户。我听过他的声音,那是让人很难忘怀的声音,从这个角度,我很不解一个辨识度这么高的男人竟然可以成为御庭番,可我查了这么多年,始终难以找到他的线索,怎么可能呢,我想了很久,我只有一个结论,那个人不需要伪装自己是普通人,他可以从来不跟任务之外的人交谈。”

    “他一开始去尾张的目的,就不仅仅是去做密探的。”

    “山中先生,我能看出来从我刚才提到尾张,你就知道我想问的是谁了。我觉得这很合理,一个跟你现在毫无瓜葛的前同僚的名字,和阿清夫人的性命。你想好了么。”

    我用短刀的刀刃看了看自己的脸,还好还好,只是很浅的一道痕,血虽然渗了下来,但已经凝固了。

    当我将短刀放下的时候,山中先生站了起来。

       

       

       

    “小姐,到了。”

    手机还没加载出后面的部分,她只得手忙脚乱地将手机先放回到小包里,然后又手忙脚乱地掏出钱夹,笨手笨脚地数出正好的纸币递给司机。

    “不过小姐,你难道是那个公司的模特么?”司机接过钱之后给了她发票,还是问了一句。

    “不不不我才不是模特呢,我是来面试的,有一位模特要招聘助理所以……我赶时间先走了!谢谢您!”

    其实她不赶时间,现在离正式开始面试还有一个小时。只是她真的不喜欢跟人讲话。这个性格大概做不好助理……不,不能这么想,总要试一下。

    但是,这是什么模特啊,竟然把面试时间安排在晚上,好奇怪哦……

    她将手机又掏了出来。

    反正还早,先把后面的部分看完吧。

    刚才手忙脚乱的时候似乎不小心翻了页,导致接上了不同的一段。

       

       

       

    人果然不能有弱点。赤羽如果没有夫人的话,大概不会走上这样的路,山中先生如果没有娘亲要照顾,也不会落入命运的陷阱。我跟随山中先生确认了那个人如今的工作之后,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浜本先生如果当初不像个傻瓜一样地帮我,现在一定也还好好地活着。跟你吵架的那天是我第一次在你面前提到他,你错愕的表情现在还留在我的脑海里。我告诉你的故事版本里没有这个人的出现,那是因为他本不该有这种命运。但是如果还有选择,我还是会要求他帮我,因为我很没用。

    我很没用啊,如果是姐姐的话,一定有更高明的办法吧,但我做不到。我已经努力过了,我想过所有我能想到的方法,最后还是只能抓到这点真相而已。读到这里你脸上又会有什么表情呢?我之所以如此详细地甚至详细过头地记录你所不知道的那些事情,正是因为我深深知道自己关心的人因为不知道的事情而死去是什么心情。

    你读到这份该说日记也好还是什么也好的东西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死了。因为如果我还活着,我就绝不会让这种可笑的文字出现在你眼前。

    所以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读到这样的自白,可以缓解你的不满么。

    可不要在我坟前这样皱着眉头数落我啊。

    明天,按照那个化野的神秘人交代我的事情,我要给浜本先生上坟。两年来我从未去他的坟前见过他,因为我不敢。你想来不会来找我,因为你还在生我气吧,正好,这次也顺便挑一块我的坟墓好了,到时候会记在这里,鹤见家那么有钱,我想要好看的墓碑。

    做这种事情也许对你来说太过分了。

    但是,毕竟我死了嘛。

       

       

       

      

     

    -tbc-

    怎么样这崭新的海猫式展开!

    从这里可以看出作者真的已经黔驴技穷,为了推线无所不用其极了。

    首先提一句出租车小姑娘是路人。

    其次海猫式展开是好梗!感谢野人小姐姐热心提供艾蝶儿。

    另外有人还记得有几个伏笔我还没收么?比如赤羽的信啊,化野那个神秘人的要求啊,你看我这次就写了怎么样并不是我忘了【真的没有忘,就是写得太慢……

    浜本诚一是谁?这是个好问题,鉴于我之前基本没提过这人但是请相信我他不是我一拍大腿写的,这个人跟鹿又来江户是有重要关系的!!

    上一次更新有一个小知识忘了写,关于御庭番,我一直在努力查有关的资料,重点就在于御庭番到底是不是武士,狐狸帮我确认的结果是,没错,他们是武士,那么为什么大量的动画作品中是忍者的身份呢,因为这批人会在忍者的训练体系下训练,每次藩国政权交替幕府就会派出密探是真的,密探一旦被藩国发现抓住下场就会很惨也是真的,一生大概只有一次任务做完就能退休也是大部分御庭番的选择,少部分精英可能另外有工作吧我不知道啦【【【

    关于时间线是鹿又发现书的事情之后去查,查的过程中顺道发现有萤者绑架的事情(其实这里我本来想多刷点时髦值问问别人的互动里要不要带鹿又玩,顺便借这件事证明一下武力值,结果写的时候忘掉了otz所以才有了藤花比武),于是额外发现的部分通知了奉行所,接着往下查发现哎呦这事怎么搭上了于是顺道就继续挖下去,中间跟鹤见吵架,吵完架去威胁前御庭番,威胁完跟坂本比试(刷时髦值+互动),吵架应该能看出来吧是从上上章就已经提到了。

    就是这样,感谢阅读!下章解释一下吵架是怎么回事。

    错别字我是不会改的!

    把鹿又写成透明柜其实不是我的初衷,请相信我我真的是想写真挚而热烈超越爱情的友情…………鹿又对佐伯是有箭头的!试问谁不喜欢在崩溃深渊拉她一把的美少年啊!【不是

    【二十】江户伪书:命运
    米琪雅 1
  • 【十九】着实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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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家伙淡紫色的眼眸中会流露出被捅了一刀的神色,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要说意料之外恐怕也未必如此。

    雪绪抬头眯起眼睛,端详着灯火下的藤花。垂云一般的紫藤自道场不远处顺着枝干一路蔓延,仿佛轻薄的瀑布,过于明艳以至于置身花下能感到隐隐的惊心。

    这样的花海,总觉得美到有些危险。仿佛无端就从花下生出什么妖物。

    “紫色的藤花……”雪绪托着腮,倚靠在围栏上,左手摩挲着短刀的刀柄。

    跟鹤见吵架并不是第一次,不知道有多少次会看着她生气的脸笑出来。

    只是这次不是吵架。

    坂本道场外的藤花曾经被斥为优柔虚荣之物,每年春夏交接之时,紫色的藤花盛开,会引来不少青年男女在花下铺开洁净漂亮的衬布,带着自家的食物于午后赏花,莺声燕语乱花迷人,这场景让道场性格严谨的教头们大为恼火。

    这片藤花一直保留至今,可惜今年长夜不消,人心惶惶,商家与武家女孩们各自前来赏花的胜景怎么也不会有了。

    雪绪朝前方藤花下专注挥舞着竹刀的男人喊了一声。

    “坂本先生。”

    对方恍若未闻,挥刀的频率丝毫未变。

    坂本浩志是坂本家的三子,上面有两个哥哥早就分担了继承道场和继承官职的任务,作为三子,如果不是入赘到其他武士家的话,本身处境会非常微妙。然而他并不像对此在意的人。武士的道场寻常女子本没有资格入内受训,即使偶尔听说有武家的女儿可以在道场内严格修行,对雪绪来说这扇大门也是绝不会打开的。但有幸认识坂本浩志之后,她意外获得了在道场外进行练习的机会。

    记得他说,因为有两个哥哥,所以直呼“坂本先生”会下意识地认为在叫别的人。

    雪绪扫了眼脚下,拎起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石头,轻轻掂了掂,朝他投掷过去。

    “坂本先生!”

    这次稍微加重了语气。

    挥刀的武士原本是侧身面对着雪绪,自石头飞过去的同时他脚步稳健地向后一撤,手中的竹刀立时停住原本的去势,顺着石头飞来的方向大力劈下。

    他显然看到了雪绪,却不作声,而是微微抬起了下巴,脸上的线条是绷紧的。初见他至今,这人眼里永远有武士出身的自矜与高傲,然而若与人交谈起来,分明随和得很。

    “有这么警惕么?还不是酉时呢。”雪绪用发带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束起,在发带上串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坂本手中的竹刀稳稳地上挑。

    “这样随便丢石头可是很危险的。鹿又姑娘今天要来练习么?”自他一出声,刚才凝滞的警惕氛围瞬间便烟消云散。

    “哪有什么危险,你的话不会连这种‘袭击’都躲不过。不过,为什么今天你也在道场外面训练?”

    坂本笑起来,薄薄的嘴唇扯开弧度。

    “百夜之后道场的修行变得更严苛了,我两个哥哥都在里面累死累活,我想在外面偷懒。”

    雪绪视线从他额际的汗水和手中的竹刀上一扫而过。那认真练习的样子可完全说不上是偷懒。

    “鹿又姑娘要来试一下么?”

    “嗯。”

    雪绪绑起自己的袖子,将木屐脱下放在一旁,她与坂本认识时间接近一年,早就不用客套什么,对方说“试一下”,便是“与我交手”。

    道场外的这片空地时常在场地不够的时候拿来做户外训练用,地面已经尽量处理得相当平整。雪绪轻轻地活动起脚腕,而坂本递给她一把木制的短刀。

    “什么啊,你连这个都准备了?”

    雪绪不擅长用竹刀或者木刀,说到底她从未受过剑道的训练,在与坂本的数次对决中,纯靠在东谷山习来的敏锐与对方周旋。若是用短刀的话未必会输给你。有一次对坂本说了这样的话,对方竟然记在心上。

    “鹿又姑娘是实战派嘛。既然要切磋,总要在最能发挥的情况下。我也不会用竹刀的,我会用木刀。”

    木刀比竹刀要重很多,若说竹刀是道场之剑道,那么木刀便接近实战的情况。挥舞出去力之所至,击碎骨头也是可以预料的事情。早年御前剑道比赛,有本已获得名额的道场表示退出,若在平常这是要受耻笑的事情,然而因为比赛规定使用木刀,而御前对决必然拼尽全力,稍有不慎,便是丧命也不奇怪,是以并没有人取笑退缩的一方。坂本这次说要用木刀,吃惊之余,雪绪也笑了起来。

    “不知该说你是真狂妄,还是说你真看得起我啊。”

    敢做出这样的安排,坂本他大概对控制木刀的刀风有所把握,同时对雪绪的招架也有信心。

    雪绪将那把沉甸甸的木制短刀拿在左手,对着空气划了两刀。

    比自己用惯的那把轻,长度要稍微长一些。没问题。

    三米外,坂本的木刀稳稳架起,遥遥指向雪绪的眉心。

      

      

    山中信左略有些不习惯地取出几乎从未用过的第三个杯子,倒满了热茶之后递给坐在火盆旁边的少女。对方笑容天真甜美,喝第一口的时候好像还不小心被烫到了,快速地吐了一下舌头。

    “关于我娘的事情……刚才还真是有劳姑娘了。”

    山中从浅草回来的时候,长屋里已经飘起了药香。

    他立时有些着急地放下身后的背篓,对屋内喊道:“娘,都说了等我回来,您一个人不方便……”推开门,却看见火盆前用扇子认真看火煎药的人,是从未见过的红色长发的姑娘。

    还来不及质问对方为何闯进自己家,就听见久病在床的娘亲在里屋咳嗽起来,而那位姑娘却比他还要更快一步起身,径直走进里屋帮老人轻轻拍打后背,再小心地让她躺下。

    “是我失礼了才对。突然看到有陌生人在自家里出现想来不太舒服。”

    她自报姓名为鹿又雪绪,自称在东町一代生活,靠关东煮这类饮食上的小生意维持生计。 

    “原本供应新鲜蔬菜给我的农户这周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就跑来看看情况。结果回来的时候经过这里,听到有人摔倒,还有打碎东西的声音。老人家还咳嗽了好一会儿,听起来情况有点严重,因为屋内当时没有点灯,所以虽然不关我事,最后还是闯进来了。”

    山中在烧茶的时候进屋检查母亲的病情,母亲已经神智不清有些时日了,有时甚至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方才听她这么一说,山中心里便是一紧,他最清楚不过母亲若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病会有多痛苦。但名叫雪绪的少女似乎将她照顾得很好,被子盖得妥妥贴贴,在床头摆放了干净的手巾,热水也一直不停地烧好放着备用,另外地上打碎的瓷片也被她细心地扫走,一路检查,山中对那名陌生少女的好感便暗暗生长起来。

    鹿又将已经将煎好的药用厚厚的纱巾过滤,乌黑的药汤漏过滤布,倒进山中母亲用惯了的药锅中。手里忙着,她嘴上也不闲着,一直在和山中絮絮叨叨地聊着天。

    “山中先生之前是不是不在江户?听说阿清夫人一直断断续续病着也没人照顾,到山中先生回来之后才终于能过几天舒服日子。”阿清是山中娘亲的名字,他调了调房间里行灯的灯芯,接过话来:“嗯……我不在的时候,我娘吃了很多苦。话说,不用称呼夫人这么拘谨……”

    “咦?山中先生不是武士?虽然听说只是俸禄二十石的下级武士,但是对武士亲眷叫一声夫人是正常的吧。”

    诧异于少女对自己经历的熟悉,山中抬头看了她一眼,在火盆的光下,鹿又脸上神气反而理所当然得很,毫不心虚地回望着他。

    “不,我家情况稍微复杂一些。武士之名是因为我被山中家收养,但收养我的双亲五年前已经去世了。我亲生母亲送走我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所以我把她接来照顾。”

    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讲述自家情况似乎那里不太对,可不知为何看着少女的眼睛就会情不自禁地倾诉出来。山中脑海中稍微闪过这个念头,就看见鹿又姑娘将眼帘垂下。

    “阿清夫人真可怜。我扶她回床铺休息的时候,她有时会清醒一些,有时会不断地把我当成自己的儿子。啊,好像有提到,山中先生离开江户的两年,成了小有名气的作家呢。”

    山中信左的手停下整理废纸筐的动作。

    “关于这件事……请鹿又姑娘不要再提了。”

       

       

    坂本的起手毫无破绽。

    雪绪微微降低重心,轻轻移动身体。冰凉的泥土地面踩起来反而比道场的地板更让她有实感。

    对方的木刀刀尖牢牢对准她的眉心,跟随雪绪的身形移动也非常平稳。

    在东谷山的时候,赤羽经常做拔刀与挥刀的练习。雪绪曾经抱着膝盖在回廊里看他,出于总想较个高下的心思,总会问他,如果跟夫人拔刀相向,谁会赢。

    “我不会拔刀对她。”赤羽总是这么回答。

    然而有一天他让雪绪与他切磋。

    “用短刀较量看起来非常愚蠢,因为刃长只局促于此,那么想杀伤对方,势必要进入对方的杀伤范围。所以对很多人来说,拔出短刀的同时就已经是杀招,是以不能轻易出刀,而要谨慎观察对方的破绽,然后以闪电之速直击命门。”赤羽毫不客气地上手就朝雪绪斩击,而仓促之下只得用短刀架住格挡,下一个瞬间腰部便是一痛,人已经倒在地面。

    “不要擅自格挡,要学会巧妙地避开迎面的杀招,发动攻击的一方必然有漏洞,要学会看到这一点。”赤羽蹲下来,看着雪绪,“妙鉴会赢。”

    “什么?”雪绪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比任何人更擅长看清破绽,因为她想杀人,即使对方真的全无破绽,她也能引诱对方露出破绽,因为她不畏死。在这件事上,她是天才。”

    坂本的刀动了。

    年轻的武士大喝一声,连垂下的藤曼似乎都因呐喊而隐隐摇动。坂本的刀像流水一样无声而迅捷地袭来,雪绪看似缓慢地将短刀平伸横出,做出要格挡的姿势。

    两人的武器迅速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钝响。但雪绪丝毫没有用力的意思,她的左手在迎到对方力度的同一时间,迅速扬起。

    木制的短刀被击飞至两人头顶。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用短刀?不管怎么说,夫人的话,她完全可以驾驭别的更有威胁的武器……”

    “只有短刀是她可以完全掌握的武器。任何其余的武器在进攻的时候一旦受挫,要变招就会有停滞,只有短刀断然不会,或者说,妙鉴的短刀。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化它的轨迹。”

    雪绪迅捷地向前闪身而过,在迎面格挡的同时,她已经踏至坂本的身侧,左手正好握住从上方掉落的短刀,顺势下刺。

    又是一声干硬刺耳的相撞声。

    坂本抬起刀柄挡住这一攻击。

      

      

    “我只是需要打工兼职才能糊口的下级武士。让姑娘见笑了,正如鹿又姑娘所见,家母年事已高,神志不清,大概将我的事情和别人搅合在一起。”简单地叙述了自家的情况,山中语气平静。

    “是这样么?可是,乌月馆发行的《良夜》,作者山中氏,难道不是先生么?”鹿又姑娘坐在火盆前,不知为何,行灯的光反而在她脸上拉出一条阴影。她径自抽出火盆旁置屋柜的抽屉,将那本黄色封皮的书取出来,挡在自己眼睛前。

    “难道山中先生要说,这是巧合么?”

    山中信左缓慢地揉了揉眉心,脸上是痛苦的神情。他慢慢正姿端坐在鹿又面前,低下头颅。

    “鹿又姑娘说因为听到家母摔倒咳嗽才闯进我家,是谎言吧。”

    鹿又笑了笑,并不说话。

    “那么,鹿又姑娘跟鹤见屋长女鹤见伊织是什么关系呢?”

    “山中先生果然承认自己是抄袭了鹤见大小姐的书稿,对么。”

    山中迅速地抬起头朝里屋看了一眼,而鹿又淡淡地说:“请您不用担心,阿清夫人睡得很沉。您的谎言断然不会被拆穿。”

    “我……”

    “是利用纸屑商的身份吧,山中先生年前从外地回到江户,首次发觉自己亲生母亲阿清夫人罹患重疾,大概不久于人世,于是立即决定亲自照顾她。正如你所说,下级武士的俸禄并不高,而阿清夫人要用的药物大多价格昂贵,所以山中先生你要放下武士的尊严去做一些零碎的打工。北三丘町一带各家的废纸回收是山中先生负责的,我之前已经跟浅草的纸商确认过了。山中先生是什么时候发现鹤见别邸回收的废纸整理清楚之后,赫然可以用来出版呢?”

    “……上个月。”

    “果然,然后誊抄完毕再找人出版,山中先生工作的纸商与乌月馆有生意上的交情往来,想来您直接询问之后就请他帮忙了吧。但是,山中先生并不看通俗小说不是么?所以没有想到原以为是富家小姐打发闲情而随笔写的故事,竟然是预备出版的半成品。”

    “竟然是这样么?在下真是罪该万死……”

    “乌月馆的老板倒是看出了点什么,但是并没有戳破,只不过没有直接以乌月馆的名义刊出,而是挂在另一家小社名下……说来有趣,他似乎很同情山中先生和阿清夫人,所以即使被我用生意上的理由威胁也没有直接讲出是山中先生呢。”

    山中信左将头埋得很低。

    “只是在下当时确有原因不得已为之,如果鹿又姑娘对这件事有任何怨言,在下愿意承担后果。”

    鹿又雪绪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山中先生真是老实人。”

    “什么?”

    “如果我只查到这里该有多好,如果我只查到这里,只要知道是山中先生盗用了鹤见的小说,普通人大概就放手了吧。可悲啊,山中先生,着实可悲。”

    她放在火盆上的铜茶壶发出呜呜的鸣叫声。

    “山中先生,你在仙台两年,给阿清夫人回信的时候,如果不谎称自己是作家,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一击不中即刻调整身体位置,两人重新回归对峙的状态。

    雪绪的目光从坂本的刀尖,缓慢移动到坂本的脸上,武士虽然专心致志,表情却显得平静而放松。他身后是紫色的藤花,在微风里轻轻晃动,美不胜收。

    雪绪情不自禁地轻轻吐了一口气。

    “鹿又姑娘,你在我木刀所及之下。”坂本出声提醒她。

    如果是实战,在实力对等的人刀剑范围之下却恍神,此刻已然是尸体了。

    “抱歉呀。”鹿又笑了笑,人已骤起,就像是去够坂本身后的藤花,轻松压至他身前。此时雪绪身上全是破绽,坂本的刀入流水一样卷来,眼看就要击中雪绪的肩膀,却落了空。

    坂本发出短促的惊讶的声音。

    雪绪笑起来,笑声和她发带上铃铛的响声已经来自他身后。

    坂本没有转身,直接用木刀自他腋下穿出,雪绪看得分明。她右手猛地按住对方的刀尖,像天狗一样踩住他的木刀起跳,坂本木刀一滞的同时,他已经转过身来,与雪绪的视线相交。

    雪绪从空中向他颈下递出短刀。

    “鹿又姑娘!”

    坂本浩志发声的同时,他的木刀击飞了雪绪的短刀。雪绪的左手也被重重击中,手腕上立刻出现一片紫青色的瘢痕。

    “对不起,方才看你的神色,实在是很有压迫力。”坂本第一时间向雪绪请罪。

    “在石灯笼的光下和藤花的衬托下,鹿又姑娘最后一击的眼神,就像是有火焰在眼睛里燃烧。那个瞬间,感觉如果不把你的刀击飞的话——”坂本苦笑着摇了摇头。

    “会被杀掉。”

    雪绪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淤青,抿起嘴唇。

    “我还差得远,坂本先生。应该我说抱歉才对,贸然找你测了一下身手。”

    坂本浩志看着她。

    “鹿又姑娘切磋以外的事情跟我无关,但是,你下定决心了么?”

    他表情严肃,似乎并不是随意一问。回想起刚才的那场比试,雪绪猜测,是想问杀人的决心吧。雪绪把自己的发带解下来,冲坂本行礼。

    “嗯,已经到最后了。已经快知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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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得无比痛苦的一章!!!全部都是bug!

    啊,好烦哦已经不想写了,怎么会这样呢,好不容易遇到一生的伙伴【等等

    虽然看起来要收线了但是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为什么!啊!为什么!

    跳起来踢自己的膝盖。

    总之诚如阅读,鹿又的故事已经到了收线的阶段……但是还要写好多才能收完啊我心好累哦【

    【十九】着实可悲
    米琪雅 1
  • 【十八】如是我闻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一枚五元的钱币被掷入赛钱箱中,箱底明显已经有不少积累,钱币落下时发出撞击的闷响。

    唯人双手合十,严肃地闭上眼睛。

    作为商人,唯人最常去的是稻荷神社。童稚时期陪着父亲去稻荷神社祈求诸事顺遂,也是一板一眼诚心实意,到了自己逐步独立的如今,却少有这等真心去参拜了。毕竟商人之中,相信事在人为非神所佑者,不在少数。

    四月初,鹤见屋的少当家鹤见唯人,携妻子结衣来永暗神社参拜。鹤见家雇来的轿子停在鸟居下方,沿着前不久修缮完毕的山路向下看,能看到若干个光点谨慎地向上前进,应该是正在上山准备参拜的来访者。

    唯人合眼祈愿的时间比平日去稻荷神社要长。虽说永暗神社并不管辖商贸平安,还是照旧替双亲和鹤见屋祈愿,但最重要的是最后两句。

    “愿家姐身体安康,万事无忧……”唯人轻声自语,站在他旁边的结发妻子在他还没说完,就已经动手摇晃了悬在箱上的铃绪。见丈夫扭过头看着她,低声说:“我许完愿了。”

    “你啊……”看着说完话就转身想走的结衣,唯人一把拉住她的手。

    嫁到鹤见家一年的结衣早已不是不懂规矩的新婚新娘,但做事一如既往地只遵从自己想法。她垂着头,面向下山的路,右手被唯人牢牢握住,才没有立刻走向轿子那边。

    唯人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和雪白的后颈。

    月光下,结衣脸上似有眼泪抑不住地往下滴落。

    显然不愿被丈夫看见这样的表情,结衣用力想要挣回被唯人拉住的手。但唯人毕竟是个男人,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挣开的。

    他温柔但坚定地将结衣拉到自己的怀里。

    “吉川惟足在《神道大意注》中写道,在天云神,在人云心,神人一体,故以神为心者是为人也。这是我还能缠着姐姐的童年时期,姐姐有一次讲给我听的。她说神与人本是一体,人的心就是神灵的魂魄,所以神明本与人共生共依。这段话我记住了很多年,却从来没思考过它的含义。直到刚才参拜的时候,我才突然有所感触。我想,姐姐真是天资聪颖,如果她能自由行走外出,我一定倾尽全力也无法追上她的步伐。”

    自顾自说着完全无关的话题,任由任性的妻子在怀中偷偷用巾帕拭去眼泪。唯人抬着头,静静地跟结衣讲起自己的姐姐。

    “结衣,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位,留给我的印象深刻足以盖过姐姐的女人。”

    用余光确认结衣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唯人牵着妻子的手,一同慢慢朝鸟居下方的轿子走去。

    “不管发生什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不用不安。”

    送妻子进入轿中之前,唯人向随从确认购置的物品。四月是大祸之月,如果未能及时做好准备,会出现意料之外的损伤。随从向唯人展示了数枚铃铛与一奁香料,少当家轻轻点头,还未说什么,结衣突然伸手取过一枚铃铛,亲手系在唯人的腰带上。

    唯人略微惊讶了一下,他低头想仔细看对方的眼睛。

    “你啊……”他笑起来,又一次低声这样说了一遍,也取过一枚铃铛,同样系在结衣的腰带上。

    在一旁目睹了少当家与少夫人这般举止的鹤见屋仆从,均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

    坐在矮小的轿子里,唯人将被结衣打断的那句祈愿在心中默默补完。

    愿我的妻子夙怨消解,此季平安。

      

      

      

    女孩将袖子收紧,两眼放光地盯着大份食盒里盛装的东西,却装模做样地轻轻咳了一声,抬头傲慢地向雪绪点头:“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她就拈起食盒旁附的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食物来。

    雪绪用一只手撑住下巴,有些没精神地观察着对方大快朵颐的样子。

    她此番带来的食盒,盛了外皮轻轻煎过后又浸汤煮过的鱼块,因为长久熬煮而边缘显得圆润可爱的白萝卜,油豆皮包起的章鱼团子和四枚不同馅料的肉丸。特别是章鱼团子,晨起用鲣鱼煮高汤的时候,还给雨花红吃了一枚。对方察觉到油豆皮那种温醇朴实的味道和夏季小章鱼的柔韧生脆彼此交织,呈现出的奇特的口感时,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鹿又姑娘,用不着这样特别送来。”虽然没有太阳,却还是在藤椅上闲散坐着看书的巽老板巽勇马,就着旁边高挂的行灯检查着雪绪交还的书籍和两张书凭。他说话的时候,女孩已经把食盒里的东西吃得干净。

    “小鬼,你不给我买东西也就算了,这可是别人主动送给我的回礼,就不要唠唠叨叨。”巽老板家的灯九十九灯里姑娘,除了会老气横秋地管巽勇马叫小鬼之外,最大的特点是脑袋上那根长长的灯芯,据说可以点着。雪绪看着少女的脸,脑袋里勾勒起她顶着火苗的样子。

    “这次劳烦灯里姑娘帮忙查证线索,一点礼物是应该的。”

    距离伊织大发雷霆地将书本撕碎已经过去将近十天,阴暗无光的三月悠然过去,雪绪照旧闲散地开着关东煮摊车在街道上叫卖,有时候会强拉着雨花红做她的人形广告。如果不是每晚都要认真读书到深夜才熄灯入睡,看起来就好像雪绪全不把那件事当回事。

    “我读到的时候也很惊讶,两本书付印上架的时间非常近,大概差了三天左右。”几天前,巽老板收到原本应该来自藤原荞麦店那位荷兰少女手中交来的书凭时,脸上惊讶的表情也只维持了一瞬。他平静地告知雪绪应付的书费,然后主动聊起这个话题。

    “题材相似并不奇怪,但是主要几篇的故事构架都基本一致,就算是仿作也太明目张胆。还以为是哪家想要跟风的小作者,仔细一看,后出的居然才是丹吹先生的书。”巽老板说这话的时候,灯里从三架书架后面露出小小的脑袋,腋下夹着四五本书。

    “小鬼,你真是阅历不足。就像你说的,如果只是题材故事一致,那丹吹夜话抄袭良夜大概就盖章定论了,但是恰恰连笔风架构都维持一致,这反而说明丹吹的清白。”

    被自家的灯这样抢着说了原本要说的话,巽老板露出一丝苦笑。

    “正是,丹吹夜话第四本的文风结构与之前几本没有任何区别,那么,也就说明良夜也是这种风格。只是如果良夜才是正本,那么为何作者为他人的良夜,风格也与丹吹先生的文字保持一致呢。”

    “嘿,谁说良夜风格与丹吹夜话保持一致,那本在改动的部分上显得相当仓促。怎么看都是匆匆赶制的作品。对了,鹿又姑娘。”灯里将腋下夹住的书递给雪绪,“那个事情暂且不论,自从发现了那两本书高度雷同的事情之后,我一时无聊比对了这个月江户出版的书,发现了些奇怪的地方。我稍微做了点记录,你愿意顺便帮忙调查一下么?”

    说是帮忙,灯里当时的语气可一点也没有客气的意思。

    一贯不愿插手麻烦事的巽老板,见状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作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关于丹吹夜话与良夜谁是正本的猜测,别人自不用说,雪绪心里当然有所判断,在看到良夜的第一晚就大概想到了几种解释,不过,灯里提出的最近的书都有些奇怪的地方,是她意外收获到的线索,当下,便笑笑说着“乐意效劳”,要了书凭然后抱住带回家研究。

    这一趟雪绪带着食盒过来,是已经理清了所有思路,特意前来致谢的。

    “不过,其实这事跟丹吹的书没有关系。”

    灯里的脚不安分地晃了起来,披在她膝盖上挡风的短被被她踢落,露出相比正常和服要短一大截的下摆。雪绪联想起初次见面时,灯里表现得十分不耐烦衣服这种冗赘的东西,不由弯起嘴角。

    “灯里姑娘发现的那批书,都是近一个月,更具体说,是近半个月出版的,虽然名目不同,但都是非常常见,经常印刷的日常用书,比如《豆腐百珍》这样的料理书,在这类书上留有特别的记号,其实是山贼喜欢的手法。”

    巽老板手拿着书卷,朝这边看了一眼。

    “山贼散入城町中,不想多次聚集商讨来引人注意,往往会用类似这样的手法来传递信息。任何人只要走进租书铺就可以借阅这样的书籍,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归还即可。而且这批书内的记号留得非常隐晦,如果不是灯里同时找到了三四本书,一般人绝对不会注意到这是刻意留下的。于是拿了那几本书去见了同心大人,得知奉行所最近确实在调查一些诡异的事情,可能与那有关。似乎从三月底开始,有人在有意识地绑架萤者。”

    灯里明显地不悦起来,她用鼻子发出不屑的哼声。

    “真有心做这种事情,人类怎么这么蠢啊。”

    要说理由其实很容易想到。对百夜的恐惧催生的行动无论是什么她都不会太惊讶,研究的目的也好,绑架来求解救的目的也好,如果雪绪一直处在无法与萤者建立友好关联的情境下,她也会适当考虑用交易之类的方式做保险,而实施绑架的人只不过跨越了线采取了更强硬的手段。不过不知为何,雪绪最后给了一个不甚理性的回答。

    “这个嘛……”雪绪将黄色的发带解开,脸上是有些疲倦的笑容。

    “因为黑夜太漫长了吧。”

    长久见不到阳光一定会影响到人类的精神状况。对雪绪而言这点特别明显。她喜欢阴天,但是如果连续一周都是阴天,情绪就会变得很坏。中午的阳光会很热辣,傍晚的阳光会很温柔。夏日的阳光会让人喘不过气,秋日的阳光则清爽舒适。骤然中断了阳光这类存在的感触,即使第一个月还勉力觉得一切无恙,第二个月差不多也该是有异动的时候了。

    人心会崩坏并不仅仅是指受到影祸的影响。

    从书店归来,雪绪提着空空的食盒站在桥上,注视着桥下轻缓流动的河水。

    好累。能早点结束就好了。

    最近冒出有这种想法的频率开始变多了,怎么看都不是好事。是不是该跟鹤见家的大小姐好好学习一下终日生存在暗夜里的方式啊。

    果不其然地想到挚友的名字,雪绪不耐地用力踢了一脚栏杆。

    周遭往来走动的人,身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雪绪在自己发带上也系了一枚,不过老实说,那声音听久了稍微有点烦人。抬眼看见按照约定时间来到这里朝她挥手的夜明神,雪绪朝对方迈出脚步。

    拥有蓬松毛发的夜明神稻荷,自称是狐火,他手中的灯笼的颜色也与雪绪的灯笼稍有不同,夜明神的腰间还挂了一只酒壶。

    “鹿又姑娘。”他彬彬有礼地向雪绪打招呼,耳朵迅捷地抖动了一下,“给你,这是答应帮你整理的东西。要一起喝酒么?”提到喝酒时,语气明显昂扬了起来。

    酒鬼狐狸什么的,人不可貌相。当初在桥头小心翼翼地吃掉油炸豆腐,说着要给丹吹先生送信的白发少年,听说丹吹先生陷入了微妙的盗版危机之后,做出义不容辞的神情,撸起袖子表示要帮忙。他不会是理解成要将哪个坏蛋揍一顿这样的帮忙了吧。几日前雪绪送他一张丹吹先生的亲笔签名,请他帮忙将雪绪自己整理出来的两本书的异同加以核对。

    “大部分差异就在那几处关于狐的部分。”

    夜明神爽朗地说出雪绪拜托调查的事情,他用手在交给雪绪的本子上指出自己画出来的部分,随后转身将面前热腾腾的荞麦面捞起,用力吹凉。

    “跟我想的一样……这事可以结束了。”雪绪翻看着稻荷交还给她的那份小簿子,皱着眉,抽出筷子,正要下箸,才留意到送上来的荞麦面与自己点的不一样。

    雪绪引领着夜明神在附近最熟悉的荞麦面店吃饭。狐火化身的夜明神理所当然地要了油炸豆腐的汤面,而雪绪照例要荞麦素面,端上来的那份却撒了海苔粉和贝柱。

    “这是冰雹面,请你吃。”端着盘子穿着茶屋围裙的荷兰少女抿着嘴做出“请”的姿势。

    雪绪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头接受了。

    她的神态变化没有逃过十五夜的眼睛。

    “明明听起来事情解决了,鹿又姑娘好像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这时候店里也不忙,十五夜也不走开,就站在这一桌旁边笑着看她。这孩子年纪不大,高挑的身材却隐隐有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有么有么?是出了什么事?”后知后觉的夜明神有些狼狈地跟滚烫的荞麦面作着斗争,忙不迭地抬头看了几眼。

    “本来就没有特别要解决的必要……事情本身很简单。”

    雪绪含糊地解释了一下,十五夜却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说起来,好像刚才看到丹吹小姐独自从这边走过去了,通常不都是鹿又姑娘陪着的么?感觉好奇怪哦。”她这几句话说的饶舌,让人能听明白却觉得有些别扭。藤原十五夜本来就不是日本人,说话会有些颠三倒四,但是这几句格外含混得让人恼火,很难说到底是不是故意这般讲话。

    雪绪基本已经放弃掩饰自己心情不佳,她用筷子不断地翻转着面条,最后苦笑着看向少女,换了个话题。

    “四月不安分呢,你们店里怎么打算的?”

    这说的是伪影一事。

    永暗贴出布告说,四月为大祸之月,有不祥之物将于每日酉时化为幻影,诱骗萤者与人类。那东西会化作万千形态,最常见的,会化作人们内心最想见到的人,诱使行人与之交谈,倘一发声,就踏上黄泉之路了。永暗神社制作了大量的祝铃贩售,这个铃铛可以用来驱赶伪影,更有钱的人家则拜请购买了可以不让伪影近身的安息香,价格高到让人咋舌。

    “我们家又不是夜鹰荞麦店,用不着贪晚上那点生意,实在不行酉时之前就打烊,平时多小心就好。诶,鹿又姑娘要走了么?”见雪绪起身,十五夜连忙收住问了一句。

    “钱付了哦。”随着铃铛的响声,平时一直都活力十足的少女颇有些倦意地从荞麦面店走了出去。

    “果然是吵架了吧。”

    十五夜抱着托盘,对着虚空自言自语起来。

    “跟丹吹小姐吵架了所以才显得心情很糟糕的样子,一定是这样没错!从第一次见到丹吹小姐就觉得她和鹿又姑娘超搭的!啊,明明彼此心里都有着对方的影子却在百夜奇怪的氛围里不断发生摩擦终于到了无法回头的尴尬局面,这份绮丽的少女恋情要走向什么样的方向真是让人拭目以待……”飞速地冒出一大串旁人听不懂的模糊话语,荞麦面店的小助手显然陷入了矫治不善的狂乱妄想中无法自拔。

    稻荷在她旁边专注地发出吃面条时吸溜吸溜的巨大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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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雹面:荞麦面上铺上一层冰海苔,再洒些仙贝柱,比拟早春时节的冰雹。

      

    断在这里稍微有点吃力的感觉,实际上想再多写两个情境来着。姑且当作过渡章看吧。

    下一章应该是清明节【

    啊,发现灯里的角色已经关闭了,稍微有些困扰啊【【你们就是自杀也不要随便关掉角色啊!

    【十八】如是我闻
    米琪雅 1
  • 【十七】鹤见书札:赤羽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丝绒般柔软的雪覆盖了大地,月色里反射出温柔的光。踩在这样厚重的雪上只会听到舒适又轻微的声音,深夜独自在荒野中行走的旅人,会在自己的脚步声里感到慰藉么?

    鲜红血液顺着七寸二分长的短刀刀刃徐徐滴下,伴随着少女吐息间呼出的白气,在冷彻的雪野上绽出凄艳的花。少女赤足穿梭在树叶落尽覆满白雪的林木之间,并不忙着消除刀刃上的血迹,放任自己的行踪被暴露无遗。

    她脸上带着笑容。

    追兵飞速沿着血迹追寻而至,却不待做更多的侦察,贸然闯入了少女藏匿的森林。来者四人,应该是方才被劫掠的行商的保镖,他们谨慎地拔出刀,最终停在了血迹与足迹都消失的地方。

    “怎么回……”心浮气躁的年轻武士着急地问了一句话,脑袋上就是重重的一击,那女人跟猴子一样从树上跳下来,左手的短刀毫不留情地切开了他的喉管。

    血像喷泉一样溅了她一身,女孩红色的瞳里燃起了奇特的火光。白雪红痕,纵然追击者反应极快地持刀砍去,却还是怔了那么一瞬。

    灵巧地就地一滚就躲过了爆起的袭击,女孩顺势用力地捅进身后武士的腿根,对方惨叫着跪倒在地,被她直接横过武士刀的刀刃抹了脖子,斜前方的人急忙欺身再斩,她却将手里那具尸体用力向前一推,借着阻挡之势,反手将刀从尸体腰侧斜上插进了前方武士的心口。

    这一连串动作快则快矣,她左侧最后那人的攻击眼看无论如何躲不过,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那人微笑起来。

    如修罗一样浑身浴血的美艳女孩的笑容,是这人眼中看到的最后的场景。

    武士胸口穿出的那截刀刃利索地被抽出,不知道自己被何人所杀的那位武士的尸体沉闷地倒下,倒下的声音听起来依然舒适又轻微。

    无声无息完成最后一击的那人看了看倒在雪地上的四具尸体,嫌麻烦一样叹了口气。

    “赤羽。”少女笑容明媚,只是配合脸上的血迹,显得非常可怖,她喊着对方的名字,将短刀收回鞘中。

    被唤作赤羽的这名少年拉住少女的手。

    “快走吧,妙鉴。”

      

      

    ——吓到了吧,突然读到跟自己所讲并不一致的剧情。

    你都不了解那两个人的故事,我自然更无从得知,只不过,脑补一下这样的人少年往事有什么不好。于是情不自禁地描绘了这个开头。你遇见他们的时候才七岁,他们的年纪又是多大呢,二十?三十?无从得知。大概是三十左右吧。年轻的时候曾经这样彼此依靠过么?不知道,不过既然被我写了,那么,就该是这样。

    那天回家之后我很倒霉。本来只有阿吉阿久在的话,敷衍两句或者板着脸让她们不要多问就没事了,偏偏那天唯人来了——他来做什么,脑子坏掉了么,鹤见屋现在很闲么,结衣不管他么,但是就算我这样不耐烦地将以上的问句丢给他,还是没办法让他从我换了衣服以及跟着个男人这两件事情上转移注意力。

    一只鲤本来就不是那种看起来好像很可靠的人,就算他救过我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唯人的反应也在我预想的情况里。好不容易将大概情况解释清楚,结果他那张脸难看得让宁宁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样才好。

    唯人还做出要找一只鲤谈谈这样奇怪的举动,有什么好谈的,只是回来的路上正好遇见了而已啊。反正他揪着对方的衣领出去,然后一脸铁青地回来。让下女送走宁宁之后,我被唯人教训了很长时间。

    “不要以为你现在结婚了就是长辈了,我才是姐姐好么。”

    我忍不住这样说了,然后被教训了更长的时间。

    好在他没有装模做样地对我说什么要禁足之类的鬼话,事后也没有告诉父亲。那天晚上来找我似乎是因为父亲将两个很大的分店放手交给他独立打理,他特别开心,就想来找我庆祝一番。会为了这种事情开心到找自己孤僻的姐姐庆祝的人根本没有成熟吧。我很难不这样想。

    “听说书豪笔斗会出了问题,我本来就很担心了,姐姐还一副没什么关系的样子那么晚回来,我可是因为相信姐姐会把自己照顾好才同意不让仆从跟着姐姐的,姐姐这样背叛我的期待是正确的么?”他一本正经地抱着手,表情严肃。

    “说到这个,你和结衣是不是去了一趟通町乌月馆附近,鹿又说看到你们了。”

    懒得跟他解释,随便找了个问题推过去,收效奇好,唯人立刻收敛了刚才的气势,挠着头说:“因为结衣有个想买的水粉只有那边的那间店有,于是带她过去……”

    鹤见家的未来当家现在就被妻子牢牢捏在手掌心里了,出息。

    “结衣跟鹿又有什么过节。”

    唯人的表情更微妙了,支支吾吾起来:“我也不知道啊……不过结衣她好像确实蛮针对鹿又来着……”

    被我盯了一会,我这怎么看都还没成熟的弟弟索性别过了脸。

    “这种事情姐姐直接去问鹿又姑娘嘛。”

    于是如果你想要知道到底你跟结衣怎么了,只能烦请你自己去查了。

    以下附上次说好的,接续之前文稿的第二部分。

    直接按照你的版本写太平淡了,加了一些个人的趣味在里面。

    你读就知道。

      

      

    ——————————————————————

      

      

    男人推开了门。

    阳光瞬间照进深锁的幽闭房间,让人不由得眯起眼睛。那人背着光,也几乎看不清面目,只凭第一眼印象,似乎是个瘦高的男人。

    他端着一碗什么东西,朝蜷缩在角落里的雪绪示意了一下。

    “醒了,要吃么?”

    她揉了揉眼睛,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之前哭了太久,嗓子干哑到一时无法出声。

    男人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便准备把门合上离开。

    看到那扇门又要关起,雪绪前所未有地爆发出行动力,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脚腕。

    “要……要吃。”见对方没有生气的征兆,天性羞涩的雪绪尝试了半天,小声地挤出两个字。身影笼在光里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她,将手里的碗塞到雪绪手上。

    碗里装的是卤过的土豆和煮了很久的白萝卜。握住碗就能感受到食物的温热,闻到香气的同时,饥饿感就排山倒海地袭来,七岁的女童端着碗,竟然呆了一会,抬头看向背光那个人的脸。对方表情不变地回望着她,一高一低地彼此凝视了一段时间,对方突然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齿。

    “没有筷子,不吃就还给我。”

    当下也顾不得商家小姐的尊严教养什么的,雪绪端着碗,用手指捏住还冒着热气的土豆和萝卜径自往嘴巴里送。房间里一时只有忙不迭的咀嚼声,雪绪中间一度咽得匆忙了些,还呛得连声咳嗽。好不容易将碗里也分不出滋味的食物吃完,女孩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能不能放我回去……”她一边抽噎,一边将手里的碗递还给门口那人。

    方才背着光看不清对方的脸,此刻泪眼朦胧地打量过去,只觉得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要年轻些。这个人就是船上的那个人吧。就算只有七岁也意识到带走她的人绝对不是普通人。他递给她食物这个简单的举动让雪绪燃起了不必要的希冀,幻想着或许哀求对方的话会有好的结果。

    对方没有立刻说“不行”。

    “做这种事情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对方用理所当然的态度讲了这样一句话,对七岁的雪绪而言,这跟不行是一个意思。她拼命地考虑起来,眼泪流得更凶。有什么好处?钱么,钱的话……针屋有钱……

    “没有了。”

    从男人身后飘来这样这样一个声音,不知为何,虽然是个女人的声音,却能从中听出强烈的恶意。容貌姝丽的女性搭着男人的肩膀,懒散地倚靠在门前,她的头发随意地在脑后扎了个髻,暗红色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雪绪。

    “家也好,钱也好,安身立命之所,统统都没有了。你没有可以跟赤羽谈条件的地方。”

    是她。

    昨夜在船舱里,若无其事地掐住雪绪咽喉的女人。看到她的脸,雪绪的眼泪就突然止住,以前哭泣是因为伤心和难过,而此刻有比这种心情更深的恐惧从情绪的海洋中上浮,那是——

    害怕死掉。

    想到死亡,带着樱草香气的友惠的身影就在她眼前浮动。她尚不知道尾张大火究竟状况几何,也许友惠没事,针屋没事,但不知为何,一旦想到死亡,就会想到友惠。她不希望姐姐死掉,但正因为见到了那样的背影,就更深刻地害怕自己随之而去。

    而这个女人周身都笼罩着死的气息。

    “别害怕。”像是看透了雪绪在想什么,女人走到她跟前蹲了下来,饶有兴趣地抚摸她的脸颊。

    “还没到时候。”

    还不到你会死的时候。

    正确地理解这句话花费了雪绪五年的时间。

    以如今的雪绪之眼回看当年,会不由对幼年时期如此温顺听话感到惊奇,自己已经被赤羽和妙鉴养育成如他们一样扭曲的产物了么?这一类的想法偶尔会让她会心一笑。就算想否认也无从否认,从尾张雷畿大火之夜被救起之后,赤羽和妙鉴造就了第二个雪绪。

    那个不紧不慢的男人,就是尾张极有名的山贼团伙枭的首领,赤羽。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雪绪大吃了一惊,在她简单的头脑中,山贼是烧杀劫掠的坏人,但是赤羽给她的印象与之迥然不同。她固然知道将她带至此处的人们绝非善类,却不曾想过赤羽会是这些人的头目。

    “觉得我更可怕一些,没错吧。”妙鉴笑着把雪绪手上的绳索解开,丢给她一张被子。

    雪绪不肯作声。

    那个女人叫妙鉴,与赤羽一样,两人的姓氏都无人知晓。她和赤羽的关系,也显得非常神秘,雪绪只知道两人相识多年。

    从可以离开这间房间之后,她就反复地尝试逃跑。七岁的女孩就算被恐惧驭使,可想的路途也只有那么点距离。经常在她错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走下山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赤羽悠闲地等在前方,不做声地将她扛回去。

    她很多次都以为自己会被杀掉,对方却似乎没有这个打算,最多将她绑起来丢进黑屋子里,到睡前才给她松绑。

    “夫人。”妙鉴要求雪绪这样称呼她。

    “我家确实已经被烧毁了,是么。”

    在浑浊的烛光下抱手看向她的女人的脸,再一次与友惠奇妙地重叠。

    这个问题她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却不知为何一定要问出来,仿佛这样才能彻底地和过去诀别。如果家人都还活着的话,那么大概会当自己已经死了吧,要回去么,回得去么,无数次流着眼泪在睡梦中挣扎着醒来,意识到清醒后只有更寒冷的现实又挣扎着睡过去,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起,这样的挣扎逐渐淡薄。

    妙鉴夫人笑起来,不知为何,有些时候,极少的时候,夫人身上死亡的气息会消失无踪,她便仿佛一位町人的妻子,温和美丽。但即便是这样的她,雪绪也不想靠近。妙鉴丢给雪绪一张瓦版小报。

    “我现在还看不懂。”

    “那就开始学。”

    针屋家的雪绪在东谷山上住了下来。她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要留下她,对方只是正好在那一晚从五条川里将她捞了起来,仅此而已,对方是身负无数人命的凶恶山贼,如果只是害怕自己的据点和面目被泄露,那么动手杀了她就行了,这个道理哪怕雪绪只有七岁也隐约能够明白。

    赤羽出现在这间小屋的时间很少,雪绪怀疑这并不是枭真正的据点,大部分时候只有两三个人,全部都是陌生的男人,或高或瘦,有时烧起炉灶后,这些人会像针屋的伙计们休息之后一样轻松地聊天,但有时候众人闭起嘴巴,眼睛里的光会让雪绪非常害怕。

    她唯一觉得可以信任的人是赤羽。

    意识到自己逃跑没有意义,就不再做无谓的努力。她在黄昏的时候打开房门,站在赤羽会回来的路上抱着膝盖坐下,然后当那个身影出现,他会微微对雪绪点一下头。赤羽并不是寡言的人,有时候雪绪胆子大一点会跑去找他说话,他就一句一句随意地答下去。但不知为何,感觉如果别人不先开腔,这个人就将一直静静地独自思考下去。如果有人与他对视,他会毫无情绪地回看对方,先移开眼睛的一定不是他。

    有一次雪绪在他说话的时候,透过窗子看到小鸟落在柔软的柳枝上,那条柳枝就漂亮地荡起轻柔的弧度,因捕捉到雪绪移开的目光,赤羽也望向了窗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在那瞬间,注意到这个笑容的雪绪,感觉自己心中也有什么东西被那条摇晃的柳枝扫到。

    妙鉴在的时候,会随便教她读书写字,偶尔赤羽经过,会留下静静地听一会儿,不知为何,出现在雪绪记忆中的赤羽,脸永远藏在阴影中,就仿佛初见时隐匿在黑暗中的沉默。到终于能顺利将那张瓦版小报上的字全部认下来的那一天,雪绪用手指来回摩挲着上面陈列的逝者的名讳,再三确认父母和姐姐与自己已再无相见的机会,干涸许久的眼眶里似乎又将蓄存眼泪。小报上还特意提到那次大火有不少人失踪,未能确认尸首——但有什么意义呢,真的有人抱着这种飘渺的希望最终寻到想要寻找的人么。

    这时赤羽走到她的案几旁边,像是赞许地捡起留在上面的习字草纸。

    “模仿我的字迹么。”

    可能只是看到顺势一提,被揭破这一点的雪绪却羞惭得发抖,走近的赤羽身上有湿漉漉的烟草气息,当夜,雪绪睡着之前也特意将被子拉起盖住眼睛。这并不是青年男女之间会萌生的恋慕的心情,那太明晰,太尖锐。

    这时雪绪已经九岁,她无法准确记住自己在东谷山居住了多久,只记得见过两次白雪落满山头。夫人在雪夜里会赤着脚在廊前跳舞,用那把她喜爱的短刀在周身任性地挥舞。夫人是杀过人的,这点雪绪毫无怀疑,夫人的眼睛像燃烧的炭火一样亮起来时,就是她杀意最重的时候。

    雪绪畏惧这样的夫人,但不知何时起,畏惧里又掺杂了嫌恶的心情。

    绝不要成为这样的人,绝不要成为对杀害他人一事毫无悔恨之心的妄人。

    即使算枭的其他成员和夫人都说过类似“赤羽也杀过很多人”这样的话,雪绪还是无法让自己的大脑接受这个信息。直到有一天,赤羽扶着妙鉴夫人深夜回来,雪绪第一次注意到不仅仅夫人身上溅满了血液,赤羽身上也不例外。她如同木头人一样随着吩咐点燃行灯,呆呆地看着赤羽熟练地给夫人包扎止血,像是被砍到了小腿,妙鉴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意。

    喝了大量的酒来止痛的夫人,伏在赤羽的膝前沉沉睡去,受伤的小腿上包扎的布缓慢地荫开鲜血,在睡梦中还笑着说什么胡话,月光下夫人的面容看起来非常美丽。雪绪呆住一样自己凝视着对方袒露出的雪白的小腿和苍白的面容,合上了盛满乖戾的眼睛之后,夫人的容貌比雪绪想象中更加动人。

    美丽到让人心生妒忌。

    赤羽静静地看着夫人的脸,轻轻用手抚摸妙鉴夫人的头发。他左手执细长的烟管,在月夜下,有一点火光忽隐忽现。赤羽将左脚散漫地抬起靠在台阶上,染血的袴装随着他轻微的动作,变换着衣褶间的阴影。

    站在檐外的雪绪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被她踩中的枯枝发出断裂的声音。赤羽抬起头,平静地与雪绪目光相接,像一早就知道她站在那里。他什么也没说。

    雪绪忍无可忍地转身向丛林深处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难以接受什么,只知道无尽的夜色中,所有沉默的树木都在她身后快速退开,她没有寻找路径,是路径自动寻找到了她,在她气喘吁吁地跑了不知道多远,甚至以为自己要迷路的时候,她第一次遇见了野松湖。

    湖水冰凉,雪绪一头扎进了湖泊中,用湖水反复洗濯自己发烫的面颊,在全身都因为寒冷而发抖之后,大声地哭了出来。

    比想象中还要清澈的野松湖,成为雪绪每日清晨独自沐浴的所在,她没有故意瞒着别人,但是妙鉴夫人也许知情,有一日她踩着晨光归来,夫人靠在门前,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而这时她似乎也学会了赤羽待人的那套,毫不畏惧地直视回去。

    夫人笑起来,左手玩弄起自己的头发。

    “看来时间快到了。”妙鉴这句不知所以的话,雪绪并没放在心上。她没有想起这句话回应的是三年前夫人初次对她说的那句。

    赤羽开始教导她在丛林间生活的技巧。如何狩猎,如何观察危险,如何判断形势,如何分析猎物。这本是针对森林针对动物的训练,不曾想过离开东谷山之后对人类同样适用。她曾经怀疑过赤羽在成为山贼以前也许是猎户的儿子,但是她没有无聊到会笑着上去撒娇着询问。她与赤羽的关系从初始的一丝微妙的亲近变到再度的疏远,只是不管雪绪心里有多少曲折,赤羽看起来仍然无谓而沉默的样子。年纪又大了一些的雪绪,谨慎地将童稚时期微妙的心情沉淀在心中的野松湖底。

    她接过了妙鉴夫人的那柄短刀,像夫人一样用左手挥刀,刀下所斩之物会流出鲜血。她还记得第一次宰杀落入陷阱的野兔时,兔子的温暖的皮毛在不住发抖,而探手下去,能摸到它的心脏急促地跳动。第二天在野松湖里清洗着双手,想起在尾张昏暗的浴池中,友惠安抚着为蚂蚁哭泣的自己,对自己说“你是对的”。

    我还是对的么?姐姐。

    雪绪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曾经对妙鉴说,“绝不加入你们”,但是什么时候起,好像这彼此之间区别也不大了。就在雪绪终于开始思索自己是否要成为山贼的一员时,她于即将被杀死的惊惧中醒来,妙鉴夫人伏在她身上,用力地扼住她的喉咙。

    先是注意到比往日还要更高一些的屋顶,然后是无法呼吸的紧窒,最后是相伴多年的妙鉴夫人的脸。

    夫人的脸非常平静,然而眼睛如燃烧的火焰。扣在雪绪咽部的双手异常地稳定,而夫人在喃喃自语:“终于,终于……”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就如同落水那日,不想死的心情占了上风。雪绪强硬地让友惠的和服的影子从眼前消失,被锁死的喉咙无法发声,但脑海中那句话大声地反复回荡:“我还不想去见你,姐姐!”

    她的左手摸到了放在枕头下的短刀。

    就像在对抗森林中的恶狼一样,雪绪将妙鉴夫人想象成狼,红色眼睛的只想要杀人的狼,她凶狠地将短刀砍向夫人的腹部,迫使对方为了躲避而松开双手,十三岁的女孩子体力无法抗衡对方,只知道向最熟悉的野松湖那边跑去。狼即使受了伤也异常凶狠狡猾,雪绪在林间拼尽全力地与狼对峙了一夜,不知道多少次被突然判断出她藏身位置的夫人截住,雪绪的神经已经绷紧到要断裂。

    如果夫人手里有刀的话,早就结束了。为什么要把刀送到对手手上。

    在阳光照进东谷山的时候,疲劳困倦的少女来到自己熟悉的湖畔,看到的是抱着妙鉴的赤羽,静静注视着干净清澈的野松湖面。有松鼠踩着落叶凑过来,可爱地掬起水饮用。躺在赤羽怀中的夫人闭着眼睛,雪绪不相信她死了。

    有这种生命力的女人怎么可能死了。

    “收留我,是因为我跟夫人的眼睛很像么。”

    听到这句话的男人并没有动摇。

    “嗯,那天把你救上来,她就决定养大你。”

    妙鉴夫人有心魔,这件事枭所有成员都很清楚。她渴求鲜血与杀戮的强度远超过自诩残忍的很多男人,以至于为枭头疼多年的尾张火盗改都未曾料想过,枭中最凶残的那个人竟然是个女人。赤羽此后再不曾解释妙鉴的任何秘密,她的一切似乎都随那次长达一夜的纠斗以及随后突然而至的死亡而消失。

    妙鉴想杀死的,大概是自己记忆里那个十几岁的少女。因为狂病而渴望杀戮的少女。一想到合理的推论大致如此,雪绪的心情就会更加复杂。我和你不一样,夫人。夫人的坟在野松湖畔,雪绪也拿了一柄铁锹为她简陋的棺上盖了土。她掐了一枚红色的小花,丢在那里。

    雪绪七日后向赤羽辞行。

    “我想要新生活,请允许我离开。”

    她对着坐在檐廊抽烟管的赤羽叩首行礼:“就算当时知道救我的人是以杀人劫掠为生的山贼,我还是会选择被救。因为我不想死。但是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不想成为夫人那样的人。屈服在自己的心魔之下,只能以杀人开辟自己道路的人。那样太可悲了。”

    像是早料到她要讲这样的话,赤羽轻轻笑了起来。

    “说什么想要开始新生活,雪绪,不要骗自己。”他用烟管指了一下雪绪的方向,“还记得妙鉴与你如何约定么。”

    雪绪点点头:“夫人说,给我半刻时间逃跑,若不能逃脱,她会杀了我。”

    赤羽骤起拔刀,这是雪绪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人拔刀。刃尖精准地触及到雪绪的额头。

    “逃吧。给你半刻。”

      

      

    逃跑的时候要清楚自己的路线,控制好呼吸和步伐,如果只是求生欲望强烈就能活下来,那天底下太多人不该死。只有清楚自己体能极限的人,才能最优地跑出最远的距离。

    视界被泪水弄得混沌一片,林间的树木都化作黄色绿色棕色和黑色的色块,幸好多年来在清晨之前前往野松湖的记忆十分深刻,她不会因为视野不清而仓促间失去平衡。

    被紧追着的感觉强烈到后背都要炸开。

    最后一次为东谷山流眼泪了,不管逃出去,还是没有逃出去。

    她在迈开步离开居住了五年的小屋之前,将木屐脱好放在廊下,那双木屐本来就是妙鉴的,她赤着脚来,那么应该赤着脚离开。雪绪没有立刻出发,赤羽也没有催促她。

    “忍耐了五年的问题,可以问了。”他知道雪绪想说什么。

    关于那一夜,后来被称为雷畿大火的尾张火灾的问题。

    雪绪紧紧攥住手中的刀柄。

    “尾张那场火灾,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那一晚她听到那个船外的男人讲出的那句话。

    那个声音尖利却带有厚重鼻音的男人说:

    “你们当初没答应帮忙了结这商街,害得我们要把场面弄这么大,难看死了。”

    她听到了,毫无疑问。

    不会有第二个意思,那个晚上的火灾不是天灾。是有人故意要这样做的。

    “不是我们做的。”赤羽简洁地回答了她。

    “但确实有人想雇我们做。”

    果然是这样。

    自己勤勉生活的父母,聪颖美丽的姐姐,自己见过或没见过的那条街上的住民,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安稳的商家小姐的生活,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这样毁灭得彻底。如果能逃出去的话,那么不论如何都要知道个清楚。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复仇,只是必须要知道真相。

    从多云的午后一直逃到了接近黄昏,夕阳的光辉温暖美丽,雪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拉得无比得长。还有另一道影子,不紧不慢地从后方慢慢跟上。

    赤羽手中的长刀,随时都可以给予雪绪致命的一斩。

    “赤羽……”雪绪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声音凄厉地喊起他的名字。

    “赤羽啊!”

    如果这时候回过头,这个男人该和初见一样,全身笼罩在光中,而面目因为逆光而看不分明。身上想必还带着湿漉漉的烟草气息,以及无所畏惧无可放弃的平静眼神。

      

      

    被尾张的捕吏头子救醒之后,雪绪哭到瑟瑟发抖,让所有人都没有继续追问她。

    不希望赤羽被火盗改抓获,不希望赤羽因为这种理由被抓获。

    她明知枭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却还是因为那一点小小的私心选择了隐瞒。

    伪装成因为饱受折磨而失去明确记忆的受害者就可以了。她哆嗦着接过捕吏头子夫人递过来的热茶,啜饮的时候才发现口里已经被她咬出了血。

    她真的逃出来了吧。

    但不知为何,雪绪总能回忆起最后的最后她被赤羽斩杀于途中,喷溅的鲜血像夕阳下的云朵一般明艳美丽,而五年前的友惠身着带着樱草香气的和服,对她说:现在的夕阳真好看。

    雪绪被赤羽杀死了。

    赤羽将带走那个雪绪的尸身,和夫人一样葬在野松湖畔,遗留在尾张城町的,不过是想要追寻真相的那一丝不甘的生魂强凝了她的躯壳。只要她重回东谷山,重回野松湖畔,而今的鹿又雪绪就会在那片清澈的湖水旁化作无穷的碎片,再也无法拼起。

      

      

      

    鹿又:

    有件事我要先讲明白,不管你在这篇里看到了多少虚构的东西,你都无权反驳,因为从一开始,你就决定将这个故事交给我了。

    不过,你到底隐瞒了多少呢。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你没有讲出来。

    我好奇心很重,但是你不说也无所谓。以后不要再找我写这种东西,写作者很容易混淆这样的故事与现实。

    差点又把这一大沓东西直接寄出去,忘了最重要的部分。

    帮我搞清楚那个劳什子的书是怎么回事。

               鹤见伊织

               亲笔

      

      

      

    -tbc-

      

      

    吓到了么!!一开头大概勉强可以算叙诡【被推理爱好者打死

    之前想要用书札的形式写回忆杀,现在看还是太勉强了点,以后会考虑更高明的做法。

    火盗改:火付盗贼改的简称,是江户时代治安官之一,主要工作在纵火、强盗、赌博等重罪上。

    懒得校错别字了以后要出本了再说【没有那一天

    【十七】鹤见书札:赤羽
    米琪雅 1
  • 【十六】山葵盖饭与竹屉荞麦面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百兽屋的宁宁被雪绪评价为“元气笨蛋”。

    对各种事情都很想得开,但是也说不上是真的想得开还是说,只是不明所以的随波逐流。从灯颊鲷化为人形之后,既没有太在意影祸的事情,也没有太在意寿命的事情,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让江户人体会到山中野味的美好,可能一定程度上也在向雪绪所说的口味造成的不可逾越的界限挑战,想要做出即使不合口味也让人由衷感到好吃的东西。

    她大概没有特别在意的事情。雪绪这样认为。

    但是她错了。

    宁宁会留意熟客的食物癖好。

    一个月的时光说久不久,在朝夕相处的月咏宁宁眼中,鹤见小姐,雪绪,还有新来的打工少女雨花红,在食物上的分歧一目了然。

    雪绪姐自己就会下厨,对烹调的理论基础比宁宁还要扎实一些,她吃宁宁的食物时态度相当随性,有明显不合适的搭配才会指出,大部分时候都很平静,一定程度上让人感到挫败。只有在烤物上,雪绪姐才会跃跃欲试想要一尝。不过,雪绪姐不吃辣,一点点辣味都能让她眼泪唰一下掉下来。

    雨花红被雪绪评价为另一种意义的笨蛋,她也绝不挑食,好吃的东西会带着好奇和满足的表情慢慢吃光,而且似乎对“吃饱了”这件事本身就缺乏感受力,非要吃到肚子撑起来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然后脸上会浮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可能因为一直挂在桂花旁边,雨花红是典型的甘党,甜味的东西相当吸引她。

    至于鹤见小姐。

    虽说她不习惯与人亲切地讲话,表情也一直很冷淡,但是她品尝宁宁烹制的食物时一概会露出认真的神色,那对宁宁来说,是等同于直接表达“好吃”的赞誉。

    鹤见小姐不挑食,与虽然也会烹制食物但是基本不能吃辣的雪绪相比,鹤见小姐对辛辣的东西怀有强烈的兴趣。听说鹤见小姐一直体弱多病,从医者的角度考虑,一定有医嘱要求她对某些事物忌口。初始确实如此,只是有一次宁宁试制的辣味吸物被鹤见小姐品尝之后,她就打开了饮食的新大门。

    这次,看到出门参加什么什么会的雪绪姐和鹤见小姐回来,似乎还带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宁宁听她们说,好像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她给看起来肚子饿了的鹤见小姐准备了山葵盖饭。

    热乎乎的米饭上铺了一层烟熏过的山猪肉的肉松,说是肉松其实达不到那种疏松的程度,只不过是切得更细更碎而已,在红褐色的肉松上又盖了一团新鲜研磨的莺茶色的山葵,就算在烛光下也显得视觉效果很好,宁宁自己回忆着鹤见小姐的口味,用酱油和味霖调配了酱汁,沿着碗口略微浇了一圈。芥末的辛辣味感与烟熏过的山猪肉的味道混合米饭的香气,让宁宁自己端上去的时候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这样的食物一定会让鹤见小姐很高兴吧!

    确实,鹤见小姐和雪绪姐凝神听那位荷兰少女讲话的时候,她也一直没有停下进食,甚至放弃了筷子,像儿童一样用勺子不断地舀起米饭和山葵与肉松拌匀,然后送进嘴巴。但是听着听着,她表情慢慢就变了,最后在接过那位荷兰少女从包裹里取出的书翻阅时,连手都开始抖动起来。

    曾经有人说吃了山葵,性格也会变得辛辣火爆,宁宁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因为新鲜研磨的山葵味道清淡温柔,并不会过于呛口。

    但是眼下的情景让她也目瞪口呆了。

    很少有激烈情绪的鹤见小姐,在百兽屋“砰”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用力地撕坏了正在翻阅的那本书,大声地发出了也许是平生第一次这么用力喊出的诅咒。

    “去死吧!小偷!”

      

      

    “诶?这位客人,这孩子给你添麻烦了吗?”藤原荞麦店的老板娘是年近五十的江户大嫂,说话爽利又热情,一如这个年纪的其他町人一样略微发福,布满皱纹的手能看出多年来工作的辛勤。她一眼看见金发少女,赶紧拢一拢袖子赶过来问问清楚。在她身后的半开放厨房里,藤原荞麦店的主厨老板也从热气弥漫的锅灶前抬起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没没,她不但没添麻烦,还帮了我一点小忙。想着现在百夜期间,小姑娘一个人出门有些危险,就顺便送她回来。”

    听陌生的女性关心了自家的小孩,老板娘展现开心的笑容。

    “那个……我想跟她讲会话,店里我先不帮忙了。”金发少女小声地跟老板娘这样请假。这时旁边又有客人喊着要加点酱菜,老板娘就用力拍了拍同雪绪一同进来的少女的肩膀,迅速地端送小菜茶水的同时还不忘响亮地吆喝一声。

    “有事就招呼我!”

    看了看这间小店,雪绪职业病发作,伸手摸了摸桌子。虽然擦得干干净净,边角处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一丝黏腻感,想来这店年代久远。此刻如果按平时作息,正是晚间的饭点,这间店的客人虽不多,但看他们言谈都很随性,可见大部分是熟客,老板与老板娘人际关系应该不错。

    她回头看了看同她一路走过来的那名少女,对方笑起来,为她拉开了一条椅子,然后熟练地倒了茶水。

    “刚才把你的书撕掉了,真是抱歉,我会把钱补给你。”

    对方摇了摇头,和老板娘一样将袖子挽起,洗净双手,径自替雪绪拿了一屉荞麦面,也不顾她推辞,直接放到了她面前。

    “先尝尝。好不容易来一趟。”

    雪绪用筷子挑了一下荞麦面的韧度,瞬间确认了这家店的优良品质。

    “那这份荞麦面也请给我八折优惠。”

    “那当然啦。”

    发出了大概是荷兰语的怪异音调表示愉快,对方最后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请告诉我,关于那本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日语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她脸上的表情和心里的想法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这名金发蓝眼的荷兰少女,自称藤原十五夜。

    “是化名。”

    在百兽屋的时候,她解下斗笠,周遭的就多了很多好奇的目光,自报了名称之后,除了雪绪,其余几人都露出了诧异表情,于是做出这样的解释。与她讲其他句子时生涩的日语相比,“藤原十五夜是化名”这句说的流利又标准,可见这些日子来不知道说了多少次。

    “总之总之,她好像是说说她要见丹吹和夜的代理人鹿又小姐……”

    “啊,我曾经见过她没错呢。”那是刚入夜不久时候的事情。

    江户城的外国异人少见得很,不远处的町区有一家藤原荞麦面店,店主夫妇年近五十膝下无子,在一年前收养了因为船难流落江户的荷兰少女,这件事一时之间弄得很有名气。随着那位少女逐渐适应了在荞麦面店的生活,慢慢甚至成为招牌一样的存在。

    不过,倒没想到这次她跑来是为了什么,特意指名说要找丹吹和夜的代理人……那么是关于书的事情么?

    雪绪当下扫了一眼十五夜努力护住的那个包裹。

    将这位少女引进店里的雨花红,不知何故一提到那位金发少女就会脸上泛起红晕,叽叽咕咕地讲了讲刚见到她时是什么样子,就逃跑一样站到门口继续担任看板娘的工作。雪绪和伊织看百兽屋里客人不多,就在角落里挑了张桌子先休息,顺便听听这位指名要见鹿又雪绪的荷兰姑娘有什么事情要说。

    十五夜小姐她的日语勉强能达到与人交流的程度,但是一着急就会冒出完全听不懂的荷兰话,大家只能耐心地等她说完,然后再一点点地让她重复。讲述此行目的的时候,她的双手也用力比划,可见她心情有多激动。

    伊织刚才在乌月馆没吃什么东西,在听的过程中时不时看一眼远处客人的伙食,于是本来就听不懂干脆放弃听懂的宁宁起身给她准备了一碗山葵烟熏肉松盖饭。伊织也不管十五夜在讲什么,貌似无礼地用勺子大口大口吃起饭。

    “请别在意。她有在认真听,你说是关于丹吹和夜的事情,这位小姐是丹吹和夜的妹妹丹吹早久夜,所以我想让她听一下应该无妨。”

    十五夜好奇地看了一眼大口吃饭的伊织,似乎也在心里暗暗揣测对方的身份地位,雪绪用手指轻轻弹了弹桌子,她便继续讲了下去。

    “丹吹先生的书我每次都会买。”她从包裹里取出几卷书,从装订线的磨损上能看出她大概反复看过很多遍,但是封面依然保存得很干净。

    伊织用力地把山葵烟熏肉松盖饭拌匀。

    “所以这次看到书店有进最新的一本,自然买了回来。还为了这件事向藤原老板娘借了钱。”少女比划着讲完这句话,雪绪也颇为感同身受地扬了一下嘴角。雪绪比起一般町人,手里如果有进益,那笔钱是很可观的,只是少不得很快又要花出去,是以她在买书方面也很拮据,所以很能理解十五夜这样讲的原因。江户百姓,大部分是租书阅读的。

    伊织向宁宁讨了一碗味噌汤。

    “但是,除了丹吹先生的书之外,我也会看别的新奇小说。有时候还会被老板娘教育……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丹吹夜话第四卷,我在读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内容,跟另一本书重复了。”

    瞬间就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雪绪轻轻吸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伊织被山葵呛到了,她一面用手巾挡住不住咳嗽的嘴巴,一面用异常锐利的眼神死死盯住那位初次见面的金发少女。

    “重复了?能给我看一下吗?”

    十五夜用力点了三下头,从包裹里取出放在最下面的一本书递给伊织,然后想将前不久发行的那本丹吹夜话第四卷也递了过去,伊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不需要那本。”

    拿在她手上的那本叫《良夜奇诡本纪》,黄色封纸,伊织从第一页开始,用大概是她最快的阅读速度读了起来。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角落里的这一桌笼罩在奇特的氛围里。

    一直到最后伊织将那本隶属于藤原十五夜,不,确切说隶属于租书铺的书撕了个粉碎之后,都没有别人发出声音,雪绪用一只手支住下巴,像是在想着什么,十五夜小姐看看伊织,看看雪绪,发现自己完全阻止不了对方撕书的行为,安静地选择喝茶,宁宁用袖子挡住了嘴巴,一副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的表情。

    最后打破安静的是从一开始就想溜走却被伊织抓进百兽屋的一只鲤。

    他拽了拽伊织的袖子,示意她坐下,还将散落在她衣服上的纸片轻轻扫掉。然后冲十五夜小姐挥了挥手里的木屐,在大家聊天这段时间,他闲着没事已经将十五夜那双木屐带断掉的木屐修理好了。

    “这样就没问题啦。”他将木屐搁回到土间,像是浑然不觉刚才气氛有多糟糕,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们该不会已经忘掉我还坐在这里了吧。”

    半晌,补了一句话。

      

      

    伊织恨不得立刻找到那本书的作者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她的表情明白无误地传达着这种信息。

    雪绪当然不会放任她,何况她压根找不到对方,总之请一只鲤送她回去。

    “宁宁,也麻烦你一块陪着去。只有这家伙的话,我不放心。可以的话等会你给她重新收拾一下衣服。”鹤见别邸应该也不会放心。大小姐只不过去了一趟书豪笔斗会,就碰到狂化什么的……已经够难解释了,衣冠不整地被不认识的男性送回去这种事雪绪不想想象后果。

    无视了那个叫一只鲤的家伙发出的“我可是好人诶”这样的辩解,雪绪先捡了个笤帚把扯碎一地的纸片收好。撕掉的书自然要赔偿,而且还有更多细节想问一问十五夜。打着这个主意,雪绪决定自己送荷兰少女回藤原荞麦面店。

    藤原家的荞麦面口感很好,和常见的街外小摊一样,用的是两成小麦面粉和八成荞麦面粉的二八荞麦面。雪绪没有像别的客人那样要求加配菜,而是直接尝了本味素面,褐色的面条嚼起来很棒,让雪绪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吸溜吸溜的声音。

    “曾经有人说,确定荞麦面的品级一定要尝一次竹屉冷面,因为汤荞麦面会因为汤头的巧妙和配菜的味道修补面本身的缺陷,而竹屉荞麦面全靠自身揉制时的手感来获得肯定,所以想要看师傅的手艺,要先试试冷面。”

    说起来,讲这番话的那个人,是赤羽。

    也许是因为早上书豪笔斗会亲眼目睹永暗斩杀事情的影响,也许是因为下午在鬼吉处收到那封信的事情,已经很久不会再为东谷山的事情有什么特别情绪的雪绪,在意识到这份回忆属于赤羽的瞬间,眼前就出现了首领寡言的面孔,她甚至恍惚间又一次想起赤羽在她身后拔刀出鞘的凛冽寒意。

    好了好了,有的是机会缅怀过去。

    雪绪将这点情绪和荞麦面一起迅速塞进肚子里。

    “不过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吃东西。藤原姑娘,那本《良夜》,是在丹吹夜话第四卷发行之前就出现在书店里的,这件事情你可以确认么。”

    雪绪谨慎地挑选着用词,确保对方能理解自己所说的话。

    她点了点头。

    “就是因为之前看到过。才很惊讶。”她简洁地回应,充满感情地轻轻抚摸了自己买下的丹吹夜话的书籍封皮。

    “丹吹先生,应该不是那种人。”

    “他不是。”可以体会被自己喜爱的作家背叛的心情,雪绪不假思索地加重了语气,向对方强调这一判断。

    “他没有抄袭,这点我可以肯定。不过,我自己还没来得及看那本书,更具体的判断要等我看过之后才能下结论。既然他没有抄袭,自然是对方抄袭了他,可是这本书又在丹吹夜话刊印前就问世了,感觉有些奇怪。我想,我这边还要做更多调查才行。”

    “那个,丹吹先生的妹妹,她没事吧……”

    金发蓝眼却用着日本人名字的少女认真听雪绪讲完这一大段话,冷不防地问到了伊织。

    “受到很大的打击就是了。”想了想临走前伊织一副这个世界就是地狱的表情,雪绪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知道丹吹先生对这件事会有什么想法……”

    “这个嘛,应该跟他妹妹差不多。”

    藤原十五夜深深地看了雪绪一眼。

    “鹿又姑娘,你今天有点没精神呢。刚才也一直很容易发呆的样子。”不知为何,她笑了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眼里闪着微妙的欢欣。

    “还以为你无时无刻都跟初见时一样,是无所不知对什么情报都相当了解的怪人。”她站起身,收走雪绪面前的空屉,笑容如同恶作剧成功一样非常活泼,“一直那个状态的话,给人精神压力很大啊。”

    初次见面那次有显得很怪吗?完全没有吧。

    雪绪晃着茶杯,抬头看向对方,蓦地伸手抱住藤原十五夜的腰。

    在明明比自己年纪小,个子却比自己还要高一截的金发少女险些尖叫出声的瞬间,雪绪懒洋洋地靠着她站了起来,小声地对少女耳语。

    “你真可爱。”

    调戏完小姑娘,雪绪心满意足把十六文钱排在桌子上,问十五夜要了租书铺的书凭。

    正好,差不多也该还书了。雪绪看着手里这份书凭,回想了一下上次借书的时间。之后的安排现在可以定下来了。

    这份书凭倒是简单,正面列明了租借的图书品类名目,背面则清清楚楚写着一个字:巽。

    只是。

    她背对着荞麦面店的灯火,捏着那张书凭,脑子里想到的却是下午在化野烧掉的那张纸。

    被人说有点没精神,有这么明显么?这样未免不太好。

    在鬼吉递过来的信里,那位号称掌握了所有她想要线索的人,在那张纸上列了两个名字。只是两个名字,就打消了她怀疑对方诈欺的可能性,因为那确实是对这件事有所了解的人才会列出的线索。

    浜本诚一,藤村友惠。

      

      

      

      

    不要问我江户有没有新鲜山葵这种问题……【IDTK

    有位美少女说想看宁宁做山葵盖饭,于是写了【

    八折优惠梗见野人桑的初遇篇

    关于书籍的封面,我一直没决定好到底用什么颜色,所以随便写了一个鹤见的代表色,实际上怪谈类,若按照想说百物语的印象应该是黄纸封面。

    我想吃竹屉荞麦面!!!!

    【十六】山葵盖饭与竹屉荞麦面
    米琪雅 1
  • 【十五】阁楼中,屏风后,路口前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被黑暗包裹的阁楼中,渐渐兴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与窗外远方还未止息的愚蠢热血灭火人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狭小的空间里,唯一的那扇斜置的小窗没有打开,自然就没有月光透进来。 

     紫发的少女迟疑地解开腰带,她从未自行更换过衣物,更不用说在这种微妙的场合下——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那个自作主张抓住她的手带她进来的男人,正在无声但迅捷地脱掉不合身的灭火人制服,改换回平日里穿惯的青灰色衣裤。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后那个人在做这样的举动,伊织困惑地用手掌盖住自己的额头。 

     手掌冰凉,意味着额头滚烫。 

     他们刚爬进阁楼里的时候,伊织只来得及问那一句话,就被对方用一根手指挡住了嘴巴。鲤在黑暗中,眼睛也像狡黠的猫一样泛着光辉。 

     “估计等会就会有捕吏过来盘问,你手脚麻利一点,不要给我添麻烦。”脸上爬了一层皱纹的舞蹈女师傅用木棍之类的东西戳了戳天花板,小声地传达了警告,“还有,那个姑娘也把衣服换了吧,身上又是泥又是水,走出去看着也很不像话,鲤,你知道女孩子的衣服都放在哪里,给她找套合适的。” 

     鲤弯起嘴角,随后不做声地在木梁上叩了三下,示意自己了解了,在一片黑暗中,他准确无误地从身旁的衣服箱里翻出来两套衣服,统统递了过来。 

     “将就一下。”他在伊织耳边悄声讲了一句,然后蹑手蹑脚地退到不远处的黑暗中,自顾自地更换起服装来。 

     虽然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下意识地觉得应该照着做。 

     将外衣褪下的时候,伊织稍微犹豫了一下,即使在黑暗中无人能看清她通红的脸,无人能听见她略微急促的心跳,她反而对她早已习惯的黑暗感到不适,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不许回头。”她无法确认身后的情况,还是无用地警告了一句。 

     “这么黑,看不到的。”鲤在身后漫不经心地回应了一句,身后一时安静了起来,感觉他似乎基本打理完毕了。 

     是吗。伊织低头看着方才鲤递给她的麻叶纹浅色和服,撇了撇嘴:“说着看不到却能直接找到女孩子的和服呢,你一定隔三差五带女孩子过来厮混。” 

     鲤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声笑又轻又短促,像是一条鱼用尾巴搅碎了月夜深潭无波的水面。 

     “隔三差五带着女孩子厮混?这种梦一样的美好生活哪里轮得到我。”语气里竟隐隐有颇为遗憾的意味。他像是猜到了伊织还想驳两句,不慌不忙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腕:“有人来了。” 

     木制建筑隔音并不好,不多时,楼下就清楚地传来激烈的拍门声。 

     “文字春,文字春师傅!今晚顺着烟波街到钟道口,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 

     原来那位师傅叫文字春。 

     听楼下文字春不紧不慢地应付捕吏的对话,两人倒像是早就熟识,只不过过场一样顺路问问,不多时,对方的脚步声就渐渐远去,像是顺着刚才说的方向,去旁边的街道查问了。 

     整个小巷都静了下来。在寂寂无声的黑暗里,伊织纵然还有很多想问的,却也忍耐着不发出声音。在黑暗中,总有人会因为看不见周遭,而误认为周遭也看不见他。闪过这样的念头,伊织便看到一只鲤倚靠在衣箱旁边,绷紧的眼神如同他解散的白色长发一样松懈下来,他垂着眼帘仿佛思考着什么,而后倏然间抬起了眼睛。 

     纵然知道对方在黑暗中确实看不到自己,伊织还是本能地移开了目光。 

     “好险好险……”鲤念叨着这样的话,将阁楼向外翻开的木窗掀开半截,屋外微弱的光便透进来,还有潮湿的空气与清浅的凉意。“好啦,差不多没问题了。”朝街道上来回打量了几眼,鲤熟练地将斜窗整扇掀开,灵巧地钻了出去,站在屋瓦上,对伊织笑起来:“你是等会儿从后门溜回去呢,还是陪我在屋顶上坐会儿?” 

     伊织没吭声,她用手扶住窗子的边缘,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迎面是凉爽的清风。 

     与在乌月馆二楼欣赏江户的灯火感受截然不同,这里四下空荡无人,街道与建筑共建了大片大片的阴影,对面的房檐上只有一只瘦得快脱形的三花猫盘成一团在睡觉,像是意识到有人在看它,不满地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干涩的“喵”。 

     “喂……”鲤的声音有些怪异,伊织抬起头,能看到他脸上是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白发青年踩住一个稳固的定点,向伊织俯下身子,他的手伸向伊织的腰带。 

     “怎么能把衣服换得比刚才还乱……”他将打结打得乱七八糟的腰带解开,替伊织重新理顺衣领。“还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啊,连穿衣服都不会。真奢侈。”鲤一贯地表现得对一切若无其事,稍微停顿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自己也不擅长整理衣物,或者说,替女孩子整理衣物。不过好歹最后的成果看起来能让这位大小姐走出房门,鲤看了看大小姐面无表情的脸,用手指了指屋檐,然后摊开手,做出在询问的样子。 

     伊织眼睛亮了一亮。 

     于是鲤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留意脚下咯。”他稳稳地把她从斜窗里搀扶出来,小心翼翼地留意这家伙不要踩落瓦片,最终让她稳妥地坐到了飞檐翘角的旁边。 

     “不能呆太久,等会儿大姐头会来骂的。”鲤轻松地沿着屋脊行走,手搭凉棚朝远处灭火人斗殴的现场观望,他不离身的斗笠压住他的白发,颀长的身影惬意地稳立在屋瓦上,像一尊不合时宜的高挑脊兽。 

     “我说,那边那场斗殴,是你引起的吧。”伊织也扬起头,淡淡地看着远方的那场热闹,轻声问了一句。她语气和表情都平淡,但是内心深处却燃起少许反叛的奇特愉悦,既是对眼下站在别家屋顶上的行径,也是对远处那场莫名而起也将莫名而终的闹剧。 

     “这个嘛——”鲤像跳舞一样沿着屋脊绕了一个圈,最后蹲下来,直视着伊织,“那我送你回去的路上简单给你讲讲好了。” 

       

       

       

     化野明面上是一间旅舍。 

     开在两个町区交界的地方,每周也时不时见有人进出,内里的房间也收拾得干净利索,标价稍高一些,但胜在地段环境好。看起来就是一间只要老板勤快点就能扎实维生的铺子,只是,要有人以为化野只是个旅舍而已,那稍微懂点行情的江户仔都会笑话你。 

     此地是以渡头町为中心,周遭接近两百处町区的地痞流氓俯首的中心。 

     用更现代一点的词汇来说,就是黑社会的洞窟。 

     化野的顶头上司,真名已经没几个人称呼他了,大家都叫他鬼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混黑道的家伙不给自己外号里加个鬼啊怪啊的就缺乏震慑力,但鬼吉是真的可怕,不是那类脸上有伤或者哪里有刺青之类的肤浅外观,他眼神很锐利,行事也相当狠辣,若只是狠辣,那老早就被奉行所捉去白洲法庭审问了。棘手之处就在于他猾得像菜籽油,从来不会让自己暴露于足以震动奉行所的大事件中,反过来在有些闹大的事情上还会积极和奉行所合作提供线索,于是就算他私下操作了不少上不了台面的事情,甚至明知道他可能与不少事情有牵绊,八丁堀的大爷们大多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判断形势扮猪吃虎方面,鬼吉是值得学习的前辈。 

     这是雪绪的真实感想。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化野二楼的一间小屋里,面前的案几上剩了半盏清茶,偌大的房间里只在她身后摆了一架花里胡哨的屏风聊做装饰,之外空无一物。而房间门口有四五名年轻男子不动声色地徘徊,装作在忙手里活计的样子,但是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普通仆从。 

     急急忙忙地让飞脚送了信过来,连资费都要这边付,鬼吉显然是打定了绝对不肯吃一丝亏的主意。但雪绪按着约定的时间赶到,对方却摆起了架子,半天不肯现身。 

     这实在是很讨厌的作风,但让客人等到失去耐心也是讨价还价的一部分。雪绪心里有数,十个月前就拜托化野帮忙周旋调查的事情,对方应该是掌握了实质的进展,才公然用这种态度暗示她,自己手里有宝牌。 

     黑道也是要做生意的。这是雪绪与鬼吉建立交情的初始节点。有时候在某些特殊货品上分享情报,或者帮忙压价抬价你来我往之类的事情,合作起来自然没有坏处。雪绪不会自作聪明地伸手掺和到无法掌控的那些事情里——所幸她对那类事亦有特别的嗅觉,不至于傻乎乎被人套了一身腥。 

     推门“唰”地拉开了,没有发出刺耳的声音,可见这间小屋平日收拾得不错。 

     身材矮小,身上披着一件棕色羽织的鬼吉终于现身,他一见到雪绪,就露出温暖和煦的笑容,大踏步地朝她走了过来。 

     “生意不错嘛针屋,连乌月馆那帮有钱人才弄的盛会都请你去了。” 

     雪绪同样笑容满面,嘴上说着客气客气哪里哪里,却留神着对方的表情。 

     “不过你也真不够意思,你托我这边查办的事情,还真不得了。照之前约定的价格,那办不来啊。” 

     这件事情雪绪自己当然清楚。只是一个人什么也查不到,自然要用饵在前面哄着。 

     “之前约定的是一年内长崎送来的原料再压一成价,不足的话,鬼吉老板再加点别的?” 

     鬼吉斜睨着雪绪,笑了出来。 

     “还在装傻。我们前前后后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稍微摸到点边,一查就发现这事碰不了。能让一千石俸禄的将军直属旗本切腹,针屋啊,你挑这事给我,这生意我不愿做。” 

     雪绪的左手在袖子里轻轻攥紧了,脸上还是不见波澜的营业笑容:“那也无妨,鬼吉老板手上查到了什么,能把相关消息移交给我么?” 

     鬼吉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不用多说了。 

     “这事化野是要抽身事外的,但巧了,另有别人愿意揽这件事,那我就不拦着别人送死了。”鬼吉慢条斯理从怀里掏出一份书笺,身边立刻有人接过,毕恭毕敬地呈到雪绪面前。 

     “我们化野是最后一次跟这事扯上关系,委托我将这信交给你的人说,他能给你提供你想要的情报,只是需要你按照他的要求做。针屋下次也不必特意来我这里了,化野顶多代传个口信,放心,以后的口信不用针屋付资。” 

     “那我运气真是不错。也有劳您这段时间费心了。”临到这里对方突然毁约变卦,按说雪绪是吃了大亏的,但她也没说什么,将书笺抽出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当着鬼吉的面将信放入火盆中,上好的和纸在烧红的煤炭里痛快地燃成一团明亮的火焰,然后熄灭成一小撮灰烬,与煤炭分不出来。 

     “对了,那之前约定的那些……”雪绪起身准备离开之前,像是突然忘了什么,猛地回过身来,顿时她身后围绕的年轻男子暗不做声地拔出短刀。 

     “我们化野查到这事不该碰也是花了大力气的,针屋不会这么小气也要跟我讨价还价吧。”鬼吉摸了摸自己光亮的头顶,呵呵地笑起来。 

     “也是呢……那下次有事拜托您还请多通融了。” 

     就像是察觉不到身后鬼吉手下刚才本能的动作,雪绪平心静气地回过身,穿过化野的走廊。 

     就是刚才回身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在她身后那架屏风挡住的那扇房间的推门,刚才是打开的。隔壁房间里悠悠燃起的行灯,就跟这间屋子的灯火一样明亮。 

     化野这种做脏活的地界,房间的隔音非常好,如果不是有人特意要听见这场对话的话…… 

     雪绪回想了一下那封信的内容,捏了捏自己的脸。 

     都到这里了,没理由退缩。 

     她走出化野的门,从仆从手里接过灯笼,正准备迈步,身后一路跟着她过来的鬼吉的下属沉声对她讲:“失礼了,我们老板还有句话要说,化野是不可能让您随便就盯梢查出是谁委托了那事的,针屋就不要白费劲了。” 

     “啊呀。”雪绪对那年轻人展颜一笑,用手将散落的长发撩到耳后,“真贴心,省得我在这里站几个时辰守着,那我就直接回去了。” 

     说罢,那盏灯笼捏在她手上,颤颤巍巍地照亮了雪绪回家的路。 

       

       

       

     鬼吉依然坐在那间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对着那架屏风开口。 

     “事情就这样推出去了,答应我们的条件,我就不提醒了。对了,不介意的话,回去的路程我来安排。”虽然说着“不介意的话”,但语气里分明没有给人介意的余地。 

     无人应答,半晌,对面房间的行灯熄灭了。 

     鬼吉脸上笑容不减,之前将针屋送到门口的年轻手下推开门,向他报告。 

     “我们稍微跟了一跟,针屋确实是回东町去了,但是不清楚她有没有遣人打探这里。” 

     “无所谓。”鬼吉挥了挥手。 

     “针屋是聪明人,不会这么着急,慢慢等下去总有机会的。那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老板说的是。只是老板,我还是不懂,有必要对针屋这么客气么,虽说手里有些情报还算有价值,但只不过是个女人……” 

     “你懂个屁。”鬼吉少见地爆了粗口,正想接着说点什么的手下立刻噤声,将头深深低下。 

     “针屋,跟尾张的赤羽说不定是有关联的,卖她个人情,又没什么不好,有收获就是赚了,没有也不亏。你们啊,太年轻,头脑有时候又很简单。” 

     鬼吉眯起眼睛,笑嘻嘻地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手下的肩膀。 

     “今晚森田座有表演吧,替我安排一下,我也要放松放松。” 

       

       

       

     

     有句话说得好,火灾与斗殴是江户之花,这话的真理程度堪比“江户唯武士与稻荷神社多矣”。 

     伊织穿得别别扭扭的和服走在路上终究还是会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力,也有人悄悄指指点点着她和一只鲤,然后发出嗤嗤的窃笑。但是伊织并不在意,她专注地拿着手里的炸豆腐慢慢吃,同时认真地聆听着走在她旁边的那个家伙讲的话。 

     一只鲤背着手,一副气定神闲的架子,在伊织旁边小声地解释起刚才的事情。 

     “这件事是灭火人先有错的。” 

     那处区域交杂在两个灭火人大队之间,本来就频繁因为分权之类的事情摩擦。当然,这事是常态,江户人没人对这事感到稀奇。但是其中第三大队上周雇一团木匠帮忙维修了架梯和龙头之后,赫然发现这团木匠往日里也一直为第四大队工作,就这么点小事不知道对方起了什么心思,就决意不付钱。 

    结果这事传到第四大队,第四大队竟然也不满木匠为第三大队干了活,也放下话说之前记的帐不打算给了,木匠这边急得没办法,甚至托人问了奉行所的老爷能不能帮忙调解调解,却始终就是没个下文。 

     “我的任务呢,就是混进去挑事而已,剩下的,另外有人帮忙去将拖欠的钱偷出来。不要这么看着我嘛,有急事的时候被这么耍实在很烦。”说着,一只鲤也用力咬了一口自己手上的炸豆腐。 

     两边灭火人大队人数都相当可观,各自的头子虽然对自家队很熟,却未必对对面知根知底,所以鲤穿着灭火人的衣服在里面晃了一圈,制造点摩擦,喝了酒的男人们热血上头,闹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初始是怎么回事。 

     “比较难的部分是逃出来。就算灭火人想不出怎么回事,奉行所那帮老狐狸可是不好糊弄,你不要以为跟大姐头问话的那位就真信了大姐头说的,只不过大姐头是不好啃的硬骨头,拿不住话把也不方便直接闯进来。” 

     那位被鲤叫做大姐头的名为叫文字春的舞蹈师傅,是一只鲤的熟人。虽然是舞蹈师傅,但年轻时候似乎颇有义豪之名,老了却孤身一人住在几乎无人的小巷里。鲤看起来也不是第一次惹了事跑到文字春那里暂避。 

     “分到的钱自然有大姐头的份儿。都说了不要这么看着我了啊,我也不是白给人帮忙的。嗯,要说这事对不对,自然是不对,但是灭火人那边显然也不对吧,奉行所的大爷们查到后面就算发现起因是这个也不会多管的,一来灭火人那方理亏,二来并没有多拿,只是将拖欠的钱一并结了而已。就是因为有这个底气,我才答应入伙帮个小忙。哼哼,倒是顺路救了你呢。”一只鲤扶了一下自己的斗笠,看着伊织的脸笑起来。 

     伊织将头向另一个方向歪了歪,做出不想理他的样子。 

     “前面再拐一下就到百兽屋咯,那我就先……”不管他想说的是不是“那我就先走一步下次有缘再见”,他后半句都没能说出口。 

     伊织在他旁边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 

     离他们有十步之遥的地方,挑着灯的雪绪扬起眉毛,目光在伊织乱七八糟的和服上停了一停,然后又饶有兴趣地移到伊织身旁那位没见过的男子身上。 

     “那个……”被友人那样打量的感觉非常不爽,但伊织竟也一时找不出词来解释。 

     话说回来干嘛要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一只鲤一看对面的神色就立刻明白过来,他用拿着炸豆腐的那只手随便摆了摆,不过看表情,他似乎又很享受被误会的样子。他正准备将提在自己左手的伊织原本的和服递给伊织然后溜之大吉,拐角处的百兽屋里,猛地冲出来一个绿色的影子。 

     “雪绪姐!鹤见小姐!”雨花红向左看看,向右看看,来回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扑向雪绪,但是雪绪快速地后退了三步,眼看就要扑到她怀里的少女在最后的三步逐渐变得透明。 

     “有有有有有一个很高的人来找你啦!!!!!” 

       

       

       

    -tbc- 

     

     

    将军直属家臣团中,有领地且稻米产值一万石以上的,是谱代大名,俸禄未满一万石的,就是旗本与御家人。旗本可以进城拜谒将军,御家人通常不行。当然鉴于我的剧情后面蛮扯的,如果有bug请大家装作不知道。 

    火灾与斗殴是江户之花以及江户唯武士与稻荷神社多矣均为确有实据的话。 

    我,不会穿和服,关于和服那里有什么问题,我也不知道【。 

    町区名称全部虚构。 

    森田座是江户三大歌舞伎剧团所在地之一。“江户三座”,是得到了江户町奉行所许可的三个歌舞伎剧团的总称,三座出现之前,歌舞伎的剧场很多,管理也很混乱,于是政府着手进行整顿,原本得到承认的是江户四座,后来江湖中期有一座倒闭,剩余三座就是人们常说的江户三座,江户三座为歌舞伎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御白洲是审案件的地方。 

       

     

    有没有捉奸当场的感觉。【棒读 

    有的话就太好了。 

       

     

    另外虽然这次写东西我很喜欢考据,但实际上我更喜欢胡说八道,所以如果文后没有附注加以说明,其余内容可参考度并不高的。 

    【十五】阁楼中,屏风后,路口前
    米琪雅 1
  • 【十四】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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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乌云和没有乌云的黑暗也会存在区别。在早春时期,除了让人烦躁的大风天气之外,就数缠人的小雨最为常见。明明不久前还是明月高悬,不多时,琐碎的雨水激起的声音就让街道变得安静了。若有俳句诗人正于此刻独酌,或许会别有闲心写作一首。 

     书豪笔斗会当日的狂化伤人事件随即掀起了很大的波澜。对狂化尚无清晰概念的当世江户居民一夜之间深刻地意识到了影祸与自身密切相关。有更多的人前往永暗神社参拜,瓦板报纸上针对影祸的各类传闻出现的频率也更高了。 

     不过那是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就在雪绪和伊织正在乌月馆小楼亲历狂化人类伤人事件的同时,雨花红正怀抱着跟她差不多高的巨大“蘑菇”,面有难色地站在百兽屋门口。 

     “嗯嗯,就先这样。”宁宁抱着手打量了一下效果,满意地回了屋内。 

     那个巨大的蘑菇是找人定制的看板,江户小饭馆大多是用木板割成葫芦形状,上书本店屋号,悬挂在店门口。本来雪绪也让人打了一个,但是宁宁觉得那太小家子气了,就自顾自地制作了一份蘑菇状的超大看板,在蘑菇的伞面上还画了牡丹。 

     雨花红对招待客人一事一窍不通,雪绪临走前只告诉她,何时何地都面带笑容对来者招呼“欢迎光临”就好,于是这服饰奇特的小姑娘将自己的灯高高挂起,然后颤颤巍巍地站在百兽屋门口,抱着形状奇特的蘑菇看板,娇声细气地对周遭行人打起招呼。 

     “没问题么?”临出发前,伊织冷淡地抱着手臂,瞥了雪绪一眼。 

     “看起来很柔弱不安的少女反而会激发周遭的好奇心,不善言辞虽然不能有效地将客人引进门,却显得更诚恳,算是逆势商法的一种,她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足以成为看板娘了。” 

     雪绪与伊织的这番对话雨花红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满心想着要为百兽屋做点什么以偿谢意,就算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依然努力地露出笑容,向好奇看过来的人点头致意。一直到下起小雨之前,她都自认自己工作做的还不错。 

     “稍微……有点冷啊。”感受到头顶传来的凉意,雨花红用袖子拢住手,退回到檐下,春季的江户街道因风扬起尘土,而这股浮躁正被毛毛细雨压住,街道便清爽了几分,但匆匆路过的行人又为东町的街道添了一份严肃。 

     那个高个子少女就是这时候走近的。 

     她头顶了一顶奇特的帽子,只要稍微低头就能将整张脸都隐藏在他人视线之外。她左手揽着一个包裹,另一只手提着屐带坏掉的木屐,赤着脚焦急地站在交叉路口,待看见那个巨大的蘑菇招牌,就两眼一亮,匆匆走向前。被细雨打湿的和服下摆还沾了泥点。 

     好高?! 

     雨花红面对比自己整整高出一个头多的高大少女涨红了脸,对方金色的头发在脑后系起,而蓝色的眼睛不能说独特,但反正跟宁宁那种不一样。 

     走过来的女孩子匆匆扫视了周围,清脆地对雨花红说:“你好。” 

     语气里有一些怪腔怪调的感觉,但雨花红还不能理解那是因为什么而导致,对方就飞快地说起了雨花红基本听不懂的话,不,一定要说的话,个别的词还是听得懂的,什么鹿又姑娘,急事,听说,之类之类……之后的就一概不明白了。对方那不知道出自哪里的口音让人听着很累。 

     “欢迎光临!以及,对不起!”情急之下用力地欠身同时说出万用应对台词,雨花红一头埋进了对方的胸部,在她自己慌乱地退后时,来者也发出惊吓的声音,而宁宁还在百兽屋里给客人斟茶上菜,尚未发现屋外的异状。 

     与完全不知如何应对的高挑少女面面相觑,年仅五岁的萤者求救般地在内心深处哀鸣。 

     雪绪姐,鹤见小姐,你们在哪里啊?! 

       

       

     

     关于“在哪儿”这个问题,伊织自己也很想搞清楚。 

     “……抱歉,还要麻烦您。” 

     绛红色的油纸伞面,正好挡住一枚落下的樱花。伞面下,那双不显波澜的紫色瞳眸,焦点停在路旁灯光里银线似的雨丝中,像是对骤降的小雨感到好奇和淡薄的喜悦。伊织左手提着一盏灯笼,而右手小心地探到伞外,感受了一下细弱得几乎摸不到的雨水的触感。走在她旁边的宫阙八角,耐心地举着伞,直到那位自称“丹吹早久夜”的少女结束了对雨水的凝视,才微笑着继续向前走去。 

     乌月馆的书豪笔斗会热烈的开场和惨淡的结束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因为评委有人受伤,连最后的结果宣布也显得匆忙敷衍——伊织和宫阙先生是少数坚持留到最后听完了评比结果的邀请客人,出于社交目的前来的商贾人士在狂化者被诛灭之后就先行离场,乌月馆的老板不停地对退场的客人诚挚地道谢,尽管他自己也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雪绪就是这时候收到了町飞脚的来信。 

     与雪绪相熟的那位“叮铃叮铃町飞脚”,是一名沉默寡言但出奇可靠的中年男性,他背上的送信箱上永远挂着声音清脆的风铃,用来提示过路人等留神退让。他在纷乱嘈杂的现场毫不留意周遭的情况,径自拦住正准备起身回到伊织身边的雪绪,从信箱里抽出一封牛皮纸信封的信笺,低声道:“化野那里的信,鬼吉说,信资由针屋出。” 

     雪绪也不罗嗦,爽快地支付了二十四文,站在路边的石灯旁将信笺展开稍微扫了两眼,就果断地上楼,先找了先前并不熟稔,只在这一次见面中相谈数句的船行少爷宫阙八角。 

     “真是不好意思,宫阙先生。丹吹小姐是我带过来的人,按道理应该我负责送她回去,但眼下有件无论如何我要立刻处理的事情,丹吹小姐初来江户,对路途什么一概不了解,只能拜托您多照顾一下了。” 

     “初来江户?” 

     “嗯,来投奔听说在江户事业小成的作家哥哥,总之,这件事情请宫阙先生务必施以援手,江户如今危险重重,如果丹吹小姐不慎有失,我实在无颜面见她哥哥。” 

     雪绪斩钉截铁不容推辞地胡说八道,不理会她对面的伊织眯起了眼睛。或许是之前的交谈中雪绪都笑容明媚,此刻却露出颇为严肃的表情,没有给对方留下丝毫拒绝的机会,这奇怪的魄力让宫阙少爷点头答应下来。 

     “丹吹姑娘与鹿又姑娘是旧识?” 

     该说是旧识么。 

     “才认识两年而已。” 

     “这样讲也许有些失礼,以在下看来,鹿又姑娘对丹吹姑娘有点过度保护了。”宫阙被贸然推上一桩麻烦事——起码在伊织看来是她个人绝对不愿意管的麻烦事——却还是好好答应下来,并认真实施起护送伊织的工作。 

     伊织顺着灯笼的光斜瞥过去,能看到微雨打湿他羽织的边缘。 

     “嗯,那家伙相当自以为是。”以伊织从小到大被众人保护的程度而言,鹿又对她的照顾实在说不上过度保护,但唯独雪绪的有些安排会让伊织特别不爽,也许是因为,鹤见家上下对她的细心照料在伊织心中是理所当然之物,而雪绪不在此列。 

     “不不,之所以这样讲,只不过觉得,鹿又姑娘对丹吹姑娘考虑得太细致了,多少有些奇怪。说起来,投奔哥哥的外地女孩子,会特意来参加这次书豪笔斗会么?” 

     宫阙讲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行进到离东町还有两个町区的位置,这一片地区对伊织而言,可以说终于是熟悉到足以找到路径的地带,她甚至觉得此地的喧嚣都能给人更多的安全感。她对刚才宫阙少爷试图挑起的话题像是不感兴趣一样回避不谈,然后轻巧地站到了一处陶瓷店的檐下。正在飘摇的灯笼上,有水滴顺着棱角慢慢下淌,落到消防桶里的时候,发出沉闷的水声。 

     “宫阙少爷不也是用了化名么?我该怎么称呼您呢?表面上是船行的大少爷,但是来参加书豪笔斗会的目的也显然不是为以后继承家业做准备吧。” 

     目光里漏出少许惊讶神色的蓝发少爷苦笑着后退几步。 

     “只是稍微旁敲侧击了一下,就被很不客气地反击了,丹吹和夜真是人如其文的锐利。” 

     对方那副笃定的样子让伊织心下有些不忿。 

     “宫阙少爷倒是跟‘若现’的风格完全不像。” 

     被直接点出化名,这下对方的表情就不仅仅只是惊讶而已了。 

     “怎么?是之前聊天的时候我有提到还是……” 

     伊织摇了摇头。 

     “什么看文如见人之类的话,我多半是不信的。要问怎么知道的,没您脑子里想得那么复杂,不过是看到了而已。” 

     “看到?” 

     “在乌月馆的时候,您举起烛台保护了鹿又,被那个孩子撞到了。”如果是雪绪来讲这番话,绝不会用“孩子”这个词,但是由伊织讲出,就不会有这层顾忌。 

     “您随身的物品被撞掉落了一地,所以看见了那枚刻着‘若现’的小印。” 

     若现也是近两年在江户逐渐铺开名气的作家,所写作品不论题材,一概以悲剧收场,这稍微有些特别的标志一直也被认为表现了他的个性。 

     个性这种东西是可以伪造的,以文来读人,就算是伊织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到,所以她敢这般断定,只是因为看到了而已。如果若现是宫阙八角的写作用化名为出发点去考虑,那么这位少爷站在包厢外听评委议论的行为以及并没有热心地参与社交活动的种种行径就都可以获得解释了:他不过是跟伊织一样,是热烈地想要得知旁人对自己作品态度的创作者。 

     “丹吹小姐视力真好。” 

     举着绛红色油纸伞的宫阙少爷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笑着讲了这句话。 

     “也有别人这样说过。那么,就送到这里就好了。”连道谢都没有,只是留意了一下对方的神色,伊织又补了一句,“我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对使用化名也算小有共鸣,所以不打算揭穿。这点还请放心。” 

     时人皆有秘密,两不相干最好。 

     风姿潇洒的船行少主心领神会地冲伊织颔首,表情不无遗憾地踏上了拐角的另一条路。 

     “原本还想稍微讨论一下这次的书录什么的……那么,期待丹吹和夜先生的新书。” 

     伊织连象征性的客气回应都不再给了,她略微举高了手中的灯笼,权当作告别,在宫阙的身影还未消失在她视野之前,她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一直颇有兴趣地观察落下来的雨和夜色里恍惚飘摇的灯火。 

     鹿又现在怎么样呢。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时隐时现,随着雾气一样细弱的雨水渐渐停歇,而被洗得清晰明澈。伊织走在夜空之下,一开始还有雨水渗进头发里的凉意,现在已经察觉不出了。以前如果敢这样做,可能第二天就会高烧到要死掉。该不该说托了百夜的福呢,见识到很多不一样的事情。但是,对鹿又来说,百夜是福是祸? 

     伊织将灯笼放在地上,让袖子滑过手腕,白得有点夸张的手臂上,没有任何黑纹。 

     之前在浴室里也请阿吉阿久他们帮忙确认过,起码现在是安全的。 

     可能跟雪绪所想的不同,伊织对永暗斩人一事,心里没有什么触动。从知晓了百夜这一概念初始,伊织就轻易地接受了“死”:人很容易死的,萤者化为人形也很容易死。所以被永暗斩杀也是无可奈何的一部分。察觉到自己这么平静的理解了这一点的伊织,自己也有少许的惊讶,像是在某种程度上辩认出自己是混迹于人群的异类一样。应该要有感情吧,死了一个人,死了一个孩子,应该要有想法的才对。她知道大部分人可能只是听说之后留下只言片语的简单感慨,但是她连这样的感慨都不存在,而且,她是那么清晰地目睹了那孩子的死亡。 

     伊织的视力很好,所以她没看漏那一刻,也没看漏雪绪在挥刀之时的犹豫。 

     知晓雪绪那段离奇又复杂的往事之后,伊织就在观察自己的这位友人了。她在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追查呢?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某种意义上,雪绪是伊织用以揣测如何生而为人的镜子。当她探查到对方拥有而自己没有的情绪时,伊织会格外在意一些。 

     连此刻在脑海里梳理这段思绪的语气都相当冷淡,这么想的话,自己还真是有些阴暗。 

     伊织赌气一样地露出笑容。她弯下腰,准备将灯笼重新燃起继续行路,却突然留意到两三条街道外,有高速流动的火光和嘈杂的人声,同时,屋檐上也有挥舞着奇怪道具的人开始纠缠扭打,咒骂声和砸东西的声音远远都飘到这边来了。 

     什么什么,狂化么?奉行所抓人也用不到这么夸张的阵势吧。 

     即使是伊织也要稍微眯起眼睛才能看清,但一旦看清了屋檐上人们的服装,她愣了一下。 

     是灭火人。 

     伊织只在书上读到过关于江户火灾与灭火人的情报。在隔三差五就会起火的江户,伊织活了二十年竟然从未经历过因火灾而撤走的事情,应该说是万幸。同样因为江户隔三差五就会起火,灭火人的地位异常地高,一度被评为江户最受女子爱慕的职业三甲。灭火队没有能力迅速喷水灭火,灭火人最大的作用是——毁坏起火点周围的建筑。 

     这就是灭火人出动的时候动静很大的原因。 

     伊织稍微寻了一下周遭的火光,确认并没有火灾的迹象之后,稍微踮起了脚。 

     虽然踮起脚也看不到更多什么啦。 

     既然不是火灾,那就是灭火人在打架。 

     成为灭火人的都是不畏死手脚又灵活的壮汉,性子又急,所以特别容易打架。从早年的大名灭火队的设立开始,不同组系之间就频繁摩擦,每组都起码百人以上的灭火队,因为分属不同的町区或者不同的旗本管辖,一旦打起来,那可以从半夜打到天亮。伊织曾读到过类似的记载,两队灭火人打到兴起,连奉行亲临都无法制止,最终以流放了两队灭火人的负责人为结局。 

     回过头想想,这些男人,简直像是只想打一架而已,才随便什么小事都能吵起来。 

     “站在这里看男人们打架,我也跟傻瓜一样。”伊织自言自语地小声说。 

     “是哦。” 

     耳边突然传来酒意浓厚的回应。 

     怎么会……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伊织惊讶地连退了三步。来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这么晚还站在桥头,可是会被别人当作夜鹰的哦。哎呀哎呀,应该就是夜鹰吧,样子长得也不错,如何,就去对街的巷子里凑合一次好了。”那人比伊织高出两个头,身材相当粗壮,抓住伊织的手上,能看到被袖子盖住半截的刺青,感觉是喝醉了酒的流氓,但是穿着打扮又不太像。他把喷着酒气的嘴靠近伊织,浑浊的瞳里反射出伊织惊愕的脸。 

     “……放手。”伊织用力地试图掰开对方紧攥住她手臂的那只手,却徒劳无功,她的灯笼还留在原地,人却被这名醉汉扯着一路拖到了暗巷。 

     那人醉是醉了,力气丝毫未减,他就势将伊织扑到冰凉的地面上,开始火急火燎地扯她的衣服。 

     这什么事情啊! 

     比起惊惧,更快燃起的情绪是愤怒。伊织抓住手里能抓到的石子尘土,一股脑地朝对方的脸上砸过去,只是,从不出门的大小姐能有什么体力,不痛不痒的攻击就毫无意义。 

     要是鹿又的话…… 

     一定不会让自己落到这种险境。 

     可能是脑子坏掉了,伊织一次也没想过要喊“救命”,她只是沉着脸,竭尽全力地阻止喝醉了的男人。最后的最后,男人惨叫了一声。 

     “你居然咬我?!” 

     恼羞成怒的男人看了看自己渗血的手,那一下伊织咬得特别用力。面上阴晴不定的男人大吼了一声,伸手想要掐住伊织的脖子。 

     伊织固执地盯着对方,不肯闭上眼睛。 

     然而传来的是男子另一声惨叫。 

     “我说,她显然不愿意,有点眼力好么。” 

     听起来有些悠闲,就像是漫不经心的路人的发言,怎么看都不是此刻该用的语气。出现在抱住后颈在地上打滚的醉汉身后的,是一名穿着不合身的灭火人服装的青年,宽大的斗笠挡住他大半张脸,而他手里是一双尖端被烤得赤红的火箸。 

     他蹲下来,一把揪住醉汉的衣领,用火箸悬在对方的眼睛上方。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就不是脖子上挨一下这么容易过的了哦。” 

     烧红的火箸的威胁力度还是很可观的。 

     在对方仓皇落跑的脚步声里,伊织被那名青年扶起来。对方急急忙忙地拉着她钻进旁边一处虚掩的门中。 

     “先在这里呆一下。”他笑盈盈地看着伊织,将斗笠背到了背上。原本被掩在斗笠里的白色头发有些散乱地垂了下来。 

     “喂。”伊织抓住他的袖子。 

     “你为什么穿着灭火人的衣服?” 

     问出了她此刻第一时间想知道的问题。 

     对方也收起了笑容,扶住她的肩膀。 

     “哈?这不是你应该第一时间问的问题吧。你是笨蛋么?不要一个人在路上走啊,夜晚可是很危险的。” 

     两个人都莫名其妙地沉默了一刻,彼此对视的瞳孔里,突然都亮起了烛火的光辉。 

     “都闭嘴,你们两个给我上去呆着。”年约四十左右的女人皱着眉,举着刚刚燃起的灯,用烟管指了指隐蔽处的一道楼梯,“等会儿奉行所可能会来查。鲤,下次不要又带女孩子来我这里。” 

     “不好意思啦大姐头,有人盘问的话就麻烦您了。”一只鲤又露出笑容,用有些油滑的腔调应付过去,他捉住伊织的手,小心地扶着她上了阁楼。 

     虽然楼下点起了灯,阁楼里却是一片黑暗。 

     半晌,伊织松开他的手。 

     “‘又’带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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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铃叮铃町飞脚,江户时代的市内快递,送信箱上有风铃,跑动起来叮铃作响,近一点的距离二十多文,远一点的地区五十文起算,除了信件亦可以代为通报口信等消息。 

    夜鹰,就是私娼,所谓在桥头铺个席子就能办事的妓女。【没打错字,是鹰。 

     

       

     

    时隔许久的复健作,总之希望下一次能写得更好些。 

    字数:6218 

    【十四】一头雾水
    米琪雅 1
  • 【十三】生者何堪,死者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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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大多时候给人阴暗的感觉,不管多么皎洁,一旦被乌云遮断成断断续续的样子,就会让行走在黑暗中的人心里有一些压抑,不过,一旦街道间灯火通明人声熙攘,那种压抑就自然褪去了。

     通町的灯火比东町和北三丘町都要明亮很多,作为江户最繁华的町区,连店前置放的灯的尺寸似乎都比普通的灯要气派一些,行人大多脸上也带着轻松的笑意,大家手执着灯笼,自在地行走在宽敞的街道上,像是只要努力正常地生活,就能驱散因长久的黑暗而笼罩在人心上的阴霾。

     大部分人会特意捡光明的道路,但正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女性,她手中的灯笼烛火摇曳着,眼看就要灭了,她也不去理会,而是执着地站在街道对面的老树下,任偶尔漏下的月光阴森地滑过她的面庞。

     她身上是京鹿子的小袖和服,而宽幅的纷红染锦带绣了奢华的金线,静静站在那里就像一株藏在阴影里的海棠,而她的眼睛如同打磨锋利的宝石,在暗处也辉光熠熠。

     她牢牢地盯住乌月馆此次举办书豪笔斗会的场馆二楼。

     有一名穿着绿色和服的女子和坐在她对面的紫发女性笑着说着什么,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注视着。对方红色的长发在馆内透出的微黄光线下,显出有些妖异的美感。

     “结衣,不是说好的么?百夜的时候不要随便乱跑。”有人走到她身边,有些困扰地接过她手里的灯笼,而被唤作结衣的女子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任由来人牵住她的手。

     “夫君。”她恭敬地对江户城最大的献残屋——鹤见屋的少爷鹤见唯人行礼,而来者呵护意味的笑容里,有稍纵即逝的担忧。

     在被唯人拉着手往鹤见主宅的方向走去的时候,结衣最后抬头回望了一下,而这次,那名女子终于留意到了她。

     “鹿又雪绪……”在和对方视线相交的瞬间,结衣轻声念出她早已熟悉的名字。

     

     

     雪绪差点把茶水喷了出来。

     她有点不解地看着鹤见家少夫人走出她的视线,一边转头就想直呼伊织的名字,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次伊织是用化名出席,于是压低了声音努力吸引“丹吹早久夜”小姐的注意。

     宣布书豪笔斗会即将正式开始后,乌月馆给在场所有邀请宾客发了此次评选的书目名单,并准备了笔墨,邀请有兴趣的客人在名单上评写个人意见,这个意见没有效力也不会作为参考,只不过为了弥补普通人无法参与评选的而应激产生的替代方案。

     但这种小技俩就能让伊织忘掉没能以作家的身份被邀请的不愉快。她拿到名单后,飞速地用漂亮的字体在那份名单上不断勾勾画画,口中还念念有词,她一旦停下笔就会皱起眉毛,或者说一旦皱起眉毛就会停下笔,发现坐在对面的友人在不断发出怪声之后,不耐烦地问:“干嘛。”

     “你那个精明能干但是又很难搞的弟媳,刚才就在楼下用一种让我很不舒服的表情盯着我看。”

     雪绪在鹤见家主宅曾经见到过一次结衣,那是在身为西霖枫家小姐的结衣还未决定嫁给唯人时的事情,雪绪那晚来找伊织聊天,刚被下女引到中庭,就与正要离开的结衣撞个正着。雪绪对那次会面只剩下淡薄的印象,毕竟结衣并不是她见过的第一个衣着华丽气势逼人的女孩子。但是之后过了不到两个月,鹤见屋就宣布了与西霖枫的结姻。

     回想起这件一年多以前的小事,再联系近日来与西霖枫的诸多纠葛,雪绪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你弟媳有这么讨厌你么?搞得我也被莫名讨厌了的样子。”

     伊织正在细细浏览和歌俳句那个分类的书目,听到雪绪这句话,自然而然地回应道:“说什么呢,结衣跟我只是处不来,但是,她从一开始就讨厌你了。”

     雪绪这次真的被茶水呛到了,她抽出纸巾克制着小声咳嗽。周遭的宾客大多是身份显赫的上层町人,有人礼貌但嫌恶地朝这边瞥了一眼。

     伊织对着自己手上的纸努力思考,完全没有为友人担心。

     “奇怪,你不知道么?她来见我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只要提到你就会表现出深仇大恨的样子,我才是被连带讨厌的那个。”

     “等等等等,我们讲点道理,我来江户才两年,在你家那次是第一次见到她,她讨厌我的理由是什么。”

     “谁知道?你以前在尾张抢了西霖枫生意?哎呀无所谓啦!”伊织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你又不会跟她有什么来往,被人讨厌是人生中的正常环节,与其思考这种问题不如把这个意见填了。”

     伊织一旦露出不耐烦的脸,雪绪就会想伸手挠到她笑得喘不过气。不过雪绪现在疑惑重重,暂且先将注意力放到手里那张精致的书目单上。

     雪绪喜欢看书的程度与伊织不相上下,但是遗憾的是她看书速度一向很慢,如果说伊织可以自信地说乌月馆列出的书目里没有她没看过的书,相比之下,雪绪只能在情爱小说和其他杂项里稍微勾选一下。

     “乌月馆这次的评选质量比我想得要高。”将写好的参考意见交给了女侍之后,伊织顺便要了一份蒟蒻辛煮。之后她滔滔不绝地对着雪绪介绍起来:“情爱类的候选书目列举了四年来江户最有名的几本,像《柳桥物语》这种传统又畅销的恋爱小说自不必说,着眼点在殉情这种基调灰暗的小说《胧月花之寐》也在名单上,而表面上看起来是世情小说实际上以两家世仇背景下生死相恋的《仁吉与纱织》更是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严肃文学这个分类名目上很尴尬,实际上提名的大部分是介于资料书与个人随笔之间的书籍,你一定读过《豆腐百珍》这类的料理书吧,有一位隐去姓名的町人女性刊发了一本名叫《七窍百物煮事记》,表面看起来是料理书,实际上却是借着食物另行编写的随笔,介于故事和小说之间的特别产物。”

     “啊还有好色小说,自从《好色一代女》之后就频繁有人尝试超越那本书,不过大多数都是只停止在浅层的行止描写,感觉并没有在前人基础上有所超越的……你在笑什么啦。”

     雪绪接过女侍端过来的蒟蒻辛煮,笑着给伊织递了双筷子。

     “好色一代女这种寻常町人根本不会拿给女孩子看的书,你也津津乐道,还能对近四年来出版的此类刊物一一分析,鹤见家根本不审核你看了什么书嘛。”

     想起伊织因为被黛先生调侃在闺房藏了男人而气恼,对比她眼下谈论起黄皮封纸书籍时淡然自若的态度,雪绪愉快地打量起好友的脸。

     伊织把炖出深红色泽的蒟蒻小心地吹凉,送进嘴巴:“因为觉得对我有亏欠吧,而且怎么说呢,我都二十一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尽管语气云淡风轻,一旦被友人特意提醒,伊织还是有些别扭地垂下了眼帘。

     “还有所谓的那个杂项分类,因为包容的东西很多,所以其实不会有那个项目的大奖,而是设了四本特别奖,这点稍微有些奇怪就是……书目单上明明有《丹吹夜话》。”

     确实。雪绪举起手中的书目单,上面清晰地印着丹吹和夜的名字。

     “再加上刚才的态度,就好像乌月馆做了什么亏心事,生怕被我找上门一样。”

     看来今夜之后,有必要稍微调查一下才是。

     另外,总觉得今晚上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月色很好,灯光明亮,通町人人欢欣鼓舞,幸福快乐,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就是让人不舒服。雪绪又喝了一口茶,靠在桌子上支起下巴,瞧向正走向包厢的乌月馆老板。老板搓着手的架势,恭敬地打开了包厢门,在跟里面的人说着什么。

     轻轻扫视着这包厢里形形色色的男女,再回想起方才结衣看过来那冷硬的眼神,雪绪突然没由来地一阵不安。

     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事情……

     乌月馆老板满脸笑容地站起身,手中拿起一卷长轴。

     如果该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

     在乌月馆老板张口说道“下面公布本次书豪笔斗会……”

     就发生在这一刻。

     在“会”字还没有发出声音的那个瞬间。

     一个女人的惊声尖叫从这幢小楼的右侧斜街里响起。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不似人类的吼叫,之后,就如同有一阵狂风经过一般,从那处斜街开始,所有灯火顺次逐一熄灭,而后不断有人发出惊呼,就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那东西来势很快,从听到那声尖叫到旁边那幢房间的灯火熄灭,不够人缓慢地数十声数。

     雪绪敏锐地抬起头,她听到头顶有一处瓦片轻轻一响。

     是顺着旁边的楼直接爬上来了么。

     “……怎么回事?”

     在场的所有宾客还在面面相觑,雪绪倏然站了起来。

     乌月馆的灯光也全部熄灭了。

     “发生了什么?”

     “老板!”

     “大家不要惊慌!马上重新点灯!”

     “我要回去!!”

     灯光骤然熄灭带给人的慌乱感是难以想象的,整幢小楼立刻被纷乱的脚步声和呼救声淹没,因为不知道刚才那声尖叫的缘由,更有着急下楼而整个失足摔下去的客人,听起来还摔得不轻。乌月馆的老板勉力安抚起在场人的情绪,却在黑暗中被惊慌的女侍撞了几个来回,差点磕到桌子上。

     雪绪在黑暗中捉住伊织的袖子。骤然的黑暗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适应,但她俩的桌子正靠窗户,屋外的月光和别处的灯光,能隐约映进楼内。雪绪能看清伊织的眼睛。

     不知该说是庆幸还是,伊织的眼睛里不存在“害怕”这样的情绪。

     “有东西在屋顶上。”雪绪用左手指了指头顶,“先不要急着跑,这时候一旦发生踩踏就糟糕了。”

     评委的包厢里传来惨叫。

     在雪绪没有察觉的时候,那个东西下来了。

     这下连刚才还在努力维持秩序的乌月馆老板都感到了惊惧,能看到他小心地移动身体,试图远离那个包厢。只是,理所当然地,当那团东西撕破了推门冲进二楼的时候,老板笨拙地摔倒在地,用一种让人感到难为情的方式抱住头瑟瑟发抖。

     没有人有功夫嘲笑他。

     一时间连呼叫声都停止了,这空间安静得让人浑身不舒服,就像是意识到只要呼吸就会被视为攻击目标一样,某一个时候大家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那是个,什么东西呢?

     在只有月光能照进的小楼里,周身散发着名为“黑暗”的可憎雾气,那是比单纯夜晚的黑还要更黑的存在,不用比较,只要看到就知道应该远离的可怕存在,第一时间让人想到百夜其间江户最大的祸端:影祸。完全看不清黑雾之下包住的是什么,是一条很大的狗?还是一只比较小的狼?它——姑且用它这个字来形容,它无目的地在二楼的环顾四望,仿佛在迷茫着什么。

     身后的包厢里有哭泣声。

     “念实斋老师受伤了!再不赶紧送去治疗的话……”

     那东西终于起了反应,它向雪绪和伊织的方向扑来。

     雪绪叹了口气。

     左手流畅地探入怀里,拔出那柄七寸二分的短刀。

     

     

     宁宁帮雪绪打下手做关东煮的准备工作时,曾经惊叹过雪绪的刀功。雪绪用右手可以将萝卜一刀不断地完整去皮,如果她有兴趣,甚至可以一刀不断地将整只萝卜切成一条长丝。

     “但是,为什么剖鱼的时候要换成左手呢?”宁宁自己身为鱼类的一员,从不会看雪绪剖鱼,只是有一次不小心瞧到,脸都要白了一层。很久之后才想起这个事情,便拿出来问。

     “肉的触感跟别的不太一样,左手要更习惯一些。”

     雪绪是这样回答的。

     短刀的攻击范围很狭窄,所以拔刀本身就应该成为进攻的一部分。雪绪的左手借着出刀的冲力,对着扑来的怪物划出一道凶狠的弧线,同时她已经快步欺身向前,要就势回肘横切,如无意外,应该是正对着那怪物咽喉的位置。

     “我呢,身手很一般啦,大概勉强能防身的程度吧。”谈论到雪绪随身携带短刀这件事时,她这套说辞并不是谦逊,而是因为,雪绪驭使短刀的手法,是杀人的技巧。

     无法致对方于死地的话,自己就死定了。

     那怪物发出一声发狂的叫声,矫捷地弹跳起来,却依然被短刀划到了,它用力拍向雪绪的手腕,同时做出要撕扯的架势。

     雪绪整个身体后仰以回避攻击,与此同时她右手按住地面,帮助她迅速地翻过了身,她还打算再冲近前发动第二次攻击,不知为何,她突然犹豫了一下。

     “鹿又姑娘!”

     有人用力用烛台砸向怪物的头,随后被那怪物猛地推开,周身携带的小件物品散了一地。怪物大概是吃痛,迅速地顺着楼梯跑到了楼下,然后又冲向了街道。

     摆脱了眼前危机的雪绪忙起身去看方才施以援手的那人,这时还留在原地的人里也有人终于用炭盆重新点燃了灯笼,勉强让二楼恢复了些许光亮。

     “宫阙少爷……”雪绪扶起对方,草草检查了一遍,对方应该没有受伤。她刚想道谢,便听到伊织在阳台处叫她:“鹿又,那里。”

     被逼到街道上的怪物,浑身的黑气越发浓重,只是像慑于什么东西一样,不断哀嚎着向某个角落后退。站在它正前方的一个人,带着血色的修罗面具,头上生有异样的尖角,白色的和服外披着蓝色的外套,有着长至腰际的凌乱白发,以及与兽一般锐利的黑色长指甲——这样说来,大抵也不是人吧。他正手执一柄乌黑的长刀,在街灯造就的光影摇曳中,缓步走向那团黑雾。

     这便是伊织扶着宫阙少爷来至窗前看到的景象。

     随着那人一步一步踏向那只怪物,他手中的刀也逐渐举起。

     “等一下,那是个!”雪绪忍不住喊了出来。

     刀漂亮地挥了下去。

     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碎裂开了,那黑雾随之尽数向天空逃逸而出,慢慢现出造成这场大乱的罪魁真身:瘦小干枯的脸蛋,没有光泽的长发,紧闭的双眼——既不是小一点的狼,也不是大一点的狗,而是一个大概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她原本就四肢伏地地行走着,黑雾散尽之后,便无声无息地趴倒在了地面上。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刚才那致命的一刀,乍一看上去,会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在通町明亮的灯光下,她小小的身体像是一片被撕碎的白纸,突兀地横在街道上。

     伊织搭住雪绪的肩膀。

     “你刚才意识到了,是么?”她小声地问雪绪。

     雪绪面色有点难看,她浅浅笑了一下。

     “对不起,宫阙少爷,丹吹小姐麻烦您照顾一下,我有些事情想问一下……”她看了一眼即将离去的那名执刀人,“我有些事情想问一下那位永暗。”

     那看起来非人的执刀者,想来就是传说中的种族,永暗吧。

     百夜期间,只有永暗可以庇佑人们逃脱被影祸纠缠的不幸命运,但是在此之前,雪绪并没有意识到,诛杀狂化的人类,同样是永暗的工作之一。

     雪绪快速地顺着楼梯奔向街道,中途还避让了匆匆赶上来为二楼受伤的念实斋包扎的医者。周遭的行人都忌惮着那名永暗的身影,目送着他逐渐远去,而雪绪紧追其后、乱七八糟的木屐声非常清晰。

     但那人突然停下了步伐。

     并不是因为雪绪拦住了他,而是因为,一个男孩,苍白着脸站在了他面前。

     “你,你就是永暗么……”

     是来的路上想要偷雪绪钱包的那个男孩。他攥紧了拳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尸体,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我付钱给永暗神社,是让你们救她啊!!不是让你们杀了她啊!小紫她是好孩子!!跟我不一样她受了那么多苦,她不应该死的啊!!为什么!”男孩对着永暗挥出拳头,一边哭一边质问,“永暗神社,难道不是为了救人才存在的么!!不是你们说,只要听永暗的话,就可以活下来么!为什么会这样啊!你说啊!你说啊!!”

     而周遭的路人则恍然大悟般地开始了小声的议论。

     “小紫?哪个小紫,那个有赌瘾的渔夫家的女儿么?”

     “我不敢靠近看,但是,你看那身体,那么小,肯定没错吧,这真是造孽啊……”

     “原来百夜期间真的会被影响狂化啊,这孩子太可怜了。”

     “不是说有征兆的时候只要去神社参拜就可以救过来么,怎么会搞成这样?她父母呢?”

     “哎呀,要是她父母对她稍微有一点好,这孩子也不至于变成这样。有一个赌鬼爹,和一个天天只会喝酒的娘,听说心情不好还会打她出气……就算身上有黑斑,也会以为只是被打的结果吧。”

     永暗一动不动地任由男孩用力地打他,但是十岁的小孩能有多少力气,他很快放弃了跟这个带着面具的可怖存在对话,而是跑过去抱住了小紫的尸体。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早点发现的话,我早点凑够钱的话……一定不会变成这样的……对不起……”

     那名永暗像是无法忍受继续呆在原地一样,快速地穿过街巷,消失了。

     雪绪看着那个方向。

     左手的短刀却依然被她牢牢握在手里。

     

     

     “你不想死的话,就早点学习怎么用刀吧。”

     赤羽倚靠在门后,向她丢过来一把七寸二分的短刀,而正在帮雪绪梳头发的妙鉴娇声笑了起来,将那柄刀先一步握在手上。

     “这孩子看不惯我呢,对我说,夫人,不要杀人了。”妙鉴用左手熟练地拔刀出鞘,用刀尖对准雪绪的咽喉,“这个世界上,有那种不愿意行杀生之事的人,即使知道是必要的,也无法把它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去做。”

     “但我不是这种人。乖孩子,这是我的乐趣。你不是想知道‘枭’为什么要成立么?是为了我啊……”妙鉴将短刀顺着雪绪的咽喉轻轻滑动,露出妖冶的笑容。

     “我不杀人,就活不下去。”

     “你不想跟我们成为同类,好啊,我给你半刻时间逃跑,若逃得掉,从此你就自由了,若逃不掉,就由我斩了你,如何?”妙鉴右手温柔地抚摸着雪绪的脸颊,而左手冷得像块冰。

     赤羽将门合了起来,走廊里传来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说什么想要开始新生活,雪绪,不要骗自己。”

     六年后,赤羽看着紧握住那柄短刀的少女,轻描淡写地讲了临别的最后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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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会写小说。【跪下

    对不起!让大家看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无聊的冷知识:七寸二分是厚藤四郎的尺寸。

    【十三】生者何堪,死者何辜
    米琪雅 2
  • 【十二】书豪笔斗会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怎样?你这献残屋的大小姐,对这东西可有什么鉴赏意见要说?”在友人挑衅的问句里,伊织白皙的手指顺着那件东西的轮廓慢慢滑了一圈,又提起把手仔细观看了底部的结构和外观花纹,然后才做出结论:“是汉土的灯吧。”

     宁宁率先鼓起掌来。

     “不愧是鹤见小姐,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在想,这个灯好华丽啊,跟平常提的那类灯笼不一样呢。”她蓝色的眼睛一闪一闪,自己又好奇地凑上来,靠在伊织旁边一起细细地观察这盏灯。雪绪坐在一旁喝了口茶,笑眯眯地看着她俩提着那灯来来回回地摸。

      “请,请不要这样!”从桌子的另一旁传来有些害羞的抗议声。

     三人一起朝那个方向看去。

     百夜之后,以日光为准则的人类难免会逐渐陷入有些混乱的认知里,固定的生活时刻也会变得不同。因此,宁宁的百兽屋不再有固定的开业和打烊时间。此刻没有客人,三个人一起在店里打了个火锅吃——但目前吃的最多的却不是三人中的任何一位。

     “那个……”说话的那位小姐头发异于常人,是黄色和绿色间杂的短发,头上的花朵发饰也格外新奇小巧,身上的服饰也同样是黄绿色的搭配,仔细看的就会发现,花纹配色与方才伊织拿在手里的那盏灯同出一源。更独特的是,靠近她能闻到她身上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桂花香气。

     她正努力地把自己夹到碗里的萝卜吹凉,说话的同时还在锅里捞到一片肉吃,只是,她似乎对三个人同时看过来的目光有些难为情,声音又小了一分:“那个,虽然你们摸那个灯也没问题啦……但是毕竟是,是我,是我的……所以,感觉很不好意思……”

     雪绪悄悄把那盏灯从伊织手上拿过来,露出反派一般的坏心眼笑容:“摸你的本体的话,你会有感觉么?”

     像是能察觉到话里隐喻的意思,绿发少女激烈地摇起了头:“只是很奇怪而已!”

     “而且,那盏灯不能离我太远……”因为还在忙着吃东西,她有些口齿不清。

     雪绪提起那盏灯就跑出了门。

     “等……等一下啊!”显然被欺负了的少女一脸欲哭无泪地朝雪绪伸出了手,随着雪绪的木屐声逐渐远去,她像被化开的砂糖一样渐渐隐没在了空气中。

     “真的会消失啊。”

     一副好奇宝宝样的雪绪提着灯回来,那名少女便恢复了原样,依旧坐在三人对面,嘴巴鼓了起来,像是要被欺负哭了。

     “就说不可以离太远了啊。”这样小声抱怨了一句,她好像终于吃饱了,小心地把筷子搁到碗边,对雪绪行了个礼,“总之,多谢款待……”

     雪绪笑眯眯地摸了摸少女的头:“乖,不客气不客气。”

     旁观这一幕的伊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而宁宁也思考起来自己当初主动找到雪绪会不会是个可怕的错误。

     “不要擅自给我加上什么可怕啊狡猾啊这种形容词好么,我只是捡到一盏灯而已。”像是猜到另外两人心里在想什么,雪绪心情很好地自我辩解了一句。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甜酒,从锅里捞起了剩余的丸子。

     这名少女自称叫雨花红,是这盏桂花灯化形的萤者。

     两刻之前,雪绪去了一趟三河町,与那里的下级武士商量里贩卖纸糊伞的事宜,在回来的路上,刚走过一幢庭园,蓦地起了一阵狂风,这盏灯就正正好好落到她一步之远的地面上。

     雪绪将这盏灯提到手上,灯芯忽而自行燃起,而这位小巧玲珑不似人类的女孩子就出现在她眼前。

     “十年前的小说就不用这种桥段了。”伊织冷冰冰地点评道。

     “毕竟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雪绪得了意外之“财”,将少女带回了百兽屋,才细细盘问了她的来历。她无论服饰还是面貌都不像江户人,反复问了好几遍,说只记得以前是中秋月明的一个月里会被挂起来与桂花同赏,其余时间的经历则一概模模糊糊,提到了似乎是被原本的主人带出了海,随后遭遇了海盗,几经辗转,最终到了江户。

     伊织刚才也说看花纹工艺大抵是中国的产物,结合雨花红的说法一对,大抵不差。

     “好有趣……我都没有可以拿着发光的本体。”宁宁的感怀与伊织雪绪都不同。她少见地思考起自己的本源,不过很快又把这事抛到了脑后——考虑到她本体是灯颊鲷,这点确实足以叫她鱼脑袋。

     “我记得之前看过的书上说,萤者分为三类。宁宁属于蜉蝣,那么她就是灯九十九了。书里还提到灯九十九不能离开自己本体太远,目前看来也确实如此。”伊织斜觑着雪绪,“所以你又拐回一个萤者做双保险?”

     “保险当然是多多益善。”小声对伊织说完,雪绪将脸转向雨花红,“我们这里呢不收白吃饭的哦,住宿的话你可以跟宁宁一起,也可以跟我一起,也可以跟鹤见小姐一起,但是第一,平时我有事你要跟着我走,第二,我没有事的话你要来百兽屋帮忙,第三,有什么状况的话,优先保护鹤见小姐。”

     伊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也许是对保护这词产生的应激反应。不过她也了解自己在很多场合确实比较麻烦,所以罕见地没有吭声。

     雨花红看看雪绪又看看伊织,脸上写着不明所以,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欢迎来到江户城。”雪绪将那盏灯握在手上,点亮了它。

     

     

     “我原本想着你们家好歹是献残屋起家,总该有一个两个萤者什么的……结果一个都没有啊。”雪绪小声地对着伊织抱怨,然后将老板递过来的那双雪馱拿给伊织看,“这双怎么样?路考茶色的系带,我很喜欢。”

     伊织面无表情地抽出了另一双递给她。

     “不行,买不起。”

     让雨花红先在宁宁那里熟悉一下工作环境,雪绪拉着伊织终于来了很早以前就说要来的木屐店,除了买新鞋子以外,还顺便将木屐店的废木屑一并买了回去。木屐店是产生大量废木屑的地方,那些又麻烦又难以清理的木屑,用来做填放到关东煮火盆里的燃料是刚好合适的。她和老板谈妥价格之后,将百兽屋的地址写给木屐店的小工,然后美滋滋地直接穿着新雪馱和伊织一并走了出来。

     “要有危机意识大小姐。影祸这个东西,听起来就很有问题,既然永暗说依赖萤者可以避免狂化,多认识几个又不是坏事。”雪绪和伊织之后的目的地是江户最繁华的通町。两个人各自挑了一盏灯笼,小心地避开不时与她们擦肩而过的商贩。

     “就我所知,并没有人说只要与萤者在一起就一定可以避免危险。永暗那个说法只能作为参考而 已。”伊织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围巾。

     今天的伊织打扮与平常截然不同,她换了一套更庶民配色的和服,材质上也特意选了没有那么高档的布料,把一看就价值高昂的发饰统统收了起来,和雪绪走在一起,就像是普通的町人。

     “你那本不知道从哪个衰落的大名府里收购回来的书对于影祸是怎么说的?”

     “以萤者为食,影响人类狂化,萤者应该比人类更害怕这种诡异的生活。”回想了一下天真无邪的宁宁和一无所知的雨,伊织无意识地挥了一下手,“忘掉它吧,谁知道呢。”

     “有关于狂化的记录么?”

     “很少的几句,大概说,性格会变得很怪异,身体上会出现黑色的瘢痕。”

     雪绪在伊织眼前“啪”地拍了一下手。

     “就是这个。”

     江户城已经开始有人身体上出现黑色的印记了,尽管大多数人为了避免事端都不会将这种异状告诉别人,雪绪还是听到了客人谈论类似的事情。

     “很多都是伪造的谣言,不过顺着细节比较具体的谣言去调查,可以发现确实有一些人家最近有异常,特别是他们都在最近去了永暗神社。永暗上次不是说,一旦发现无法处理的情况就要去参拜并上告祝女?我想这个流程是没问题的。哎呀——”

     雪绪被一名十岁左右的儿童没头没脑地推了一把,向后踉跄了一步。那孩子在雪绪和伊织拐角的时候突然窜了出来,就像是没顾着抬头看,一不小心撞上了人。

     那小鬼贼溜溜地抬起头,见是两位小姐,眼睛里立刻发起光来。雪绪看了看对方的行装,在心里轻轻笑了一声。她对这种油滑小鬼最熟悉不过,正是遍布江户町区的那种很会利用机会赚钱的小孩,在某些地方,其钻营精神说是雪绪的前辈也不为过。

     他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向雪绪和伊织喋喋不休地推销起来:“小姐,小姐!要不要买份瓦板小报?有最近的萤者的情报和影祸的消息哦!消息源出自永暗神社,绝对可信!买一份包你不亏,百夜期间看看防身也好啊!这位小姐,没兴趣么?”

     眼看这两位一个熟视无睹一个面无表情,这孩子不死心地从怀里另外掏出五六张看起来有点精致的票纸:“那这个么?二位看方向是要去通町吧,今天通町,可是有乌月馆承办的书豪笔斗会呢!这里有预约的普通进场票,只要十文钱,比直接去那里再买要便宜一半哦!”

     雪绪从刚才就不断地勾起嘴角,待听到这句,终于笑出声来。

     “十文钱?便宜一半?你啊,以为所有去的人都不知道门票价格么?直接去的话只用八文,买你这票反而亏了呢。”

     那孩子也不着恼,连沮丧的表情都没有,轻松自然地耸了耸肩膀就想开溜,雪绪又勾着他后领把他拖回来,当着他的面从他袖子里摸出个钱包来。

     “偷东西这种事情,要做得快而且巧,直接撞人这种把戏,下次再改进改进吧。”

     把那小鬼放跑之后,雪绪自言自语道:“真是的,居然把主意算到我身上,我看起来像有钱人么?明显是偷旁边这位才比较划算嘛。”

     伊织没有搭理她,只是把头扭向一边,装作无意地伸手去确认自己的钱包。雪绪看到了也不点破,自己偷偷笑了起来。

     雪绪和伊织此行的目的正是通町乌月馆举办的书豪笔斗会。

     江户人爱好虚荣,这个特点是全日本有名的。全年无论何时,都会有有钱商家为了宣扬财力物力,举办一些虽然烧钱却显得很气派的活动。比如说吉原赏夜樱,会将盛放的樱树悉数移植到吉原内,在夜晚挂上华丽的行灯供客人们观赏,待花期一过,又悉数移走另换他物,这种极尽排场的无意义行径,在江户比比皆是。

     有钱的料亭会举办大食会,也就是大胃王比赛,邀请百姓们参加,酒厂也会举办豪酒王比赛,江户的酒鬼们会闻风前来喝个酩酊,当然,能击败所有人领取奖金的冠军只有一位。街头相扑这样的盛会现场更是人头攒动,不管参加不参加,一定要凑这个热闹。这次乌月馆的书豪笔斗会,跟上述的这些娱乐活动本质相同,只是店家彰显名声,参加者谋求奖金,而围观众看个乐子的聚会罢了。

     乌月馆是江户数一数二的大出版商,有自家的刻版印厂和经销书店,与江户的几大书店关系也很稳固,旗下有几位作者销量惊人,有一位擅长借战国旧事背景书写乱世情仇的作者,全套销量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万册,丹吹和夜这种四册合起来只卖到两万多本的小作者,与那类人气作家还是不能比的。

     一周前,乌月馆筹划了这个活动,一开始内部说是“江户出版商谈会”,后来加了评选的项目,就卖弄地定名为“书豪笔斗会”,要经过评议后,颁奖给五类作品中的佼佼者,有“情爱小说”“严肃文学”“和歌俳句”“好色小说”及“其他杂项”。聚会当日,评选在乌月馆包下的料亭二楼进行,而那条街的全部商家围绕乌月馆的活动特意推出了各类优惠和表演,所以有面向无关人等的普通票也就不足为奇了。

     “光是邀请作者和出版商人还有书店老板也就算了,我看邀请票连鹤见屋都有发,根本是趁机搞成商界人士的交流活动,挂羊头卖狗肉,而且分类也分得一塌糊涂。”伊织和雪绪排队等候进场的时候,伊织掏出门票仔细核对,有些不满地数落了主办。

     “而且,丹吹和夜难道够不上被邀请的行列么?为什么我要靠唯人的赠票进去啊。”她最后补的这句恐怕才是真心话,看着好友愤愤的表情,雪绪忍不住笑了起来,引得门口检票的人员怀疑地看向她。

    “这个事情嘛……我也觉得有些稀奇呢,两万多本虽然算不上非常了得,起码通知一声的情谊也该有的吧。”

     丹吹和夜名义上是没有任何一家出版商负责发行“他”的小说的,全由雪绪一个人先行联系相熟的书店预约了数量,然后才找印厂印刷,到后期丹吹先生的名声略有上扬,这方面联络的重担才轻松了点。按道理说,如果乌月馆确实有心想要邀请丹吹和夜的话,雪绪是应该会收到消息才对。

     过了门检,这条街的热闹程度让伊织吃了一惊,原本很宽敞的一整条长街,此刻每个店家都将得意的商品堆放在自家店门口,上面则插上“大优惠”“欲购从速”的牌子,而每个店门口都挤着若干人伸长了脖子询问有关事项。伊织以前从未出门,对江户人能凑热闹的程度没有认识,但是连雪绪都不由感叹了一声。

     “真是阔绰。”她走到米店跟前,伸手抓了一把标着低价的白米嗅了嗅,脸上立刻换成商业的算钱表情:“稍微有点后悔带钱带少了,这次可以进不少有用的东西。”

     伊织原本还愤愤于主办方将商业活动和书籍颁奖掺和到一起,现在却兴趣浓浓地逛起街,无论是吴服店还是扇子店,白米店还是柴炭店,她都要仔细看看对方的屋号和广告怎么布置,最后在豆皮寿司的摊位前徘徊了一会儿,被雪绪抓住胳膊拖回到乌月馆预定的那栋楼前。

     “好了好了,先上去听一下评比结果什么的再说。”看伊织嘴巴耷下来,雪绪又哄她,“乌月馆这么有钱,二楼也会有很好吃的东西的。走啦。”

     乌月馆的大当家与雪绪也有一面之缘,他原本站在楼梯前不断请重要的客人上楼,此刻一转眼见到雪绪和伊织朝这边走来,连忙过来打了声招呼。

     “鹿又姑娘啊……哎呀这位是?”

     伊织从见第一面就对这位老板表现出不待见的样子,她简洁地低了下头。

     “我叫丹吹早久夜,是怪谈小说家丹吹和夜的妹妹。”

     方才见乌月馆当家朝她们走来的样子就有些别扭,伊织做介绍的时候雪绪特意观察了乌月馆当家的脸,一听到丹吹两个字他眉毛就开始往下坍。虽然他客气地恭维一番,说什么“丹吹先生的作品也很不错,但是几次想取得经手权都未遂,希望下次有机会合作”,但是表情却有些扭曲不安。

     乌月馆对丹吹和夜有做什么不对劲的事么……雪绪笑着推说“丹吹先生性格比较怪异,不喜欢被人打扰,几次拒绝贵社的好意实属无奈,还望海涵”,心里却逐渐思量起来。

     “丹吹早久夜……你不觉得一个人同时有两个化名会很麻烦么?”跟乌月馆当家寒暄完毕,两人上楼的时候,雪绪这样调侃道。

     “相信我,江户城用两个以上的化名出小说的人肯定不是一个两个。”

     她们顺着木制台阶登到二楼,能看到有专门的女侍整理放好上楼客人的鞋履,两人踩上二楼的地面,就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榻榻米上铺了一层柔软的棉毯,触感十分舒适。

     靠近阳台打开的推门外面可以直接看到漂亮的江户夜景——现在当然只有夜景可看,不过坐在窗前吹风也别有一番心旷神怡。有笑容亲切的女侍在不同的小桌前添茶倒水,二楼的另一侧则摆了一整条长桌的点心食物,还配了瓷碟供人自行取用。

     “真,是,阔,绰。”同样的一句感慨,这次的程度更重一些。

     雪绪四下观望了一圈,见到有一处推门是关闭的,悄悄走上前,隐约能听到里面漏出的一句两句对话。

     “……这本我不同意!……不过是仗着书写怪力乱神没有评价标准的取巧之作罢了!”

     “非也非也……不觉得这本用心很特别么?”

     “像景吾朗那样的作品我已经看腻了……”

     “偶尔打破旧思想是没有坏处的。”

     听起来,这包厢就是本次评委所在的包厢了,里面似乎有几组评委都在激烈地争论,甚至偶尔还能听到有人砸了什么东西的动静。

     “真是的……明明都知道只是随便评一评……用得着这么热血么。”伊织不爽地抱起了手臂。

     “他们有提到丹吹和夜哦。”雪绪故意逗了逗她,立刻就见到伊织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但是下一个瞬间她就意识到雪绪在骗她,恶狠狠地瞪了雪绪一眼。

     她们两人身后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抱歉。并不是在嘲笑二位。”意识到了两位小姐的目光,那名男子立刻彬彬有礼地表示歉意,“这位小姐很关心丹吹和夜先生的作品么?”

     对方是一位身穿羽织的蓝发公子,刚才也有意无意地站在这个包厢附近侧耳倾听的样子,却被两位冒冒失失的小姑娘吸引了目光。

     伊织冷淡地回答:“嗯,我还蛮好奇别人对丹吹先生的作品评价的。”

     对方的和服看起来质地颇优,举手投足也并非寻常人家的样子,虽然语气温和,表情却严肃而认真。雪绪总觉得那张脸在哪里见过,努力地想了一会儿,终于寻找到匹配的答案。

     “话说,你是回船问屋的宫阙公子吧。”

     宫阙八角,也就是正在与她们对话的这位公子,用折扇轻轻敲了敲下巴,倒也没有惊讶被人认出,只是反过来询问了雪绪:“请问你是?”

     “我是东町的针屋,曾经与贵店谈过生意,您父亲大概还记得我。”对商家人士报了这个名字,对方思考了一会儿,也终于露出有听过的表情,“在下对自家商务所涉不多,让姑娘见笑了。”

     三人走到靠近阳台的那一侧,吹着舒服的江上凉风继续聊天。

     “乌月馆这次活动虽然声势浩大,仓促倒确实仓促,而且听说广受邀请的大半是大商人,反而像是不伦不类的活动了。”

     听对方讲了和自己感受相同的话,伊织轻轻勾起嘴角。

     “不过,评委们好像还是很重视,所以已经过了很久还没有得出最后的结论。”宫阙先生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虽然外表非常淡定,眼神里倒是有些许期待和热切。

     “不知道两位小姐对这次评选的意见?”

     “我可没有意见。这次连通知都没有通知我……我哥哥。”

     “我看书很少,这方面就更讲不出个所以然了。不过,就我所知,宫阙家一向对书籍生意没有兴趣,怎么会特意来参加这次书豪笔斗会?”就算是考虑到将这次活动作为社交场所,派与商事所涉不多的少爷过来参加也有点奇怪。难道说宫阙家老爷这次终于下定决心好好培养继承人了?

      “这个嘛……一方面是家父命我前来见见世面。”特意用了见见世面这种谦逊的说辞,宫阙少爷微微笑了起来,“另一方面,我也确实很喜欢读书,所以有些好奇。”

     “那么,下次如果针屋与贵店有什么交易往来,还请宫阙少爷考虑给个优惠呀。”雪绪客气地结束了与宫阙少爷的对话,然后笑盈盈地留意到对方不多时又站到了包厢附近。

     “嗯……嗯……”回过身,雪绪意味深长地对着伊织点了点头,“我现在确实相信江户城用化名写作的人不止一位两位了。”

     伊织扭过脸不想理她。

     雪绪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往下看,瞥到一个眼熟的人。

     蓝色的上装,黑色的下装,细长的烟管和有些突兀的药箱。那个人挑着灯笼,逆着人群的流向,不紧不慢地穿过了街道,消失在雪绪的视线里。

     而就在此时,乌月馆的当家走到了二楼的中央,喜气洋洋地环视了大部分来宾,郑重宣布:“本次乌月馆举办的书豪笔斗会,结果即将揭晓。”

     

    -tbc- 

     

     

    关于路考茶色:是指掺有红色的暗黄褐色。

    关于江户人爱虚荣,是真的。

    乌月馆是杜撰的。

     

     

     

    这一章感觉有点平淡?没关系,接下来还是会很平淡的【等等

    书豪笔斗会这个名字听起来是不是特别糊人啊wwww

    虽然只在最后提了一下佐伯桑,还是厚着脸皮加上了关联【土下座

    雨花红小姐被我招募啦~下次想让她做看板娘看看【

    另外也感谢八角桑出场~希望写的还算满意w

    【十二】书豪笔斗会
    米琪雅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