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特
评论:随意
——————
鬼差们起初只是在感慨,最近难道是志怪局创收高强度抓妖?不管是妖鬼还是精怪需要地府接手的都少得可怜,算是难得的“淡季”,甚至已经有胆大的和上司去申请休假,换上了纸扎身躯到人间度假去了。
一直到夜巡回来之后问了日巡一个问题,才让外勤回来的鬼王产生了一丝疑问。
“阿晟,我去望雾亭交接这几次都没看到海老板,是保密任务那边调开了吗?只有纸扎人在。”
“出去玩了吧,上面的不是只剩他和纸扎人了,你都闲不住要问八卦别说海老板了。”
“但是上面感觉……怪怪的。”
“那你不查一下?”
“我在休假,难道和你一样蠢去加班吗?我去和真大人报告一下。”
夜巡几百年来关注八卦的直觉没有出错,鬼王去调查后和志怪局一对情报发现不只是地府的“进账”少了许多,原本以为会被关押改造的妖鬼精怪也没有在这边做登记,等他再一次听到不语堂这个组织时,名单上熟悉的名字多了一个。
望海、卜算云。
仅仅只是十多年未见,从望恩出现意外后他带走了这两个阴缘结的孩子,望海也在第一次杀人之后得到了惩罚,重塑回到望雾亭继续成为那个安稳宁静的镇守人。
但是真从来没有想过海会变成这样的人,十年的时间对鬼神来说不算什么,好像他们之间未改变过一样,可是对每一次都是肉体凡胎的望海来说十年很久了,他瞒他太久了。
久到望海都不觉得自己有过改变一样。
“望海!”
他找他对峙,厉色呵斥着这一世里不把任何生灵放在眼里的望海。
鬼王的缩成细针的瞳仁里倒映着漫不经心的人,他还闭着眼微笑着,好似清风又好似游魂,难以捉摸难以揣测。
现在的望海和曾经的海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好像是有序生长的树被嫁接了另一种枝丫一样开始蜿蜒扭曲,铺开杂乱无章的枝条割裂了天际掠夺一切他人赖以生存的光线。
“阿真,你在为何生气?”他淡然发问,毫不在意桌上散乱的罪证。
越过志怪局审判私自消灭作恶妖物,钓鱼执法杀害妄图利用精怪延寿的大老板,放纵游魂去行凶然后直接打到魂飞魄散无法记录……
真暴怒着拍着桌子震得纸张被掀起一角。
“你难道分不清这些是恶吗!你的职责和坚守呢!”
望海面对着质问,迟疑了一会,然后露出了淡薄的笑意,他说:“卜算云用命和血还有这么多年教会了我一件事。”
他自顾自说着话,好像根本没有在乎眼前愤怒不解的挚友。
“有些事情并不是善良就能解决问题的,阿真,你不觉得吗?”
黑红的眸子对上了红银的异色瞳,望海透过真的双眼想起来那个围绕着自己喊着哥哥的小姑娘,他们真的很久没有见面了,好像全部的人都默认了他的职责,独留他一个人在这鬼门上,守着无数年的寂寥和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阿真……”他很焦躁,抬起手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疲惫又沙哑地说,“我以为,用绝对残酷的手段去解决问题这件事上,你比我更清楚更能理解。”
望海明示着,明示未有灵识和独立意识时一次次濒临崩坏边缘时被直刀刺穿胸膛的疼痛,也在明示一旦更迭之路有踏出任何一点地府不满意的岔路时都会被眼前的挚友用悲伤的眼神处决。
鬼王比他这个普通人更冷漠残酷,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
“这不一样!”
望海捂着脸低吼起来,狰狞的样子和他完全不相称,即使是发泄他也收敛着声音,把自己沉在深海里无声冒着脆弱的泡泡。
“这有什么不一样!我只是厌倦了等待厌倦了被动,我想把职责抛之脑后拥有一些我自己的时间和自由这有错吗!我和你有区别吗!”
愤怒中的一人一鬼像是在悬崖边角斗的山羊一样用自己最尖锐的一面朝着曾经关系无比亲密的友人。
“阿海,这不是你可以手沾鲜血的理由,你真的走错路了。”
真拔出了漆黑的直刀,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他拧着眉毛缓缓抬起来,目光从悲哀变得锐利,冰冷的刀刃对向了望海的胸膛。
“又是如此,一直如此,这种事情还要再重复多少次!”望海的肩膀在颤抖,气急了的他哑哑笑着,他朝着真大喊,“阿真!我还要死多少次才能满足你们,满足地府!我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告诉我啊!”
“你是……未来的判官……”
“所以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工具对吗,一个不需要自己想法的工具……”
他艰难地回答,这个称谓很轻也很重,轻是对着地府运行的这条秩序线上每个鬼都是工具和零件,重是因为唯独“海”是难以替换的零件。
“你也是我的朋友……阿海……别再这样了……”真的声线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颤抖,但是握着刀的手稳得绝情绝义。
“太可笑了,快六百年,我像个异类一样在这个世界死去活来不断轮回,生活了快六百年……”他收敛了表情,阴沉和疯狂瞬间化为云烟,好似又变回了那个温和亲切会笑着对待每个人的望海。
然后他带着寂寥的笑容往前走了几步,胸口顶在了直刀的刀尖上,亦如当初。
“阿真,我累了,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这样应该能让你安心了吧。”
作者:莫特
评论:随意
——————
高蔼离开家已经很久了,久到不认真看日历的话完全想不起来过去了多少年,从小县城坐着绿皮火车来到大城市拼搏好像已经是所有人习以为常的事情,从这里换到那里,为了一些钱,居无定所。
周一早上5点,闷热的空气叫醒了高蔼,他从床上坐起来,擦着脖子上密集黏腻的汗水,他心里在想这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了。通勤的时间需要一个半小时,租房这边实在是郊区,路途无比遥远,所以高蔼平时会很早起床,早早准备去乘车,只为了不被记上一个迟到。
但今天是例外,半夜坏掉的空调像是梦魇一样压制了熟睡的男人,黏腻厚重的空气一点点剥夺他的生存空间,像是被丢在垃圾站的真空袋一样窒息又难闻,溽暑的季节中就连令人向往的晨曦也无比刺眼恶毒,不遮光的窗帘被阳光掀起一角,照在高蔼身上让他在痛苦闷热中逐渐清醒,他像行尸走肉一样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床单上被浸出扭曲的人型,盘算口袋里的钱还够不够维修费。
他脱掉被汗湿透的短袖进了厕所,做完所有简单的清洁洗漱,然后穿上前一晚已经挂好的旧西装轻轻拧开门锁提着门不让公寓这个有些生锈的老家伙发出难听的声音,然后转身,准备换到另一个地方去煎熬。
“嗒、咔。”门锁落下后,高蔼轻轻带着脚步往电梯走,早上出门比晚上回家要更小心翼翼一些,这栋楼的隔音并不好,有些晚班和通宵的邻居也许会因为一些细微的声音被吵醒,他不想引发邻里之间的矛盾,因为这里的租金实在是便宜,便宜到能让他这个比楼小不了几岁的老家伙可以龟缩在这里,拥有一个独属于自己喘息的空间。
路过某一户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弯腰提起了地上的垃圾,这是郝酉符的门口,按理来说他应该不会熟系邻居的全名,只是某次和年轻人聚在天台吹风抽烟的时候认识的,相识或者不熟的邻居偶尔会因为工作压力聚集到天台,开几瓶啤酒,抽着不同的烟,在烟雾弥漫的楼顶上自嘲笑着说什么三二一跳,久而久之也能互相打打招呼点点头。
高蔼就是那时候走楼梯下去的时候发现了一样停在十四楼准备回家的郝酉符,原来是同楼层的邻居啊,他这么想着,脑海里冒出一些讨好年轻人的方式,身体上的增加的疲惫如果是为了心灵的稳定那么他一定不会吝啬任何一丝力气。
垃圾想着本来就是顺手的事情,而且郝邻居门口的垃圾袋一直打包的很好,安安静静躺在那,黑色低调不扎眼,也没有什么破洞会漏出生活垃圾,提起来也不会有汁水脏污弄到手上,那么顺手带走丢到楼下去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垃圾被丢进公寓外的大垃圾箱里,高蔼也前往了地铁站。
人仿佛比列车更像交通工具,从这里到那里,从年少的站台到年迈的站台,好像人生就是不断的换乘,工作也是。
从市郊转到市内要先从破旧的公寓楼听着吱嘎作响的老旧电梯下去,然后快走到最近的地铁站坐地铁进内环,然后在人流量最多的广场下车,逆着人群去换另外一条线,走楼梯通常会比手扶电梯要快,夹着包一次上两级台阶就会快上2分钟,年纪虽然上来了但是因为经常外出谈业务所以运动量还有,只要之后进了地铁休息一会膝盖的酸痛就能够得到缓解。
因为是人流量大的换乘点,每次交换一下之后就没有座位了,所以高蔼会在上车之后找没有座位靠车厢连接处的地方,双手抱着包靠着车厢壁,在晃动中稳定着自己的身体,静静等待地铁到站的那时候。
其实这时候他很想拿出相机来拍走动的人流,上下车、换乘,人和人在这一刻像是流动的水波一样,有序,又毫无规律。他真的喜欢摄影,虽然是很业余的兴趣爱好,但是让他养成了悄悄观察他人的习惯,即使被年轻的稍微关系融洽一点的同事说这样的作态真是恶心不适小心被当成变态,可他还是无法控制区用眼睛和镜头看这个混乱的世界。
早高峰的地铁实在是有趣,车厢里人和人像是沙丁鱼罐头一样叠在一起,沉闷的气息让人即使被踩了脚也没有任何脾气,随口的对不起和漠然的没关系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链接,把完全不相识的人在这个拥挤的空间里。
一个小半小时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地铁报站提醒他到了,双肩包被背会身后,高蔼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眼镜,看清了车站的出口之后随着人潮走动了起来,漫无目的鱼跟着鱼群徘徊在不同的地方,短暂停留之后又离开。
地铁车门在提示声中关上,分隔了拥挤的人群和盲目的人群,他在无数的脚步声里离开了车站,为了今天的生存而拼搏。
“喂你听说了吗?前天晚上车库里死了个保安……早上换班没找到人去看才发现被人杀了……”女性职员端着咖啡靠在茶水间门上,耸着肩膀聊着早上挤电梯听到的只言片语。
“猝死的吧?警车都没来,怎么可能啦,最近晚上都在加班,我们回去了保安还在车库里巡逻,哪可能出事。”
“没呢……听说死的很……嘘,刘胖和匆哥过来了,快走快走!”
“刘主任,我们不要封建迷信吧……感觉会是骗子……”
穿着深色西装的高个子助理抱着文件速记着什么东西跟着胖胖的区域主任走,看着日程表下一步目标小声挣扎着。
胖主任转过身子挺了挺肚子,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下属语重心长地说着:“小胡啊,你们年轻人就是对这个世界没敬畏,世界上真的存在什么我们看不见的鬼神,要小心啊。”
主任坐回了自己的老板椅,有点耗损的椅子发出了像是回应他那句敬畏的嘎吱声。
“交代给你的信写好了吗?中午前要发过去,那些人收到消息很快的,要有礼貌。”
“嗯……主任,内容大概就是这样的,等下就去写成文档。”助理看着自己手里字迹飞舞的草稿想了想反正是封建迷信应该没问题,递过去得到了上司的肯定之后放下东西低着头溜回工位去。
工位要比去办公室路上的茶水间热闹多了,旋着座椅的同事们稍稍聚集了点,侧着头聊着发酵了一天的“八卦”,等到主任助理回来之后才稍微安静了一点。
“哥,刘胖喊你干啥啊?”和助理比较熟的一个人滑着椅子溜到了他的工位上撞着肩膀,“刚刚对面组说听到刘胖喊你写信,有什么动静吗?和前天的事情有关?”
被喊做哥的人苦笑着挥挥手挡住了靠过来的同事照着主任给的名片输入了一个叫做“道止”的网站。
弹出的窗口黑底黄字红边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网站,边上是看不懂的鬼画符做装饰,就连光标指针都被做成了桃木剑的样子,只留下正中间的窗口有几个不同标志的选择。
“哇,你原来信这个啊,我看错你了令狐匆!原来你是这么迷信的人,你这是要在奇怪的网站上写刘胖名字暗杀刘胖吗?”
“刘主任的任务罢了……”被叫做令狐匆的助理和同事开了个不好笑的过气玩笑,敲着笔记本说,“看,刘主任给的,说是能在这里请个……嗯……道长吗?来看看,担心大家害怕车库里有‘脏东西’毕竟最近下班蛮晚的。”
“哎呀谁信这些啊,不过没想到刘胖那么好,我要快点把这份资料写完给刘胖去审核,让我们最吼的刘主任沉浸在工作的海洋之中!”
说着骚话的同事踢着地板滑椅子回位置上去了,令狐匆有了片刻安静在“道止”上找到了登录按钮,输入了刘主任的账号密码开始看页面正中间的标志。
排在第一的图标是一朵透着些白色的昙花,桃木剑移上去点了两下显示余额不足请充值预约,令狐匆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开始顺着顺序往下点,跳了三四次余额不足之后桃木剑点在了一只深青色燕子身上。
[请问是否确定从燕家预约?]
“还是世家啊……算了,应该没什么事情,毕竟是我先知道……”
桃木剑斩开了“确定”的符纸图标,破开的符纸燃烧起来变成了一卷打开了的卷轴,灰色的字体提示着请在这里填写联系方式和联系地址,令狐匆把写字楼的地址和前台电话写上之后再确认,卷轴又像丢进火焰里燃烧成灰了。
“动画做的不错。”
上午的工作对于令狐匆来说没什么,无非是整合文件处理日程,今天加上了个请人做法,下午才是繁忙的时候,刘主任的会议和视频会议错开时间只有三十分钟,整理好会议的笔记马上要给刘主任送上视频会议他需要的文件,备份、打印、冲进办公室一气呵成,顺便还给刘主任满上了一杯他最喜欢的普洱,然后轻轻带上门回去工作。
下午落地窗隔着百叶窗照进来的阳光让整个办公室的气氛悠闲起来,处理事情差不多的同事三三两两聚头分享零食,就连令狐匆也分到了一些。
其实令狐匆助理的身份在职员身边本应该很尴尬,28岁的助理听起来就很像是内卷职员想办法上位脱掉助理帽子往行政走,可奈何他性格真的很好,不摆架子不打小报告,安抚大家情绪,还一起加班,有时候甚至还会帮这些偷懒的家伙做一下工作让对方准点下班,就连工位他也自己选了一个位置不那么舒服但是离大家最远的地方。
所以不管是新老员工都开始喊着匆哥、匆哥的,只有刘主任好像因为令狐发音对他来说拗口,特别喜欢喊小胡、小胡的,直接给人改了个姓。
因为前天车库的事情哪怕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接到了群发的消息,近期不准加班,最晚也要六点三十前离开大楼,乐坏了大办公室里的年轻人们,只有某一个小组哀嚎着“明明再给两个晚上就能完成了下周就不用再做这个项目了!为什么啊——!”被强制打卡离开他们心爱的电脑。
令狐匆留到了最后,稍微有点强迫症的他不想把事情留到第二天去完成,而且也担心第二天早上那个所谓的“燕家”会来什么人,刘主任必然是会让他去接待的。
离六点半还差十五分钟,想着差不多的他突然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关掉一半灯的办公室并没有那么暗,只是夕阳的橙红色透过窗户照进来反而显得阴气森森。
“唔……还有人吗?匆哥你还在吗?”女孩子有些颤抖的声音从隔壁组传过来,“匆哥?没人了吗……呜……”
“在呢在呢,是C组的小楚吗?你怎么没下班直接走?”
被叫做小楚的姑娘和令狐匆解释是项目里由她负责的环节需要核对,和同事说着二十分钟就好的她结果一抬头过去了四十分钟了,看着A组这边还亮着灯在想是不是他还在这,想要人陪着去车库取她的电动车。
老好人陪着姑娘一路电梯无话,两个人拿着手机回回消息就到了负二楼,所幸小楚的电动车停在比较靠近出口的位置,没几分钟就能出去了,但是等她打算邀请令狐匆和她一起出去的时候看到了慌忙翻找口袋的匆哥。
“抱歉我的U盘好像掉在电梯那边了,小楚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一下就走。”
“可是公司规定……”
“没事的,几分钟不耽误时间的。”
“那……那匆哥你注意安全!小心一点,我听到有说咱们车库有脏东西……”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不要封建迷信了,我没事的,你先回去吧!”
看着小楚扣上安全帽骑车扬长而去的令狐匆轻轻笑了起来,双手插兜往和电梯完全相反的地方走过去,地下车库的灯忽明忽暗照得他的影子模糊扭曲看不出人形的。
而他不知道的是离开的小楚看到有个背着长条物品的短发身影往写字楼的车库入口走去。
皮鞋的声音停在了深处,这片角落里仿佛冒着黑色雾气,许多猩红目光的老鼠叽叽喳喳围成一团,安全出口指示灯的绿光照在这些老鼠身上,印出大大小小佝偻着背的人影在灰墙上。
“你们最好这两天赶紧走,楼上这次请人来处理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早点离开比较安全。”
“多谢令狐大人!”
地下车库门口
小楚离开时看到的人影站在道闸前,这人皱着眉头看着车库深处。
“这里面有动物的臭味……”
西行后志企划文
——————————
冬雪像新打的棉花被一样盖住了土地上的血污,目光所及白皑皑的一片里不知道藏住了多少人的泪水,流血流泪的守护在这冬日里终究是结束了,罹难的人活在记忆里,活着的人奔波在重建上。
好在对于劳苦百姓来说没什么大事比得过春耕秋收,再疼再伤也比不过吃饱穿暖的事重要,不少人看着雪想着,这雪水浸入土地里也许能给来年带个好收成。
小狐院里那几棵胡桃木光秃秃的,点着几丛雪花,和白毛狐狸一样,唯唯诺诺的。
燕辞歌留在厅堂里养伤,行尸抓伤的手臂还有些漆黑腐肉没剔除,只能等长出些肉芽又剔掉些。
这估摸着刚及碧玉年华的小道长对着自己手臂就是一刀,姑娘家家的娇软性子一点没生在她身上,仿佛出生就和那石头一样动手干脆利落,看得门外回来的令狐匆牙酸垂耳。
他把早上干活结的物资丢在地上,蹦着进去嚷嚷:“没上麻药你就不怕疼吗!”
“是死肉。”那声音淡淡的,好像剔的是畜牧的血肉一样无所谓。
好嘛,狐心当成驴肝肺,她实在是不懂旁人的关心为何物,之前落在脸上的泪水就像是难得一见的昙花一般。
黑发的青年从取暖的火炉边提起一直温着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脏兮兮的手套被他丢在椅子上,双手用指尖捧着小小的翠绿茶杯汲取着这散发香气的温暖。
燕辞歌瞟了一眼他,发现了手心手背都带了不少伤口,她问:“你手怎么了?”
就算是询问中也好像不太关心令狐匆一样,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之后又开始对自己的手臂下刀。
乌黑的烂肉被小刀剔掉,那点腐肉星子被她刮在刀上伸进炭火里,难闻的味道噼啪刚爆开又马上被桌上放着的火云符点燃成灰。
令狐匆松开茶杯看着自己的手,上下翻转又虚抓了几下,然后才笑笑回答她。
“没事,帮那菜贩阿伯搭棚子不小心摔倒了划了一下,洗过了。”
燕辞歌眯了眯眼睛,又安静听他叨叨说着上午帮忙的琐事。
什么给人帮忙搬东西撞到了马车好险没把货压坏,什么帮人送衣服被褥结果自己被松树泼了一头雪,还有那被走失的女童抓住衣服哭着喊叔叔又火急火燎在难民中找她家人。
狐狸说得轻松有趣,趴桌上烤着火,嘴里碎碎说着还好大家看他面善又勤快,不然家都不能回。说起好笑的地方那双如蜜琥珀的桃花眼都笑弯了,只有看见他身上才知道这人半晌就落得如此狼狈。
细碎刘海贴着额头半干半湿,马尾尖湿漉漉地扫在外褂上,衣摆裤腿全是雪泥干了的斑驳。
就连那双堪比女人一样漂亮的手上也是被冷水泡白了边的刺眼红痕。
她看着狼狈的狐狸,有些杂乱不适的想法不知道怎么出现在燕辞歌心里,像猫抓一样挠得她烦躁。
白瓷瓶被她几乎是用砸的力道放在令狐匆面前,嘴里也是严肃生硬的命令,她道:“上药。”
“诶我是妖,不要浪费药呀,明天就好了!”
“碍眼。”
“啊?”
不知道自己是在生气的小道士离开了厅堂,走到院子里去透透气。
她手上那几道伤口划开了好几次了,估摸着没办法恢复好,再怎么样也会留下狰狞的疤痕。她无所谓,绷带护腕一绑谁也看不见。
但是伤在令狐匆手上会让她焦躁,就好像是画符时被打断没办法一笔勾完那点朱砂。
“令狐匆。”她轻念了一句,知道那双耳朵听得见。
果不其然厅堂里传来清朗雀跃的一声答应。
“诶!”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帮忙。”
“那不成,你伤这么严重,我们五大三粗的,帮忙都干的是体力活。”
小道士倒是被这句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回头看着厅堂门口给自己上药的妖,小雪飘落模糊了人的视线。
摇摇晃晃的狐狸清秀的脸上是漂亮的桃花眼,要不是挂着那显得软软弱弱八字眉,他换上书生长衫也能说得上英英玉立。
实在是和五大三粗沾不上一粒米。
“三天就行。”
“嗯!”令狐匆应得快,但也不傻,虚与委蛇地敷衍她,“三天后找大夫给你看看,好了再说。”
不枉费十六年间不断受伤对自己有足够的了解,燕辞歌说三天就三天,手臂的抓痕都恢复了,除了碍眼的疤。
她倒是无谓,只是聒噪的狐狸缠着大夫问有没有什么去疤的药啊,她还只是个小姑娘云云。
最后给老大夫念得吹胡瞪眼,挥墨甩下一个方子,说下次别找我了之后飞快离去。
伤好了就该干活了,忙碌重建的人们像是工蚁,小小的,一群一群一簇一簇,在年关的寒冬里抱团取暖,修补自己的蚁穴,只为了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
冬去春来,长安城似乎逐渐恢复正常,如絮的白雪化成水滋润着这重获安宁的土地。
小狐院的胡桃木发芽了,嫩绿的叶片装点着冷冷清清的小院。
令狐匆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家常小菜走进厅堂,花满堂少见的以男身出现,抱着封着红纸的深色酒坛坐在桌边。嘴角咧开到脸颊,非人非狐,眯着眼又诡异又慵懒。
“小酌小酌,好酒好菜好日子呀。”
三人围着吃饭,桌上的小火炉摇曳着点点火光,温着杯里的烧春,八仙桌上飘着温暖的菜香和撩人酒香。
一人二妖和谐得不像话。
酒足饭饱后,令狐匆把喝醉了的花满堂扛去别院,回来就看到坐在石桌前的燕辞歌在发呆。
她盯着胡桃木上的新芽看了一会儿,直到令狐匆被夜里的北风吹得打了个不懂气氛的喷嚏才回过头来。
“开春了。”
“对啊,胡桃树发芽了。”狐狸看着自己的树傻乐,他可喜欢这几棵树了,亲手从苗苗时栽下去的,“我跟你说,它年中开花可好看了,秋收前还能收到果子,核桃很好吃,还能做糕点。”
“我要走了。”
离别的话语很轻,被风一吹就散,像是没出现过一样。
令狐匆此刻只恨自己听力那么好,想听的不想听的都跑进耳朵里。
“嗯……呃……啊……也是……”平时圆滑的话语在这时候一句都说不出来,尴尬让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你们游方道士……是要到处走走,多见识也好!”
“嗯,我去收拾行囊了。”燕辞歌起身,腰间挂的香囊球在令狐匆眼前晃荡了一下,“这段时间多谢照顾了。”
令狐匆没回答她,也不知道回答什么 燕辞歌也没期待他的回答,背对着他回了房。
也许降妖除魔的道士和为非作歹的妖物背道而驰才是正确的,只是一段时间合作罢了,为的也只是普通人的安宁。
隔天一早,天有雨水,燕辞歌拎着她根本没几样东西的行囊,撑着方便好用的八卦伞遮着身形走出小院。
小狐院门口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令狐二字被风霜磨砺得有些模糊,燕辞歌驻足看了眼,准备像那个家伙一样不辞而别。
院子里传来的哐当响声拽住了她,只见令狐匆绑着个行囊跌跌撞撞跑出来,见到她时还被门槛石绊倒摔了个狐啃泥。
他撑起身子露出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不是我的笑容对着燕辞歌说道:“等等!等等!劳驾,小道长,借个伞呗,我去洛阳城。”
初见时的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夹杂着一些令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燕辞歌闭了闭眼,字正腔圆。
“我不去。”
“哎呀这不重要,可以先去你想去的地方,然后借我伞去洛阳。”
“八卦伞不外借。”
“那你我同行。”
“……你这是死缠烂打?”
“哪能啊!”狐狸笑着挤进了伞下,不大的八卦伞下面比肩继踵,有狐笑声轻松,“你可是有求必应的小道长,我是没伞有要出远门的可怜‘人’,你说呢。”
青年清新俊逸,又摆着一副乖巧的笑容,让燕辞歌咽下了拒绝的话。
“走吧。”
“好!小道长我帮你拿东西!”
小狐院没了狐,白狐妖也不是妖,小道长也不是道长,只有落了锁的院落和同行的二人。
到底会不会去洛阳呢,燕辞歌不清楚,令狐匆也不确定,只是一起的话,这人世间如此之大去哪都行。
西行后志企划文
——————————
令狐匆跑了,八仙桌上丢了一堆散发药草清香的白润瓷瓶,一句话也没留,像那山间野狐狸一样夹着尾巴溜走了。
留她独自养伤这几日住在别院的黑狐表兄花满堂倒是来露了个脸,难得今晚身上没飘着酒香。
黑漆漆的桃花眼在屋内扫了一圈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女子样貌的他拈着衣袖顶着燕辞歌平静冷漠的双眼笑了许久。
他夹着嗓子说:“小丫头,他被他自己吓跑啦!”
燕辞歌不语,目光掠过竖起的黑色狐耳之后便给自己手上换药。
“哎呦呦……”黑狐狸绕着桌子转了两圈,看着小道士手上的伤咂咂嘴,“啧啧啧,小葱那怂包还能下这么重的手啊?”
“不是他。”燕辞歌抿抿嘴唇驳了一嘴。
手臂上的伤确实不是倒霉狐狸能够做到的,绷带缠绕下的伤口就算撒了厚厚一层金疮药也透露着尸腐气息。
花满堂凑近嗅了嗅,漂亮的眉毛蹙起,晕着朱红的指甲尖点在燕辞歌手腕上,语气不善地说着:“你遇到那些玩意了?”
“……与你无关。”
“说实话!小丫头,你要是出事了我那傻弟弟得疯了去!”
“他早走了!”燕辞歌脚尖踢倒花满堂单膝压着的圆凳,借着对方失去平衡那一下抽走了自己的手,“再说了我出事与他有何关系!”
“嘿,你们俩之间的事我就插手——”
花满堂一卷身上黑色的琵琶袖作势就要和燕辞歌打起来,刚踢开脚边凳子时就被推门而入的人打断。
“燕道长!燕道长!不好了!”
推门的男人被圆凳绊倒连滚带爬骨碌碌扑在燕辞歌面前,披头散发,身上朴素的短打也是一片血污。
“燕道长!行尸!!行尸又聚集了!!”
听闻此事的燕辞歌胡乱扎起绷带,牙咬着尖端打了个结,起身看了眼花满堂。
身着袄裙的美女狐狸遮着脸变成了短衫老者,那人佝偻着背假意咳嗽了几声幽幽地说:“别看我,和那傻小子不一样,我可是吃人的混蛋妖怪,现在只是个可怜的老人家,行不得打打杀杀咯。”
小道长甚至连嗤声都不屑留给他,抓住放在墙边的八卦伞夺门而出。
她不需要那城门口的茶棚贩夫指路,行尸汇聚的地方是哪她清清楚楚,身上的伤也是因为令狐匆离开那日小狐院闯进了几个和他相识的逃难人求助,她出手之后被伤到的。
正气凛然的小燕道长放不下苦命人,安抚了受伤的几人之后便冲出去协助疏散,没想到正巧遇到了眼熟的耀天京的人,几人合计了一下互相安排了区域就开始为了救人而奔波。
她尽力护了几日,被污染的行尸只多不少,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斥着绝望和痛苦,无为的平民百姓哪能抵御这种事情?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皇室动荡不安,渺小的民众更加难以自保。
守护自己家人的百姓扛着锄头镰刀锅碗瓢盆,伴着侠义之士和些许不计报酬的耀天京从属冲散行尸,想在这城墙脚下闯出一条逃生路。
没想到突围几日只换来小半日安宁,也仅仅只够燕辞歌喘息一会儿包扎一下伤口。
等到她再来时幸存者的哭喊声像是利剑刺破黑暗的天空,魔气侵蚀,让人满眼是触目惊心的红。
四周全是死人,完整的、残缺的、碎烂的混在一起,杀红了眼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打中的是死人还是行尸。
肉块被击打的沉闷响声和悲鸣哭喊交织在一起,也许这就是炼狱的样子。
布鞋浸了血水,传来毛骨悚然的阴寒,燕辞歌从震惊中醒过来,试探的脚步转变成奔跑。
灵敏躲过砸过来的几斧头,她从衣襟里掏出一叠宁神符,大哥留给她的只有这些存货了。
不知道能有多少作用,也不是可以取舍的时候,黄纸朱砂被她贴在近身的几人身上,陡然燃起一簇火焰化成白灰放倒了那几人。
“不够……还不够……”
燕辞歌黯然,红眸沉了沉。想带着大家逃走只有这点宁神符不够,不够她把被魔气侵蚀了的疯狂百姓放倒,除非她下死手……
手掌紧紧握住,指节都泛起挣扎的白,然后又被放开,一瞬间脱力的虚弱让她晃了晃,她不想选择最后一步的……但是背后还有啜泣的普通人啊……
“对不起。”八卦伞撑起,黄符悬空翻飞,燕辞歌的眼角泛红,好像落下了什么晶莹的东西,又在这风中消散。
“小燕!”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然后是一抹白闯进视线里。
令狐匆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半拥着燕辞歌阻拦她的前进。
“对不起我来晚了!没事的你不会伤害他们的!”这段时间的接触让他懂了一些她,对待恶时英勇的燕辞歌会毫不留手,但是对上无辜被害的人来说,这是她怎么也狠不下心的对手。
狐狸和她面对面,一人对入魔人,一狐对行尸,她在哀嚎里听见无比悦耳的声音说:“人我来,行尸你去?”
诧异的表情出现在燕辞歌脸上,她甩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突然愤怒起来,还嫌她不够麻烦吗。
“你来做什么! 你又想入魔吗!”
令狐匆紧握住她的手,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如果不是比她的要大上些,抓着她那带着伤痕和茧子的手还不知道谁是男的谁是女的。
他从不会怪她脾气木楞古怪说话冷酷刻薄,他只是握着那双带着血污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不会的!不会的!我可以控制了,而且我只是用能力让那些人晕倒,不会见血的!你信信我吧!就像之前一样!”
令狐匆丢下这句话就害羞似的撒开了燕辞歌的手,跑向自相残杀的人群里。
这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完整地露出本体,接近十尺的六尾白狐优雅美丽,在尸山血海里奔跑跳跃不沾染一丝脏污。
他们俩像是默契的双手一样,单独一只手做不到什么,但是一起就能解决两边的问题。
入魔发狂的人被一股妖气弄晕,行尸被暴戾的符咒击破,看似困难又无望的事情被他俩解决了一大半,剩下的部分则被还有气力的人给分走了。
城墙下点起小撮篝火取暖,受伤的人按伤情严重排着队让被护在最后的医师治疗,安静,但并不死气沉沉,似乎是已经知道可以逃生,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这夜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色似乎是最暗的时候,昏昏沉沉幽暗无比。
远离人群的树林里,令狐匆还维持着白狐样子,枕着爪子趴在地上,黄金色的眸子倒映着身侧包扎伤口的少女。
“小燕……要不要我帮你包?”
“不要。”
“那我给你去拿点药?我跑得很快!”
“不用。”
“那我带你回城里你洗洗?”
“不必。”
“……”
倒霉狐狸比受了伤还颓废,头已经低伏到了地上,前爪盖住他的眼角,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呜咽声,像是被主人遗弃了的流浪犬一般周身散发着难过和可怜的气息。
燕辞歌看了他一眼,身体挪动了下,向后靠了靠,小半边身子埋进了雪白温暖的长毛中。
狐狸依旧盖着自己的脸,只是巨大柔软的六条尾巴不安分了起来,晃了晃停在半空中,然后像是豁出去了一样温柔盖住靠着自己的少女。
“令狐匆,我信你,但是我没原谅你。你的不辞而别和你的烂摊子让我差点违背了师父教我的信念。还有,花满堂他也气我。天快亮了,只是很冷我才接受你这么做的,听明白了吗?”
令狐匆没回答燕辞歌,只是弯了弯身体,把她圈得更紧了,像是手掌轻轻握在一起,把正直又温柔的少女保护在白茫茫之中,只留了个看得见星星的缝隙。
西行后志企划文
——————————
白鹿原遭难了,万魔肆虐烈火焚田。原本那安宁平和的百姓面露哀容,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长安那繁华的街道上如幽魂一般游走着寻找自己失散家人的流民,哀凄、唏嘘。
在那小狐院居住的燕辞歌伤早已恢复如初,骨子里的侠义心让她耐不住被当成伤员休养,背着那除了话多毫无威胁的狐狸翻出围墙想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目之所及街外和那被一丝妖力笼罩的小院截然不同,郁郁葱葱的小院和凄惨落魄的长安街像是两幅画割裂了她的眼,空中弥漫着枯槁的魔气令人难受不适,捏着八卦伞的手指因为逐渐用力泛起冰冷的青白色。
“这边走、这边走,大爷大妈排一排,都有的,我们耀天京说话算话,乡亲父老们安心啊!安心!”
她看着街边一些挂着耀天京标识的小摊排着长队,不同的人或者散发着一丝妖气的妖派发着些许银子和干粮有序安置这些无家可归的人。
“耀天京……?”燕辞歌小心绕开着散发淡淡绝望气息的队伍,“那家伙也会在这吧?”
河边街上庙会见过的游船满是要离京的伤员,船夫撑着船慢悠悠离开了港口,燕辞歌在疏散的人群里看着了衣摆袖口沾上血迹令狐匆。
那狐狸毫无自觉,甚至用袖口擦了擦脑门上豆粒大的汗,伤员渗出的血迹落在他的脸上,脏兮兮的脸落上了一抹红显得又蠢又妖。
燕辞歌好看的眉毛见此瞬间皱了起来,错开人群冲过去抓着狐狸的衣襟给人揪了过来,抓着就往小院的方向走。
“你是不是傻!”燕辞歌回头盯着那双散发着愚蠢不自知和你干什么莫名其妙气息的琥珀眸子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现在这种时候你还敢沾血!”
“我说过我不是那种妖……而且这种事情没事的,我有分寸。”
令狐匆大步跟上她的速度,对着回望的她露出明媚的笑容,鼻尖冒着晶莹剔透的汗珠,在这灰暗的心情下透出一丝妖冶的光。
燕辞歌想说的话被这笑容堵在了喉咙里,脑子里的担忧和愤恼化成了这狐狸怪好看的,然后就看着额角那些汗珠混着血液落在了他的嘴角,再被这毫无自觉的蠢妖精侧着头在肩上一蹭。
汗水是擦掉了,但是血也留在嘴唇上了。
“你!”师父教授的知识里每一份都告诫过妖不能食人血,沾血即失控。她没见过到底如何失控,毕竟食人的妖在遇见的第一眼就会被她收掉,所以这自诩清白的狐狸精究竟会如何失控她无法得知,她只知道这泛着死灰魔气的时候这狐狸再能自控也可能会出事。
“嗯?”令狐匆完全不知道燕辞歌在气什么,跟着那紧紧扣住自己的手走着,她小跑,他跨步,一前一后回到了小狐院里。
“令狐匆,你没事?”
红眸子从恼转忧,小道长恨不得掏出一沓黄符纸给他贴上,绕着这黑变白的狐狸左三圈右三圈从头看到脚。
“我能有什么……”
令狐匆话还没说完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并不喜欢在燕辞歌面前露出非人的一面每每见面都是黑发青年的样子,可是现在垂落的额发落在他眼里是模糊的一片雪白。
就连耳朵也能自由地抖动起来,身后也能感觉到尾巴有些烦躁的扫动着。
“我……感觉不对。”他那喃喃细语难以被听见。
“有地方不适吗?”
她细看才能发现,狐狸精那在本族里不说足够俊美但是算得上温润如玉的脸孔因为唇上浅淡的血迹显得有一丝妖媚,就连那平时苦兮兮的下垂眉毛也不屑地挑起了一边。
柔软的琥珀眸子变成冰冷的金色,瞳孔都兽化如针般尖细。
几个呼吸之后燕辞歌还是没得到什么回答,只看到那尾巴朝自己卷了过来,狐狸凑近了几步轻轻说:“我没什么不适的。”
令狐匆逾越地动起手来,指尖伸出的利爪轻轻划开了燕辞歌衣襟的盘扣。
小道长看着变样的狐狸毛骨悚然,这绝对不是她平时见过的软弱家伙,平时的令狐匆断然不敢如此接触她,多看几眼都像是要了他命一样害羞不自在。这绝不是他,燕辞歌这么想着,身后捏着伞的手随时准备扬起,但是在她动手的前一刻居然被令狐匆擒住了双手。
男人,或者说是雄性动物,即使每次都说着我打不过你这种话,可是令狐匆也是千年的妖,一只手像是石铐一样捏住了燕辞歌高举的双腕,另一只手则是屈指轻轻搔过脖颈感受那白皙纤细上跃动的脉搏。
沾着血色的唇贴上了白皙的肌肤,令狐匆在燕辞歌的颈窝露出她看不见的诡异笑容,然后张开嘴,锋利的牙齿厮磨着皮肤下鲜活的脉络。
“唔——!”
能让那受到见骨的伤都闭嘴不语的燕辞歌发出凄厉的惨叫证明这一口着实下得狠。
涓涓鲜血顺着令狐匆的下颚滴落,在石板上溅出几朵鲜红的小花,而那狐狸脑子里已经是一团灰雾,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唇齿亲吻着伤口,舌头还舔舐着渗出的血这一刻他只觉得眼前这少女无比甜美,符火和檀香的气息像是毒药一样引诱着他放纵自己。
好想抱紧,好想吃掉。
“令狐……匆!”小燕道长哪里受过这种气,在一寸寸收紧的力度下屈膝朝他腹部踢去,转手扭着八卦伞砸向他的手腕,分开了拥着的两人。
左手捂住不断流血的肩颈,燕辞歌咬牙切齿,“给我清醒一点!你这是魔障!是心魔!”
“呵……”白发狐妖轻轻抹开下巴上的血,鲜红把白色染得又妖又狂,他笑弯了的金色眸子涌动着一抹暗色,声音傲慢又慵懒,“哪有什么魔障心魔,我可是妖!”
“你疯了!是谁说自己绝对不会伤人的!”
“小燕道长,你最近太松懈了。我可是妖……从灵识诞生起就注定会伤人的妖。”
白发被血染红,胸口也是一片深色,令狐匆的笑容凶厉又凄惨,被这鲜亮的院子印得无比灰暗。
燕辞歌厌透了令狐匆现在这个样子,一面残忍伤人,一面又把自己当受害者情凄意切,和平日里为芝麻大小事奔波的倒霉狐狸截然不同。
八卦伞撑开抛向白狐遮挡住了他的视线,等到黑伞落地时她已闪身至那令狐匆身后,高踢起的腿作势从肩头砸下,又被反身回击的他抓住脚腕。
拧过身子劈了个竖一马用空出的右拳朝那阴笑着的面门揍去,结果着狐狸像是开了窍一样用手掌轻松挡住,锋利的兽甲刮擦着燕辞歌手背,令她酥麻不适浑身冒鸡皮疙瘩。
舌头舔了舔嘴唇,他回味了一下燕辞歌的血,温热鲜活又痛苦的腥甜味道实在是难以忘记。
“我没想过人血是这种味道。”狐狸的声音低沉嘶哑,贴着燕辞歌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废话,你从来就没想过伤人!”燕辞歌有些无语,不管是正常的令狐匆还是现在这样的令狐匆都怪怪的不爱听人话,有什么话直说不好吗,非要拐着弯让人猜,谁爱猜啊!
被认真信任震惊了一小会,令狐匆眨了眨眼睛,刚有些欣喜的气息冒出来之后又被灰雾压了下去,他垂着眼帘纯白的睫毛像是扇子一样挡住了能投进去的光。
“但,我伤了你。”
恼了,小道长恼了,从来没人这么抓着她贴着她还压制着她,然后说一些难懂的车轱辘废话,她真的很焦躁也很反感。
燕辞歌踮脚一跃,光洁的额头撞向了令狐匆的鼻子,吃痛的狐狸松开了她捂住开始滴血的鼻子,被借着这力的小道长扑倒在地。
骑在他身上的燕辞歌没再管肩上的伤,朝着那露出恶心笑容的嘴角就是一拳,她太不爽这种不屑笑容了,和这张脸一点也不搭。
“听着!蠢狐狸精!”
一句一顿、一顿一拳、一拳一呵。
“混蛋狐妖!
救人的是你!
助人的是你!
干杂活的也是你!
祈愿的是你!
祈福的是你!
盼人好运的还是你!”
她拔下了腰带上的银香囊,被挂上小铃铛的香囊球在她手里抖落时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响,然后被握住绳子落在了令狐匆眼前。
“睁开你心里的眼睛看看!你心里到底在怕什么!”
或许是太疼了,家族出事之后从未流过眼泪的燕辞歌此刻眼眶泛红蕴起了水雾,温热的眼泪滴落在令狐匆的脸上,她死死盯着那失去光华黯淡的眼睛。
她轻轻说:“……你现在是好妖。”
不知是一直注视他做杂事的燕辞歌含着晶莹泪水的呵斥,还是那摇晃在鼻尖叮铃的香囊球里散逸的丝丝檀香味,冰冷的金色眸子终于放进了一丝阳光,那不屑又凶厉的表情渐渐软化,在目光聚焦到身上那人肩颈处齿痕之后露出了破碎难堪又伤心的表情,最后甚至没用地哭了起来。
“小燕……对不起……对不起……”
沙哑的声音卷着呜咽,令狐匆不敢动她,躺在院里的青石板上任由自己被她抓着,没出息地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