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呕!咳咳……咳咳……”
“皮兄你还好吧!我给你拿点水漱口去!”
“没事,不用麻烦,过会就好……呕!”
皮良抱着恭桶不撒手,白天吃的干粮都吐了个干净,早知道就少吃一些,免得浪费!窗外漆黑一片,屋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时而一道闪电照亮船舱,万物皆煞白,片刻又转黑。白船在风雨中飘摇,皮良晕船晕得厉害,吐完之后病怏怏地躺在塌上,心里十分懊恼。
实在是不像话!吐成这样,宋慧肯定要觉得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了。可皮良再略一思索,又觉得自己的确如此,不免黯然。现在他只庆幸烛火昏暗,宋慧看不见他涨得通红的脸。
宋慧给他拿了碗水,让皮良冲淡嘴里的味道。皮良道了谢,又躺下,窗外电闪雷鸣,风雨呼啸,令人颇为不安。
不知这船能否顺利到得了白岛?可别在半路就沉了!皮良不禁起了悲观的念头,草草睡下,第二日早起又见着大雾,心里更是担忧。
“小兄弟不必担心,见着大雾,就是快到白岛了!”船上商人模样的乘客见他愁容满面,出言安慰,皮良这才放下心来。
又过了两日,船竟缓缓地下沉。皮良正在房内整理白船记事,忽听得外头女人高喊:“白岛将至,大家都回房,向那仙儿诚心祈愿,方能如愿以偿!”
祈愿?皮良一时不知祈何愿。他来此处是为了亲眼见一见鱼仙,现在心愿已完成了。虽说也想见一见那仙药,可那种罕物,他也不是非得到手中不可。他没病没灾,父母康健,要那起死回生的灵药做什么?思来想去,他当下的愿望竟与白岛和鱼仙都无关,不由得有些心虚地看了宋慧一眼。
她双手交握,双目微闭,显然在祈愿。等她睁开眼睛,皮良便问道:“宋兄许了什么愿?”
“嗯……想亲眼看一看鱼仙儿,还有,想听鱼仙讲的故事!”宋慧毫不隐瞒地答了,又反问皮良,“皮兄你呢?”
“我?和你一样。”皮良撒了谎,他的愿望可完全不是这个。
待到白船靠岸,皮良才终于感受到踏上大地的安全感。回程的时候不会又要吐吧……想到这里皮良就心有余悸。码头上好不热闹,人们纷纷下了船,有的熟门熟路往白岛里去,有的迎上来,想为新客人介绍一二,也不知是否安的好心。皮良仅仅回了个头的工夫,宋慧就已经跑得没影,他只好一边找她,一边去听周围的细碎闲谈。
“我瞧那人手上多了朵花儿,准是鱼仙赠的,那小子好福气啊!”
“你与我就没这福分。得了这花,仙儿也要优待几分,集市上也能占便宜。去年我有一同乡,得了此花,仙儿赠他珍珠宝石无数……”
那花真有那么灵光?皮良知道传闻不可尽信,多半是以讹传讹,受鱼仙馈赠是真,数量却不一定有那么多。不过那花儿应该确实有其用处,也许是仙儿们喜爱之人才能得赠……皮良正思索着,余光瞥见宋慧蹲在水洼边,墨色头发的鱼仙正往她头上戴一朵白花。皮良快步过去,还没走到近前,就闻见花的香味,知道那是朵茉莉。
“皮兄快看,鱼仙儿给了我一朵花!”宋慧拨弄着头上小花,高兴得像个小孩儿。皮良心中暗骂自己从前愚钝,怎么就看不出宋慧是个姑娘?他觉得脸发烫,轻声夸赞道:“宋兄戴这花真好看。”
鱼仙大概是觉得这场景无趣,作势就要沉到水里去。眼看鱼仙要走,皮良赶紧喊住了他,厚着脸皮开口道:“仙儿您能不能也给我一朵?我听说有了这花,在集市上能方便些……”
鱼仙眨了眨眼睛,一会儿看向皮良,一会儿又看看宋慧。那双金色眸子唤起了皮良的一些记忆,那一夜房间里的金色光芒,似乎就与这双眼睛一模一样。皮良突然觉得有几分害怕,但鱼仙猛然沉了底,浮上水面时捧着一朵湿透的茉莉:“给你的。”
“感激不尽!”
皮良顿时就把那点害怕忘在脑后,喜滋滋地把茉莉别在发间。虽然湿了点儿,但也是一朵茉莉花,和宋慧的可是一对儿!
他怀着这点没人知道的小心思,乐不可支地跟着宋慧往白岛里面去了。
白岛上浮桥遍地,连通各个深浅不一的水洼。往岛内走,地势渐高,坡上有一片洁白屋舍,听说供人随意居住。皮良宋慧二人找了间空屋安顿下来,默契地分住在两间房里,暗地里都松了一口气。
皮良放好行李,睡了个午觉,醒来天已经黑了。窗外月光静静照进来,皮良来了兴致,干脆提着灯出门闲逛。夜里的白岛一片寂静,沿着山坡往下看,月光照得水面一片雪白,分不清哪里是沙,哪里是水。皮良在心中记下眼前所见,正在啧啧称奇的时候,却看见个熟悉人影一半没在水里,远远冲他招手。
此情此景让皮良颇为熟悉,就仿佛在梦中见过许多遍似的。他提着灯笼走过去,离得近了些,才看清她头上的珊瑚珠翠。
“真巧,在这里遇见。”
青黛眨着一双凤眼,语气再平常不过。皮良挨着她在浮桥上坐下,略微有些紧张。这次不是梦里,没有香气扑鼻的桂花酒,也没有月光似的酒盏,倒让皮良不知说什么好了。
“先生这回可带了故事来?”
好在青黛还像往常一样与他说话,皮良也就自然而然地答话:“带是带了,可都是你听腻的鱼仙奇闻。”
青黛立刻说:“那我不要听了。”
皮良犹豫一会儿,说道:“不过……倒有一个故事,或许可讲。”
“哦?”青黛身子往水面上浮了些,两只手臂也搭在了浮桥上。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尾巴尖在水里轻轻晃动,惹得水面上起了小小涟漪。
皮良于是讲道:从前有一书生上山游玩,路遇大雨,只好夜宿破庙之中。那日破庙内还有一少年人在此避雨,与书生颇为投契,二人相谈甚欢,共宿一处,本以为此事再普通不过,第二天醒来,书生竟意外发现那少年人是个女子。这下书生慌了手脚,虽不知那女子为何男装打扮,但孤男寡女共宿一处,实在大大坏了礼法,丢了女儿家清白。于是书生就决定,要迎娶这位女子……
青黛打断皮良的讲述,问道:“我不懂,为何只是同宿一处,就坏了你们人的礼法了?”
“这女儿家的清白是最最要紧的,若是被人知道两人同宿一处,恐怕那位姑娘今后要嫁不出去了。”皮良赶忙解释道。
“清白又是什么?”青黛又问。
皮良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开口。鱼仙儿与人不同,多半不知男欢女爱之事,他要怎么和青黛解释什么是清白?
“总之,总之就是很重要的东西……”
青黛理所当然地反问:“既然是重要的东西,东西丢了,为什么不去找回来呢?”
皮良哭笑不得:“不是那么一回事,清白就像……对了,就像一块白布上泼了墨,怎么洗也洗不净……”
“你是说,那书生朝姑娘身上泼墨水,所以没人再愿意娶她?”青黛仍然没能理解皮良的意思,但皮良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就当是这样吧!但是书生没有泼墨水,只是孤男寡女共宿一处,旁人免不了会觉得……”
青黛奇道:“你们人可真奇怪,好端端的,干嘛往人家衣服上泼墨。再说,衣裳脏了,换一件便是了,和婚嫁又有什么关系。”
皮良知道实在是解释不通,只好硬生生跳过清白不清白的部分,径直讲了下去:“总而言之,那书生决意要娶这位女子,便打听她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好日后上门提亲……”
青黛不满道:“你别以为把梁祝的故事换个样儿讲,我就听不出了。后来呢?是不是那女子家另有婚约,书生一病不起,两人双双化蝶去了?”
皮良连忙摇头:“当然不是,书生后来当真将那姑娘娶了回家,日子过得美满幸福。”
“那这故事怪没趣的,比不上梁祝二人轰轰烈烈。你今日讲的,可比不上以前的。”青黛撇嘴。
皮良无话可说,他也知道这个故事没什么意思,要是按以前的讲法,那女子多半是什么山中精怪,画中仙人,若为凡人,也该是世家千金,身份不凡才好。书生想与她厮守,必然要历经考验,最后仍可能抱憾终身。可这次他带着私心,不肯那样去讲,故事自然无趣。
“下次,下次一定找个有趣的来讲,”皮良双手合十,对青黛保证道,“实在是因为我涉世尚浅,话本子也看得少……”
“我看是因为没有那桂花美酒,你才不肯讲我爱听的,”青黛哼了一声,“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皮良不明所以,只见青黛倏忽入水,留一方泛着涟漪的水洼,在月亮下粼粼地闪光。过了不久,水面又是一阵波动,青黛浮上水面,手中捧一枚贝壳,不由分说往皮良膝上一塞:“拿着!从前不曾给你报酬,今天算是结清了。”
皮良低头一看,贝壳当中有珍珠数枚,银光闪闪,圆润无瑕。
“青黛姑娘,这实在是受之有愧……”
“你要是真受之有愧,就捡点好听的故事讲给我听吧!”
青黛说完,尾巴一甩消失在水中,徒留皮良在原地发愁:下次见面时,要讲个什么样的故事给青黛好呢……
写完脚本感觉自己画不完了紧急变文,剩下的部分尽量画一下55555………………【小黑人奋笔疾书.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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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客官小心足下,板子放稳了再上,别挤啊,仔细别跌跤啰。”李谋放下他这一侧的艞板,已有好多人忙不迭要下船,他吆喝了两声,自己先快步跳上到岸去。
他其实并非这艘船的船工,不过如此多的船客,谁又分得清谁在哪艘船上做什么工,总归不耽搁大伙儿下船就成,加之停船下客的事儿他本就熟稔,倒是应了先前与商溪扯的谎。
周边已围了好些形容妍丽的鱼仙迎迓,手里捧着花的,恨不得一人一朵簪满了,嬉笑声如银铃翻滚,叫人春心几荡。
李谋一只脚踩在白岛的石礁上,一只脚踏在水里,站在艞板稍矮的位置,艞板和岸中间还有一道半步长的间隙,他帮着将年老年少行动不便的乘客逐个拉到岸上,余光从压得极低的斗笠底下打量着从船舱里的人鱼贯而出的其他人。
一个、两个、三个……
身旁走过的人呼吸沉稳,显然又是个练家子,一把捕役的铁尺持在手中,仔细一瞧,竟还是个女子。
就这多瞥了一眼的功夫,对方似已觉察,侧头一扫,目光锐如鹰隼,绝非好惹的主儿。“好毒的招子。”李谋心中暗叹,即刻敛了气息,如若无知地往后退了一步,将后头一位老太拉上岸来。
官府能查到此地来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今年登岛的朝廷耳目人数众多,且明目张胆,大有一显圣威的意思。算上那个姓商的狗官……李谋点了点下巴,明面上能瞧得出来的至少有六人,帮中弟兄这些日多半也都该登岛了,须得找个时机碰头,提醒他们莫生无用事端,也好顺便对一对几人记录的航线,推出前往白岛的具体航路。
上一回他登岛时已然发现,虽然几次对夜间星象的观测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但也只能初步推断出白岛应该不具备在海面上自由漂移的可能。哪怕最终目的地得以确认,帮中弟兄派出的船只却无一能成功抵达的,只怕不按照几处码头驶出的白船行走的路线走,决计没有摸到白岛所在的可能。
不过这也只是李谋自己的推测,毕竟……
哗——
船客已经全部下船了,待到艞板收起,白波潺湲,那白船沉默无言地退回深水区,似有生命一般,缓缓没入海中。
即刻有没有走远的人惊呼起来,只道这白船一沉,人可要回不去陆地了,当即又有了然情况的人解释原委,先前的人才又惧又忧地离开码头,一番喧闹,码头上原本拥挤的人群又散去了一些。
虽不是头一遭见这景致,李谋无端想,这白船倒似乎潜游海中的白鲸,其来去,正如仙人驾鹤。若不是去年登白岛时已见过各类奇诡怪事,他定然也得扎在原地惊疑半宿,只是这仙岛之上值得人讶异的东西太多,不一而足,却没有功夫让吃惊给耽搁了。
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就如大暑之前早就有人候在顺水客栈一样,早在白船抵岸之前,岛上的鱼仙们和岛民已经早早筹措着露天仙市。此集市承一“仙”字,自然与旱地上的大为不同,场地由深浅不一的水塘构成,如天雨落珠造就的奇景,深处够不到脚,浅处不过一捧尔尔,大多直没腰际,于人于鱼而言皆是合适的深度,其间小道浮桥纵横,以便登岛游人驻足。
拨开白沙与稻田,从登岸处到此地的一条水道,树杈似的向后四散开去,是此仙市必经、也是最显眼的位置,若在寻常市镇,这定然是赁金最高的黄金地段,不过鱼仙大多不屑于人类这一套买卖逻辑,不较成本,不计得失。是故虽然是在各条水道交汇的要冲,却也没有如汴梁虹桥两端往来拥堵的盛况,只一派怡然自洽的闲趣。
这道上有一簇显眼的红色珊瑚枝,鱼仙十六一早就选中了这个既遮阳又避风的顶好位置,她面前漂了一片足有展臂宽的荷叶,顶着只圆形篾篮,上面盛着各色珍珠宝货。
她几乎年年都会参加仙市,以期易得陆地上人们捎来的珍奇玩意儿。金银打的手钏饰品她最嗜爱,精雕细刻的玉簪挂坠她瞧着也欢喜。鱼仙的手虽然与人类大致无异,但因为常在水中活动,曲张有限,不及人类灵活,更别提许多金银饰品需要淬火加工,添加其他的矿石材料来增加硬度,鱼仙大多惧火,这事儿光听起来便是一件遥不可及的苦差。
十六心思还在各种还未谋面的宝贝上乱飞,惊觉跟前浮桥下沉少许,原是桥上来了一人。
李谋去年仙市开张时见过这鱼仙十六,以物易物得了不少实惠,是故一眼就认出了她。哪想鱼仙如十六看人,只觉得某甲某乙某丁俱长得别无二致,面前这个李某或是王某自然也是瞧不出区别的长相,遂一脸茫然招呼道:“郎君,欢迎欢迎,可是来挑货?”
对方这显然是不记得自己了,李谋哭笑不得,蹲下身,揖了一揖,尽量放低视平线以示谦恭:“去年大暑,小人找您换过一斗珍珠。上仙可还有印象?”
十六在水里不以为意地甩了甩尾巴:“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如何?今年可有什么收获?”
十六听到收获这个词,才从记忆的旮旯里寻到了些蛛丝马迹,忙点头道:“是了是了,婶婶说是大丰收,说今年还要再寻个机会讨一些来,你就自个上门了。”
“如此甚好,小人早就备着了。”李谋微眯着眼,方从怀中摸出数枚油纸包,不过是两指宽大小,摊开,里面是一粒粒芝麻大小的种子,“此番特意挑选的耐盐耐湿的品种,有一些是近年新从西域传入的。何况岛上众仙爱花尤甚,长成了,定叫大伙儿都欢喜。小人这儿价格素来公道,上仙今年不若换一些走,待立秋一过可就寻不着了。”李谋嘴上抹腻,心下算盘打得清楚,好些蔬菜瓜果的作物一年只结一次果,今年若没人捎带上岛,那一整年都是供不应求,寻常鱼仙或许是吃不惯这些人类的食物,但这白岛上还住着好些个吃五谷食杂粮的普通人呢。
“怎么卖,一颗珍珠换一粒种子?”十六扫了一眼这些种子,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受婶婶所托——当然这个婶婶也并不是真的婶婶,只是个关系相好的付心人长辈。她本来只想随便换一些种子来拿去应付婶婶了事,忽地想到先前婶婶叮嘱过,人类大多阴险狡诈,专门哄骗鱼仙做些亏本买卖,连忙敛了面上神色,鼓起腮帮作态道,“是婶婶想要的,我可没兴趣,只是卖她个人情。婶婶上回就说与你换得不公道,欺负我们没上过岸呢,那么大一颗珍珠,换这么小一颗种子,这些珍珠,都是白给。亏亏亏,亏大啦。”
“哎,珍珠埋进土里明年还是一颗珍珠。种子埋进土里明年可不止一粒种子。不公道又是从何讲起,分明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李谋佯装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遂又摇头,“上仙人美心善,叫小人吃一点亏,成全上仙美意原是应该。却不知上仙打算怎么个换法?”
十六压根不吃他这一套苦肉计:“婶婶说至多三颗珍珠兑一百粒种子,再多便不换了。”
“三兑一百,这余数不好算,不若五兑一百,于上仙于小人俱是方便。”李谋见这鱼仙今年竟是乖觉不少,嘴上一边讨价还价,手中一边将几包油纸包好的种子在席子底下混作一块,待两方都还到四兑一百谈成了买卖,复又取出,“小人这还有别的货品,这宝贝却不能轻易贱卖了,一粒至少值半升。”
十六美目一扫,除了一堆芝麻似的玩意儿再瞧不出其他,困惑道:“这不还是种子吗?”
“不然不然,这不是寻常种子,其名为‘期待’。”
“这‘期待’又是什么品种?”
“这却是不好说了。这枚种子能感念种植人的期待,其发芽、开花、结果全顺其所思所想,每粒种子种出的结果自然也都不尽相同,是故名为‘期待’,上仙如若不信,大可呼朋引伴一道来种,待开花结果,自能品出其中趣味,明白小人所言不假。”
十六本来对付心人摆弄的作物无甚兴趣,只知道在泥里放入一粒这种芝麻似的玩意儿,就能长出瓜果蔬菜来,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总归是一开始就料到;来年收获的。于是对这个能顺应自己期待长成不同东西的玩意儿倒是来了兴致,虽然没参透卑鄙的人类在之中耍了什么花枪,却也没将婶婶的忠告抛之脑后,谨慎问道:“这样好的东西,你又怎舍得拿来与人交换?”
李谋故意没急着回答,半晌才道:“做生意原就是这样,拿对自己来说不值钱的玩意儿换对对方来说不值钱玩意儿,两厢情愿两厢欢喜。说一句实在话,在小人这儿,‘期待’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愿用千金去求‘期待’的人却挨山塞海。即是此理。”
十六踌躇:“我确实有好些个朋友,一粒可不够,需得五粒……不,六粒!只是不知这些珍珠够不够换你这里的‘期待’,若不够的,我……”
十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珍珠,又不知盘计起了谁家的,还没想出个招儿,李谋已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几晃。
“不必上仙为此事费心,实不相瞒,小人正巧有一个忙想偏劳上仙。”李谋顿了顿,确认十六面上神色不疑有他,方才从怀里取出半个饼,“只这一事:如果有人愿意出一陌钱买这个饼,您就把饼卖给他。”
那饼已叫人啃了一半,甚至沾着灰尘土块,哪怕是饿死鬼也不稀罕吃的。十六颇为嫌恶地看了一眼,甚至不愿意用手去接:“这个饼都吃了一半,还在地上弄脏了,谁愿意买呀?”
李谋笑道:“呵呵,小人知道就是有这样的冤大头哩。“
“但你们的钱,又脏,还带着股鉄腥味儿,又臭,我不喜欢,我也不稀罕要。”
鱼仙素来没有使用人类货币的习惯,仙市以物易物,李谋自然知道这一百文钱于鱼仙儿而言乃是累赘,遂拱手道:“小人明白,隔几日小人再来寻您,用剩下这一包‘期待’换您手里这一陌钱,如此可好?”
先前李谋说一粒“期待”的种子价值半升珍珠,眼下这半个饼竟然值一整包的“期待”,十六掰着指头算了半宿,没算出这个饼值多少珍珠,总归是多得不计其数吧!她瞧来瞧去,却怎么也瞧不出这个饼有何特异之处,只道做了好划算一笔买卖,心下大喜,连忙点头道:“成成,那你就搁那儿吧。”
李谋知道她这是应下了帮这个忙,便将饼拿油纸垫上,放入十六面前的篾篮里,买卖仁义俱成,再三作揖以示感谢。
他出行之前已事先和帮中弟兄交代过,登了白岛之后,会在卖场最显眼的地方托人卖一个卖不出去的饼,里面夹了接头的信息。他算盘打得清楚,寻常游客自然不会画一百文冤枉钱去买这样的饼,只怕连问也不屑问,哪怕有岛上鱼仙好奇这个饼是什么来头,却也是多半是掏不出一百文铜钱的。
李谋谢过十六,正要离开,忽然瞧见十六那篾篮,腾空了珍珠,篮子底下还压着一块不知什么时候混进去的小珊瑚枝,约莫一指节大小,因形状有些别致,他不禁折返,伸手将其择出细看。
十六满心只求赶紧来一个卖饼的人买了饼,好去换那“期待”的种子,见他目光流连,似乎颇为中意这一小节珊瑚枝,便取了塞入他手里,罢罢手豪爽道:“这么小一枝,当个添头送你罢。”
李谋笑着接过,却摇了摇头,从布袋里取出三颗方才从十六处易得的珍珠:“小人做生意素来公道,还是退上仙三颗,拿来换它。”
这个大小的珊瑚指哪里值三颗珍珠?十六咕哝着,却见李谋已兀自将三颗珍珠放回自己面前的篾篮,一边说着“多谢上仙成人之美。”一边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