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奥斯卡·盖曼的信仰并没有那么虔诚。
这话说来也许奇怪,他从属猎魔人公会,依圣灵之名行事;他们找寻人群中藏匿的斯忒律基并将其曝晒于白日;古老的沿袭流传至今,猎人们分食饱含寓意的餐饼……
瞳色相异的黑发男人只站在阴影里,看他们行早已被废弃多年的典仪。
——他也曾在夜晚呼喊狄安娜之名。
(2)
现在是夜晚,浓雾遮蔽了月亮。
玛丽戈尔德·沃伊德独自站在泰晤士河边。路上行人不多,女性更少,新近发生的案件引发恐慌,对魔女影响甚过常人。
可她仍站在这里。
有脚步声传来,伴随手杖点地的响动。
自称文员的奥斯卡低头走路,他心里想着事,并未对外界投入过多注意。煤气灯将女人的影子递到跟前,他这才抬起头,看见灯下的玛丽。
文员抿一下嘴,打算转身就走。
“奥斯卡先生……”玛丽喊他。
“奥斯卡先生。”
“奥斯卡!”
奥斯卡·盖曼停下。他先转一下鞋,接着才不情不愿地将身子拧过来。文员脸上还带着一点疑惑,可能在疑惑自己为何没有拔腿就跑,而是听从了对方的吩咐,好似被训斥的孩童(他忘了自己跑不快)。奥斯卡注意到曾在拉杰的小屋中见过的女性并未戴上眼镜,而她没了那两个圆片也能如常行动;身旁流经的河水经过治理也不如往年那般泞烂发臭,女性身上与吉普赛人不同的药草味道混进雾气,由微风送至鼻尖。他感到熟悉。
“晚上好,女士。”他勉强地说。
“晚上好。”玛丽回到。
然后是一片沉默。
片刻后,玛丽戈尔德开口:“你在散步吗?”
“……我从咖啡馆回来。”
“喜欢喝咖啡?”
“不……”奥斯卡有些冷淡地回答,“我去听戏。”
玛丽点点头,像是认同了这个说法。奥斯卡在这一点上倒真没遮掩,他去相熟的咖啡馆,同几个还算面熟的常客一起听留声机。事实上,他怀里还揣着一份抄录的曲谱。不过他并不打算将这些分享给玛丽。他准备开口道别。
“你喜欢听戏?”玛丽看出他的打算,抢在他之前提出新的问题。
“喜欢听什么?蝴蝶夫人,阿依达,茶花女?”
“……瓦格纳,也听一点法语。”
玛丽再次点点头。
他们又陷入沉默。奥斯卡想起什么似的,他装模作样从口袋里掏出怀表,做作地看一眼时间。
玛丽戈尔德第二次抢在他前面,说:“你的家……你过去住在朗伯斯吗?”
“听起来带点那边的口音。”她飞快补充。
“……”
文员深吸一口气,说:“是的,曾经。”
就在这时。
月亮从乌云中挣脱,狄安娜举起弓与箭,一片银色短暂地投在玛丽戈尔德·沃伊德脸上,照亮她沙褐色的头发与天蓝色的眼睛。
这两种颜色出现在了青年的梦里。
(3)
他在阳台上看见“她”,于是转身穿过走廊,咚咚咚跳下木质楼梯,柔软的手织地毯消弥急切的足音——织物有着复杂的花纹,来自传闻中流着蜂蜜与黄金的东方。奥斯卡打开门,尚且年幼的儿童冲向庭院里的女人,他直接撞向对方后背,两人一齐跌进春的绿意。他将脸埋进她丰沛的沙褐色头发,深吸一口气。是药草的香味。
女人转过脸,露出盈满笑意的天蓝色眼睛。
他们笑起来。
他喊她——
(4)
他也曾在夜晚呼喊狄安娜之名。
那时他正是少年,腿还没有恶化到如今的地步。奥斯卡成长得很急,无论是个子还是心灵,年轻的身体飞快抽条,四肢细瘦如柳枝,没什么力气。他反击不过老猎人。他对他教的一切感到厌烦。
启蒙时代的奥古斯特称巫师审判为“司法谋杀”,浪漫主义又提出新的解读,一个全新的范式代替过去邪恶的内涵。奥斯卡曾把疑惑对老猎人诉说。
“既然人是有限的……神灵为什么允许邪恶存在呢?”
在少年奥斯卡的幻想中,魔女说不定是什么天外来客,就像拖着长尾巴的陨石,她们——他们最初的模样是古怪的,身躯肿胀如虫卵,细纹叶脉一般攀附在柔软却结实的外壁上,利齿包裹的口器或许就藏在那圈环状肌肉组成的有力触须中。这些东西,这些说不清是什么的生物将现在被称为魔法的元素带入地上的血脉,魔女的血滴入河流,污泥涌动中生出长着人牙齿的鱼;魔女的血滴入土地,荆棘睁开无数眼睛,柔软灵动如活物;魔女的血洒向天空,鸟生三足三眼,始食生肉。也可能,魔女吃了人的肉,于是有了类人的形体;而人吃了魔女的肉,于是有了魔力。
这在他看来是合理的解释。
否则,魔女为何与人无异,能与人结合,却要夺去人的性命?
更何况,此时奥斯卡已产生动摇。
细微处的切片如同墙壁裂缝,一旦察觉便固执地占据了注意力,一眼扫去,你总会看向那里。换生灵们就是这样察觉自己的出身,现在奥斯卡也遭遇类似境遇。他是在哪里学的法语?又是从何处得知月亮之名?
裂缝逐渐扩大,露出墙后不曾闭阖的眼睛。
为什么猎人会在抽打他后又抱住他?为什么猎人在知道自己毫无魔力后露出片刻放松的神情?偶尔几次,在他刚被救出来、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猛然惊醒。猎人会看着他。他以为他睡着了,就拿眼神盯着这个被他从毁塌的废墟中扒拉出来的孩子。男孩会因为注视醒来。他不敢睁眼。
——那是仇恨的眼神。
“听好了,那是异教的神,是striga unholda!”
老猎人果然大为光火。他听到过少年偶尔吐露的名字,那是与正统不同的传承。
“可是……”奥斯卡注意到老猎人握紧的拳头,他瑟缩一下。
“可是,如果按照这样的说法,公会不也是秘密结社吗?!那同样是异端……因行魔法而从属邪恶,所有人都得上绞架!”
那时正是满月,一种歇斯底里的情绪随着月光投向大地。老猎人背着光,眼睛却发亮,像树林深处桀桀怪笑的鸟枭。
“所有人,所有人……”老猎人重复着奥斯卡的话,“所有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爆发出一阵大笑,又猛地咳嗽,眼泪从他已有皱纹的眼角流出,划过皮肤上苍白的伤疤。奥斯卡看着猎人,他心中生出一种恐惧。他推开猎人,拖着腿跑向门外。
第二天,猎人坐在家里,没多久就等到他回来。
他不再有别的去处。
老猎人将恨的毒液强行哺进他嘴里。
他吞下了。
(5)
玛丽坐在窗边。
她并不常沉浸在回忆里。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何况她做出了选择。只是这趟旅行让那些沉在心底的思绪上浮,她不可控地看着那些注定不存在的幻想,如阳光下易破的气泡:如果那时没有离开;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如果……
如果我之后有好好搜寻。
她叹一口气,习惯性地将手伸向书桌的某个方向,又在摸空时想起这里并不是她的家,而她此行也并未将相框带上。
那么这次相遇是错误吗?
玛丽戈尔德想起黑发的文员,苍白、瘦削,阴郁如无人打理的古宅。他们又见了几次面,开始是她制造的巧遇,接下来几次如同无言的约定。奥斯卡·盖曼(她在心中喊他的名字,而不是姓)似乎从他们的相遇中发现了什么,他不再拒绝,也不急着离开,反而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疑问继而变为肯定。
或许她待得太久了。
魔女站起身,她不愿再过多地浸入人类世界,那会让她大意,大意招致灾祸,她又将失去重要的东西。
一阵翅膀的扇动声,是查理。
黑色的乌鸦官进入屋内,待魔女关好窗,它才嘎嘎叫起来。这次,它如真正的报丧鸟一般带来不幸的消息:
“那小子受伤了,倒了,白布盖在身上。”
玛丽戈尔德·沃伊德立在原地,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燃烧过后的废墟。
Tbc.
9月27日下午,伦敦难得见到了阳光,猎魔人工会医疗部难得有了片刻的清闲。
梅兰莎查看着医疗部的各个房间,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在推开走廊深处的一扇门后,梅兰莎发现了她正在寻找着的人。
“杰森!难得的好天气,难得可以休息的日子,就不要呆在工会里了!”她走过去,将有些懵的杰森拉出了房间。
“等等,还有事……”杰森还想挣扎一下。
“劳逸结合!”梅兰莎一句话怼了回去。
走在大街上,杰森问到:“要去哪里?草药店吗?”
“不,今天要休息。”梅兰莎在前领路。:“上次遇到的沃克先生的发小,那位叫做希芙尔的姑娘,她推荐了一家下午茶餐厅,就去那里吧。”她想了想:“距离不算远,可以走着去。”
两人顺路往前走,旁边出现了一个有些小心翼翼感觉的声音:“两位好心人,能买一份报纸吗?”转头看去,是一个穿着陈旧衣物的孩子。
两人有些意外,报童都是一大早就开始售卖报纸,没想到现在还有?
似乎是看出了两人的疑惑,孩子眼睛湿乎乎的道:“妹妹病了,为了照顾她早上出来的晚,报纸也没卖出去几份……”小孩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杰森将孩子剩下的报纸都买了下来,看着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梅兰莎从杰森手中抽了一份报纸。
“多的拿回去垫桌子,也不算浪费。”翻开报纸,头条新闻映入眼帘。
《惊现!第二份杀人预告函!》
“杀人预告?第二份?”梅兰莎有些懵。
杰森有些无奈。
“9月25日,中央新闻社收到第一份预告‘亲爱的老板’。9月26日,收到第二份预告信‘调皮的杰克’。”
“前两天的事情啊。”梅兰莎看向报纸内容。“被害者都为妓女,凶手杀人后会取走器官……感觉好变态。”
杰森有捂脸的冲动。
“不是妓女,是魔女。8月7日发生第一起案件,现场的墙上留有‘魔女是罪有应得的种族’这句话。苏格兰场当时就将案件转给了工会。快两个月的时间,你居然不知道。”
梅兰莎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
“部里太忙了,一直忙着制作魔药,没有时间关注……”
杰森叹气。
“不要只想着熬药,你都快成药引子了!”
“啊哈哈哈,啊!到了!就是这家店!”梅兰莎岔开话题。
两人做到角落的位置,这里方便谈话。
“凶手拿走了死者的某个器官,这是想做猎魔武器吧,除了工会,还有什么针对魔女的组织吗?”搅着面前的咖啡,梅兰莎问到。
“没有”杰森看着面前精致的糕点。“至少跟官方合作的没有。凶手可能是一个小队,也可能是一个人。现在很多公会成员晚上都会巡逻,想要找到这个凶手。”
“希望战斗部的那些疯子不要把自己搞的太惨,我可不想加班了,经常熬夜对皮肤不好的!医护人员还是太少了!”
“战斗部,魔女,巡逻……”梅兰莎想起了什么。:“上个月沃克先生突然找我帮他搭配一身女装,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吧?不过沃克先生女装的样子好可爱!”梅兰莎看向杰森:“杰森这么可爱,要不也试试?”
杰森沉默,看着梅兰莎,他不知道怎么接话,但眼神中有着抗议的意思。
“吃点心,吃点心,难得的休息,不要浪费了。”梅兰莎再次岔开话题。
“听闻后勤部在武器附魔的研究上有进展,或许以后医疗部就不会那么辛苦了。”杰森不想讨论女装的话题。
“拒绝加班!”梅兰莎吃掉一个小蛋糕:“哇,好吃,等下带一些走!”
享用完美味的下午茶,两人往回走,相比来时,手中多了一叠报纸,两个小纸袋,纸袋里装着的是便于携带的小糕点。
“希芙尔对下午茶真的很有研究呢,下次通过沃克先生问问她还有那些值得去的店。”
回到工会,分开前,梅兰莎叫住杰森。
“杰森,等一下!”
杰森不解的看向她。
“我记得后天就是米迦勒节,我有提前预定节日服装,前几天到了,明天来我这里一下,试一试。”感觉杰森有想溜走的迹象,梅兰莎拍了怕额头:“你的是男装!记得来!”
跟杰森挥了挥手,她返回自己的屋子。
9月28日上午10:00
杰森来到梅兰莎门前,敲了敲门。
“稍等!”里面传来了梅兰莎的声音。
一阵脚步声后,门被打开。
猎魔人的福利还是很好地,单人宿舍,空间宽敞,阳光充足,但是梅兰莎的屋子……杰森怀疑里面真的可以住人吗?
衣柜门半开着,可以看到里面挂着几件lo裙,目测是新的,大概这是屋子里唯一整洁的地方,至于其它位置……书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留出一小块看起来可以写字的位置,单人床上被子胡乱的堆放着,至少可以睡人,地上有一条断断续续的小路通向各个家具的位置,其余地方都被杂乱的草稿纸,稀奇古怪的魔药材料,(或许还有炼金材料?)给堆满,门口的位置还扔着几包打包好的垃圾。杰森只觉无处下脚。
感受着屋子里飘出来的那股草药味,杰森感觉梅兰莎没把自己呛死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似乎是注意到了杰森的反应,梅兰莎尴尬的笑笑。
“意外意外,平时不是这样的,这几天太忙了吗,没时间收拾。”梅兰莎打开衣柜的门。
“这是之前给沃克先生准备的裙子,这是还没穿的衣服,我的礼服,感觉杰森穿上会好看的裙子,啊,有了,杰森的礼服!”梅兰莎报了一个袋子出来。
门口的杰森已经后退了几步,做好了溜走的准备。
将袋子扔给了杰森,梅兰莎道:“按照你给的尺寸制作的,回去试一试,有哪里不合适告诉我,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抢救一下。”扫了乱糟糟的卧室一眼:“我要先收拾一下屋子,明天见。”
“明天见。”杰森抱着袋子离开。还好不用穿女装,梅兰莎的想法真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