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皮良那天见过青黛,他便想起些梦里的事来。虽然梦里影影绰绰,但他记得青黛在月下与他对饮,还缠着他讲了许多故事。至于讲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倒是全都记不清了。
鱼仙入梦一事,皮良倒也听人提过,想来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亲身经历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于是日日盼着入梦。
宋慧打趣他:“皮兄睡这么早,又要去梦里与美人相会了!”
皮良嘿嘿一笑:“宋兄说笑了,我只不过想见一见鱼仙真容,可惜醒来又要记不得了。”
他最近都与宋慧同宿一处,已经十分习惯。宋慧总是比他睡得晚些,又起得早些,皮良只当她觉浅,不觉有异,殊不知宋慧背地里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样,第一天就该另找间空房!
这一夜又是如此,皮良早早睡下,梦里又见着青黛。酒已摆好,青黛托腮坐在桌前,眨着一双凤眼:“今天先生讲些什么?”
皮良便讲了最近在甲板上听来的事。无聊的人们为打发时间,故事装了一整船,夜夜都有人讲,多的是鱼仙逸事,也有侠客传说,精彩纷呈。青黛听了,却皱一皱眉,似乎有些不悦。
“怎么了,是故事无趣?”皮良连忙问道。
青黛道:“故事倒是有趣,可怎么净绕着鱼仙转?我日日见鱼仙,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倒想听听你们人缠绵悱恻,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这下皮良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平时只关心鱼仙,像是男女之间恩怨痴缠的故事,他从未留心在意,只好老实答道:“那种故事我知道得很少。”
又问青黛:“可曾听过梁山伯与祝英台?”
青黛浅笑:“自然是听过的。”
皮良又说几个故事,青黛皆说听过。那些常人耳熟能详的故事,传到鱼仙耳朵里也不奇怪,不过就叫皮良犯了难,即使肚子里故事再多,青黛不愿意听,他有什么办法?
也许是在愁思中醒来的缘故,这一夜的梦未曾消散干净,还余了一点残渣。
“宋兄,你有听过什么男女相爱的,缠绵悱恻的故事吗?”
皮良一边更衣一边问道。宋慧早早换好衣服,正坐在桌子前面吃干粮,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有啊有啊,多着呢!有个大户人家有位女子,然后,就有个男子,于是哗啦!咕咚!哎呀……”她说到这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和耳朵一齐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这个,那个,总之就是这样,皮兄你自己看吧!”
她扔下一册话本,拿着手里的干粮匆匆跑了出去。皮良挠了挠头,捡起话本,宋慧讲的东西还是有些难懂,不如自己去看。
这一看便是大半天。一见钟情,私定终生,可惜世事难料,落了个劳燕分飞的结局,皮良看得捶胸顿足,惋惜不已,只恨不得自己进了书里,撮合那男女二人结百年之好。
不过读着读着,他也不由得琢磨起来:男女恋情当真如此热烈,叫人茶也不思,饭也不想?他很少去想男女之事,父母曾说过几年他也该到娶妻的年纪,得为他找一个家世,门第都配得上的,但皮良没放在心上。今日被这话本勾的,他竟又想起这事,不禁遐想:若是自己娶妻,会娶位什么样的女子?
宋慧进来,看话本放在桌上,知道皮良是看完了,便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皮兄觉得怎么样?要我说,这故事什么都好,就是看得人好伤心!”
皮良附和:“就是!看得人心里不是滋味。”
两人各自骂了几句写书的人,又闲聊起来。皮良又想起娶妻这回事,便随口问道:“宋兄年纪和我差不多大,过几年也该娶妻了吧?你有没有想过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
宋慧闻言,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她哪里想到自己有天会被问到这种问题,只好佯装镇定,边想边说:“嗯……那当然还是温柔一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好好照顾家里,当个贤妻良母……不过我觉得,虽然温柔持家一点也很好,但要是娶妻的话,果然还得是能够一起携手共进的人……吧?”
前一半是家里老爹的絮叨,后面则是她的真心话。皮良点点头:“宋兄说的是,贤良淑德之类的,我也不是很在意,只要与我投契,我都觉得很好。”
“那我和皮兄是不是就很投契?”宋慧一时口快,应和了一句,却立刻觉得不妥,当时就面红耳赤,胡乱摆着手解释道:“我,我是说我们做朋友很好,你看你讲故事我来听真是天作,不是,真是天生,也不对!总之就是这个这个……那个那个……皮兄你别误会……”
皮良看她这样,觉得宋慧这人喜怒形于色真是有意思,便打趣道:“哈哈,我和宋兄确实十分投契,如果你是个女人,我娶宋兄为妻也很好啊!可惜呀可惜!”
宋慧挠着后脑勺,用大笑掩饰自己的紧张:“哈哈哈,真是可惜可惜!”
宋慧借口要去甲板吹风,匆匆溜走了。房间里少了个人,刚刚的温度冷却下来,皮良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到了晚上,他照例去甲板上听故事,见宋慧也在,便去她身边坐下。
故事讲到后半,渐渐进入了紧要关头处,皮良却无心听故事,用余光瞄着宋慧。只见她满脸愁容,抓着衣服下摆,紧张地盯着说书的人,等故事里的人度过了难关,她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嘿嘿地笑了起来。忽明忽暗的灯光勾勒出她的轮廓,皮良揉了揉眼睛,他看到的是宋慧没错,可那似乎不像是“宋兄”,倒像是……
皮良不敢再想,连忙逃回房间,早早睡了。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皮良醒来时天色还蒙蒙亮,再想入睡却毫无睡意,想到这么早也无事可做,只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发呆。
他刚有了点朦胧睡意,就听见身旁窸窸窣窣地响。宋慧醒了。
皮良一动不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隐约有些感觉,此时还是装睡比较好。他听见宋慧起身的声音,又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知道她在穿衣服。
皮良想偷偷睁开眼睛瞄上一眼,内心却激烈斗争起来:宋兄穿衣服有什么好看?但这些天来宋兄每天早起晚睡,不就为了避着他更衣?今日他必须得好好看个明白!
皮良下了决心,微微睁开眼睛。朦胧微光勾勒出宋慧的轮廓,那是独属于女人的柔和,却被宋慧用一块白布遮掩过去。即便是曾经信了宋慧男生女相的鬼话,现在皮良也不得不承认,宋慧就是一位女子!他赶快闭上眼睛,内心乱作一团:这几日他都做了什么蠢事!他拉一位未出阁的姑娘与他同住,这要是让旁人知道了,岂不是毁了人家姑娘清誉!
皮良真想捶胸顿足一番,但现在只能装睡。他又想到白日里说的胡话:若宋兄是女子,他便娶她为妻。宋兄,不,宋姑娘,听了这话要如何想他?他那时只当是玩笑话,怎么知道竟成真的了!怕就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只希望宋慧别误会了才好!
但若是娶了宋慧,好像……
也不错?
皮良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闭着眼睛继续装睡。他已经打定主意,起床之后立刻写封信给爹娘,告诉他们,不用再给自己物色姑娘了!
崇宁三年,处暑将尽,掌灯时分。
临水小屋内燃着一豆灯,屋里的人只稍一动,壁上的光影就斑驳成一片,模模糊糊映出一男一女的影,二人围坐一张桌案,百无聊赖,研墨弄纸。
女子伸手抻了抻盖住下身的长襦裙,另一只手指尖微微抵着桌案的边缘,离那烛火不过三尺的距离,畏葸不前,犹豫再三,终于向身前的男人唤道:“李郎,这火光照得我难受,熄了吧,熄了它。你这些书信,昨日看,今日看,日日看,少看一日又有何妨?”
若早些日,那李姓男子不消她开口,早已察觉到她面颊生绯,额上凝珠,体贴入微替她灭了这恼人光火。当时克恭克顺的话语言犹在耳,但离岛之后便醴酒不设,越发不将人置在心上。
果然,那李郎未抬眼皮,伏案将手上的字写完,才慢悠悠丢来一句话:“事儿要紧,已叫人催了三四趟,明日须得办妥,如若不然,我又怎忍心叫盈儿受这苦楚?”
话尚还中听,其间语意却已薄凉。
被唤作盈儿的女子闻言自然气极,却仍强压着愠意,伸手搭上李郎露在袖外的胳膊,朝袖子里钻了进去,指尖滑过之处,如她的声音一般,滑腻腻的,留下一串水渍:“行,那你亲我一口,我便作罢。”
那李郎终于搁下笔,抓住伸进他袖中那只不安分的手,就势将人按在了席子上,拨开黏在面颊上的发丝,佯装要去亲她,却是在碰及之前伸了一指抵在二人唇瓣之间:“明日真正有要事,毋要再闹腾。”
李郎松开人,起身再要去取笔,却被盈儿一把扯住袖子,盈儿这动静太大,下身的襦裙湿哒哒黏在地上,她这么一动,登时叫烛火照出一道银亮的光,赫然是一条鱼尾,啪嗒啪嗒,在地上来回甩动。
“我费劲艰险跟着你出了岛,你却这般待我,明知我没几日好活,却全都是些裹了糖衣的好话来糊弄。”盈儿想到初见之时,他被自己吓得跌坐在地,三叩九拜,脚都跪麻了,半宿都不得起身。她问他可是为乞仙药而来,他答:相识满天下,知心无一人。不羡长生,愿求知己。竟求到海中仙岛上来了,只觉得这人可笑有趣,不似旁人。
哪里该是今日这般……这般……盈儿一时想不到形容,更加胸臆淤堵起来,都说两条腿的人性善变,朝秦暮楚是常事,今日一诺尚重千金明日打个折就只抵陌钱了。盈儿嗔罢,索性伸手拔了窗户的插销往外推出,引了玉蟾入屋,窗楣正映着屋下粼粼波光,仿佛有活水涌入:“如此,我又何须非得留在你身边,我去也。”
李郎终似没辙,慌忙吹熄了灯火,伸手将人拉进怀里,软声劝道:“好盈儿,依你便是,要我如何?”
盈儿见他转态,态度也即刻软了下来,将李郎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隔着一层透湿的单薄衣裳,掌心的温度显得滚烫异常,似乎能在凝脂般的胸脯上灼出个口。
“你答应过我,会剖出它吃了,我要瞧瞧陆上的花花世界,你用眼替我看了,用脚替我走了,从此你我便如一人。”
李郎不应,只由得她将掌心贴在胸口,里面一颗心不轻不重地泵着。
盈儿捏着李郎的手紧了几分,指甲嵌进他肉里:“不若,我就将你吃了,与我一道回岛去罢,我们仍如一人。”
尚在白岛的时候,盈儿就告诉他,鱼儿之交心,便似那螳螂一般,噬咬彼此,交融了血肉,便得精魄,就近,是真真拿心相交;往远,便以此延续子嗣。
月光与流水皆静静淌着,李郎看着被指甲掐出的血珠落在鱼仙儿雪白的胸脯上,与水混在一处,划入衣袂缝隙,不禁笑道:“你宁愿自己叫人吃下,也要同我一道。我若不从,心肺不若丢给那犬彘吃了。”他抽出那只被掐出印子的手,自坐垫下抽出一把匕首,就着窗下流淌的月光,刀尖拨开盈儿胸前那层湿衣,冰冷的刃抵住皮肉。
李郎:“只是不知你的心有多大,我不忍剖坏了。”
盈儿略一思索,在半空中大致比划了一番:“便同常人的一般大小。”她尚未比划完,那刃已见了血,李郎面上没有动容,腕子一转,那匕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深扎进了盈儿的胸膛。
盈儿吃了一惊,奈何胸口已豁出一个窟窿,于鱼仙儿而言,剜心虽不至于刻骨,却也足堪铭心,那苦痛近乎人类女子分娩一般,意味着生命延续的必然。然而她靠在李郎怀中,瞧着他沿着自己比划的大致形状割开皮肉,只觉得他似乎已习惯于做这样的事情,他言词柔逊,动起手来却不似待心上人般疼惜怜悯,麻木到有点似肉铺贩肉的屠夫,说要三两肉,划一刀,便是三两正好。
一股寒意从盈儿后脊冒了上来,盈儿抓住李郎剜着心口的手,低吟道:“李郎,李郎,我疼,你亲亲我罢。”
“好。”李郎掰过她的下巴,依言吻了上去,其意缠绵,而心思却早已不知跑到了何处:假使她真的剖过人见过心,多半也不可能剖开自己的胸膛,去瞧瞧自己的那颗心重几斤几两,却缘何知道倒知道两者差别不大?她是……从何得知的呢?
他松开匕首,任由它落在地上,将手伸进那肉做的窟窿里。韧带血管俱已割开,喷涌的血没有想象中多,李郎知道那东西的形状,几乎没有犹疑地握住了它,将它取出。
饶是他自负见过的世面不少,还是被眼前的东西攫住了眼,一时屏住了呼吸。
那东西分明该是心脏之类的器官,却滴血未沾,仿佛出泥之莲,白润如玉,在月下隐隐有光华流转。若说这是心,却不如说说一件顶好的工艺品。
李郎将那东西举到面前,只觉有淡淡甜香扑面,沁人肺腑,恨不能叫人张口吞下,去祭了五脏庙。
“李郎,吃下它,吃下它罢。”怀里盈儿的声音近乎蛊惑。
吃下它,吃下它罢。
吃下它罢。
李郎已经张开了嘴,几乎在唇齿堪堪贴上那东西的前一刻,他突然站起身子,任由怀里的盈儿跌在地上,落在满地血水中。
吃下它?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胸怀大敞的女子眼下也明白了,却已无力上前掐住他的喉管,只堪堪支着半截身子骂詈:“李谋,你不得好死。”
李郎将那颗晶莹剔透的心装入屋内的铜盆,不紧不慢拿帕子擦净了双手,这才向盈儿揶揄似的揖了一揖:“某只求好生,不求好死。”
他重新点了灯,端着铜盆走出了房间,拿足尖捎上了门。
屋中的女子还瘫软在地上,看着他端着铜盆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她没有双足,自然无法站立,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低低笑着,早晚,她会有的。
李谋出了屋子,朝河道口举了举灯,陆阿六撑着船已经在水道边上守了好些天了,见他终于打了信号,急匆匆持了长杆将小舟撑过来。
“总舵那边又来信了,舵主,怎么样?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小妮子看上去像个戏台后头的锣鼓,心眼子可多得很,没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李谋摇了摇头,将手中铜盆递了过去,“接着。”
船泊在水中,稍矮,人站在船里只到陆上人膝窝处,与人说话须得抬头看着。陆阿六慌里忙张的,急急接了铜盆,往里面看一眼,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进去,连盆也脱手甩出,正要去捞,忽然船身一震,才发现岸上那人竟然跳将下船,一手接了铜盆,另一只手托了一把没站稳的陆阿六。陆阿六初来乍到,哪怕是正眼也不敢往自家舵主脸上放,这下可好,当面捅了娄子,脸霎时红到了脖子根,呲呲自顶上冒着气。
李谋找盖了块布巾盖在铜盆上,小心放在舱里,伸手揽过陆阿六的肩膀,将他拉到和自己一般高的位置,压根没发火,说话的声音也颇柔和:“你是上个月新来的吧,嗯……陆阿六?”
“是是是,舵主记得我的名字。”陆阿六第一次见这位年纪轻轻的舵主,只道他对自己这样的小角色不会有什么印象。
李谋:“我大不了你几岁,人前你叫我一声舵主,私下里不嫌弃,就喊一声李大哥罢。”
听到他这般说,陆阿六便觉得喘气顺畅了稍许,回头看了看舱里那铜盆,忍不住问:“舵……李大哥,那是什么?”
“总舵之前不是在找什么仙药吗,听传话的形容,和这东西倒是挺像的。”李谋往上游的水路扫了一眼,“回去寻处凌阴,讨点冰来,给总舵送过去。总舵交代的路,一时半会只怕是不好寻,有人早早拿捏住了关窍,不让其他人来搅和哩。”
陆阿六的心思还在那个未曾见过的奇物上:“为什么要用冰?据说仙药不腐不烂,哪需得用冰?这真是仙药?”
“或是仙药,或是毒药,或只是一滩烂骨烂肉。反正有人求,出的价高,就可以卖。”李谋拿手指点着下巴,他眼睛生得狭长,笑起来便只剩下两道缝,“至于它究竟是什么,不重要。”
“您……您是从哪儿得来的,不是说那人什么话都没说吗?”陆阿六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两只不安分的眼睛仍然往屋子的方向瞧,手却不知道往何处放,“那……那、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这样悄悄把人骗……把人带来此处,这算不算是人口买卖,若被查出来,略卖良民可是要斩首的呀。”
“倒是挺会为哥哥操心。”李谋又笑了,这儿语气会却没有那种玩笑逗弄的意思,少见地严肃道,“县衙的五等簿有她的名字吗?她需要服徭役吗?缴粮的时候她按口来算吗?不用,那就不是人,不是人,便是货。”
“万一、万一被官府查到怎么办?”
“查到?查到什么?”李谋的眉眼弯弯,却并未带什么笑意,“太师的生辰纲,谁敢查?本来里面的东西也不见得干净,抓起来拧一把,只怕能沥出三条人命来。”
但生辰纲一年也就这么几趟,粮纲、茶纲、盐纲,往来的漕运,能沾上手的岂是什么便宜营生?
仿佛看穿了陆阿六的心思,李谋又接着道:“你猜猜,排岸司每一趟纲拨到每个纲首头上的僦钱能有多少?”
他指了指陆阿六和自己的嘴,“刚好不过糊你我二人的口。剩下帮里那么多兄弟,总得要吃饭呀。”
陆阿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新执起竿子,只觉得船身一轻,李谋已经翻身跃上了岸,“去吧。老王会接应你,再晚明天船就要走了。”
送走了陆阿六,忖及后事尚未料理,李谋点着灯折回屋中,然而开了门,却不见那盈儿的尸首,满地湿淋淋如叫暴雨浇过,连先前那点血腥味也一并洗刷了个干净。
从那水道能直接看到这屋子的情况,李谋确信不可能有人来过,更遑论这么短的时间要带走尸身,洗净血水也绝无可能。
窗维持着先前盈儿推开的模样,李谋走到窗边,忽地一阵风吹灭了他手中执着的那一豆火光。
来呀,快过来呀。
此处有珊瑚满屋,真珠遍地。
来呀,来呀。
来呀,来呀。
此处可求长生。
来呀来呀。
似有人浅吟低唱,李谋从窗内向外看去,出云蔽月,阒黑一片,只有通向昏夜的一条水路,死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