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夜晚,南京某山废弃塔林]
①
沈伟的撬棍狠狠砸在石塔的基座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汗珠滑落,滴入石刻的凹槽中。这个欠了赌场七百万的败家子,此刻正疯狂寻找“老祖宗”的宝藏。他听爷爷说家族有个地下密室,藏着一大批古董,等到时机便会告诉自己启动石塔机关进入密室的方法。
可他现在就等不及了。他急需一笔钱,相信老祖宗不会介意的。
“嘎———”树丛里的乌鸦群被惊扰群飞而出,兴许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心虚,沈伟被吓得摔了一跤,嘴里叼着的手电筒也飞了出去。灯光照射在远处寺庙墙壁的不动明王壁画上,那明王的忿怒相在沈伟眼中愈发清晰可怖,青白的瞳孔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他赶忙捡回手电筒,背过身去继续敲弄对面的石塔,“靠,我就不信今天搞不开这破机关!”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也许被他敲到了正确的地方,面前的石塔逆时针转了一个方向,众石狮忽然齐齐转身,沉闷的摩擦声从脚下的土地深处传来。
沈伟暗自窃喜,传说果然是真的!紧接着,前方地面的石板和土块开始缓缓移动,露出一个方形的洞口。沈伟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看到了一条蜿蜒向下的石阶通道,石阶的表面斑驳崎岖,显然很久没人走过了。
洞口散发出腐朽和发霉的味道,沈伟已经心凉了半截:字画类怕是早烂光咯!他还是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走了进去,如果能捞到一点金银玉器就好了。
随着手电筒惨白的光柱刺入黑暗,漂浮的尘埃在光束中起舞,隐约可见甬道两侧的壁画剥落,朱砂绘制的天女面容褪色了成诡异的青灰。
手电筒光束扫过密室内堆积如山的文物——烂掉的木雕、残缺变形的青铜器、陶瓷碎片、各朝代的铜钱、甚至还有几尊兵马俑仿品……品相都不太好,沈伟心中暗骂道:别说卖个好价钱了,古玩市场那帮收破烂的人都不一定要。
而密室的正中心,一具穿着军阀礼服的干尸端坐在太师椅上,胸前的文虎章泛着冷光。它的右手保持着握枪的姿势,左手指节却深深抠进扶手,乌黑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当年的血迹。“我草!”沈伟大叫踉跄后退,撞上了本就不牢固的陈列架,一尊香炉砸落在他头顶,瞬间血流如注。"他妈的..."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淌血的手掌却按在了太师椅周围那圈黄符上。
霎时,符纸朱砂写就的"敕"字如活物般卷曲,死死缠住沈伟的腕脉。他惊恐地发现那些暗红色的符文正顺着手臂血管向上攀爬,在皮肤表面凸起成蠕虫状的纹路,他看见自己手背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松垮;与之相对的,干尸枯槁的面容却逐渐丰润,它干瘪的胸腔开始起伏,花白的长发逐渐转黑……沈伟跪倒在地使劲挣扎,却逃不出那怪符的控制,身体不住的颤抖,他清楚感觉到什么东西被抽走流失了。
“未至……甲子……”干尸缓缓开口,不,它现在已经是一副壮年军官的模样,活像刚从哪个近代影视剧片场出来。他站起来抖落身上的灰尘,沈伟也被解开禁锢瘫倒在地,从地上的碎镜子中瞥见自己的狼狈姿态:可怜的二十代小伙子已是四十代大叔的沧桑容貌。“你对我做了什……”沈伟吃力地开口,还没说完,就被军官的食指戳中脑门。
尖长指甲的刺痛感,以及轻微的凉意。
军官还没来得及给沈伟的额头留下指甲印痕就收了手,他喃喃自语道:“贰零壹捌?便利,甚好……”一瞬间他就读取了沈伟的常识和记忆,接着尝试用现代人的语气对趴地上的倒霉蛋说话:“不肖子孙,我正是你的‘老祖宗’沈泉甫,我用‘太阴炼形’休眠,每隔六十年才会被后人唤醒,作为‘魔术师’参加圣杯战争,而你搞砸提前了数年,误打误撞向我献祭二十年阳寿,现在木已成舟。”
不对,还是太官腔了,沈泉甫不顾抱着他小腿哭天喊地的后人,摩挲下巴琢磨如何把普通话说得更现代自然,忽地灵光一闪补充道:“不是很好吗?这样债主就认不出你了。”沈伟听完这话也不哭了,好似被雷击成痴傻呆愣住,老祖宗这一琢磨效果显著!而老祖宗摆弄着从沈伟口袋摸出的手机,"我们那会儿讨债可没这么文明......"他猛然掐住后代下巴,"但赌鬼的下场,古今都一样。"
沈泉甫突然感到左手背一阵酥麻瘙痒,浮现出暗红色的斑块,逐渐形成三划诡异图案,“令咒?”他不禁大笑道:“好!苍天怜我,今日苏醒实乃幸事!”他松开掐人的手,摸索起外套内衬口袋,掏出一个纯金的怀表扔向沈伟:“这东西早就对我无用,赏你做压岁钱,滚回去告知沈家小辈我醒了。”沈伟回过神慌张抓住怀表,哭哭啼啼地咚咚磕了几个头,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密室。
不错,接下来看看后代准备了哪些触媒,沈泉甫翻找身边文物,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判断和倒霉后人一样:就是堆破烂,几乎没有使用价值。正当他要放弃这里准备勇闯紫金山和博物院的时候,瞥见角落里的竹简残片,未被淤泥遮盖处依稀能看出几个篆书文字……■■■者而■其旌旗。
太熟悉了!不能再熟悉了!带兵打过仗的怎可能不读这个?这枚竹简与青铜武器一起作为触媒,或许能召唤出好用的先秦将领吧?他想到这里,抱着尝试的心态咬破手指,用血液混合朱砂在地面画出圆形召唤阵,将竹简和青铜箭簇置于中央,开始吟唱:
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
纯银与铁。与基石订定契约之大公。
涌动之风以四壁阻挡。关闭四方之门,
从王冠中释放,在通往王国的三岔口徘徊吧。
密室内的青铜器同时震颤起来,发出“嗡嗡”的共鸣声,似是跨越亘古呼唤故人。
汝之身躯居吾麾下,吾之命运寄汝剑上。
应圣杯之召,若愿顺此意理,且应吾之召唤。
“道者, 令民与上同意, 可与之死, 可与之生, 而不危也”
于此立誓。
吾乃成就常世一切善行之人,
吾乃弘布常世一切邪恶之人。
汝为三大言灵缠身之七天,
自抑止之轮而来,天秤的守护者啊——!
“Ri……嗯?这次是Archer啊!”身披轻甲的高大男人打趣自己,随即用严厉的目光审视御主,虽说“兵者,诡道也”但眼前这家伙“诡”过头了!透过沈泉甫深潭似的眼神,他仿佛又看见生前的某个主君,这种欲望无穷无尽是最烦人的,想到这里Archer不由得皱眉,啧地砸了下嘴。
唉,也罢,他马上调整好状态,切换成一副笑脸:“从者孙武,遵从召唤而来,你就是我的新主君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竟能使唤那家伙的祖先,真是中了大奖啊!”
Archer看着眼前狂笑的御主,无奈地叹了口气。结合圣杯赋予他的常识和英灵座偶遇来看,他的后人太多了,至于哪个与御主有过节……算了,懒得猜。
②
容貌大变的沈伟回到家,涕泪横流磕磕绊绊说了好久,终于跟病床上的爷爷解释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老人的神情从不解变为愤怒,接着转为哀伤,最后浓缩成一声叹息。
“没有办法,这就是我们这一支的宿命……只是提前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年轻时也唤醒过爷爷,只是代价没你这么大。”老人握起孙子的手,轻抚那被符咒舔舐汲取留下的可怖凹痕,“这都怪我,亲兄弟姐妹几个全是魔术师,就我是没有魔力回路的废物,我这一支子孙后代都要跟着给老祖宗当人牲遭罪!”
沈伟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作为普通人生活了二十几年,这些术语他从未听说过;只知道叔公姑婆很有钱,跟自家人不来往,完全不熟。老人硬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问沈伟要过手机联系那些精英兄弟姐妹:“老祖宗醒了,快去接他。”
沈泉甫带着archer坐上了自家派来的商务车,archer对现代这个交通工具非常好奇,在车厢内四处摸索。圣杯给予了他现代知识,作为拥有“骑乘”特性的从者,很难不想亲自开一次,可惜被御主和司机制止了。
“哎呦喂我的老祖宗诶!您这醒得可忒不是时候儿了!小的这儿还没给您备下接风的大礼呢,这不让咱现眼了嘛!”
北京来的魔术师本家后人脸上陪笑,但身体还是克制不住的战栗,直面老祖宗和教科书上的人物还是压迫感太强了,他们身上好像总环绕着亡灵们的不甘,持续散发着哀怨与血腥味。
“怕什么,又不吃了你。”沈泉甫正在后座倒腾后人给他买的新手机,又叫archer一起看○音短视频博主科普自己和熟人的野史,由于太过荒谬离奇,两个当事人都没有生气,只是一味地苦笑。
魔术师后人松了口气,接着提起了正事:“老祖宗,这次圣杯战争在巴库。”
“噢…好耳熟,俄国的?”“在您假死前一年独立了。”“是嘛,当时没关心过。”
archer看这俩人对话又陷入僵局,赶紧扯开话题:“伪造御主的出入境证件和准备魔术礼装还要段时间吧?我想回吴都看看,还望御主准许。”
沈泉甫捻着自己的长鬓发若有所思,“批准,从者和因缘土地产生共鸣,魔力也会随之加强。”
[2018-苏州]
Archer换了身便服,独自漫步在姑苏的菜市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听那民众们的声音——小贩的叫卖声、年迈妇女的还价声、市场外停电瓶车的争执声……
没有百姓为战争而苦恼,很好。
经过一个酒铺子前,自来熟的老板叫住了他:“自家新酿的白酒!小伙子要不要尝尝?”那玻璃瓶里的酒透明无色,清澈如水,与两千多年前浑浊的醴完全不同,archer不禁来了兴趣;好在御主提前给了零用钱,他没有讨价还价畅快地买了三瓶。
一瓶酒倾洒在虎丘山林间,而另一瓶他带去了胥门——那个传说中悬挂挚友头颅的城门。
“白天去看了大王,剑池附近的游人太多,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倒了,他应该不介意。”archer在挚友的石像前絮叨着,拧开了酒瓶金属盖,“抱歉,现在才来看你。”
两千多年前,他们曾坐在山间草庐的榻上,一壶浊酒,一碟小菜,一盘棋局,无话不谈。
“不过这雕像也真是滑稽,”archer抚去石像脚边的落叶,斟满一酒杯,轻轻地放置在石台上,“我可不记得你有这般魁梧。”
有什么在晃动,archer敏锐地捕捉到一丝魔力气息,像瓦斯泄露一样,淡薄却极具危险,一瞬便消失了。archer迅速推断出这是属于assassin的气息遮断技能,不会错的,这种感觉是从者!
夜色渐浓,灵子翻腾,金光伴随旋风,archer恢复了武装,他拔出腰间的宝剑做出迎击架势,这种敌暗我眀的情况只能先近战防御了。
“哐——”“锵——”两把青铜利器碰撞在一起,持剑的那团空气开始扭曲,逐渐勾勒出人型;archer终于透过武器摩擦出的火星看到了“属镂”,然后看到了assassin的脸。
啊啊……命运真是捉弄人啊!咣啷——两把武器同时掉落在地上。两人沉默着对视许久,archer眉头紧锁闭上眼睛,接着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他解除武装拾起了雕像台上的酒,微笑起来:“喝一杯吗?”
assassin接过酒杯,清亮透彻的酒倒映出莹白的圆月,“你就这么解除武装了?不怕我杀了你?”“正因为对手是你。”archer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被呛到咳嗽起来。
“荒唐,如果是别人伪装成我的样子呢?”“那他就会以你的模样先跟我交涉,等得到我的信任后再动手。”
assassin哑然,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两人就着月色喝酒,相对无言,难得传来几声被酒精浓度刺激到的咳嗽声,对比两千五百年前浊酒的浓稠甘甜,现代的白酒苦涩辛辣,入喉时像火燎一样;他们一杯接一杯尝试理解现代人的口味,直到酒瓶见底,这样沉默的对饮还是第一次。
“喝完这杯我们就要各为其主了,与你博弈或许很有意思吧。”“那我就期待下次见面好了,吾友。”酒饮尽,随着瓷杯掷地的碎裂声,assassin灵子化散去。
archer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拨通了沈泉甫的手机:“准备好了吗?御主?”
此时的沈泉甫正坐在孙武墓的石阶上,慢条斯理地往第若干支试管里装入土壤:“万事俱备,去巴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