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许久不用的茶壶,泡上一壶热茶,再拿出两个茶杯,冲掉上面的浮灰,放在桌面上,典狱长风格会客室布置完成。
来赴约者是名长相普通,身量却颇高的男子。
“这招待还真是简单。”男子端起茶杯,只嗅了下茶的味道,却并未饮用。
“怎么?怕我下毒吗?”典狱长端起自己的那杯喝了口,随即皱起眉头,太苦了。
“不,只是这茶太浓。”男子平淡回答:“泡茶是你不擅长的事情。”
“仆人在这里会不安的可是你。”典狱长后靠,姿态闲散,就差将双脚翘上桌面。
“呵呵。”男子轻笑,他拿出一件形状诡异的金属制品,使用魔力激发,典狱长敏锐感到四周多了什么。
“静音结界吗?果然很谨慎呢,哈里斯家主。”典狱长望去,男子解除伪装,正是阿尔伯特 哈里斯。
“不是静音结界,命名还没想好,但是外面看来,这里并没有人在。”阿尔伯特手指轻敲桌面:“没有完全能够相信的仆人是你的问题。”
“这方面我们半斤八两。你也一样,就算是那位一直跟着你的骑士,你也没完全相信吧。”
“不,我对他完全信任,只是有些事情,告诉那孩子,只会让他担心罢了。我可不想在没有成为贤者时身边就多一个过于担心自己的骑士。”
“成为贤者?哈哈哈哈哈哈”典狱长大笑起来,似乎这是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你做的那些事只要被发现,整个哈里斯家族都会被毁灭吧。”
“哈里斯家没有那么脆弱。不过我想,他们会把我封魔然后赶出钟塔,之后再用各种方式在十年内彻底毁掉哈里斯家。”他敲动杯沿,看着里面茶水泛起波澜:“与当初的约里德家不同,我可没有主动伤害过任何人。上边反应也就不会那么激烈。”
“哈里斯家的家主,钟塔的优秀魔法师阿尔伯特,如果让外面之人知晓你疯狂的想要研究龙,甚至现在已经开始研究禁忌资料这种事……虽然约里德家被毁灭之事对外宣称是因为他们残害龙化患者,但你我都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他们触碰了禁忌的知识。为了封我的口,你打算付出什么代价呢?”典狱长笑得愉悦。
“只为了能看到龙,你甚至做出过将孩子当做试验品之事,……你做出的事情也足够被上面诛杀,我们能坐在这里的原因我们都清楚,如此拙劣的激将法对我没用。不过我的确有些好奇,你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等你成为贤者,废除修改一些法令即可。现在银顶城的执政者我不喜欢,他们的法令我也不喜欢。炼金师的作品被魔纹骑士拿到惩罚的是炼金师?啧啧,还真是糟糕的法令。”
“跟炼金师有关的法令是阿伽颁布,与贤者无关,你为何不自己成为阿伽然后去修改?”他拿出一些笔记以及手稿:“让我们回归正题。这是我那里笔记的摹本,你这里的在哪里?”
“还真是心急。”典狱长从身旁的箱子里拿出几本笔记,随手扔到桌面上:“都在这里,真是期待你能研究出什么来。”
“那么,告辞了。”阿尔伯特收起资料,并不想在这里久留。
“啊,对了。”
“嗯?”
“那些新鲜标本,三天后会通过以往的方式送进去,记得及时查收。”
“温德米尔?金泽维娜?没想到居然会遇到你们,这还真是巧。”阿尔伯特有些意外。
这是角逐赛的赛场,阿尔伯特的队友是一名龙化佣兵跟一名炼金师。龙化佣兵名为阿卡,抛去很能吃还经常蹭吃喝以外,看上去很可靠,而炼金师,则是一名小姑娘。
小姑娘戴着大大的魔法帽,名为裘莉,自称已经成年,但阿尔伯特觉得她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这样一个小姑娘,则是这只小队的队长。
赛场分工很明确,裘莉主要负责破解赛道机关,并设置一些触发式的炼金道具妨碍对手,阿卡负责保护两人,防止对面偷袭,阿尔伯特则用魔法,配合裘莉对对手进行骚扰。
一切都很正常,唯一的意外,大概是对手是阿尔伯特的熟人。温德米尔,那个默利的弟弟。还有金泽维娜,爱芮丝的骑士。
“我们会尽力取得胜利的!”温德米尔的笑容很暖,与他的哥哥默利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最后一关相对简单,这一层塔内是自然环境,隐藏有各种奇特的植物,场地中央是通往龙晶的传送法阵,只有一个小队能够通过法阵进入龙晶所在之处,目标便是躲避开植物陷阱,成功进入传送阵。
可以说是不出所料,金泽维娜冲向阿尔伯特的队伍,阻拦他们的脚步,而温德米尔则毫不犹豫的跑向传送阵的方向。
随着裘莉的指挥棒不断挥舞,各种魔法攻向温德米尔,虽然没有造成大的伤害,却也阻拦了他的脚步,而阿尔伯特也乘此机会完成了三阶束缚魔法的吟唱,书页翻动间,温德米尔被关在了风牢之中。
“打断他!”温德米尔并未放弃。
“失礼了,阿尔伯特老师。”话音未落,金泽维娜已经来到了阿尔伯特身后,附着着火焰的利刃破开空气,斩向阿尔伯特。
‘当!’一直关注着金泽维娜行动的阿卡挡住这一剑。
“谢谢你,阿卡。”阿尔伯特轻笑。有着优秀的队友真是令人愉悦的一件事。
阿卡阻拦住金泽维娜,温德米尔被风牢所束缚,阿尔伯特则与裘莉一同走向传送阵,胜负看似已定。
“炎盾!”伴随温德米尔的惊呼声,背后似有热浪翻涌,阿尔伯特反射般抱住一旁的裘莉,奋力向旁边一跃。烟尘散去,随着发丝被烧焦的味道一同出现的是燃烧着火焰的裂口。
‘这姑娘,是真的打算把我们全干掉吗?’阿尔伯特冷汗直冒,这种威力的攻击,一旦被打中,绝对不死也重伤。
“金泽姐姐!你怎么样?”终于摆脱了风牢的温德米尔跑向金泽维娜。她紧锁眉头,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小问题……”
“魔纹受损可不是什么小问题。”阿尔伯特蹙眉,金泽维娜的表现确实像魔纹受损,但她身上并没有很明显的伤痕,按理说,不应该,难道……阿尔伯特一惊,停止往下的思考。一旁,温德米尔已经使用他的方法帮助金泽维娜平复了痛苦。
“等等。”阿尔伯特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两人。他使用了一个辅助性魔法。
“风护符,可以补充体力,抵挡魔物的攻击。”
“阿尔伯特哥哥果然很厉害!”温德米尔向阿尔伯特摆出了‘耶’的手势,笑容依旧很暖。
阿尔伯特回以相同的手势:“祝你们好运。”温德米尔果然与他的哥哥默利完全不同,是个让人感到舒适的孩子。
看似顺利事情似乎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
刀子划破手臂的痛感异常清晰,血液的味道浓郁到风也无法尽数吹散。温德米尔突然的返回,身手突然好到连阿卡都一时间无法制住他这种事情可谓是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居然扔下金泽维娜不管,这不像是温德米尔的做法。’阿尔伯特操纵数个风刃袭向温德米尔,却被他以诡异扭曲的动作躲开。
“这不是正常人类能够做出的动作,尤其是在空中。”阿卡面色凝重,语气带着疑惑的开口。
温德米尔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这种表情……好熟悉……还有丝线……等等,丝线?’阿尔伯特抬头,看到温德米尔上方有着一个紫色的法阵在缓缓转动。
‘这是?怎么会?’不可置信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逝。那个家伙,他怎么可能可以继续使用魔法?
“在这里,不要动。”阿尔伯特撑起屏障,护住阿卡与裘莉,避免她们被等下的魔法所波及。斗篷自他身上滑落,露出了一直隐藏着的青色羽翼。
“默利 约里德,许久不见。不过这样的重逢委实过于草率。”羽翼轻轻扇动,带起阵阵凉风。
“ 诶?我是你们都喜爱的小兔子啊!我不是我那帅气潇洒风度翩翩又十分有趣的哥哥。”温德米尔脸上那种放肆的笑容阿尔伯特很是熟悉,这是属于默利 约里德的笑容。
羽翼猛然扇动,带起飓风吹拂整座平台,默利 约里德脸上的笑容消失。
“又要把我吹走吗?”就像当初那场吹灭蜡烛的比赛。“我只是想帮弟弟一下。”
“哈里斯宅邸随时欢迎你跟温德米尔的到来,但现在……”
风暴降临,撕碎了默利魔法制造出的丝线,也将温德米尔吹出了高塔。
——————————
“兄长!温德米尔他怎么会?”埃默里赫看着阿尔伯特依旧有血珠渗出的伤口,无法相信这是温德米尔做出的事。
“不是温德米尔。”
“可是,我看见是他……”
阿尔伯特看了看天色。
“埃里,明天跟我一起去看看温德米尔吧。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也许在他那里能够找到答案。”那个本该被贤者封魔的默利为什么能继续使用魔法,这种事情,还是搞清楚比较好。
蛇衔来鸢尾花(上)
总之感谢出场的别人家小孩!补充一些过去的阴间故事。
莉婉新鲜出炉的队友卡德里亚是个个子高挑的红发女人,作为在银顶城行商的同行,莉婉曾经也和她打过交道,是个相当爽快干练的人。
“我并不是很擅长正面作战或者攻坚,但既然我们的对手是两个魔法师,我想在打断施法上,我能帮上忙。”银色的锁链从莉婉的臂上攀来,见礼似的对卡德里亚低了低头,炼金术师绕了一截在手上,继续说道,“它可以释放小范围的活化魔法,一定时间内打中的那块区域内的物品都会被活化,介意我用它举个例子吗?”莉婉指了指卡德里亚胸口的胸针。
“请,完全没问题。”有着火焰般发色的女人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体,打量着莉婉手上的锁链,把胸针展示出来。那根看起来纤细的链子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铭文,不少连接处还镶着细碎的宝石,在阳光下看着让人眼睛发花。这活锁链灵活地盘了一圈,一道一闪而逝的微光打在了胸针上。
卡德里亚眼见着胸口的装饰轻柔地摆动,垂在最下方的红巾竟抬了起来,宛如一茎花枝,真从含苞待放一般的褶皱样子变成了开放的红花姿态,在她胸前摇曳生姿。
“谁能说耳饰不会像蜂针一样戳穿脸颊,项链不能绞住脖子,发饰不会咬进头皮,甚至靴子不能变成一张利嘴呢?”莉婉看上去满意地笑了起来,她说起这种事总有些阴恻恻的恐怖,“不需要很长时间,只要那么一瞬的混乱,就很容易成为致命的失误,不过战斗的方面还是要仰仗你,卡德里亚。”
“没问题。”红发的女人愉快地打了个响指,捻住了胸口的红花,那领巾又很快恢复了一动不动的样子,“那么莉婉,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谈完正事的桌前气氛更是松弛,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今天银顶城的天幕万里无云,让午后的阳光也显得明亮温暖。她们正坐在没有其他人的甜品店里,新鲜出炉的栗子蛋糕松软甜蜜,与卡德里亚同行的谢利法已经吃到了第二块。这位颜色可爱的“宠物”起先一言不发地躲在一边,坐了另一张空桌,后来见无人在意,便大着胆子尝起了甜品。这会儿见莉婉的目光撇向他,拿着勺子很是紧张了一番——没办法,这位炼金术师虽然只会专门找些行为不端的佣兵做自己的“实验素材”,但可也算是恶名在外的一位雇主了。只要守规矩就不愁报酬,但让佣兵对满屋子乱走乱藏的毛绒魔偶进行分类与盘点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
“怎么,觉得可爱吗?或许你也可以考虑养一只?去黑市或是酒馆找那种佣兵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卡德里亚说道,毕竟银顶城还没有自由到完全对龙化病患者的遭遇视而不见的地步。
“不,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关于佣兵的建议我会考虑,但宠物就算了……我还没准备养活的东西。”
对方露出了遗憾的表情,转而开口:“不过栗子蛋糕确实不错,感谢你的招待,下次我们有机会还来照顾生意。”
“不胜荣幸,不过。”银发的炼金术师看起来有些为难地停顿了一下,轻声说,“甜品师的龙化病已经加重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她不能再进行这项工作了,应该不久之后这里就会停业了。”
“哦,抱歉。”似乎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卡德里亚有些吃惊,但资助人的面容看起来相当平和。
莉婉摸了摸手上的锁链:“在我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很健康,但后来突然患了病,又无药可治,虽然很希望她能好转,但我不是医生,无能为力。”
人是会死的,而我们对此毫无办法,莉婉送别了她的队友,看着那位粉红色的小龙佣兵的背影想,这家伙一定会是我母亲喜欢的类型。
她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她的家在离这里有些远的地方。
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年,莉婉的父亲成了魔纹骑士,去往银顶城任职,但年幼的小姐既没有魔法天赋,甚至有些先天不足,靠后天的训练也不能拥有强健的体魄成为骑士。夫人似乎因为这次生产大伤元气,美丽的脸颊都消瘦下来,她高兴的时候会对这孩子轻声慢语,目光却虚虚地投向别处。
夫人很少来见这个孩子,连带着仆人们也都冷淡下来,小姐最常见到的是走来走去的仆人和面无表情的教师。
年幼的小姐就这样在漠视中长大和学习,藏书室里收藏了大量的书籍,不乏炼金术的杰作,也有不少极为不祥的抄本。她似乎在炼金术上有些天赋,为此读了很多书,讲述龙的典籍,讲述传说和神话的故事,讲述家族的故事。传说先祖向龙献出了自己的珍宝,龙给了他地位和财富,于是如今她的家族仍旧信仰着这尊狰狞又威严的飞龙。
而这里远离银顶城,龙化病人仍是人们憎恶的对象。
“你在做什么?”她站在花园里,问正在清洗满手鲜血的女佣,周围的仆人似乎对这一地血泊司空见惯,每年都会有长着角或是尾巴的罪犯被带到家里地下的地牢里去,然后漂亮的银盘子被女仆们捧出来。
“在进行庆祝的准备,小姐,您无需惊慌。”女佣笑着回答,她用带着皂角清香的手轻轻掀开银盘上的盖子,向小主人展示那一段龙一般的趾爪,血放的干净,截面都被修整得整齐,“今年的爪有些小了。”她自言自语道。
每年她的家族都会选取龙化最完全的病人组织来献祭给“龙”。
“龙”是什么?小姐在书房找到了记录着奇怪故事的音乐盒,在门后听到了仆人们的闲谈:夫人生的是双胞胎,但先出来的那个孩子死了,是因为……
她来到地牢,地上的血味依旧浓重,龙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深处的桌子上摆着装满液体的罐子。
小姐走到桌前。
那是个炼金产品,里面装满了莹绿色的溶液,在这最中间浮着一具小小的,畸化的什么东西。它长着细细密密的鳞片,颊边生着扭曲的双角,脊背后戳出尖刺一般的长尾,萎缩成肉团的手部,有着硬质纹路的腹部,半边脸拉长,突出的吻部张开,露出细牙,幽绿色的竖瞳圆睁着,另半边却是人类婴儿的脸孔。
小姐从没有见过如此令人震悚的东西,那僵死东西沉浮在罐子里,混浊眼眸直视着她,而在恐怖中,她感到不可思议、毛骨悚然的亲近。
一只发冷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莉婉,你在看什么?”
夫人微笑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她不怎么来见莉婉,有时候视女儿如空气,也不打骂,有时也像此刻笑容可掬,不吝于回答任何问题。而此时她的脸在溶液的微光中明灭,变得诡异可怖起来,但笑容却格外的真切和充满期待,似乎已经为此等待了许久。
于是小姐问道:“那是什么?”
传说先祖向龙献出了自己的珍宝,龙给了他地位和财富。
传说人的头生子有着神秘的非凡意义,先祖向龙献出了自己的珍宝,龙说,那么我给你地位和财富,作为交换
——我将会带走你的第一个孩子。
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是那么优雅和亲切,她抬起小姐的手,一个一个指过去教这孩子辨认:这是眼,这是面,这是翼,这是尾——
这是出生就重度龙化的死胎。
“这是你的哥哥。”她轻柔地、带着笑意说。
在举家迁往银顶城的路上,年幼的小姐带着八音盒和一些别的东西失踪了,仆人们猜测她逃走了,因为古怪的小姐会害怕无足轻重的尸体,会对着精心修饰的祭品怕得呕吐,她是个格格不入的孩子。在寻找无果后,夫人满是遗憾地摇了摇头,用帕子擦了擦干燥的眼角。小姐的名字自此从家族名单里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魔法师希德尔和他的骑士出门,彼时希尔德还是个小孩,才只有半人高。在银顶城的某条街上,他看到了一个头发扎得乱糟糟的年轻女孩,她有鲜红色的眼睛,银色的头发,圆框眼镜架在脸上,赫然是一位年轻的炼金术师,并且面容和他的骑士格外相似,她正抱着一个陶罐,几乎神游天外地行走着。
注意到身边小魔法师的目光,骑士叫住了她。
“莉婉?”
【前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8760/
巴德尔醒来的时候,自己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缩在伊森怀里,而他的脚非常不幸地在下落的时候磕在了石头上,现在肿得像个刚出炉的面包。他头晕眼花地从伊森僵硬的臂膀里挣脱了出来,手扶着地面准备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地上湿黏一片。
他的晶石掉落在不远处,应他的感召向他飘移而来,借着晶石的辉光,巴德尔看清了伊森的状况——
下落的时候,骑士替自己承担了绝大部分的冲击,那头银色的长发被血污浸染得发黑,流出来的血液几乎染红了身下一整片石地。他赶紧凑上去摸对方的脉搏,察觉到对方还有微弱的呼吸的时候松了一口气,顿时治愈魔法不要命地往对方身上扔。他当初上魔法课讲治愈魔法的时候睡过去了,也不知道记对了多少,不管有用没用先念了再说。
他往自己脚上也扔了一个。感觉到肿痛有所消退,巴德尔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他还没完全忘掉。
确认伊森基本脱离危险之后,他尝试着把对方从地上扶起来。破碎的盔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当看到对方的右手的时候巴德尔僵在了原地。
——伊森的右臂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在了一边,整个右臂的布料都被鲜血浸透了,衣服破碎之处甚至还能看到骨头的痕迹。
他们两个一路从断崖上滚下来,伊森的右手臂为了保护他的头部,在尖锐的石块上进行了多次冲击,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开放性骨折。
巴德尔头脑一片空白。缓了很久才慢慢上手,回忆着浅薄的医学知识小心地将伊森的断裂的骨头大致复位,然后用自己的衣带帮他吊在胸前。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庆幸:当年他的老爸为了让他这个花架子能撑得起贵族少爷的门面,在他成人之前给他请过一个严厉的家庭教师,来教导他一些额外的知识,其中就包括外科医学。做完了这一切,他将昏迷不醒的伊森搀了起来,沿着崖底的小路,两人一瘸一拐地进行转移。
-
“伊森!…伊森!醒醒!”
声音。很吵的声音。
“伊森!别睡!……醒醒!伊森!”
触感。有人在摇晃他的肩膀。……谁?
伊森睁开眼睛,视线里一片模糊。他锈蚀的思维开始转动,猜测大概是摔下来的时候角膜有些充血,问题不大,至少没有瞎掉。假如自己瞎了,还得靠科莱养活,简直难以想象……
他吐了口气,忽然被对方架了起来,伤口被牵扯的疼痛令他皱了皱眉。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模糊的金色,在他眼前晃了晃,“伊森?伊森?不会摔傻了吧……”
伊森勉强扯出一个冷笑,“没有,好着呢……”说完咳嗽了两声,吐出来一口淤血,感觉胸口顺畅了很多。他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小山洞,面积不大;入口很小,十分隐蔽,除非虫蛇一类,否则一般野兽找不到他们。
从右手臂传来的剧痛来看,他这条胳膊应该算是废了,也不知道万一遇上什么魔兽,他俩一个不会左手拿剑的骑士、一个只会辅助魔法的魔法师,能不能逃出生天。
“自从我们遇险后过了多久?”
“不知道。”巴德尔摇了摇头。他们两个摔下悬崖的时候是一个下午,之前他苏醒的时候也是个下午,保守来算,他们两个已经昏迷了一整天。还挺幸运,没被冻死。“不过问题也不大啦,按照之前的赶路速度来看,大部队应该已经回到城里了。我猜他们肯定会派人来找我们的!”巴德尔乐观地说。
伊森点了点头。他俩坠崖的位置说不上好,下方正好是乱石堆,且海拔高度也不低,搜救队想要找他们也要费一番功夫。更何况……
“我去……”巴德尔骂了句脏话。他踉踉跄跄地爬到洞口往外看,有些无措地回头,“伊森,外面下雪了……”
伊森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就知道,这件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就结束。
山中下雪不比城内,可以说笑似的下一阵子就停。假如要等这阵风雪过去,起码要在这岩洞里坚持半个多月;毕竟大雪封山,强行上山的危险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样子只能靠自己啦。”巴德尔又爬了回来,翻了翻自己已经洒得七零八落的行囊,“还有一点食物,省着吃应该还能坚持几天。”他顿了顿,“再不济还能去猎头野兽来吃吃嘛,山里总不能都是魔物吧。”
真乐观。伊森想,但也没有立刻揭穿。在逆境之中,虚幻的希望总比深切的绝望要好得多。
“等到雪停,我先去探路吧!”巴德尔说,“我的状态好一点,说不定很快我就能跑回银顶城去搬救兵呢。”
伊森摇了摇头,“一起走。假如你遇到了什么危险,我没有办法和你取得联系,这样更不容易脱困。”
“也是。”巴德尔想了想,“唉……不管了,先睡一觉。本来以为上山还能找到什么材料,真是无妄之灾~”他和衣在伊森身边躺下,打了个哆嗦,“真冷啊,就算穿了这么厚的衣服也完全不行啊……哎,伊森,你冷不冷?”
“还好。”伊森摸了摸肩头的甲胄,上面已经结了一层霜。
“要是我会火属性的魔法就万事大吉了。”巴德尔长叹一声,随后转身冲着伊森张开手臂,“你冷的话可以来我这里睡喔~”
回应他的是伊森冷漠的后脑勺。
-
半夜,巴德尔被冻醒了。他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伸手推了推伊森,“伊森,我听着风声好像小了点,不如我们——”
入手的滚烫温度令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巴德尔翻身爬起来,熟练地用他的晶石照明。伊森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从裸露在外的皮肤温度来推测,这人起码是发了高热。也是,先是伤口发炎,又是失血过多,试问哪个正常人类扛得住?巴德尔怜悯了一下跟着自己倒大霉的骑士,看了看外头的天气,又看了看地上昏睡的骑士,犹豫再三,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包在了对方身上。
脱完之后,他又打了两个喷嚏,带着他散发微光的晶石爬出了洞口。
——他和伊森不能再耗下去了,伊森伤得太重,这样下去迟早会死在这里。他等不了了。
“……再怎么说我也是大魔法师,总不能一直躲在后面嘛。”巴德尔搓着胳膊,眯着眼睛辨认方向。晶石在他的身前旋转着,此时此刻,他想起了那个上山之前就狠狠揍了他一顿的女孩,不由得笑了一声。
“汉娜啊汉娜,假如我能活着回去,我就向你求婚吧。”他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这样也很不错,“对,结婚,再请伊森和他那个小弟弟来家里作客。”
“我这么有钱,还这么帅,脾气也好得不行,这么好的男人到哪里去找啊?”他把自己逗笑了,“汉娜也肯定这么觉得,她就是喜欢我。”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可能到来的未知的危险和对黑夜的恐惧,慢慢地向来时的方向摸去。
——犹如一只金色的鸟雀,义无反顾地扑进了茫茫大雪。
-
伊森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他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母亲在一个下午迅速龙化,自己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她就如同一支失水的白玫瑰一般迅速地枯萎了。
他站在那头洁白的龙的身前,那头已经死去的龙竟然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了他,金色的龙眼之中闪烁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们都会步我的后尘,因为你们是我的孩子。【她】这样说道。
伊森睁大了眼睛,“……这不可能。”他心里没底,又听见那头龙发出鸣叫,声音哀婉动听。
可怜的、悲哀的德拉贡家的孩子。即将变成龙死去的、可怜的孩子。
“住口!”他大吼,上前想要杀死这头胡言乱语的龙,但是龙的影子迅速退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稚嫩的面孔,他十二岁的弟弟正哭着在地上打滚,身上的鳞片混着血液流在地上。
“哥哥……我好疼啊……救救我……”
“科莱!!”他将哭泣不止的弟弟抱在了怀里,“别怕、别怕,哥哥在这里!”
“哥哥……”科莱恩流着泪看向他,“你也长出、尖尖的东西了……我们会死吗?我不想死……”
伊森愣住了。他扭头,镜子里是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他的头上多了一对漆黑的角。
属于龙化症患者才会有的——龙角。
怎么会这样?他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命运怎么忍心如此残忍,难道一定要他们一家饱经磨难地死去吗?
他抱着弟弟,如同诅咒、如同誓言一般,不断地重复着:
“不会死的……哥哥不会让你死的……我们会活下去。”
我们会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起活下去。
“轰隆——!!”
忽然一声巨响令伊森猛地惊醒。他惊觉自己竟烧得如此厉害,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查。“巴德尔?”他呼唤对方的名字,伸手去摸对方躺下的位置,入手的却是一块冰冷的地面。伊森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衣服。
不用想就知道那个家伙又擅自行动了。联想到刚刚那声不知名的巨响,伊森的心瞬间提了起来,顾不上身体的不适,抓起地上遗留的包裹就爬出洞口。外面风雪呼啸,没有一点要减弱的意思;这种天气出去,巴德尔连把武器都没有,恐怕凶多吉少——
他握紧了那把出发前巴德尔送给他的匕首。这把匕首在中途削过一次苹果之后又回到了他手里,如今这是他身上唯一的武器(他的剑在坠崖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没有照明的工具,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也不知道巴德尔是什么时候离开山洞的,现在又在哪里。
“都跟他说了……不要擅自行动……!”
伊森咬着牙,顶着茫茫风雪向前行进。他也不知道巴德尔是否走过这段路,只好隔一段距离就呼喊他的名字。雪山茫茫,他的声音被风声冲散,在山谷中回响。
“巴德尔——巴德尔——!!”
吸入体内的冰冷空气刮得他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疼痛,伊森甚至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在他犹豫要不要激活魔纹快速向前移动的时候,他听到了异常的轰鸣。伴随着大地的震动,他来不及思考,依靠着身体本能激活了魔纹,然后迅速向前跑去。
如大厦崩塌般、铺天盖地而来的,是雪崩。
他拼命地奔跑,魔纹被激发到了极致,甚至感觉到大腿根部的骨头被磨得发疼,但是他不敢停下;没注意脚下的他被不知道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翻滚了几圈,被俯冲而下的雪浪淹没。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伊森终于从雪堆里爬了出来。好在他赶上的是雪崩的末期,冰雪携带着他只下行了不到四百米就停止了,他也得以没有被闷死在雪堆之下。他先是在周围找了一圈,摸到了最后不小心脱手的匕首,然后他摸到了一个石块一样的东西。
伊森捡起来一看,正六面体,有点眼熟……
——巴德尔的晶石!
他心中大骇。魔法师的晶石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主动脱离本人的,尤其是巴德尔还很宝贝他这颗金灿灿的晶石;不仅如此,眼前这颗晶石暗淡无光,完全没有以往那种流光溢彩的感觉,这种状态让伊森的心直接跌落进谷底。
他在心中不断祈祷巴德尔平安无事,“巴德尔!!你在附近吗!!听到了就回话!!”
“巴德尔!!”
无人应答。
伊森急急地掠过每一寸土地,希望发现友人的身影。前方似乎发生了一次新的塌方,他小心地避开那些不稳定的结构,转过那个狭窄的拐角。
“巴德……”
还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伊森见过的、最为恐怖的景象,以至于十几年后每每梦到这件事,他都会心悸着惊醒,然后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