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记录P1:
时间:机械表1圈3:21
地点:不明,暂称为“洞窟”
首先,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到这篇记录,总之按照我下意识的想法行动去记录下来了。
你好,阅读者,十分抱歉我不能报上姓名,毕竟我不记得。但这不影响我写下我看到的一切,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是我醒来后的第二个小时,醒来的准确时间是【机械表1圈2:11】,机械表是在我左手腕上佩戴的时间指示器……这不重要。
我处在某个洞穴里,这里四处都是岩壁,生长着许多可食用菌类和发光植物,气温适宜稍稍偏冷,人体不会感到不适,同时某些岩壁上存在着天然缝隙,地下水间接性从其中流出,多亏如此,我能够在此长久地生存下去,只是我身上的衣服破烂得差不多了,起不到任何遮蔽身体的作用,目前的想法是顺着前人留下的足迹向前探索,那是鞋印,我想他身上应该有可以分给我的衣服。
记录结束时间:【机械表1圈3:30】
——
随身记录P2:
时间:机械表1圈4:31
地点:洞窟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找到了留下足迹的前人,但他已经死了。
这是一句骸骨,还好,在我能够判断死亡时间的范围内。
总之,人是仰躺着死去的,肌肉和软组织这些东西已经完全不存在,四肢的骨头没有断裂,菌类爬满了整个骨架,肋骨塌陷不少,左侧有许多断裂的骨片残留,似乎是因为那些骨头刺入肺部导致的死亡。
这位前人至少死了有一个多月了,保底一个月?毕竟这里到处都是分解者,尸体一定会被它们分解汲取养分。
我察觉到自己没有洁癖,所以有一个好消息是,尸体的衣服还算完整。
这种材料似乎不会被轻易腐蚀分解,我还听到了地下水砸在地上的声音,附近应该有高低差形成的溪流,我可以在哪里刷一下衣服,希望它防水。
从盆骨判断,前人是位男性,感谢你的贡献。
记录结束时间:【机械表1圈4:42】
——
随身记录P3:
时间:机械表1圈5:47
地点:洞窟
更好的消息,我从口袋里找到了打火机。
我把之前的破布撕了做火信子,大概不会遇到什么寒冷失温的情况了。
要不是人的骨头太脆,我还想拿前人先生的腿骨做火把随身携带。
晚饭都是烤菌子,顺便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们能吃,可能我失忆前就吃过吧,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又吃不死,那就吃吧无所谓了。
地下水里偶尔会喝到沙石,得想办法筛一下,但我没有容器。
疑问太多,我首先就放弃了关于自己的哲学三问,失忆真神奇……
另一方面,这个洞窟里有很多分叉,还藏着什么能够一拳将人肋骨打入肺里的怪物,我能不能在死之前出去啊……
总之,目前还是得往前走。
记录结束时间:【机械表1圈5:58】
——
随身记录P4:
时间:机械表1圈7:03
地点:洞窟
我的脚被划伤了,还好没破皮,以防万一还是撕了布料包裹一下脚部,万一感染了什么的,这里到处都是菌子,我会变成蘑菇人吧。
走到现在,我的失忆正在好转。我知道了一个目标——走出这个洞窟。
我应该是被扔进来的,我必须走出去,还有什么东西在外面等着我呢……虽然只是一些模糊的预感。
这应该算是执念吧,我有不好的预感。
记录结束时间:【机械表1圈7:05】
——
随身记录P5:
时间:机械表1圈7:08
地点:洞窟
第二具尸体被发现了。
同样被菌类包裹了,但是骸骨。
我不费心思去猜它的死亡时间了,前人二号死的很古怪,所有的骨头都在发黄,我离得远远的观察,又搜索了一下周围,没什么发现,倒是找到了一块玻璃碎片,这东西为什么在这啊……怪好看的,好像不是玻璃,是水晶?
总之拿走了。
记录结束时间:【机械表1圈7:32】
——
随身记录P6:
时间:机械表2圈6:02
地点:洞窟
睡了一觉,感觉要冻死了,还好有火堆和衣服。
感觉睡了等于没睡,睁眼还是这鬼地方。
除了出去就没什么盼头了,人生无望啊。
写点东西也算个盼头,不管了。
记录结束时间:【机械表2圈6:05】
——
随身记录P21:
时间:机械表5圈6:02
地点:洞窟
妈的!
原谅我的粗鲁,但我真的想骂人。
这两天已经看到了快十具不同死法的尸体,都是骸骨没有一具有辨识特征,我又不会看骨相只能和骷髅瞪眼!难道我还要说“嘟嘟哒嘟嘟哒”吗!
……该死的不要因为精神压力就玩儿烂梗啊!
总之,我已经得到了足够御寒的衣物,还拿到了不少容器装水,岩壁上除了菌类外还多出了绿色植物,但路更不好走了,地上开始出现小晶簇,只有手指头那么大,但不小心踩到肯定会被扎个窟窿!
而且错别字好多!?对不起!笔墨——
总之多包了几层在脚上,看看能不能从尸体上扒双鞋下来……
记录结束时间:【机械表5圈6:08】
——
随身记录P28:
时间:机械表6圈4:11
地点:洞窟
看到了多少具骸骨已经懒得数了,我总不能爬进尸堆数吧。
反正走进一个分叉又被尸体叉出来也习惯了,用我毫无波动的心情缅怀一下前人们吧。
绿色植物正在变多,很显然距离土层已经不远,我应该正在逐渐接近地面,但菌类不能继续吃了,有不少尸体的衣服还好好的穿着,但菌类是从里面长出来的,我观察过,袖口和衣摆以及脖子附近都是束紧了的,尸体都是一样的衣服,如果不松开松紧带,应该不会有菌类飘进去长大……大概?说到底前置条件都不清楚,这么推断对吗?是否成立都不知道。
不过想再多也没用,在找到新的可以食用的东西之前,蘑菇还是别吃了……
——
随身记录P32:
时间:不知道,表停了
地点:洞窟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出口附近!就有条!龙啊!
你妈的!!!
——
随身记录P33:
地点:洞窟
探索的结果是除了有龙的那个口子以外别无他路。
……………………我辛辛苦苦跑到这来是为了成为龙的小零食吗狗屎的!
——
随身记录P34:
地点:洞窟
睡了一觉之后脑子清醒了不少,最重要的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还有关于那条龙。
它死了,死在洞口,洞窟外面似乎有什么很危险的东西,它没有腐朽,而是一直保持着死亡的状态看守洞窟的“入口”……
你母亲的,我他爹的不还是白走了吗!
——
随身记录P40:
鼓起勇气和龙聊了天……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总的来说,它还挺通情达理的,除了身上有点臭……没办法,死了的东西多少带点味道。
我差点把这话说出来,但它好像就看穿了我想说的话,我看见他对我亮牙了,每一颗都有我整个人那么大!
我问它该怎么离开,我说我还有事情要做,结果他居然对我吹气!给我整个翻了个跟头!生气!
但好吧,他还告诉我地下水附近有根茎植物可以吃,至少我不用饿着肚子啃蘑菇干了。
——
随身记录P60:
好吧,今天是最后一天。
大概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伤,我很快就要死了。
发烧让我头晕脑胀的,这两天除了水以外什么都吃不下,时不时就开始呕吐,喉咙也说不出话,我看到里面有血,不是好兆头。
做了点心理准备后,我又去找了那头龙,他就那么看着我,红彤彤的眼珠子很像我许久不见的太阳,我说我准备往回走,不知道会不会死在半路。
他说我一直在这。
我说我知道。
很显然,我不详的预感应验了,事情正如我预料的那样,我也会成为“前人”之一。
——
随身记录P61:
今天是出发的天,虽然也看不到什么天气,但龙说今天是晴天,那就是吧。
我努力反抗反胃和呕吐,往胃里塞了不少食物,带上水杯和衣服出发了,走前我问龙: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龙第一次沉默了,我看到它睁眼闭眼时半透明的横膜还有竖起的瞳孔,真有趣,人类早就把这东西进化掉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到横膜的存在。
他下一句话是你笑的好难看。
我气地踹他,但反被自己的力气踹翻,更气了。
龙说现在是下午2:10分,还有半分钟就到11分了。
我说行吧,我走了,日记本写完了就给你吧。他又沉默了,我觉得他想说不要,但我不要他觉得要我觉得。
总之这是最后一句话,拜拜啦。
——
【此处出现了没有意义的划痕】
【此处出现了疑似数字的划痕】
【此处出现了疑似图画的划痕】
【此处出现了疑似名字的划痕】
【此处出现了疑似石灰的划痕】
【此处出现了无法辨认的字迹】
【此处出现了依稀可见的字迹】
【此处出现了勉强可识别的字迹】
【此处出现了歪歪扭扭的字迹】
【此处出现了大量错别字】
【此处出现了少量错别字】
——
随身笔迹P??
0.02秒。
他出发了。
他回来了。
希望他不要回来。
白秋夜在距离城门十公里时便要求车子放下他们先行回去。
以异能者的体能,十公里不算很长的距离。虽说低阶异能者的进化程度不高或许会感到疲累,但白秋夜和夏遥旭仅论异能表现的话:前者在三重封印的压制下起步即二阶,作为原高阶异能者,对于异能的使用和操控不可与一般异能者相提并论;后者是野生的天才,十六岁就具备了考取二阶异能证书的能力,十九岁在诡病缠身的情况下还能独自前往荒野狩猎晶兽赚取钱财,都不是能以一般异能者的情况判断的怪物。
但在城门外十公里就下车走回去这个决定的确是两人提前说好的。
一方面是为了给白秋夜更多的缓冲时间:伏虺后续传来消息告诉他,白秋夜的状态不是很稳定,尤其是灵魂方面,表现为记忆的缺失和混乱。根据她本人坦诚,似乎是因为从巨大结晶内破封时被人袭击,一块灵魂碎片被撕扯了下来,导致稳定她存在的“锚”分散,存在不稳。
不过这是一时的,只要避免被太多人干扰认知,一段时间后就能自行调理到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
“但你想,以她那种回头率甚至注目礼百分百的脸,一定会招来人群围观美女的。”
伏虺在私下聊天的时候总喜欢用一些奇妙的句子,但他的确没说错,毕竟白秋夜真的很漂亮,而且自带一种干净、宁静的气质,在一些异能者的眼中恐怕还会多出一股收敛的锋利气质,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特殊。
所以伏虺安排了她前往荒野独自调理一周,反正去了荒野他们一时回不来,干脆让夏遥旭陪着也分担一些“外地人”的奇妙问题。
另一方面,白秋夜对异能的感知、操纵、应用比夏遥旭更深入,并且同为元素向异能者,相通的地方必然很多,这也省去了他自己琢磨、走弯路的麻烦。
最后则是夏遥旭的诡症问题,病症的对比还在继续,筛选需要一点时间,同时存在致死率极高未被收录在案的可能,查找对比比较困难。白秋夜具备一定的“急救”能力,总比呆在城里让他自己熬过去来得靠谱。
比起伏虺那个除了睡觉以外不知道在转什么的脑袋,熙霆就显得可靠许多,甚至是乖巧贴心,就连这一周的物资都会在一日内送来,效率和完备程度高的令人泪目。
按照经验找了个离水源较近的扎营点,夏遥旭在终端上联系了运输队成员。因为只有两个人的物质,运输车只来了一辆,帮着运输队成员将东西搬下来之后,运输车便退走了。
做完所有准备工作,时间已经来到了夜晚八点。
荒野的夜晚是十分黑暗的,尤其今晚没有月亮,天空多是阴云,几乎没什么光线。
白秋夜自带夜视能力,夏遥旭的双眼在初步龙化后也能看清一些,两人都能制造光源,黑暗对他们影响不大。
“伏虺要我做你的陪练。”白秋夜在篝火点燃后便起身走到了远处的荒地,对着跟上来的夏遥旭招了招手:“先来一场热身吧。”
夏遥旭从善如流,也不多说,只是凝聚出炎刀,脚下一蹬冲向面无表情的白发女士,在近处一刀竖劈下去!
白秋夜并未招架,而是轻轻小跳侧身闪开,轻易止住惯性后一掌拍向夏遥旭的脑袋。
因这一刀竖劈没用大力,夏遥旭轻松躲开了这一掌,炎刀从下向上斜斜斩向白秋夜腰部,然而落了空,她早就后退两步离开了斩击范围,并在攻击落空的下一瞬间冲刺至他面前,单手一挥,手背啪地一下给他脑门上来了一下。
夏遥旭有点蒙,抬眼却看到这人游刃有余地对他招招手,意思是继续。
这之后接连十多招,夏遥旭一次都没能擦到白秋夜的衣角,反而额头被拍了好几下,都有些红了。
在出其不意的火刺攻击落空后,夏遥旭主动停止了攻击,略微喘息着道:“我打不中你。”
白秋夜配合地进入教学模式,抬手一挥,一片光点洒出,形成了一片隔离空间,似乎是在模拟先前他二次进化的视角。
夏遥旭环顾周围,尤其是自己身边——一根又一根由光点构成的线正连在他身上,随着他转身、摆动手臂之类的动作同时被牵动。
“在你的视角中,看得见自己吗?”白秋夜不在意他的好奇,面无表情地问道。
夏遥旭摇摇头:“只有很模糊的‘感觉’,并没有清醒的存在。”
“我看得见,无论是我,还是你,包括地面的草叶、土石、旁边的篝火……都很清晰地存在于感知视界中。”白秋夜虚虚托着一根线,观察着他的神情提醒道:“这是根据你的描述,我自己模拟出的空间,请不要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二次进化的主体还是你自己,别被带偏。”
夏遥旭点点头表示明白。
白秋夜轻轻颔首,继续道:“它们在存在于感知视界中时,会与你无意识散布在空间中的元素‘牵连’,一举一动都会带动那些元素。
“这意味着你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方想要如何行动。”
她向前一步,连接在她身上的光线比她的行动先动零点几秒,一个不注意便会错过。
“你的感知视界还不完整,精神力也不够,但内部已经趋近完整,我认为比起漫无目的地让你自行探索,不如直接为你展示完整效果。”白秋夜解释了一句,接着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精神力随着人的年龄会自然上涨,年老时也会下降,异能者的精神力比普通人高出许多倍,当然也有精神向异能者那种特例……但也不是所有异能者都能开发精神力,这比较看天赋。
“精神力的开发注重量变产生质变,多多感受,多多使用,多多思考是重中之重,也是除了天赐以外最可靠的开发方式。
“元素向异能者操纵元素本身就是一种锻炼和开发,越是炉火纯青越有机会突破视觉限制,你的刀将你从零带入了一,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从一到二,再到三,细化感知视界内的风景,首先要看得到‘自己’,然后才是其他人。”
她拿出瓶水喝了一口,像是安抚皱着眉消化知识的夏遥旭般:“既然答应了伏虺做顾问,我也不会干等着你自己悟出点什么,你现在还没有做到‘定义’,哪怕推翻重来都在一念之间,效率太低了。
去准备晚餐吧,今晚我来守夜,明天上午再给你一个稳定的开发方式。”
语毕,白秋夜转身就走,看样子是要去清洗狮子肉。
夏遥旭在原地站了一会,不禁又拿出长刀握在手中,因为还不熟练,费了点功夫,又一次进入了感知视角后,他尝试将代表自己的那部分模糊的“感觉”具体化,却仿佛重度近视般,进展只是从“一团模糊不清的感觉”变成了“一个有模糊人形的感觉”。
就在他还打算努力一下时,白秋夜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这位女士已经将东西准备好了,效率高得可怕:“别着急,细化是个需要耐心的阶段,你的精神已经很疲惫了,过多使用精神力会导致枯竭,影响明天的开发。”
“还有,”她的眼神郑重起来,散发出的威压让夏遥旭都竖起耳朵认真听话:
“我饿了。”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一巴掌轻轻掩住面孔叹了口气。
荒野的夜晚很安静,远处偶尔会传来野兽的吼声,但距离城门较近的地方晶兽一般不会靠近,只有兽群才会朝着闪烁晶石光芒的城墙冲锋。话虽如此,但如果不是数量庞大的兽群,单靠设置在城墙外十公里的门哨就能解决。
最吸引人的其实是分布在荒野上的小结晶簇,这些结晶簇已经失活,不会扩大也不会制造晶源,在明亮的夜晚,它们会散发微小的光芒,远远看去,黑色的大地上便是许多星星点点的微光,像极了无云夜晚的星空。
白秋夜难得放松下来,外套随意地披在身上,放下手中正在雕刻符文的石块,继续调理自身的状态。
“记忆是组成自我的重要部分。”
邱秋云的攻击伤及脊椎,除此之外,被撕扯掉的一片灵魂对她造成的伤害并不多,不如说还省了事:灵魂之间的联系不容易切断,等她解除第二道压制封印后,只要在她的感知范围内,一旦出现了持有这块碎片的人,她就能随时定位此人的位置。但现在她只知道这块碎片大概的方向,过于模糊,不好轻举妄动。
伏虺已经获知四道封印的事情,解开第一道时熙霆就是目击者,不存在隐瞒他的理由,所以在提出寻找邱秋云时他才答应的那么干脆吧。
白秋夜已经决定不会在这里久留,获知了足够多的信息,再积累一些货币资源就打算离开广丽,前往封锁区。
她需要确认这个世界的封锁区是否是她认为的“世界区块”。
所谓“世界区块”,是对入侵者世界的一种称呼。在盖西林斯,也时常出现这种入侵的世界,入侵行为往往不是区块自愿的,而是接近的世界之间流窜的边界风暴不断“剐蹭”两方,导致天灾的同时,无力抵抗的一方就会被风暴入侵撕碎,世界的碎片会被边界风暴裹挟着掉进其他世界里,被动成为入侵者。
如果承受的一方无法堵住被边界风暴“剐蹭”出的“裂隙”,这样的入侵将会源源不断,也有世界因为被生物、病菌入侵而导致生态环境全部改变,甚至连原住民都全部灭绝的例子。
但在灾继,不知是否是本土自然形成的天灾“结晶”,对那些入侵区块的打击要无情许多,或许是世界意志的操控,或许是对应权能神明的控制。
白秋夜不认为是自然现象,本土地图上,人类文明的边疆虽然被晶灾缩小,但仍然存在规模较大的共同体,反观封锁区,面积有大有小,分布没有规律,但无一例外都被结晶和浓雾笼罩。她简单浏览了一下联邦所有时段的新闻,也没有找到有关封锁区内部突破之类的信息,相必封锁区内的入侵者是无法离开结晶和浓雾范围的。
至于有些被称呼为“异物矿”的结晶,内部封存着明显不属于本世界的道具和仪器,这应该也是对本世界文明的保护措施之一。
以联邦为参考,灾继的国家共同体的科技体系和异能体系中都有不少黑箱,但借助世界外道具的帮助,他们能够慢慢站稳脚跟,然后迅速发展自己的文明。似乎也是因为这些黑箱的存在,云景星她们才能在这里得到接纳,这是件好事。
从伏虺口中得知,灾继同样也有符文学的发展,但进展并不顺利,云景星以协助符文学发展为筹码,换取了居住权和一定的自治权。
联邦的符文学发展缓慢,其中一定有云景星的保留,所以伏虺才没法解读云景星留下的影像玉石。可以想到她为了不泄露月狼族特有的符文知识以及保护二代及三代家族成员有多谨慎,到了现在,竟然还给白秋夜留了一条安稳的退路。
对于云景星的死,白秋夜还是没什么实感。倒不是她无血无泪,而是月狼甚少面对族人的死亡,长生种对死亡的感官总比短生种迟钝许多。
混乱的记忆正在逐渐被理清,身体的调理除了摄入更多营养以外只能靠时间,在未恢复到下一阶段前就解开压制封印,她恐怕会像个气球一样爆掉,着急不得。
缓了缓,白秋夜再次拿起雕刻到一半的石块,继续没完成的工作来。
大约是接近了树林区,五头晶狮子从左侧窜了出来,看来它们将这片大树林划为了自己的领地。
“你俩去吧,咱们走了啊。”意思是战利品全归他们,车队不会插手狩猎。
两人先后跳了车,车子直接一个漂移远离狩猎区。
狮子已经奔得很近,夏遥旭先询问了白秋夜对战利品分配的想法。
“我要只要尸体,你不要的话也可以给我。”白秋夜说。
“没问题,我只要心脏部分。”
从空气中抓出长刀,夏遥旭先尝试将火焰附着在刀身上。随着异能发动,刀身开始燃烧起火焰,乍一看仿佛是着了火,但拿近一看,火焰就像是从刀的内部长出来似的,与火焰没有分别。
同夏遥旭期望的一样,“同化”虽然是一种被动,却并不会无视他的意愿胡乱吞噬。而且在与长刀连接时,他对于自身火焰的感知更加纤细了,一种模糊的、对空间的掌控感也在四肢躯体中蔓延着……
长刀斜指地面,夏遥旭在原地未动,他的侧方忽然有火焰凝聚,是尖锐的刺形,仿佛红色的冰锥,随着他念头一动,火刺曳出一道细光,毫无阻塞地贯穿了晶狮子的头颅,它一僵又软下来的身体摔在了小草稀疏的荒地上,扬起一阵沙尘。
夏遥旭没急着追杀下一个,因为火刺在进行了一次攻击后就已经离开了他的操纵范围,已经破碎成火星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效果。
那种模糊的掌控感难以抓住,错过了可能就再也不会出现。
他闭上眼,脑海中构建出自身和这一片荒地,以及从左前与后方急袭而来的晶狮子——夏遥旭不禁抬起手,试图在面前的空气中抓住什么……
“收束感知,你面前有什么?”有人在对他说话。
他将感知范围缩小,仅仅集中在他与背后的晶狮子身上:“……什么都没有。”
“没错,什么都没有,但那是你看到的,放弃你的眼睛给你的信息,用感觉说话。”那个声音还在继续:“那里有什么?定义它。”
有什么?空气、狮子带起的风、尸体的臭味……还有什么?
他没明白这个声音要他定义的是什么,但迷迷糊糊能够理解到声音所说的“意思”。
就像绘画一般,夏遥旭尝试重新构建用于理解感知的新认知,俗称“打草稿”。
脑海中构建出的场景更加模糊起来,不、反而更加清晰了,在“事物”全部消失的这块小空间里,充斥着无处不在的微小光点,它们可以从点连成线,又可以从线结成面,接着面重叠成块,块组成了整个空间——他的手指正虚抬在其中一个“点”上。
夏遥旭露出笑容,下一秒,光点全部消失,而这片空间里的所有点都忽然烧起了深红色的火,仿佛黑夜里红色的星,又像是镶嵌着无数红宝石的漆黑洞窟,他对这片空间的感知瞬间无比清晰。
他轻轻触动了一下“点”。
噗呲——
动一牵十,从后方扑杀而来的晶狮子在刹那间被无数微小的“火光”洞穿。
夏遥旭又牵动手指,视野仿佛被急速缩小了,那些点连成了线,而他顺着线的轨迹拨动了其中一根——
尚在空中的晶狮子又在这一瞬被切成了数个碎片,然而尸体并没有停下,即将带着污臭的血砸在他身上。
夏遥旭想趁此机会,将线结成面,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那些线动起来,它们就像固定在了这片空间中,纹丝不动。
他从原地跳开,没有睁眼,并再次进入那种特殊的感知状态。
这次的目标距离不那么近,在夏遥旭能够操纵的空间之外,他尝试扩大这片空间,却尝试无果,反而脑袋有轻微的疼痛传来,他并不坚持,而是快速接近了晶狮子,将它纳入空间后,尝试用感知拨动狮子身边的“线”。
不出所料,晶狮子在他的特殊操纵下,被切断了四肢,狠狠摔在了荒地上。
接下来,夏遥旭将视角“放大”回看得到点的时候,敲动了其中几个点,晶狮子便成了筛子,或许是因为这次没打中脑袋,它抽搐了几下才咽了气。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站在他五米开外的白秋夜,但对方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反而聚集在他的右手手背:那里出现了一道奇异的纹印。
纹印有些像一柄直刀,蝙蝠似的翅膀从刀柄,围拢垂下,虚护着刀身,四周的一圈像是碎片,围成了一个空洞,数道疑似流水的纹路从最低处流下,一直蔓延到他的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他能从这玩意里看出“就教你到这了剩下的自己悟吧”这句话来……
痕迹迅速淡化,抬头瞟了眼白秋夜,夏遥旭不是很明白这种印象留言方式有什么好用的。
她猎的两头晶狮子倒是很完整,一只颅骨骨折,一只颈骨旋转180度,不像夏遥旭这边,满地血,又臭又脏。
过了两秒,白秋夜才慢慢靠近他,还拖着两头狮子的后腿:“觉醒什么了?”
夏遥旭向她描述了一下刚刚发生的变化,白秋夜抵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忽然抬手做了一个模型:中空的光元素方块内部横着许多细线。
“对,差不多这种感觉。”
白秋夜点点头表示理解了:“大约是长刀让你换了个视角使用异能。”
“请说明一下?”夏遥旭请求道。
白秋夜花了几秒组织语言:“过去你以视觉为理解空间的方式,先将元素凝聚成火焰,再改变火焰的形态,灵活且范围较大。但长刀将感知细化后,视觉信息反而成了干扰,你不能准确衡量与目标之间的距离,凝聚出的火焰往往会成为‘消耗品’,发动速度慢、不可控。
你看到的空间与光点是另外一种视野。姑且叫它感知视界。”
视野变化,自然也会导致调动元素和异能的方式产生变化,表现就是你异能的瞬发。因为对空间内分布的元素有了更精准的感知,你能够按心意操纵它们,这种操纵不需要反应时间,它与你的想法几乎同步。”
白秋夜退后几步,站在了狮子尸体旁边,她什么都没做,狮子的尸体忽然就被拦腰切开,这就是刚刚夏遥旭做到的事。
她平静地踢了踢尸体,道:“这也是空间操纵的基本要领,只是你暂时不具备感知空间元素的能力。
看尸体切面的边缘。”
夏遥旭依言观察,尸块的边缘有些不规则,像是尸体自己融化了一样,他很熟悉:同化终止的表现就是这样。
他再看白秋夜脚边的尸块:十分光滑的切面,没有一点起伏,细看有些许微光。这应该是因为她使用的是光元素。
按此推导,正常火元素会造成尸体边缘焦黑、水元素会残留水渍?
夏遥旭道出疑问:“这是元素留下的痕迹?感知视界中操纵的不是元素吗?”
“是,也不完全是。”白秋夜说道:“你操纵的的确是元素,但同时,那也是一部分空间元素,非空间异能者最多只能感知到‘线’的存在,操纵‘面’就是专业者的领域了。很遗憾,我并非空间异能者,不能为你展示。”
“没关系,我受益颇多。”夏遥旭明白这中间的壁垒不能轻易打破,从零到一的困难并非河流而是悬崖,非空间异能者光是理解“空间”就必须极具天赋,“这些是你的经验吗?你是从什么时候掌握这些的?”
白秋夜面色平静:“每个人的理解不一样,你的理解方式是我刚刚复刻的。”
“……?”这东西还能复刻的?
夏遥旭大为震撼。
白秋夜对他的惊讶不甚在意,接着说道:“以我的经验,接下来你只需要提高对那些线的控制力,也就是精神力,迟早能够彻底掌握感知视界,但暂时不要去碰‘面’,有可能会被空间体撞死。”
夏遥旭收回下巴,面露思索:“这算定义了它吗?”
“不全算,改变的只是你操纵元素的视角,但你离‘定义’也不远了。”白秋夜表示言尽于此,“接下来我的经验就不适用了,想参考的话先换个地方吧。”
天上已经开始盘旋鸟群,血腥味顺着风飘的很快,已经有晶兽被吸引来了。
两人快速收捡了一下尸块,只见白秋夜拿出一个小包,上面写着几个符文,将尸块全部装了进去,夏遥旭提了一句心脏归我,两人便迅速往大树林里钻去。
沿着小溪找了个空旷的地方落脚,白秋夜先割破手指挤出两滴血液在溪水里稀释了一下,然后均匀地沿着落脚地洒了一圈。
哗啦——
周围的鸟兽虫豸立刻全部散去,一时间除了风吹拂树叶的声音外没有任何虫鸣鸟叫。
白秋夜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将尸块全部倒出来,分辨了一下能够吃食的部位,然后将剩下的全部交给了夏遥旭处理。
抽出金属匕首,夏遥旭先将狮子的心脏掏了出来:心脏表面覆盖着一片或一块不规则结晶,仿佛甲胄护卫着心脏,中间的空隙留有余地,让心脏能够搏动得更快、幅度更大。
晶源寄生的位置往往是野兽的心脏部分,且纯度很高,用来制作压缩晶能提取的能源效率更高,市场上价格稳定,难度不高,是一般荒野异能者的主要收入之一。
晶心在停止搏动后就会逐渐被结晶覆盖,不会在运输过程中腐烂。
夏遥旭将它们简单清洗一下后,便直接放进了包里,转头一看白秋夜,发现她连锅都拿出来了,正在面无表情地对食谱犯难。
是分不清调味品之类吧……
他走过去:“我来?”
白秋夜从善如流地让开了位子,盘腿坐在一边看他做饭和说明。
晶兽的另一优点就是好吃,东域因为缺少荒野异能者,晶兽肉一直处于勉强供应的状态下,也导致了它的价格昂贵,一般人家通常过年才上一道大菜,平常几乎不吃。
当然另一原因也是因为害怕感染,不过早被辟了谣,晶兽肉的市场正在缓慢扩大。
有水有肉,虽然少了点蔬菜,但周围就有可食用的调味菜叶,勉强能做一锅汤。也可以做成肉感,或者下次提醒白秋夜带油……她那个包应该挺能装的。
好在盐和味精都有,虽然也只有这两个。
夏遥旭的手艺是前几年自力根生来的,但也不错,至少这一锅汤大半都进了白秋夜肚子,她甚至有些意犹未尽,能在那张几乎没有表情变化的脸上看出这么强烈的情绪,她大概真的很饿吧。
休整了一下,两人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
另外两个委托完成的都很顺利,大树林里也生存着猎户,向他们打听一下就基本清楚了。
时间来到下午七点,在等待巡游者206的时候,夏遥旭又做了一锅汤,仍然大半给白秋夜吃了,收拾完毕,车队也到了。
高舒帘远远就冲他们招手,副驾的周志满脸惊悚地扒拉着方向盘和队长的衣服。
将出现进化这件事发送给卢老的私人账号后,夏遥旭便调了静音闭目养神,脑中一遍遍梳理着从黎禾城门回来,到现在狩猎结束的记忆。
很好,没什么缺失。
问题在于这之前,他几乎不记得在墨珏山城的任何事情,除了那个噩梦。
对于那个噩梦,夏遥旭倾向于这是正确真实的记忆,但对于前因后果,他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细节一概不知
时间再往前推,他连自己是如何进入墨珏山城的都不清楚,中间缺失的似乎不止三年,还有一大段记忆被他遗忘。
接着就是他的童年了,先前开会时,他说十四年前曾经见过白秋夜,但其实这也是他刚刚想起来的,在此之前,他只觉得这人很漂亮,是一种单纯的赏美之心。
在想起十四年前见过白秋夜后,连带着也让他记起了一些片段和画面:巨大的观察室、手术台、黑暗的走廊、遍布在走廊里的蓝色血管……
他似乎在这种仿佛恐怖片片场的地方度过了一段极其痛苦的童年,以至于他将这些全部封了在脑海深处,要不是他对医院等等相关要素的严重创伤应激,他都不会想到自己曾经当过实验品。
现在想想,创伤应激早几年被他强行修正也不可谓不是好事,至少去找费奥多尔不会在门口死活不肯进去。
回想至此,夏遥旭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因为再想不起更多东西了,他只好打开终端给熙霆发去消息:
“十一年前,有没有任何大型医疗机构被关闭?”
对面看上去很疑惑:“?”
“需要时间查阅记录。范围是?”
“不好说,先帮我查一下联邦境内。”
“没有其他筛选条件吗?”
“人体实验,涉及异能。”
“有结果通知你。”
“多谢。”
除此之外,卢老又发来新的消息,内容是让他回来之后找她一趟,她的女儿似乎也同样通过武器实现了二次进化,但还不稳定,想问他找找参考。
应该是那个年轻女人,夏遥旭还以为那是雇来的帮手。
夏遥旭没全答应,事先说明了自己的经验不保证有用,才同意过去一趟。
“坏了?”夏遥旭表示了疑惑。
卢老奶奶将刀收鞘,平放在桌子上:“对呀。但你这刀确实挺好的,不仅带着特性,还有点灵性。”
“女士,能不能详细说说?”夏遥旭真诚地将卢奶奶的年纪叫低了二十多岁,而显然这种低姿态高真诚她很受用。
“小伙子看着挺虚嘴倒很甜。”卢奶奶呵呵笑了笑,为他详细说了说:“我的异能是感知特化,对金属、武器的感知尤其敏锐,但又缺乏实战能力,否则我怎么会当个锻造师。
“刀的用料很好,融了一点金属晶矿,还里面加了晶兽的骨血,这让它邪门了点,也更容易诞生灵性,所以它会自己挑人,不是谁拿到就是谁的。这长刀至少有三代主人,你前面的两代都没好好用它,你看这里的豁口和刀身的划痕,用蛮力乱砍就是这个坏样!不仅损了刀,还让灵性也受伤沉睡了,真是浪费!”
说到这,卢奶奶喝了口水,接着道:“用的金属晶矿是层流纹岩晶,打造的人的技术也十分高超,哪怕现在被砍坏成这样,它都没分崩离析,多好哇!就是这刀遇人不淑,前两个都是蠢蛋!”
同样用蛮力使刀的夏遥旭:“……您说的对。”
他回想了一下所剩不多的知识:“流纹岩晶的特点是对元素的高适应性和增幅能力,强度反而不是很高,加入晶化的骨血赋予它微弱的自愈能力,那这把刀正确应当是用异能包裹着,让它拥有对应异能的特性吧。”
“很浅显,但确实是正确的用法。”卢奶奶评价道,“这么大一块流纹岩晶,甚至可以当法杖使用,对异能者的增幅不说一般也有三成,你捡到宝嘞!”
被祭司用法杖锤爆过的夏遥旭:“……您见解独特。那您能修吗?”
“能啊!怎么不能,你小看我?”卢奶奶抛了抛手里的金属砖头。
“绝对没有!”
“你出材料的话,我就不收你手工费了,修理费也免了吧,刚刚那一砖头差点误伤你,就当精神损失费了。”卢奶奶乐呵呵地找来纸笔写下材料和对应的数量,“你什么时候拿来我什么时候开始,位子帮你留着。”
夏遥旭双手接过纸条,整齐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客客气气地道:“谢谢奶奶。”
“谢什么不用谢,这年头有礼貌的年轻人不常见了,看你顺眼。”
“还是该谢的。”
见他这么说,卢奶奶笑得更开心了,粗糙有力的大手拍了拍夏遥旭的脑袋:“好了快回吧,时间晚了,家里人要急了。”
“那我告辞了,奶奶再见。”
卢奶奶摆摆手,回屋子里去了。年轻女人在门口也冲他们晃了晃手,转身跟上,很快就消失在一处转角。
天色已晚,夏宋两人一同上了车,准备去接夏溦霖吃饭。
路上,安分了没多久的宋柳城又开始找他聊天:“你怎么对卢老那么客气啊,又是女士又是奶奶的。”
夏遥旭瞥他一眼:“老人。”
“那我呢,我难道不是你长辈吗?”
夏遥旭这次扭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记得我十六岁的时候有个叫宋柳城的傻逼找茬被我揍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效果拔群,宋柳城连笑容都没了,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窗外瞥。
————
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饭后,夏遥旭跟着宋柳城去了伏氏集团的员工宿舍。
员工宿舍是两人一间,一室一卫,有点像公寓楼,算是待遇很好的宿舍了。
办了识别卡,宋柳城就忙不迭地走了,说是老板有事找他。临走时还嘱咐他要与室友处好关系,被夏遥旭一个眼神杀走了。
先前没想起来时他还奇怪,为什么自己看这人又不爽又信任的,现在好了,原来是曾经挑事被揍过,留下了一点不深不浅的印象。本来他安分点,说不定夏遥旭海真想不起来,但他偏要犯贱,最后被翻旧账,骂一句活该理所应当。
没急着进宿舍,夏遥旭先去附近的商场购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又买了三四套衣服鞋袜,拎着两个大包才刷卡开门给自己拾掇行李。
宿舍里的生活痕迹很重,但不脏乱。没有垃圾,一些积灰不成气候,夏遥旭开了门窗通风,又简单打扫了一下才给自己收拾起床铺。
换上新买的床单,被褥和枕头实在拿不下了他就暂且搁置了,睡觉时盖件衣服也不是不能睡,异能者不会因为一晚上没盖被子就感冒,更何况天气热,晚上温度也很高。
桌椅也是两套,擦过之后干净不少,夏遥旭做完洗漱便没管湿润的头发,拿出卢奶奶给他的清单又抄了一份,接着将原版放在抽屉里锁好,抄下来的那一份配合着终端的集信功能分别搜索了一下产出地或生物。
材料不是很难找,大多是市面上可以买到的东西,除了“晶角犀的角”和“晶蹄驴的蹄”这两价格小贵,因此他打算自己去猎两只,顺路接几个狩猎委托凑一下买材料的钱。
这两种野兽的栖息地都不算远,最近的目击消息在黎禾城门外,大约是因为晶狮子群的捕猎范围改变,把这两种危险程度较轻的兽类也驱到附近了。
他又搜索了一下委托,发现晶狮子的狩猎委托数量有点多,最后干脆就合并成了一个:“狩猎晶狮子群,一颗晶心1万信用点。”
夏遥旭略微一算,他至少得猎3只晶狮子才能凑够材料费,这还是用一般市场价算的,实际购买肯定会溢价,所以他还得再找一些委托以防万一。
重新筛选过后,他接下了另外两个委托:狩猎风鸟和采集捕鼠藤,数量分别是12只与3截一米以上的藤蔓。
风鸟是一种小型鸟类,叫声好听,羽色青绿,危险程度不高,可以被驯化成宠物鸟,但偏偏野生风鸟成群出现,经常袭击种植田等产粮区,所以需要定期清理。
捕鼠藤是私人委托,还是联合委托,恐怕是好几家人家里长了一窝老鼠,又不想请专门的猫官儿抓老鼠,才退而求其次选择种捕鼠藤。
这样就凑够了11万,剩下的那点只要随便猎两只凶猛野兽就能凑齐。
最后还有一种材料十分难找:“地龙种的心和皮肉”。这种猛兽广丽城附近并没有,最新的目击记录还是在夕禾城门——黎禾城门的反方向——西域的克雷姆城附近。
具体如何安排必须得询问伏虺,看看他能不能给自己开通行证,否则会被当做入侵者。
想到这里,夏遥旭又给日程安排加了一项:取得探索者协会的加入证明。那东西在申请通行证的时候十分方便。
做完日程安排,他放下终端向后一靠,将纸张折起,放在外套内袋里。一瞥玄关门口:没动静。他知道今天是不能见到室友了,以防万一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用一句话概括了自己的身份后,他便直接裹着外衣躺到了床上。
白天虽然睡了一上午,但其实真正休息到的时候并不多,没一会,夏遥旭便陷入了睡眠。
————
一夜无梦,夏遥旭在七点左右自然睡醒,对自己忽然变好的睡眠状态仍然不能习惯,只是,身上掉下的被褥让他暂时放弃了这点不自然。
空调在呼呼制冷,但不是夏遥旭开的。转头看向隔壁床,室友背对着他,只露出一个黑色但发尾偏蓝的后脑勺,看来这位室友是个好人,还特意借陌生人被子。
夏遥旭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又将被褥三折叠好放在床尾。昨晚自己写的便条又回到了自己桌上,上面用刚劲的字体回复了他:“你好。”
和陌生人确实没什么话可说,夏遥旭并不在意。此时,他搁在床上的终端震了一下,打开发现是一个陌生账号发来的好友申请,头像直接暴露了此人的身份:白狼。
通过申请,白秋夜发来消息:“下楼。”
夏遥旭回复:“稍等。”
“好。”
做了简单的洗漱,他轻轻关上门离开了宿舍。
出来了就不必再压低声音放轻手脚,夏遥旭在三楼对下面的白秋夜招手,对方也学着他的样子招回来。
“你不是在伏虺那里吗?”
“伏虺在补觉,昨天我问的有点多了。”白秋夜不以为意,脸上没有一点整晚未眠的疲态,“熙霆让我跟着你去狩猎,顺便把制服送来。”她递出一个袋子。
说是制服,其实是伏虺加急找人帮他们设计定制的战斗生活两用服装,因为时间很紧,暂时出不来成品,所以现在是直接给了通用板式的员工服,不过换了衣料。衣服鞋子都在,坏了算集团的,一周一套免费补发。
白秋夜又补充道:“他说十点前给熙霆发定制要求,过时不候。”
现在才七点,不管熙霆起没起床,夏遥旭都想了想要求给他发过去:首先是较好的散热功能,还要防火防水防风耐热耐冷,其次是足够的弹性和较好的外观,最后则是多一点暗袋。
暂时想不出其他的,姑且就这么发送吧。熙霆是个心思细腻,考虑谨慎的人,万事都办得很周全,不用担心。
夏遥旭问道:“你是什么要求?”
“我让他们多做几套,衣服的耗损频率是很高的。”
宿舍区有公用的准备室,两人借了一间轮流换了衣服,查了查路线直接出发。
由于中转车站被破坏,他们绕了远路,到达黎禾城门的时候已是十二点,随意补了一顿午餐,两人出示了委托信息并拿到了临时通行证,期限一周。
前往目的地需要借助车辆帮助,自己租的性价比不高,夏遥旭选择找个顺风的车队搭一程。助人助己,登记帮助行为后,城门会为车队派发奖励,绝大部分车队都很乐意多一两个压缩晶能。
正翻阅着顺路的巡游者车队时,忽然有两三个人一起走了过来,目标明确,带头的女性十分眼熟,为首的女性冲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小哥。”
夏遥旭和她握手,先前把他运回来的就是这为女性的车队。
“介绍一下,我是高舒帘,这是我队友,矮的叫徐面,高的叫周志。之前的救援队伍他们也在,不过你醒的时候没见过他们。”
“你们好。”夏遥旭分别对两人点头,就算认识了,“这位是我的队友,姓白。”
白秋夜站在他身后:“瑟琳娜·白。”这是她身份证上的登录名,借用了一位西域失踪女性的名字。
“西域的小姑娘?那边确实流行异能者打扮。”
“她是真的。”
“那真是厉害,看看这白发,特别漂亮。”高舒帘夸道,“你这头发,是觉醒异能了?之前看你还是黑短发呢,异能还有生发能力?你们这是要出城门狩猎?”
“是的,缺钱。”夏遥旭没回答她对自己身体变化的疑问,直接跳过向她展示了自己的终端面板。
“和我们的地区不远,来我们车队不?给你们打折,不够的话欠两天也行。”
“恭敬不如从命。”夏遥旭和她加了好友,然后和她一起前往了登记处。
车队将在十二点三十出发,时间很紧,两人小跑着去购买了两枚阻滞器:用于防止微型晶源进入身体制作出来的一种小型驱散装置。外表就像一枚挂件,放在哪都不碍事,因为外形好看,还有人会把它当做装饰品。
“有点像驱虫药。”白秋夜将阻滞器扣在腰带上,如此评价道。
人都齐了,巡游者206启动,在引擎的嗡响中开出了城门。
黎禾城门附近的区域结晶化很轻微,但并不是没有,所以偶尔在荒野上就能看见一小簇一小簇的淡风色结晶,还有许多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亮晶晶的,这是因为才下过一场天灾。
“二级天灾就是下结晶,除了砸人比较疼没什么危害。”碍于高舒帘等人,夏遥旭在终端上打字发给白秋夜,“一共三级,可以用小中大雨来理解。”
白秋夜回复他一个表情包,意思是明白了。
出发没多久,夏遥旭的终端忽然收到一份文件,似乎是通过委托系统转发给他的,署名是“卢宁”。
打开后是一些通过特殊锻造的武器异能进化的案例,有卢老自己的简单说明,以及一些当事人的描述摘录。看得出来卢老对此很感兴趣,可惜特殊锻造的武器没那么多,而且能够以此得到进化的人都是天才,天才不是那么好找的。
最幸运的是进化出第二异能的那种,其中更幸运的是不需要依赖武器的“永久觉醒”。
夏遥旭看了几种特别突出的便停了——再看要晕车了。不过他打算试试,晶兽的心都能换钱,多少他都要。
巡游者206车速较快,路上的颠簸也不少,离开黎禾城门十多公里后,车载探测器发出了急促的“滴滴”声。
“两位,”高舒帘从副驾扭过半个身子,面带笑容:“你们要找的狮子来了。”
又一轮傲炎落下,虚灵月升起,银白王庭的钟声敲响,层层叠叠的向整个领地传播。
雪花缓缓飘落,在风拂过时打个旋儿,尚未能收敛狼耳的孩子们追着雪花蹦跳,大人们互相交谈,无非是些家常琐事或狩猎事宜。
虚灵月在冬日是第二轮傲炎,它替代流明月在整个冬季照亮了一天内的大半昼夜。
月狼族家家都是战士和猎户,她们将在第一轮虚灵月升起后进行为期三个炎虚的冬季狩猎。猎获由银白王庭与月神国教买下,用于准备迎月祭祀。
今年冬天,将由那位最年轻的神女祭祀主持。
尤其值得期待的是神女与王庭大公主的冬猎。作为武德充沛又君教互辅的族群,这场一年一次的冬猎将在族人与神明的注视下进行。
“嘘,小声点。”
王庭边缘的白石墙边,两个年轻纤细的身影一上一下,正在扒拉光滑的墙砖。墙下的身影高举着双手,手掌挥动,意思是:我接着,你快下来。
“拂雪姐……”扒拉着墙壁的身影怯怯地看向“阿姐”,对于一个身高才一米二的孩子来说,这堵墙确实高了些。
“秋夜,来,我在呢。”白拂雪笑着催促道:“沉尘在帮我们吸引守卫注意呢,快来。”
墙上的身影抿了抿嘴,努力将一条腿跨过墙边,又小心翼翼的将另一条腿翻过来,些许积雪掉下去,在地上积起一个疙瘩。
白秋夜在脑子里努力想了想白沉尘这个二哥,明明也没成年,却是最早收起耳朵尾巴的家伙,每次从神殿回来都要看他摆着臭脸……她用鼻子吐气,又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守卫快回来了。
“阿姐……!”她将手一撑,从墙顶落下去,尚未收起耳尾的孩子死死闭着眼睛,哪怕心里害怕,也只是压着声音叫着自己的阿姐。
噗!
两个身影倒在雪地里,掩到小腿的积雪已在冬日的第一场雪后积实,她们摔在新雪上,发出不响的一声。
白拂雪摸了摸四妹的脑袋,又揉了揉那对软而温热的毛耳朵,立刻遭到了白秋夜的抗议:她把脸从雪里拔出来,然后瞪着双琥珀般的大眼睛,两只手拉上兜帽,死死按在自己的兽耳上。
白拂雪双手呈爪状,猛的向前一伸,小小吓唬一下可爱的四妹,后者则一缩身子,作势要咬。
连尖牙都还圆圆润润的小家伙不想让人摸她的耳朵,可她看上去就是可怜巴巴的。
这可是她捡回来的宝贝妹妹,连那个每天严肃认真的沉尘都乐意照料一二的漂亮四妹。白拂雪高兴的想着,接着在胸口划了一轮上弦月:“月光注视世间。”
白秋夜很快也跟上,只是她画了一轮圆月:“月神注视世间。”
王庭成员使用上弦月祷告,平民们用下弦月,只有当代女王和月神神女才能使用圆月作为祷告姿势。
感谢月光的指引,她捡到了最珍贵的宝贝,过去四年,白秋夜已不是当初那个死气沉沉的孩子了——多亏了她的悉心照料!
“走吧,今天阿姐就带你去看看族里最大的交易场!”白拂雪牵起四妹的手,她今天可是偷溜出来的,钱和人都带了!一定要展现作为大姐的威严!
…………
意识上浮,清晨的冷风从宽大疏密的枝叶间钻过,吹拂在临时庇护所里的两人身上。
身边人的呼吸平稳,却不是睡眠中的频率,白秋夜从草垫上抬起头,有些迷糊地望着漏进来的天光——昼短夜长的盖西林斯不存在日出,她看到散发光芒的天体只是双月中的一轮。
“时间还早。”夏遥旭读着从图书馆里搜刮来的书籍,拨弄了一下挡风的枝叶,龙翼收拢盖在她身上,半被迫躺下的白秋夜将手臂弯折垫在脑侧,在起身赶路和小睡一会间选择了后者。
——身上盖着的不是雪而是散发着温暖温度的龙翼,她不用担心一睡不起。
她还在想刚才的梦。
她记得那些建筑的样子,虽然在梦里不甚清晰,可现在回想起来,镀银的流光壁纹、冬日生长的草木、融化积雪的暖炉……一切都在记忆里有着明确的样子。
白拂雪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们之间从不是那么亲密的关系。最亲近的距离也只是在受封仪典上作为“神女将代表“幼王”的金枝冠戴在她的头上。
没有梦中的偷跑,也没有“姐姐”,说到底,“第四王女”只是称号,她从不属于王庭。
白秋夜很少做梦,特别是正面倾向的梦。一般做了美梦,不是有人在引导她的潜意识,就是来自精神层面的攻击。
然而在她醒来后,并没有发觉附近有异能者的踪迹,夏遥旭也没有任何反应,或许真的只是一次睡梦。
又或许……是因为距离月狼的领地已经不远,她比她想象中更怀念这个“家乡”?
哼,怎么可能。
白秋夜思索着便有些恼火,闭着眼做了一次深呼吸,察觉到身上龙翼拢紧了些许,弃去杂念,专心注视“眼前”的黑暗了。
…………
一切都很顺利。
进入领地、表明身份、进入王庭、面见现任女王。
她知道面见流程里不能出现第三个人,于是让夏遥旭不要反抗耐心等候。
她也知道时间过去许久,王庭或许变化严重,所以并未询问那些重建工事。
人员变化、习俗变化比她想象中要多了许多,但神殿还在,信仰依然保留在族群内。
月狼本身便很强大,失去族群神也不会落到无法生存的地步,幼崽和孩子们仍然在雪中嬉戏蹦跑;一路上看到的族人面色红润,感知内的小巷子里也并无饿死的尸体和忍寒的穷苦人;外族的商人比以往多了许多,商铺运营正常,说明贸易往来平稳安定……白拂雪做得比她想得要好,也应当如此,否则愧对那顶金枝冠。
但她的确没想到,回到故乡的第一件事,是面对那些无处不在的质问。
“神女”的回归并非隐秘,白秋夜既然放大了感知,自然也能听到一些刺耳的议论。
舆论似乎偏向于“神女”擅自带走神明的主体,导致虚灵神殿祈来恩赐的数量减少许多,在族群中的权威逐渐矮于银月王庭。
若不是白拂雪对神殿的态度仍然尊敬,恐怕一些捕风捉影的言论还要增加数倍之多。
“她去哪了?”
“神明真的是她带走的吗?”
这些都是来得路上,穿过这座堂皇宫殿时她听到的、被议论的、被臆测的……几乎让人心生厌烦的问题。
桌上摆放着茶点,都是口味酸甜的传统点心,但似乎还结合了外族人的食谱,有一些她不认得的食物配饰。
侍女为两人上了茶便退了出去,门开了又关,隔离屏障也开启又封闭。感知中一瞬间出现了一抹红色,看来夏遥旭用自己的方式说服了月狼让步。
“族群现在的状态,你已经看到了吧。”
嗯,不愧是现任女王,说话已不是以前那么柔和软婉了。
她乖顺地点着头,白发间隙里,她看到长姐眼含的担忧——对王庭的、对族群的、对未来的。
话口打开了,两人便开始交流这些年白秋夜不在时发生的变化。
“母后死了。”
女王死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并非悲伤,而是另外的什么情感,平静而温柔的淹没了整个自己。
白秋夜抬头注视面前已然陌生的“长姐”,头颅微微歪斜,神色不变:“你在质问我什么?”
白拂雪端着茶杯的手放下了,她终于显露出了些许怒意:“你也是母后的孩子,在回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时间就该知道她的死讯了不是吗。”
“我知道。”白秋夜承认了,她的确在回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族群领导者的更换,看到长姐如此神情,她却忽然松了口气。
……并非愤怒,而是另外的什么情感,平静而温柔的淹没了整个自己。
白拂雪的怒意变成了悲伤和失望,“那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为什么?好问题。
白秋夜又注视了她数秒才将视线移开,白拂雪眼中已有困惑,却仍然保持着王族姿态。
长时间直视王族。这似乎是触犯礼仪的行为,但她并不在乎那些为了规束不同阶级人而形成的“礼仪”。
曾经她不是需要遵循礼仪的人,现在那些礼仪不配让她约束自己的行为。
阳光灿烂,一抹光亮从廊柱旁照进来,似乎刻意地点亮了长姐背后那幅王族成员的全家福——已故的静池女王和她的丈夫、长王女、二王子、三王女。
上面并没有白秋夜。
毕竟第四王女是被捡回来的,不被公布,不可亵渎的神的女儿。
她是“神女”。
也只是“神女”。
一直以来被“自愿”欺骗的遮目布就这么突兀地被扯下了,往日记忆在这数秒里飞速远离她,支撑着她在漫长荆棘路上走下去的回忆在几秒内便变得模糊不清,一层灰暗从未离开眼前,让那些金碧堂皇的装饰都黯然失色。
懵懂无知时轻易放弃了自由,换来使命的牢笼枷锁。
三度人生积累的庞大记忆已经不允许她停下脚步,面对并不接纳自己的族群,她甚至只能感到胸口沉闷的不适,连一丝放弃的念头都未出现。
但现在,她清醒了、放心了。最后一根锁链叫做“使命”,它吊着白秋夜摇摇欲坠,向下是无尽虚无的深渊……
望着面前摘下女王面具的白拂雪,她心中浮起怜悯与愉悦:女王之位孤独,无人可见面具背后的真实。
“我们的母后死在了战场……”
饱含激动情绪的话语因白秋夜的站起而戛然而止,长姐望向她,却看到她那不苟言笑甚至是冷漠的第四王女,笑容满载,几乎可比满盈之月——
白秋夜拨了拨遮在眼前的发丝,近乎活泼地、仿若小雀般退后一步,踏入廊柱投下的阴影当中,带着毫无温度的美丽笑容拒绝了姐姐的拉拢:“是您的母亲,你们的女王。”
白拂雪张了张嘴,她皱眉、疑惑,从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里看到了溢于言表的愉快,那是解脱、是放松、是积极主动却暗色惊心的负面情绪——放弃。
这一刻,白拂雪对神女的某些印象破碎了,面前的人鲜活起来,她似乎第一次越过“神女”,看到了“白秋夜”。
还未出声,又被白秋夜的话截住:
“神女生于天地,由夜月养育。
“静池并非我的母亲,而你也并非是我的女王。
“毁灭的时刻即将来临,为此我回来了。不用担心那些舆论让我心生不满,也不用拿过往来要挟我,时间不等人。
“你们已经被外族人‘同化’了,陛下。
“恭喜你们,世界意志已将你们划为子民。”
她畅快地笑了,只是一闪而过,又回归了带着安抚意味的假笑:
“实在抱歉,女王殿下,恕我失礼了。您日理万机,支撑着族群,想必一定日日辛劳夜夜愁苦,我不应打搅您宝贵的休憩时间,恕我另寻时间拜访议事。
“赞美母神,愿您与族群平安繁盛。”
白秋夜毕恭毕敬地向下任女王行礼、开门、离开,带走她那位守在门前的红龙同伴。
暖色的会话室里重归寂静,仿佛有冰冷的气息正在盘旋,门外的侍女们谁也不敢敲门询问。
白拂雪的神情一点一点恢复正常,她抬手拿起一枚糕点,在空无一人的会话室里,身子后倒,翘起腿,手臂搁在椅背上,毫无庄重地凝望着那副全家福。
舌尖舔过手指,她起身走向画作,想起静池女王曾经与她说过的话
——归顺盖西林斯已经不可避免,但却至少要解放一个人。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面露愧谦,第一次正面承认了整个族群隐藏的错误。
——我们在族外找到她而不是族内,本身就代表着母神的话语。
——她不属于月狼,她只是她自己。
幼时便拴在脖子上的锁链,长大后哪怕已然老旧无力,却也足以让人不敢挣脱。
解除它的不会是被拴住的人,经年累月的束缚已经在意识中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她不会认为自己做得到,也无法付出行动。
那便让“主人”来做。
温柔地刺痛伤口、真情实感地驱赶她,让她跨出锁链之外,只要第一步成功了,聪明的野兽便知道接下来只需要一直挣扎,便能轻易扯断这根老旧的锁链。
她就会成功得到自由。
门外有些骚动,是神殿的神官吧。
“陛下……”侍女打开一道缝隙,撇着身后的吵闹,为难地试探着女王的意思。
“让他们滚回去。”女王露出笑容,温柔光明,不怒自威。
我亲手放走的野兽,怎么容许你们再将她拴在屋中?
“否则便让他们自己去找白秋夜。”
我那可爱的妹妹可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她的目光又回到了画作上静池女王的笑容上。
——漂泊者又何尝不被“漂泊”本身束缚呢。
目送夏遥旭离开,伏虺被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拽回视线。
桌上躺着一枚玉石,刻着一些看似无规律的符文。
“这是?”伏虺问道。
“云家遗物。”白秋夜言简意赅。
闻言,伏虺神色一肃,看着这枚符文玉石若有所思。
不管他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白秋夜直接开始了符文的解读:将散乱的笔画和图形提取并重新组成完整的符字,接着将它们组合在一起形成一段词句。
云家的记录符文有个小特点,那就是他们会将这些设置的符文拆解成数个单词,然后用通用语转译出来,一般带有极其浓重的个人风格,如果不了解记录者或月狼文化,很难一次性解出正确的答案。
而且这种方法是以记录者的知识面为上限的,符文的象征虽然有限,但通用语中意义重复的单词多如繁星,运气好的话,一次就能解除,但运气不好或者知识面不够,就得用穷举法猜到猴年马月了。
云景星经常用这种方法耍她玩儿,藏的都是些小零食,或者什么“外出券”给她们解闷。被耍的过程中,白秋夜也积累了一大堆没什么用的非常用词汇……
好消息是,这次的谜面用的是形容词:“尊贵的女王”。
白秋夜干脆利落地将当代女王的称号“静池”转译成了符文,随着玉石的雕刻沟壑一圈一圈散发光芒,符文化为线条,形成了一个不算大的框架,稍有模糊的画面在框架中播放起来:
“咳咳,测试。”一位白发女人在画面中出现,她的脸侧横着一道浅疤,应该是被野兽抓伤留下的伤疤。不看伤疤,女人长得十分英气,气质成熟,浅浅的皱纹在她说话时从面部显出岁月的痕迹。
画面只有上半身,背景似乎是在一片树林里,可惜的是并不能通过辨认树木确定位置,作为记录的材料质量不足以呈现更多的细节了。
“您好,无论是在流浪中失散的同胞,还是在未来解读出这块玉石的后来者,银月王庭女王直属部队队长,代号‘夜猎’,云景星向您问好。”女人微微低头向正前方打过招呼,“今年是我与队员们迷失到‘灾继’的第三十八年,这是第一枚成功用此世界本土材料制作的影象记录玉石,记录只能持续一分钟,所以接下来我将长话短说。”
“根据我们各处搜集的情报,在失去虚灵月庇护的我们不可能在寿命内回到盖西林斯,所以接下来我们将放弃‘第二生存条约’在灾继进行有限制繁衍。
“估算后,在我们之后的第三代后裔就会完全失去虚灵月的恩赐资格,他们除了比普通人更健康,身体特征更偏向我们一些以外,不会出现任何其他足以干扰此世界自然发展的能力,不需要评估和肃清,请您手下留情。
其次,所有的月狼同胞不会按照本地人的流程进行埋葬,我们会在某处建立一座塔楼用于收敛纯血与第二代同胞的遗体,第三代后的子嗣则会融入此世界的社会,不需要进行特殊处理。
寻找云家塔楼的方法将会在最后三秒内放出,此玉石仅能观看一次,但玉石并不只这一块,如果遗忘请寻找其他影象记录玉石。
云景星谨代表所属小队所有成员祝福您。赞美母神,愿您归家之路顺畅无阻。”
在结束祝福语之后,玉石便直接黯淡下去,根本没有什么最后三秒的塔楼的寻找方法,这让两人都皱起了眉头。
白秋夜理解无阻,也不打算对信息缺失发表什么意见,毕竟从中途开始画质就上下浮动,显然是在保存过程中受到了损伤,但伏虺作为外族人,云景星不会告诉他大部分事实,或许他凭借聪明才智猜到了一些,但一定不如白秋夜了解的多。
于是她善解人意地对伏虺抬抬手,示意他可以提问。
伏虺恭敬不如从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问题顺序:“银月王庭是?”
“月狼以王庭和神教为领导组织,前者代表一族的王室,后者代表神明虚灵月。”白秋夜显然也不乐意告诉他太多,挑着精简的说。
“直属部队的名字叫做夜猎?云女士告诉我那是她的称号。”
“队长有授封称号的情况下,率领的部队会用此称号命名。”意思是云景星可以自称“夜猎”,她的队伍也可以以“夜猎”作为代号。
“虚灵月是你们的种族神。”伏虺没用疑问句,显然他对神明们有着大致的划分,看来灾继也是一个多神世界。
白秋夜颔首,脑海中构建出一些粗浅的世界设定,“是的。祂在月狼之间代表着母亲和护佑者,而在符文学以及衍生出的神秘学中则有着更多的角色和权柄定义。”
“云女士称呼你为殿下。”
“看来你也收集了不少影象玉石,但还没破解。”她语气平静,没显露出一点情绪,对伏虺的话只是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我是神女,也是神选。”
伏虺见她不愿多说,便直接略过这个话题,转到下一个疑问:“‘第二生存条约’是什么?”
“月狼有五条生存条约,那是我们和世界意识的交易,也是对自身的束缚。”白秋夜答道:“第二生存条约的内容是‘不可过度繁衍’,用以防止人口过度增长影响尘世的文明。”
“为什么?人口增长可以壮大种族,即使你们是长寿种,也不会拒绝新的子嗣吧。”
“你可以猜一猜。”白秋夜摊出一只手,并不回应,反而做出了停止的手势:“今天的回答就到这里。”
伏虺讶异地看着她:“还能分期的?”
白秋夜抬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几秒后吐出一声嗤笑。
伏虺向后一倒,遗憾地哀叹:“平等交换,好吧,平等交换。”
————
“多谢。”夏遥旭关了车门,对嬉皮笑脸锁车下来的宋柳城说道。
“客气!”宋柳城从副驾带下来一篮水果,领着他往医院里走。
广丽中心医院几个大字写在楼前,出于个人需要,他来过很多次,时隔三年多,这所大医院似乎没什么变化,不过楼侧的爬山虎被清理掉了,一片翠绿成了光秃秃的墙面,令人惋惜。
夏遥旭深吸一口气,跟着宋柳城往电梯走。
夏溦霖的病房在三楼317号,电梯里站着不少人,夏遥旭侧身靠在角落里,避开一位坐着轮椅穿着病服的大爷。
“叮。”电梯到了,这一层只有他们两个下了电梯。
“哥!”还没进入病房,里面就传来一声不大的叫唤,紧接着就是光脚踩在地面上啪嗒啪嗒的动静。
夏溦霖一身病服,从病房里扑出来,急慌慌推着他往医院外面走:“你来怎么不告诉我,我们去外面说话。”
夏遥旭任她推了两步,忽然开口道:“把拖鞋穿好。”
天气很热,但病人不应该光着脚出来。他忽然转身,轻轻揽住妹妹,摸了摸她的脑袋,往病房看了看:“去,把拖鞋穿好再出来。”见夏溦霖有些焦急地看着他想说什么,他又补了一句:“我没事的,去吧。”
小姑娘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病房。
宋柳城早就去病房放好了水果,还在一边看完了全程,这时才凑上来:“有两个陌生人在里面,情况有点复杂……你还好吧?”
“我很好。”夏遥旭晦暗不明地笑了笑。
“原来你不像看上去那么冷漠嘛,我还以为经历过一次生死相别的兄妹情绪波动会再大一点呢,想想李历离,大哭打闹都是好的。”
夏遥旭不理他,只是慢悠悠地进了病房,瞬间,三双眼睛聚集在他身上。
这两张脸多了一点变化,但夏遥旭很容易就想起来这两人是谁——夏溦霖的生父母,男的姓杨,女的姓徐,他们还有个儿子,比夏溦霖小五岁。曾经来到夏家要求他们归还自己的女儿。当然,将女儿丢弃在垃圾站的也是他们。
一眼扫过这对夫妻,见他们眼带惊恐,夏遥旭面无表情地别开脸,对着夏溦霖露出微笑:“想吃苹果吗?”
不等夏溦霖回答,他就直接拿了一个,并说道:“宋先生,麻烦你帮忙送客。”
宋柳城眼睛都亮了,他早就想这么做一出,演技一秒上线,于是微微弯腰,单手摁在胸前,恭敬道:“好的,少爷。”
说完他便好声好气地劝那对夫妻离开,杨姓男子嘴唇嚅嗫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妻子扯扯衣袖,最后还是闭了嘴。最后两人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夏溦霖,才不情不愿地离开病房,但路过夏遥旭的时候眼神仿佛在看鬼。
关上房门,夏遥旭拿了个苹果削皮,话却不是对妹妹说的:“我记得你对我说,溦霖已经回家休养了。”
宋柳城理直气壮:“否则你第一时间就会奔来医院。”
夏遥旭叹了口气,用眼神瞥他,这人就识趣地冲夏溦霖摆摆手,也出了病房。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兄妹两个都没说话,只有水果刀削去苹果皮的细微声音。皮削的不好,带下来的肉有点厚,但夏溦霖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人。
光是哥哥活蹦乱跳地在她面前,她就高兴的眼圈都红了。
等他将削好的苹果怼在夏溦霖的嘴上,将这姑娘靠的过近的脸推远一点,才说道:“活的。”
夏溦霖知道自家哥哥一副平静都是装出来的,于是十分给面子的就着他的手一口咬住苹果,坐回床边拿着开始啃了:“哥,我想出院。”
“一会就给你办。”
“那我还想喝鱼汤。”
“……行,带你出去下馆子。”夏遥旭应下,在终端上找到了三个号码中头像是书页表情包的通讯号码,并在寥寥三回合的对话中,拿到了伏虺批给他的活动经费,几秒后终端又有消息传来,这次是几个文件,夏遥旭没着急看,他暂时没这个精力。
“没关系,宋哥已经帮我去办了,你先走吧,呆在医院很难受吧。”夏溦霖空着的手捏住了夏遥旭的五指,捂住他微凉的指尖,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道:“晚点我去你住处找你,要帮我留鱼汤哦!”
夏遥旭眼带歉意地望了她几秒,和长大不少的妹妹拥抱了一下后,便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忽然扶着门框回头问道:“你想答应他们的要求吗?”
床边捧着苹果的女孩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皱起眉,狠狠摇了摇头:“我不能和哥住吗?”
夏遥旭想了想自己的身体状况,拒绝了她:“最好不要。”随后他又保证道:“我会帮你解决他们。”
“好耶!哥好!”
“好了歇着吧,晚点见。”
“嗯!”
————
无视和他打招呼的宋柳城,夏遥旭一路走出医院大门才吐出一直提在胸口的气。
冷静了一会儿后,他打开终端里的几个文件,然后狠狠无语住了——内容其实只有几句话,更像是某个人的备忘录,但就这还要打包一个文件发给他。
去掉里面颠三倒四的词句,有效信息一共只有三个:
一、夏遥旭的住所已经被安排好了,就在城区边缘,靠近高墙方便出任务。但他也可以去伏氏集团的员工宿舍借住,方便他在内城活动。
二、除了伏虺亲自发布的任务外,空余时间他都可以自由支配,身份方面并无限制,但“伏龙”的人员身份需要保密。
三、白秋夜作为特别顾问,有很多事情需要本地人领着了解适应,暂时会和他一起行动,伏虺让他和这位尊贵的女士打好关系。
三件事都并不要紧,他记下地址后便回复了一句好的,接着对跟上来的宋柳城说道:“我想去一趟广丽1区。”
在地底太阳事件发生之前,他还接了一个武器鉴赏的委托没做,现在该确认的事情都确认完了,该找的人也找了,是时候做一下委托了。
宋柳城爽快道:“行啊,上车。”
————
广丽1区和列车站挨的很近,但并没有受到多大牵连,除了一部分人员被紧急调动前去支援外,大部分人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
按导航让宋柳城开车去了一个叫做“风轻大道”居住区,拜访了一位尊称“卢老”的锻造大师。
车子不能进入院子,所以两人是走进去的,才刚到门口,就迎面撞来一个小少年。
夏遥旭反应及时接住了他,但还没等他说话,又是一块砖头冲着他头飞来,那小少年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后压倒,两人噗通摔在地上,那砖头则咣一声在地上砸出个小坑,看得夏宋二人冷汗不已。
“嗯?有客人啊。”砖头飞来的方向有老人的声音传来。
夏遥旭难以抑制地咳嗽了两声,宋柳城把他拉起来,至于刚才的小少年,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两人抬头看向来者,只见一位神采奕奕的老妇人挽着袖子满身汗水地向两人走来,看样子是要捡砖头。
夏遥旭距离近,去捡了砖头,又礼貌地递给老妇人。
别说,那砖头异常重,在地上砸出个小坑表面却连个凹陷都没有,只是多添了几道划痕。
“来干嘛的啊?事先说好,不接活。”老妇人风轻云淡地把砖头拿在手上,一身肌肉看得人瞪目结舌,撑着嗓门对着两人说道。
“不是的,我接了您的委托来鉴赏武器。”夏遥旭道。
“行,到里面来吧。”老妇人很干脆,招呼两人往院子的石凳子上坐。屋子很快走出来一个年轻女人,为他们三个上了开水。
按照委托内容,夏遥旭将黑鞘长刀拿出来,递给了老妇人。
卢老奶奶已经把袖子放了下来,还特地去洗了洗手,这才端起长刀仔细观察摩挲,长刀出鞘,她又看了许久,很快,这位健壮的妇人便将刀放下,皱眉道:“你这刀……坏了呀。”
“别这么冷漠嘛,多少叫我一声哥呗。”被称为伏虺的男人半死不活地笑,欠揍地露出一副被伤到心的表情,做作地叫人恶心,“我可是比你大了七岁,哦,现在是十岁了呢。曾经那个跟在屁股后面软软叫伏哥哥的小夏夏去哪了呜呜呜。”
夏遥旭面无表情地凝聚了一把炎刀,后撤步,侧身举起、手腕后倒、腰部后倾,接着猛然掷了出去!
砰!
炎刀插入墙体数寸,夏遥旭眉毛一挑,似乎有些意外,随后若无其事地恢复了站姿。
“要不要这么狠,哪怕我瞎说八道,你也不至于这么用力吧。”伏虺瘫倒在桌子上,表情委屈,手却淡定地从一边的抽屉里拿了三颗糖,一人一颗丢了过去。
“抱歉,但请你反思一下自己。”夏遥旭平静地回道,伸手接了糖,糖纸是紫色的,葡萄味。他拨开丢进嘴里,被酸得皱起了脸。
伏虺乐呵呵地看着他被酸也没把糖吐掉,另外一边的白发女人也抖了一下身子,同样没吐,反而饶有兴致地叠起糖纸。
“嗯,看来我的眼光不错,大家都挺喜欢的。”
没人回他,但两人都看了他一眼,意思是“确实”,气氛很融洽。
夏遥旭在沙发上落座,伏虺让人上了茶和饮料,三个人都选了饮料,不过两个是口味幼稚,一个是纯粹的好奇。
“好了,不耍了,来聊正经事吧。”伏虺笔一搁,连着办公桌上的文件也丢下,大手一挥当起主持人来:“小姐,我和他认识,您不介意打头阵吧?”
白发女人放下一张叠得方正的糖纸,点点头,清冷的声音便在宽阔的办公室响起:“白秋夜。”
“……”
“……”
伏虺笑了笑:“多说点呗?”
白秋夜瞥他一眼,沉默了一会:“月狼族,来自其他世界,目前正在找回去的办法。但被意外卷入你们的人祸中,接受请求出手帮助了一下这位伏虺……先生。”
夏遥旭接话,道:“我叫夏遥旭,这应该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白秋夜点头认同:“我在费奥多尔的诊所里见过你。”
夏遥旭摇摇头,否认了这个最早时间点,目光定定地直视着她:“还要更早,十四年前。”
这次她皱起了眉,双目微敛,略作回忆后却摇头道:“我暂时想不起来,水晶破开前的我并不清醒。”
夏遥旭稍感遗憾,又注意到她对结晶的用词生硬错误,还没来得及发问,她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双眼一亮:
“虽然想不起具体的记忆,但我确实对你感到眼熟。”她手中的糖纸发出清脆的声音,“否则我也不会认为你能够接受烙印。”
“烙印?是说让武器隐入空气和那个阵法吗?”他迅速想起一些不对劲的东西,然后迫不及待地转回话题:“能不能请你仔细回忆一下?最好能够想起一些地点和标志性的事物。”
白秋夜微微低头,眼中带着轻浅的疑惑:“记忆的整理需要时间,如果我想起来了,我会告诉你的,但不能保证一定。
不过你为什么要追寻这段记忆?短寿种一般不会不记得自己长久呆过的地方吧。”
“很遗憾,我就是那个‘二般’,对于那段记忆,我也是近期才想起来的,因为一些不得不去的原因,我需要回到那个地方,但,我不记得它在哪了。”
夏遥旭稍作停顿,看了一眼伏虺,对方向白秋夜点点头,代表人证:“我曾经寻找过,但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相似的地点太多,而我能力有限。”
白秋夜审视了他两秒,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撒谎,然后才轻轻颔首:“我知道了。”
“谢谢!”他难得有些兴奋,又在伏虺看热闹的目光下把那点不成熟的表情镇压了回去。
伏虺无所谓他们歪话题,不恼不闹,宽容的为夏遥旭补充个人信息:“他今年二十一岁,但心理年龄十九岁,不用在意,差不了多少。身高一米七八,体重……”说到这,伏虺故意看了他一眼。
“?”夏遥旭对此感到迷惑。
见自己的挑衅没能成功,伏虺叹气,总算是放下了玩心,又继续说道:“红颜薄命,身患重病,能活一天是一天的人。”
白秋夜稍显惊讶,皱眉打量他:“母亲的恩赐没能治好你?”
夏遥旭苦笑:“来这里前就复发过一次,具体情况不清楚,之后你可以检查一下我的身体,我也想知道原因。”
伏虺没让他们多说,接过话头:“那轮到我,本人名叫伏虺,伏氏集团的老板,也是现在夏遥旭的直属上司,同样是白小姐的合作伙伴。异能暂且保密,但我也有个称号,叫做‘先知’。”
语毕,两人都沉默了。夏遥旭早就知道这些信息,并不感到奇怪,而白秋夜却审视了他一番,喝过一口饮料后才点点头。
伏虺显然有些不满,而不等他开口犯贱,夏遥旭就提前双掌相击,敷衍地鼓了几声。
“好吧,那第一件事。”伏虺从善如流地结束了自我介绍环节,他在终端上操作几下,玻璃桌面上投影出了几张面孔:“索莉丝死后,原阳教的几位骨干先后撤离了广丽城,根据情报,他们一直向南,在神殿更南处的一处封锁区失去了踪迹。”
“封锁区?”白秋夜发问。
“被结晶环绕包裹的封闭区域叫做封锁区,它们周围几乎全是重度晶区,人类长期滞留在内就会感染结晶病,且在这种晶区内感染的结晶病大部分都不可逆,会造成终身残疾。”伏虺在讲正事时便一丝不苟,因为封锁区带出了更多的特有名词,他又操作了几下终端,干脆趁此机会向辍学者和外地人详细科普相关知识:
“结晶,没有固定色,整体偏粉,是一种固态能量体。因为常能在附近发现矿脉,所以我们将它分在矿石一类。结晶的内部有一颗能量核心,我们称为晶源。晶源相当于一整片结晶的种子或者心脏,它会不断散发能量,而能量又会迅速固态化,大部分固态能量都比空气轻,形成的结晶较为诡谲尖锐,而一些具备属性的结晶则会呈现属性相关的特征,例如火属性像是固态火焰,整体偏红;水属性多在水中,手感像是非流体,整体偏蓝透明;风属性则呈现一种旋涡或者流动水的固体样子,偏白。
越大的晶源形成的结晶群越大,而更大的结晶群就会分裂出更多的子晶源。好消息是这种分裂是建立在母晶源的能量总和上的,分裂到一定程度,母晶源彻底消散,子晶源会自行与其他晶源聚合,在这个过程中吸收其他各式各样的能量,积攒足够后形成新的晶源。
人类在接触晶源后,晶源会在某个地方‘生根发芽’,它会将人体看做‘大地’,能量散发出去后,就会影响到人体的状态,或者器官的功能。
比方说晶骨症,骨骼结晶化后不再生长,结晶骨骼更容易断裂,有一些甚至会感染到肌肉,又或者结晶骨骼会像树杈一样在肌肉里生长。
晶血症是最容易治疗的结晶病,大部分感染原因是暴露的伤口短暂接触了晶源,导致血液的一部分出现结晶颗粒,只需要以能量聚合颗粒,然后定期放血就能治疗。其他例如眼球晶化、脏器晶化除了尽快更换器官外暂时没有根除的方法。”
伏虺接连放出几张病例照片,大部分患者都相当痛苦,一些护理记录里的描述光是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白秋夜一字一字读过去了,姑且对此有了一个笼统的认知,她示意伏虺继续。
“目前已经有了相当完善的防护手段,但现在讲不着,我们暂且忽略。”伏虺又将重点挪到了封锁区上:“晶区即结晶的繁殖区兼开采区,根据结晶群的数量和能量浓度分为轻、中、重三种程度,但封锁区不同,封锁区相当于一个独立的空间,内部千奇百怪,迄今为止搜集来的封锁区情报都不一样,几乎每一个封锁区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世界区块?”白秋夜用了一个奇怪的词,发觉两道目光皆露出不解之色,她摇了摇头:“抱歉,只是猜测,我还没有进入过封锁区,不进行非必要的说明,可能会扰乱你们的探索方向。”
伏虺颔首表示理解,没有追问而是继续说明:“封锁区分为封闭式和灾祸区。共同特点是可见度极低的浓雾和数十米高的巨大失活结晶——即不散发能量、晶源消散的结晶,它们是安全的。
封闭式封锁区只许进不许出,除非以暴力手段破开其中的‘谜题’。而灾祸区则指那些因结晶天灾被人为封锁的区域,大部分是城区或者荒野。”
伏虺指了指夏遥旭:“他就是生还者之一。但在灾祸区的三年,他的时间被停滞了,记忆方面大概也有些问题。”
夏遥旭抿了一口饮料,有些尴尬地别开目光。
讲完了基本,伏虺也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这十几秒算是给白秋夜的消化世间。
“回到原阳教。”他将投影切回那几张面孔上:“撤离的骨干消失的封锁区就是灾祸区之一,但还没有彻底形成,目前那个村庄只是有大雾蔓延,而结晶群生长的速度缓慢,现在追击能够直捣黄龙,一举重创原阳教。
他们盘算大规模血腥祭祀已经很久了,但一直躲在荒野上,某些人不乐意出力提前掐灭苗头,这次事件算是给了他们当头一棒。”伏虺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那表情,笑死。”
“所以,这是一件委托,是夏遥旭的复建,也是对白小姐的试探。”伏虺熄灭终端,后靠在沙发背上,放松但严肃地注视着两位特殊人士,极为坦诚地对两人说道。随后,一张纸被他抽出来,分别递给了两人,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封聘请书。
夏遥旭没什么可说的,他的名字必须出现在右下角,无他,他还欠着伏虺一笔债。
白秋夜花了一点时间理解那些弯弯绕绕的文字,目光在“顾问”上停了一会,抬眼说道:“这不代表我会常驻这里,我也不会完全听从你的指令。”
伏虺笑了,因为黑眼圈,他笑起来总是有一股半死不活的味道,但他答应的很爽快:“当然,特事特办,我是讲诚信的人。”
两人轮流拿了笔签了名字,但白秋夜的书写通用语是现学的,教她的还是夏遥旭,好在不丑,也没有错字。
交给属下分别复印了两份副本,伏虺将原件好好锁进抽屉,这才拍拍手说道:“具体的委托稍晚些会通过终端的内部信息渠道发送给你们。
白小姐在结束后请在我这逗留一两天,我会为你科普解答关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和一些注意事项,哦对,生活物资的购置也在准备中了。”
“好啦两位,我的事情说完了,你们有什么事还要商量一下吗?”
夏遥旭下意识看向对面,刚好和白秋夜对上视线,只见对方站起来,对他说了句“别动”便将手贴上他的额头——不过三五秒时间便离开了。
“你……”白秋夜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微妙,她无意识地推捏着指腹,似乎很纠结自己嘴边的这句疑问:“你活着挺不容易的……”
“真努力啊。”
这一下,不仅是夏遥旭愣住了,就连伏虺都呆了一下,两人同时皱起了眉,不明所以。
白秋夜又思索了一会用以组织语言,接着解释道:“我还不能精细地检查你的身体状况,只有一个大概的结论——你的身体正在被龙心‘统合’。”
夏遥旭眨眨眼:“费奥多尔的形容是‘同化’。”
“她这么说是正确的,但前提是你的身体是完全‘原装’的。”
白秋夜随手用光元素铸出一个简单的方块积木:“假设这个积木是你的身体,在某个时期,你的身体还是完整的。”
她又拿出其中的几个小方块,放入了另外铸出的其他小方块:“在龙心嵌入前,这就是你的身体。”
只见嵌入其他方块的积木轻微颤抖着,因勉强塞入或缺少支撑的部分而不稳定起来,不过十秒便崩塌成一堆乱糟糟的方块。
白秋夜继续演示,手指一动,方块们飘到她的掌心,最大的一枚上刻着一个心性标志,代表龙心,从心形方块上蔓延出光线,圈起崩塌的方块重新组成了积木,在光线的干涉下,不合适的方块变得契合起来,让原本摇摇欲坠的积木重新变得稳固。
伏夏两人看着这一番演示,异常直观地了解到了夏遥旭的身体状态。
病人倒是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反而是伏虺,相当担心地在积木和夏遥旭之间来回对望。
白秋夜随手散去积木,端起饮料喝了一口:“你的病大约还会发作,我的建议是观望一段时间,等我恢复到下一阶段再做检查。况且,费奥多尔没作出额外的医嘱,说不定这是正常流程。”
“我知道了。”夏遥旭沉默几秒应下,下意识摸了摸嘴角,看着干净的指腹神情犹疑。
的确,既然费奥多尔能把濒死的他拉回来,还拿出了那张恐怖的账单,说明他短时间死不了,吐血并不总是代表身体情况向坏变化,有时也说明他的病症正在减轻,至少这次吐出来的量比以前的少。
既然再怎么焦虑着急也没用,夏遥旭决定按白秋夜所说再观望一段时间,于是他起身向两人告别:“我的事情说完了,那我就先走了。”
伏虺冲他摆摆手,贴心地提醒道:“去医院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记得看终端信息。”
“嗯。”
稍早时。
噹!
长刀与权杖碰撞,发出尖锐的鸣音,夏遥旭被祭祀扫了出去,整只手掌震得麻了数秒,惊讶漫出眼底——这位干尸祭司都只剩骨头了,居然还能将那根权杖耍得呼呼生风。
宋柳城在通讯对面骂街:“这特么还能当棍耍?你这祭司当得正经吗!”
祭司动作不停,权杖顶部的金焰猛地窜起一截,金太阳便迸发出一道弧焰,追咬着宋柳城,同时祭司提着权杖追向夏遥旭,沉重的权杖敲向他的头颅。
夏遥旭避退,左手举起,几枚压缩得正红的火球从他身边飞射向祭司。
第一枚被权杖打爆,而剩下的三枚则在他的控制下,从祭司身边的不同角度突兀爆炸!
深红的火焰仿佛喷泉泼洒而出,夏遥旭死死盯着火焰内部,回忆着祭司第一次炸伤他的时候:第一枚火球没能在好时机爆炸,后续三枚对祭司造成的伤害也不会太大。祭司和那些傀儡不一样,她能够防御自己火焰的同化。
夏遥旭忽然背后一寒!他猛地向右扑出——
咚!
好似跃海之鱼,金色光柱在他原来的位置破地而出,耀眼之后只留下的一个弥漫着高温的地洞。
夏遥旭刚直起身,就见那权杖横扫,直奔头颅而来,击中必然脑浆迸溅!他长刀格挡,刀鞘也瞬间出现与手臂平行,一股巨力打在他手臂上,连刀带人被击飞数十米远!
还不等他落地,一枚金火球急追而来,夏遥旭只来得及在身前铺开一片火焰做盾,又被金火球的爆炸吹飞数米。灼热的爆焰烧到了他身上,迅速被腾起的深红火焰同化到无害。
而下一瞬,赤白的射线从祭司肩头擦过权杖,一块细小的红色结晶被击碎落下,宋柳城在远处收回手,打了就跑。
祭司身形一顿,森冷的目光看向宋柳城,接着权杖抬起落下,密集的光柱轰击在了那片区域,就连弧焰也一同消散,宋柳城不知生死。
“咳咳!”夏遥旭捂着胸口爬起来,眼前重影不断,刚抬手想借长刀站起,手掌一麻,刀被击飞,热风扑面——祭司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夏遥旭本能地缩起肩膀脖子,双目紧闭,他甚至感受得到权杖抬起时带动的微风……
数秒过去,却没能等来权杖碎颅,夏遥旭疑惑地睁开眼,却发现祭司已经消失。
他条件反射向神殿部分看去,还没看清楚情况,太阳忽然迸发一阵巨大的热浪,他和建筑残骸,连带着那些终于冲进来的傀儡一同,被热浪掀飞出去。
……
当神座上的巨人彻底消失后,熙霆才迈开脚步上前,目光先聚集在了索莉丝的尸体上,默默哀悼了一秒,这才开口与白秋夜说话:“这就结束了吗?”
这位神女没再露出那种温柔笑容,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这张脸上的情绪痕迹少的如同一张崭新的白纸,说不上冷漠,只是淡薄。
“祭司已死,昔日的光辉很快就会消失。”白秋夜接过他递来的裹尸袋,轻柔小心地将尸体装入,又将地面上掉落的灰烬全部收敛进入,才将拉链拉上。接着,她站起身,直径走向神座——神代祭司的灵魂还没有彻底消散。
她苟活了太久,连灵魂都已经变质,在一般人眼里虽然只剩一缕金烟,但白秋夜却能看到她身上环绕的世界环。
毫不意外地,带着浓重的金太阳的烙印:金光与金焰填充在文字环内部,用神代的文字撰写着刻入灵魂的教义,白秋夜简单辨别了一下,发现这位太阳祭司的一生几乎全部奉献给了神明。
若不是她的所作所为对这个时代太过腐败,连白秋夜都得称赞一声信仰忠诚。
只是她的光辉生平在死后就停止了记录,从神代到现代的寄生时期断断续续地遗落在里面,代表着本人神志不清,无法留存记忆,一直到被小索莉丝容纳灵魂才难得清醒一些。
而这一番短暂的清醒,带来了一次极大的灾难。
其他的记录信息大多都是神殿里的事无巨细,无非就是侍奉神明、聆听神谕或是以神之名出讨伐。
“……以永恒烈阳之名,与虚月的异教徒厮杀,损失一半教会军后成功将其驱逐。”
白秋夜目光一顿,皱起秀眉仔细解读起来:
“烈阳历32年,随大祭司出征南方森林,在森林深处观察到一游荡女子,对方似乎处于梦游状态无法对话,在以神力攻击后,女子身后出现了月相,大祭司认为其是静谧夜晚的异教徒,率领教会军与其厮杀。
战争开始后第一秒,先锋军全灭,地面只剩下一片漆黑地带,内部不可视物,除了以神力照明外别无他法。
进入内部的第一天,护卫军死伤惨重,漆黑地带内部随时都会出现猛兽虚体。毛白略长、獠牙尖利,四足纤细但肌肉明显、尾长轻盈且末端虚幻、额前包括肩部似乎有暗金色纹路,尝试捕猎,但它死亡后便迅速融入黑雾,无法获得尸体。
进入内部的第二天,教会军严重迷失方向,不得不原地扎营,普通火炬效果甚微,以持续不断地神力燃烧篝火用于标记位置。
进入内部的第三天,教会军内出现‘昏睡症’,表现为一睡不醒,接着在睡梦中失去生息,尝试了一切方法都没有成功。大祭司用神迹标记了异教徒的位置,并鼓舞了士气,军队开始向异教徒进军。
进入内部的第四天,成功找到漆黑地带的异教徒,大祭司尝试与其交流,却无功而返,对方始终紧闭双眼,对神迹也毫无反应。
离开漆黑地带的第二天,漆黑地带消失了,派遣骑兵搜索后,消息回报为‘没有人影’,大祭司向外宣布异教徒已被驱逐,当晚举行了祭神典仪。
烈阳光芒永恒。”
祭司索莉丝的灵魂愈加淡薄,白秋夜目光凝重,看着她消失在神座前。
“神志不清无法交流的异教徒”恐怕说的就是白秋夜,漆黑地带的正式名称为“虚月领”,是最高阶的场地神术之一,特点就是无穷无尽的月狼虚体,族中能够施展的人不足两位数。
身上没有四道封印同样可以,但她并没有无神游荡的记忆,之后恐怕要向虚灵月祈祷求证,神女不仅是最受眷顾的女儿,还是神明短暂容纳意志的容器。她在沉睡过程中躯体由神明保管,没有那部分记忆十分正常,只要后续向神明要回来就行了。
转瞬思绪,白秋夜抬步在神座附近搜寻起来——她在祈祷时短暂感受到了一点共鸣。
一番走动后,她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半坍塌的石雕架子中找到了一个不大的圆型玉石,长宽均约三十厘米,厚度约一厘米。它被封存在一枚石盒里,外部镶了不少五颜六色的宝石,顺着宝石的位置还有代表永恒烈阳的纹路雕刻。
“这是?”熙霆走近了问道。
“月狼族特有的小型史碑,内部灌注了符文仪式,正确排列就能提取出保存在内的影像信息,一般用于记录外交或者重大事件。”白秋夜随口解释道,手指点在玉石表面画出了一道两笔符文,紧接着玉石内部凝固的符文便全部飘起吗,组成了一行文字。
“什么意思?”熙霆又问。
这次白秋夜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沉默了数秒,忽然将符文全部摁了回去,看着恢复原状的玉石,她扭头对熙霆说道:“我要去见一见盒子里的人。他也需要知道这件事。”
“小姐,那个叫通讯器。”
“那我要去见通讯器里的人。”
“……”
……
“咳咳……”夏遥旭从一块焦黑的石板下挪出上半身,宋柳城从不远处艰难地挪过来,切断一根钢筋,用它翘起一点石板,把他从下面拉了出来。
“没事吧?”宋柳城把仅剩的半瓶水递了过去,却被夏遥旭推走了。
他摇摇头,不住地咳嗽,目光反而投向祭祀索莉丝消失的地方:那轮太阳还在,只是当祭祀死去,它便也沉寂下来,不再迸发弧焰与束状阳光。
“结束了。”他感受着精神上的奇妙链接逐渐远去,视野也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不再有淡红色的指引。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夏遥旭先去捡了被爆炸击飞的长刀,在衣服上蹭了蹭灰尘后,他才将长刀入鞘,手一松,长刀没入空气。
“我们可以……咳咳!咳……走了。”
宋柳城看着他马上就要咳死过去的样子,忍不住又把水往前递了递:“你真的没事吧?”
夏遥旭没回应他,只是忍着全身的疼痛,慢慢跪坐在地。
很熟悉的感觉,看来费奥多尔没能根治他身上的不知名疾病。
他感受着自己胸膛狠狠跳动的心脏,疼痛与心跳仿佛争抢着淹没他的听觉。夏遥旭竖起手掌让宋柳城别过来,自己一次次做着深呼吸,并将精神凝聚在心跳声上。
扑通——扑通——
久远的记忆随着疼痛一起上涌,回溯般在脑内播放着幼时在设施内的恐怖经历,耳边宋柳城的声音渐渐模糊,他开始听到仪器运转的声音。
这不是好兆头。夏遥旭皱着眉眼前漆黑:腹部发凉,然后它试图蔓延到全身。
抬眼,是黯淡了不少的地底太阳:他明明在太阳旁边,却觉得冷。
扑通——扑通——
他轻轻敲打太阳穴,心跳带着他继续向前回溯,他看到了雪中的小木屋、虚掩着的房门、雪原中睡着的女人、餐桌上的第三只碗……
夏遥旭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他尚未脱离正常人的范畴,在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在院子里踩着雪,快乐地摔进隆起的小雪丘里……
通红的手冻得没有知觉,他双手捂嘴,哈出暖和的气温暖手指……太阳落山前,他挖到一个在雪地里睡觉的女人。
他意识到这是类似走马灯的东西,可想起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和印象。
直觉先一步给了他答案:雪里睡觉的女人就是那个白发的漂亮女性。
扑通——扑通——
一股暖流从心脏流入腹部,像是试探,紧接着,更多暖流进入身体各处,暖流往喉咙窜去,他试图用手接住它,却没能留住。很快疼痛缓缓消退下去,夏遥旭眼前也不再是凌乱的幻觉。
“喂!”
宋柳城的惊呼在耳边响起,夏遥旭双眼终于聚焦,看到的却是一片橙红的天空。
胸口传来湿润感,他低头看去,只见黑色的血液铺了一片,还不仅仅覆了一层,好在最上面一层是正常的血红,宋柳城托着他的脑袋,正欲将水凑到他的嘴边。
“……我自己来。”夏遥旭抬手想接,却发现自己手心指缝也全是黑血。
水瓶边缘不容置疑地抵在了他嘴边——夏遥旭略感尴尬,看了一眼宋柳城,嘴唇轻启小口小口喝着。
喝了一口血腥味,夏遥旭坐起来,推了推宋柳城让他离自己远点:“没事了。”
留意到他的眼神,他又补了一句:“真的,我回去就找医生检查。”
“行,那我们撤离吧。”宋柳城见他不愿意解释,也识趣地不去追问了,但嘴上还是阴阳怪气他“身娇体弱”。
其实就算夏遥旭想解释也没得解释,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或者说,他有猜测,却并不能笃定,在见过某个神秘的老板之后,他打算抽空再去找一趟费奥多尔,最后才去寻找白发女人。
两人互相搀着走出了列车站,乍一看更加狼狈的居然是宋柳城。
他的一条小腿被灼伤,靠夏遥旭当拐杖才得以行动,而夏遥旭身上小伤更多,一些烧伤和擦伤,肋骨被那根权杖打断了两根,手臂也有痛感,只是相比肋骨并不强烈,勉强也能撑着走路。
夏遥旭一边听宋柳城吐槽祭祀近身用权杖使棍法打架,一边做简单的回应,脑子里其实在放空,什么都没想——工作结束了,这是他最常用的休息方式。
似乎察觉到这人不在听,宋柳城说了十分钟就闭嘴了。
他们一路找到了车子,再由夏遥旭辅助宋柳城开车回了异常区入口,这里已经有不少人聚集,甚至拿着终端录像,看来世界已经想起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宋柳城呼啦用外套蒙住他的头脸,单手挂在他肩膀上,手肘略微带力压着他的后脖子,领着他钻进了一辆特装车的车厢。
黑暗中夏遥旭感知到宋柳城脱离了他,自己则被一双手扶着躺下,臂上一凉一痛,夏遥旭闻到了这人消毒水的味道,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挥开手臂,应激般想要抬手掀掉外套,反应过来这是医务人员时就听宋柳城在旁边说道:“医疗人员,别担心,这是在去见老板的路上,睡一会吧。”
沉默了几秒,他像是作好了准备般慢慢躺了回去,长刀出现在另一只手中,强迫自己放松身体,疲惫翻涌起来,他在外套下开口说:“不要拿走刀。”
有人应声,夏遥旭便随他们摆布去了。
……
缓慢地撑开眼皮,睡意未消的双眼眨了数次,好容易才适应了小夜灯的光芒,夏遥旭胸膛鼓起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次性吐出时终于清醒了些,俨然是饱睡了一顿。
一丝怪异感从他还未完全运转的大脑中冒出,他思考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他这是美美睡了一觉?怎么可能!
他的噩梦频率远超常人,如果不算昏迷,他几乎没睡过几次好觉,后来又是一身病痛,更是睡不着觉,现在一觉好眠反而让他觉得极其别扭,有种不知所措的怪异感。
原本被他握在掌心的长刀现在搁在床头柜上,小夜灯的暖光开的很暗,照出刀鞘上细碎的划痕。
他明明说过不要将长刀拿走。夏遥旭叹气,将长刀拿回手中。
床铺也软的不对劲,这个小房间处处透着高档的味道,衣柜的缝隙中挂着不少衣物,可见这里不是高档酒店,应当是个人住宅。
夏遥旭下了床,把虚掩着的门打开——
“嗨,你醒啦?”一张有着薄淡黑眼圈的俊脸从办公桌上抬起,空气中还弥漫着咖啡的香味,过分宽敞的办公室内只坐着三个人,除了办公桌后的男人,还有一位端着茶杯的白发女人。
省事了。他略有艰难地将目光挪开,心里的优先级没变化。
“伏虺。”夏遥旭拽了拽身上的睡袍,看黑眼圈的眼神比看白发女人时凉了不少。
如混乱梦境一般,明显是两个时代的建筑互相替代、穿插。
光洁的地板和白管灯上躺着石块,偶然有一个红色的声音带着曳尾的赤色长刀闪过,爆炸与火光从那边泄露出来,躯体倒下的声音接连不断,显然是在战斗中。
白秋夜关注了那红色身影一瞬,便将目光放在了这边——
人类焦黑的骸骨堆积在神殿内,铺满了两侧的熔岩渠,三个十字重叠的木架在焦尸堆中站立,吊在上面的尸体极缓慢地起伏,灵魂仍然痛苦不堪。
金黄的阳光从一道虚幻的巨大身影背后洒落整个神殿,祂面孔隐没在强光之后,身形威严端坐在神位上,身披铠甲与白袍,光芒如流水般从祂脑后泄下,落在地面的却是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
【金太阳将带来永恒不落的白昼。】
【朝拜吧,信仰吧,奉献吧。】
熙霆听见恢弘重叠的吟念声,许多人在赞颂、歌颂,崇高与伟大的金太阳收取祭品,降下恩赐,祭品在金色的火焰中厉声凄唱,哀嚎与融化的血肉用于取悦祂,而灵魂则进入祂的神殿,在崭新的、火焰的、燃烧不断的躯壳里与甲胄融为一体,在不容死亡的世界忠诚于祂。
献祭者跪在火堆前,获取自祂发肤指尖浇灌而下的光流,被火焰灼痛的双眼可以挖下、被刀剑砍断的手脚可以舍去、被诡秘深渊侵蚀的内脏可以弃置,金黄的流焰会成为新的双眼、手脚、内脏,陪伴余生的灼痛则是伟大仁慈的祂的欢愉,是人人艳羡的荣光。
【在真正的静寂来临前,】
【唯有祂能够拯救众生。】
“醒醒。”冰冷的声音仿佛惊雷般落在熙霆耳中,随即而来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啪!
刺痛迟钝地从脸颊蔓延出来,熙霆愣了一秒,终于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心中的后怕来到后背,冷汗一下都冒出来。
白发的神女收回手,极不赞同地看着他,用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身躯挡住了他看向神座的目光,语气严肃而充满不认可:“你是来杀人的,还是来信仰神明的?”
“……抱歉。”半只脚踏入信徒门槛的人老实认真的道歉。
白秋夜似乎叹了口气,熙霆看见有细碎的光芒凝聚在她的指尖,忽然以他反应不过来的速度,狠狠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
熙霆忍住了没吭声没后退,可眼角还是泛了点泪花。
此时白秋夜已经转身从他面前走开,他再看神座时,就看不清那光芒巨人的身影了。
“一个小祝福,不要问了。”白秋夜说,“你们学不会。”
“好的。”熙霆将提问咽下肚子,选择将话题引向神座前的女性:“那就是索莉丝寄生的人类,只要将她杀死,身在广丽城异常区的那位大祭司也会死去。
“此次借用您的力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旧时代对我们太过遥远,而它的遗孑,哪怕只是苟延残喘的脆弱灵魂,在昔日神明的庇护下,我们也无法靠近半步。”
“神明大多都具有不可控的传染性,就算只是一个昔日光辉的复现,也不是闭塞的你们可以抵抗的。”白秋夜点头道:“很有先见之明,是盒子里说话的人?”
“……是的,但不止他一个。”熙霆犹疑了一瞬间,才意识到这位神女在说终端耳机通话的事,“他…他们都是很神奇的人。”
“嗯,我相信景星女士的眼光,而且听起来,你们似乎也不是那么闭塞。”她心里有了一些猜测,随口回复道,“你接下来就呆在这里,不要靠近神座,祝福的效力没那么强,最主要还是给你们一个教训。”
“……谢谢,很痛。”
背朝他的神女笑了一声,随后便向着神座走去。
她像只灵巧的走兽,跃过熔岩渠道、翻过焦黑尸山、钻过祭品架,只稍一会儿,便来到了跪坐蜷缩在光芒下的女性身边。
发丝金黄不断燃烧着的女性抬起头,茫然胆怯地看她。她撑起上半身,布满裂纹的手臂扑簌簌掉落下块状组织:“你是谁?”
白秋夜蹲下来,与她平视,眼眸里漾着友善与怜悯——容器已经到了极限,因为容纳了另一个庞大的灵魂,她的身体被迫透支了未来,现在即将崩溃了——
“你又是谁呢?”
“我叫索莉丝。”
“我叫白秋夜。”
“你好,白秋夜姐姐。这不是你的真名。”
……
夏遥旭躲在一根柱子后边,拧开一瓶袖珍纯净水咕嘟咕嘟灌下去,身后,火焰子弹不断,夹杂着躯体倒下的沉重声音。
“右边,一个。”对讲机里传来宋柳城的提醒。
夏遥旭咽下最后一口水,左手抬起,重重砸在一个黑袍人的脑袋上,坚硬的枪托和脑壳碰撞,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感。
黑袍人重重倒下了,夏遥旭来不及纵火,看着他迅速化为了灰烬。
“休息好了?”宋柳城的狙击频率逐渐降低,他的支援精度开始下降了,即使他们已经尽量节约体力战斗,面对不断复活的黑袍人也不免疲乏。
“好了。”夏遥旭再次招出炎刀,从掩体后奔出,抬手开枪,数次小范围的爆炸将黑袍人炸翻一片,同时不少火焰溅射到了黑袍人身上,将其烧毁。
他将手枪插回腰带,双手握住炎刀,凭借在荒野里与晶兽们厮杀来的技艺与黑袍人战斗。
刀锋斩向脖颈,火焰随之蔓延,深红的火焰在一片金黄里极为显眼,而烧毁的那些则再也不会复活,可黑袍人总数庞大,他再怎么年轻厉害,也扛不住人海围攻,幸好,这些人并不厉害,除去少数拥有智慧的人外,其他人仿佛充数的傀儡,不用多大力就能杀死。
炎刀劈入一人的胸膛,却被肋骨卡住,他果断放开刀柄,刚挥拳揍翻一人,就被另一人用金火燎过左大臂,剧痛使他咬紧了牙,却仍能抬手握拳:那卡在黑袍人胸膛里的炎刀突然不稳定起来,光滑的刀身爆开点点弧焰,紧接着,盛大的爆炎迸发,将他与周围的黑袍人一同掀飞。
夏遥旭略有狼狈地翻出火焰,靠着柱子转头看向身后的爆炸。
剧烈燃烧的深红火焰堵住了整个入口,暂时封锁了最大的通路。火焰后拥满了黑袍人,先前被宋柳城的狙击杀死的人的灰烬从地上飘飞旋转,然后再次凝聚成傀儡们。
夏遥旭从火焰里抓出炎刀,拖着已感疲惫的身体继续与他们厮杀。两人的压力骤然一轻,夏遥旭甚至能分出心神关注神殿那侧的两名女性——他归还的一只眼睛似乎与白发女性建立了一条不太稳定的精神链接,这让他能够听到些许来自那边的对话。
“再坚持十分钟。另一边快要结束了。”
说完这句,他不理会对讲机里的提问,只是沉默着挥刀砍翻扑上来的黑袍人。
他已经没有力气组织词措回应宋柳城,能够提醒对方继续坚持就是他最后的余力,毕竟这位临时搭档的狙击总是恰到好处,让夏遥旭能够心无旁骛地砍杀这些傀儡。
他晃了晃脑袋,视野中那互相交叉的场景无时无刻不在干扰他的判断,他必须分出更多精力专注于砍杀与躲避上。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从他的尾椎猛然窜上脑门!一瞬间冷汗沁出,夏遥旭不顾侧方袭来的子弹,忽地转身举刀格挡——
轰!
明亮金黄的爆炎从面前极近的距离绽开,强烈的冲击将他瞬间吹飞出去,狠狠砸在一根焦黑石柱上。
从不远处传来了枪声,一颗金焰擦着他在身后几米处爆开。
夏遥旭扒开碎石,狠狠咳嗽了数次才拄着炎刀站起,额头流下的鲜血糊住了左眼,他立刻将最后一口纯净水扑在脸上,也不顾衣袖灰尘,直接将血水擦去。
索莉丝……酸涩的眼睛溢出些许生理性泪水,干尸祭司愤怒的可怖容颜映在他眼里,权杖上金光缭绕,引动着背后那轮太阳的巨大能量。
夏遥旭嘴角抽动,嗜杀的暴躁溢于言表,暗红的眼眸里有种消极的疯狂在酝酿,却很快便消失不见。
刚刚他被这位大祭司一发火球打飞了,这还是在他已经举刀格挡成功的情况下,那颗火球在一个极其精巧的时机爆炸,没有如他预料的那般被切开消散,猝不及防下,他直接被炸飞。
后来的一枚被宋柳城引开,否则现在他应该已经被炸成重伤。
左臂和一些其他的小伤已经开始麻痒,那是龙心给予的愈合力,夏遥旭略微喘息了数秒,视线凝视着一处,接着重新提刀加入战场。
在宋柳城毫无察觉的时候,夏遥旭的双目之一便不再布满淡红色的烟雾,其看到的场景也不再有古代神殿穿插替代,而剩下的那只眼,则“看”到了在“太阳”之后,无比和平的两个人。
实在是太过显眼了,对比他们的孤军奋战,那边甚至并没有出现战斗。
“你缓过来没!”宋柳城勉强与这位祭司打着游击,然而祭司权杖抬起落下,便有一道光柱从天落下,贯穿他所在的楼层,一个个空洞焦黑的大洞便在说明光柱具备的能量。
夏遥旭第一次在战斗中开口回应他:“坚持,快了。”
虚幻遥远的声音正在脑内逐渐清晰,一条无形的丝线连接了他和太阳背后的两个人。
原阳祭司在她的祭坛上拥有他们无法匹敌的力量,所以她必然会选择先将这边战场的两只小虫碾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进入神殿那侧去对付白发女性。
拖时间,还是要拖时间。
无形的精神连接传递过来白发女性的情绪,他读懂了那条命令般的请求,并以情绪在脑内回应。
手抓入虚空,长刀顺滑地出现在他手中,接着,漆黑的刀鞘隐没在空气里,锃亮锋利的刀身首次在这场拖延战中亮相。
这把刀,同样是他的底牌之一。他无比相信它的不详与锋利。
“呼……准备支援,宋柳城。”夏遥旭大步冲向索莉丝,冷酷的神情酝酿起源严肃认真的蕴怒,他同时对对讲机命令道:“至少要拖住她几分钟!”
……
“你好,索莉丝。这也不是你的真名。”
索莉丝微微笑了,无法回应她隐含的疑问,金色的眼里带着不属于外表的稚嫩:“你好漂亮,头发是白的。”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不带修饰的夸赞。白秋夜提起嘴角,眉眼弯起,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了:“谢谢,你也很漂亮。”
她目光下移,看到她碎裂的手臂,接着向索莉丝提问道:“你这样不痛吗?”
索莉丝乖巧回答道:“痛的,叔叔阿姨说这是好事,但我不想痛。”
“我能帮你,但这会让你死去。”
“死?”索莉丝懵懂地眨眨眼睛,“死是什么?死去就不会痛了吗?也不会掉屑?”
“嗯……死就是一睡不醒,你睡过觉吗?”
“睡过!睡觉的时候不会痛!我喜欢睡觉!我能不能一直睡觉?这样就不会听到奇怪的人说不要我了,也不会痛了!”索莉丝高兴起来,雀跃期待的神情在那张纯净的脸上浮现,随着身体晃动,她身上掉下更多块状物。
它们在雕花的地板上化为残烬。
白秋夜双膝触地,手指捻了捻那些灰烬,将它们往索莉丝那边拨了拨:“可以呀,我可以帮你。”
“好呀!但是白姐姐不要骗我哦,叔叔阿姨就经常骗人,我总会生气,但又没办法!”她撅起嘴,似乎有不少被敷衍了事的记忆浮上脑海,数量之多以至于她一想到就生气。
“我不会的。那小索莉丝闭上眼睛吧,接下来是睡觉时间啦。”
索莉丝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侧躺下来,可无论她多么小心,还是有许多块状身体组织从上半身掉落下来,从缺口里,看得到不再流淌的血液和干瘪的血管,就连肌肉都僵硬坏死,要不是她充满期待的笑容,这就是一具保存极好的年轻尸体。
白秋夜笑着,说着安慰她的话,秀眉却向上微皱,明晦不清的神色在眼底翻涌,像在回忆,又像在遗憾。琥珀般的眼瞳亮起光芒,丝缕白光在她的额间勾勒出一只紧闭的眼睛,她抬起双手,在面前横画半圆。
她额上浮出虚汗,雪白的面庞泛出不正常的红色,这是在承受压力的表现之一。
她要在一位神的神殿里,举行另一位神明的仪式,这是绝对的亵渎之举。
哪怕那伟岸的金太阳已经不在,哪怕在这里的只是个虚弱的复现,白秋夜也必须承受来自祂的怒火。
重压落在她肩上,无数光彩夺目的碎片划过她的视野,那是神明的记忆,是属于祂和祂的时代的碎片,但对这个时代,对白秋夜来说,那些都是不愿死去的、危险的幻觉。
当正圆完成的那一刻,夜色淹没了两位女性。
白金的虚幻满月矛盾地具备了柔软与侵略性,它携来的夜幕将刺眼的阳光隔绝在外,温柔地将她们裹入摇篮。
白秋夜在太阳的神殿里召唤了一片夜晚。
而夜色将给予金发的女孩以安宁。
月光洒落,屏蔽她的一切感知,将睡梦送给永恒白昼中的索莉丝。
女孩的呼吸越来越轻缓,她感到疼痛正在离去,越发模糊的视野里,那个白色的漂亮姐姐正垂首看着她。
她想感谢她。索莉丝回忆着叔叔阿姨们的日常活动,还有与自己联系紧密的另一个人、常常做的事——一缕光焰从她的指尖绕上白秋夜的耳朵,然后缓缓凝固成一枚漂亮的火焰状耳饰。
做完这件事,索莉丝闭上沉重的眼皮,带着嘴角的笑容沉沉睡去。
“这是礼物!谢谢姐姐!”
白秋夜听到她虚幻的声音,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额头,取出匕首,悄然划过女孩儿的脖颈,让这个充满灵性的稚嫩灵魂回归寂静的世界。
索莉丝的心跳停止的同时,夜色消退在光芒里,大祭司的权杖悬停在白秋夜后脑勺数寸处,而她的年轻已经不再,干尸一般的身体显露出来,缺了一条细瘦的胳膊,甚至连脖颈都断裂了一半,可她还活着,代表生命的金黄火焰在其眼窝里跳动,祭司盛怒的面容呆滞在灵魂链接断开的那一刻。
她来晚了。
“你……!”祭司说不出话来,金色的火焰则无法替代眼球和肌肉表达任何复杂情绪。
白秋夜冷冷地望着她,月光汇聚的细剑握在她的手中,清冷的声音吐字清晰,意义明白,仿若宣判:
“祂死了。
“死去的不会回来,哪怕是神。
“你该死了。”
祭司的神情忽然变了,作为更加古老的灵魂,她似乎从这两句话中听出了白秋夜隐含的信息。两团金色火焰颤动起来,颓势已现——
失去了寄生和转移死亡的肉体,祭司将会迅速衰败死去。
苟延残喘、拼尽全力逃离死亡的卑劣灵魂即将迎来注定的终点。
权杖倒在两个女孩背后,祭司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往神座方向远去:那里有她的神,她本该拯救一切,将世间容纳入祂伟大光明的永恒神国的金太阳。
可那蔽于光明、身披铠甲流焰的身影只是一动不动,她期盼的、熟悉的目光并未落下,只是一点点化为细碎的光点,逐渐破碎、消失。
祭司那早已失去功能的声带发不出绝望悲戚的嘶吼,眼窝中的火苗开始缩小,同时也代表着这名狂信徒的死亡倒计时。
而在这副宛若奇幻画作的中心,白秋夜平静地进行着感谢祷告,面前,是金发不再燃烧、香甜睡去的、真正的索莉丝。
“赞美母神,”她双手合十,抵于额头,呢喃般祷告:“愿这名美好的灵魂在死亡的国度获得安宁。”
作者:苑竹
免责声明:笑语
由于作者有独立世界观和故事,此类作品仅作为单篇作品存在,本篇与后续其他作品无关。(连载故事会单独发在作者主页,客官不如赏光一看)
作品中任何人名、地点、三观等皆为虚构,仅为故事本身服务,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请听某手游改编的《魔王》,纯纯意识流印像派注意。
观看建议:不要带脑子,当乐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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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有谁在奏琴,奏一段旋律,奏一团血肉,奏一个时代。
歌声,有谁在唱歌,唱一段词,唱一个人,唱一份灵魂。
醇厚悠长的声音与琴与鼓纠缠在一起,寂静的行宫之外立着墓碑。
白玉般散发光芒的墓碑以自身的存在为荣,它骄傲的抬头,无畏地直视着归来的主人,将历经三百年无损的刻痕展现在她面前——优雅俊秀的符文之名流淌着月光,昭示着已死去的,和解放归来的。
她知道这是谁的墓碑,她以沉默面对屹立三百年时光的墓碑:
【神女月眠之墓】
【遵循母亲的指引,神女月眠的第三度的人生在镇守“边境”千年获得解放。】
【于母亲的怀抱中归来之人,击碎墓碑,走入行宫。】
【第三度月食才得以结束,新月终将升起。】
手指触碰那些流淌光芒的符文刻痕,行宫的主人目光深邃哀怒,在三百年后与三百年前的自己遥遥相望,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厚如泥水般的疲惫。
那些自出生便决定好的使命层层递进,每一个都那么鲜活而必要,她身心疲惫,却不得不为了生存与心灵的平静无悔而跋涉前行。
丝丝缕缕的风带来了虚幻的雨,那是母亲的羊水,她不堪重负的灵魂在其中回归最初模样,然后再一次,“出生”。
命运不允许她停下脚步,可母亲仍庇护她的休憩时间。
喀拉……
金目中,白玉般的墓碑逐渐碎裂,清脆明亮的碎片发出丁铃声响化作光点融入她的身体,然她深刻的哀切不减,与空灵悠远、仿佛水珠落湖的钢琴独奏一同悼念着千年孤疲的伟大。
风暴在嘶吼了,它高声彰显自己的存在。澄净透明的结晶生长起来,将它压回边境之外的混沌黑暗中……
清澈的男声为女声独唱和声,行宫的主人倚靠在结晶边,陷入记忆的幻景——
————
神的女儿从破碎的神座上睁开眼,行宫内空旷宽阔,微弱的光亮在两侧支柱的灯盏上明灭不定,血般的绒毛地毯铺开在她脚下,而头顶则是永恒注视着她的“母亲”。
疲惫阴沉的双目微微抬起,从垂下的白银发丝间望向古老年代的朝拜者——在神行走于大地的伟大时代里,他们也同样以疯狂与狂热为底色,将磅礴的情感揉进琴谱与歌唱里,他们的残响仍然留在这座行宫里,不间断地为神座献上乐曲。
宏伟的交响开始了,鼓点先起,奠定了整场表演的曲调,庄重威严的高声吟唱紧接着跟上,她听到低沉弦乐紧促激进的旋律,冰坠般钢琴在完美的时机加入旋律,引领着乐曲向着下个阶段行进。
然后小提琴磅礴的、浩荡堂皇甚至有些邪恶的变奏从底层旋律中急速上浮,最终牢牢占据了乐曲的主调,高昂的琴声攀升后一路坠下,在短暂的休息后仿佛重新苏醒般,又一次爬上了高潮——
女高音的独唱接过主演的位置,富有节奏感的鼓点仍在为乐曲铺路,小提琴低下头重复着一段旋律衬托婉转沉荡的歌声,而低音和声则仿佛明月周围的薄云,优雅忽然跳出了乐曲让人仿佛置身于殿堂的廊道之中。
喀拉……
轻轻的一声破碎,乐团的残响总以零碎美妙如同冰片的碎裂声结束:
今日的演出谢幕了,座上的神明是否满意?
神的女儿闭上眼,眉间阴郁久聚不散,环绕着她的瑰丽碎片即是枷锁,神座下躺着巨大的门,它如光铸就,繁杂层叠的切面柔和了微暗的光,厚重深邃的黑暗被锁在其中,恐怖的风暴在其中肆虐,乐声结束后它将再度奏起自己的混乱曲,片刻不息。
时光漫长,她在三百年前就无法继续维持行宫的明亮整洁,而前一个三百年,刚好是她茫然在神座上醒来的时刻。
众神藏着怜悯表现敬重同她交流,众生掩饰庆幸露出畏卑,无论他们献上亦或留下什么礼物,“还好不是我”的想法都极其刺耳。
下一个三百年的此时,这份灵魂就会彻底陷入沉睡,以缓解这千年的疲惫与守望。
乐团从未离开,小提琴独自奏响轻缓的乐声,神的女儿向后躺倒,行宫随她心意改变,神座成了床榻,“母亲”暂且用云层隐去辉光,三角铁悠慢的叮当声为她助眠,她不去听那风暴在身下嘶吼尖嚎的声音,也不去看那从黑暗中投来的窥探目光。
她动了动手指,在三百年后为自己留了一样东西。
现在,神的女儿要休息了。
————
华美的镜子里映出一张冷漠的脸,侍女们为她穿上层层叠叠的华服,代表獠牙的菱角银冠小心环在她的头上,额中的金透石则是神权的象征,两条红玉珠链垂落在如瀑披下的银发间,意味着她王庭与神殿的双重身份。
她做好准备,与前来迎接她的银庭女王一同走入殿堂。
面前的黑发男人一身玄袍,鲜红的内层恰到好处的衬着他的尊贵,而金冠与腰侧的佩剑则展示着他的万人之上——帝枫的“钢羽”,素景叶。
神的女儿不必开口,她即是神的化身,只要她站在女王的身侧,就代表神正在注视着这里,她要做的只是见证,然后在适当的时候作为神的意志说几句话。
喀拉……
红玉珠链发出极轻的声响,她冰冷的目光撇过去,正好对上帝国皇帝隐含探究的视线,她按照礼仪向皇帝颔首,皇帝却向她致以敬意,简短的对话发生在他们目光的碰撞中——
神的女儿是真的吗?
是的。
神的女儿是神的容器吗?
是的。
高贵的身份里是与生俱来的使命,精致的银冠下是注定坎坷的道路。她被教导认为这些理所当然,内心如镜,没有任何波动。
她饶有兴致的揣摩着这位皇帝的心思,忽然察觉到那敬意里,裹的其实是怜悯与警惕,她并不惊讶,因经历的特殊性,她也鲜少将那些情绪认为是一种冒犯。
目光挪开,她对此毫不在意,和平尚在,无需对此过分敏感。
然而那场阴谋般的战争将一切和平撕碎。
兵戈战吼在数十年后回荡在她的耳边,鲜血溅在肌肤上时有多么滚烫,倒在脚下的尸体就有多么冰冷。
尸堆之上,坐着神明的尘世化身,光铸的刀剑就扔在一旁,污血不能沾染光洁丝毫,她从未畏惧死亡,也做好了某天迎接死亡的准备,自从她捏断第一只猎物的脖子用它的血肉饱腹,她便隐约意识到了一些“法则”。
现在她看到了血染的长河、尸曝的旷野、仇锁的众生……这些与“法则”完全不同。
喀拉……
光铸之剑的碎裂,她感到自己的心被不知名的东西压住,不断地向下坠啊坠,那是她的恐惧吗?是她的沉郁吗?是她的疚惑吗?
光铸之剑再度凝聚,她抬眼看向天空,更多的敌人向她进军,神明化身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亦或是犹豫。
背后的族人在互相鼓励:为了生存。
长姐身穿铠甲,来到了她的身旁,眼中的期待与信赖使她犹疑自身的正确,然而当那只包裹在皮革中的手搭上自己的肩头,她还是以无畏身姿与长姐一同迎上进军者,心中浪潮翻涌,却不可向任何人泄露分毫。
她轻浅默念:为了生存。
————
喀拉……
墓碑彻底碎裂,她已经出现在了行宫内部,仰望着神座上的灵魂。
“你来了。”被拴住脖子的月狼似乎露出了笑容,然而在她看来,祂只是抽动了一下嘴角。
白秋夜颔首,踏上台阶:“我来了。”
前三百年,神代的始源神与她对抗边界风暴与入侵者,他们建立了一扇玻璃般的门,瑰丽而坚固的门用神血铸就。
次神代的后七百年,二代神们正在诞生,那些拥有记忆却高傲自大的神明妄图证明自己的“无所不能”,于是她封闭行宫,将其拖入虚界,不许任何人进入行宫,也不许任何人打开这扇门,只有那位慷慨谦逊、才华横溢的乐理女神为她留下了无数百听不厌的乐曲残响。
祂一人成军的演奏陪伴了她七百年,甚至就连现在,那些破碎的残响仍然动听悦耳。
“我累了。”神座上的祂说,融入白发,嵌入颅骨的银冠布满裂痕,像是祂的灵魂。
“睡吧。”白秋夜平静回应,一步步上前,暗淡的残响碎片在她脚底发出喀拉声响,每一步阶梯都有更多的碎片记忆融入她的灵魂,曾经模糊的、隐入对话的面孔唐突清晰起来,变得无比熟悉。
睁眼,面前只剩下空无一人的神座,一声轻响回响在她的脑海中,接着,她似乎听到了均匀而悠长的呼吸声——
喀拉。
最后的乐曲残响也支撑不住化为零星碎片,它的使命已经结束,风暴早已离开,被延后整整千年的末日再次迈出步伐,向着世界铺下阴影。
行宫等待了千年的寂静终于降临,它的主人并不着急离开,仅仅只想短暂停留一会,听一听这里本来的声音。
作者:苑竹
免责声明:笑语
由于作者有独立世界观和故事,此类作品仅作为单篇作品存在,本篇与后续其他作品无关。(连载故事会单独发在作者主页,客官不如赏光一看)
作品中任何人名、地点、三观等皆为虚构,仅为故事本身服务,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本篇打磨不够,观看建议:不要带脑子,当乐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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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而嘈杂的食堂里,夏溦霖将最后一口饭送入口中,接着将盘子碗筷收好,送到回收处:她一秒都不想多待。
颧骨因咀嚼的动作隐隐作痛,那里青紫一块,是实战课对方“不小心”留下的伤。
——如果不是她躲得好,那这里就不是青紫了,她还得在医务室的床榻上吃午饭。
夏溦霖抬手,手机连震两次,母亲的生活费到账了,屏幕上清一色都是转账记录。
她点击收取,然后回复一个卡通狼的头像:
[教官让我上完今天,大概下午五点结束。]
对面的回复有些慢,但她并不急躁,一种紧绷的无所谓滞留在胸口,像是冰水般镇静着她的情绪。
[好,我会在门口等你们。]
[明白。]
————
教室很近,她走进去时目光刺人起来,夏溦霖面无表情的走到位置上,将布置在桌脚的水弹陷阱拆掉,扫视了一遍确定没有不该有的东西后,坐下,打开手机戴上耳机,开始看小说。
窃窃私语都被隔在耳机外,目光仍然刺人,而夏溦霖已经习惯了无视这些异样的现象。
在第一天转入这所学校时,她就受到了别出心裁的“欢迎”。
————
作为一个出身“贫寒”的“觉醒者”,却被分配到了高等班进行课程,教官还是那个以无情闻名的“奥古斯都小姐”。这招来的流言蜚语就像苍蝇一样四处乱飞,她既没办法,也不想理。
夏溦霖心态很好,她对自己没有疑问,还擅长从周围人身上吸取好的习性,比如:来自母亲的一点就是:自省,但不质疑自己。
所以当她用优秀的成绩和绝佳的射击天赋证明自己时,那些苍蝇曾一度销声匿迹。
可惜这短暂的“寒冬”没有持续多久,展现天赋后迎来的就是各种麻烦,她不知道拒绝了多少个“墨镜先生”,也避开了众多个“打扰一下”。紧接着,“谣言”成为了苍蝇们的食物,而更近一步的谣传让她迅速卷入这个凭空出现的旋涡。
“平民”怎么可能根据自我判断拒绝那些招揽?
夏溦霖在几天内成为了众矢之的,各种流言不断,甚至影响到了正常的训练,比如各种介于严重和轻微的伤口,一句轻飘飘的“不小心”就能盖过去。
至于发酵的这么快,怕是要追寻到母亲的前一个孩子,同时也是他哥哥夏遥旭的三年失踪案之前。不夸张得说,她在这里的每一份阻力,都和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是消极意义上。
奥古斯都教官不傻不瞎,也不和稀泥,专门在班会上澄清了数次无果后,这位“无情”的教官为她申请了长期任务,让她提前考取“探索者证件”并开始实战任务,期末测试前回归。
实际意思就是让她先从风口浪尖上消失一下,也算是让她摆脱那些已经不会有提升的课程。
奥古斯都教官在通知她前就与她谈过话:
“你是否想得到一个能够教导并保护你的队伍?如果他们在探索者协会有注册身份,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可以让你免去匹配或者随机队伍的麻烦。”
夏溦霖当然知道,她哥哥与母亲断绝关系后自立门户,在探索者协会有注册名“夏尔”,而奥古斯都教官对此知情,她当天就和哥哥谈好了事,第二天用了一个上午确定完了手续。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等到下午五点,她就该跟着那位漂亮的白发小姐一起接取任务,出发封锁区了。花费不到一周,这其中也有奥古斯都教官的帮助。
夏溦霖很高兴,特意感谢了奥古斯都教官,然后兴冲冲的同那位白发小姐发了消息。
她的目标很明确——掌握力量,然后离开这里,为此不择手段。
这所学校是扇门,只够她踏上这条路,她的哥哥将这个机会给了她,而夏溦霖近乎偏执地学习训练着。
这一切动力都来自她人生中那长久不息的愤怒。
东区对异能者的偏见像浮在海面下的冰山,看着只有一点大,实际上处处刺人。似乎拥有异能就不是人类了,哥哥就曾因为这种偏见一度找不到工作,同时也被四处排斥,邻居都不愿照应他们。
她小时候不理解,现在理解但仍然愤怒。因异能觉醒或失控造成的事故只多不少,人类趋利避害,减少接触、进行管控都是正常的防护措施,但在之后愈演愈烈,逐渐变成了“偏见”,东区尤其严重。
还好,那时他们都已明事理,能自己做点家务,独自在家也没问题。
东区治安虽好,却也只是不错的程度,在安保措施尚不完善时更常有入室盗窃、抢劫等案子发生,而一个经常只有一个七八岁小姑娘在的家庭,很容易成为那些人的目标。
她依稀记得,某天家中进了贼,在刀子的威胁下年幼的自己甚至不敢说话,只能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一边看着蒙住脸的男人翻箱倒柜,一边蜷缩着祈祷着哥哥不要那么快回来。
她似乎被打了,脸上很痛,现在却已经不太记得,然而记忆中强烈的情绪不会轻易消退,她能够清晰的回忆起那时的些许片段:
哥哥比平时晚了几分钟回来,因为要照看她,他总是第一个走出校门,也总是喘着气到家,夏溦霖总会为他冷一杯水,在休息几分钟后,他就会带着她准备晚饭。
在恐慌中,夏溦霖的思绪茫然飘飞着:前些天,家里的剔骨刀似乎拿出去叫人磨了一下,今天早上父母出门前还交代哥哥要记得拿……
钥匙打开门锁的时候,一大一小都抖了个激灵,夏溦霖缩在角落里,视角刚好能看到缓缓打开的门缝中,那张年幼而清秀的脸上平静到诡异的表情,和反射着楼道灯的尖刀。
她的哥哥是冷淡的,很少出现情绪表现,甚至被指责有精神病,哪怕被孤立、被排斥,他也从没显露出丝毫愤怒;他也是懒惰的,似乎只有睡觉能让他开心近乎没有的些许,父母常常催促他吃饭,让他别总是睡觉,而他也从不听这些话,只是沉默的做自己的事。
这就是她对这个陌生亲人的印象,也是从那天晚上起,这个亲人不再陌生。
他们这一家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哥哥是捡来的,自己是领养的,后来她再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就不再是恼怒、羞耻,而是哭笑不得和大方承认。
————
之后发生了什么?
顺着小说主角的经历,她忽然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就在她要继续回忆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夏溦霖小姐,”满怀讥讽的声音阴阳怪气的喊着她的名字,夏溦霖在心中慢慢地叹了口气,有些不悦地抬眼看向面前这个长着小眼睛的男性。
似乎是叫徐书行?
他后边还站着两个人,带着肉眼可见的嘲讽笑容。
怎么说呢,怪扭曲的,五官,就像走投无路一样。
“和人说话要放下手机!”他就像小孩似的,一把抢走了夏溦霖的手机,夏溦霖摘下耳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作为插班生,夏溦霖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大多数人才15岁,没一个到了法定年龄,确实都是小孩。
徐书行仗着富家子弟的身份,常常骚扰女生,大多数女生选择虚与委蛇,他便涨了气焰,直到某天被夏溦霖冷声呛了回去。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帆风顺的人生路上会有绊脚石,接着对她展开了各种针对,而大部分操作因为干扰教学而被奥古斯都教官搅黄。
“你这脸是怎么了?不会是被打了吧?哎,这叫不叫报应啊?”徐书行说着在她看来幼稚的要死的话,就算把徐书行换成一个十岁的小孩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
夏溦霖懒得和他怼,她早就过了不服气的年纪,只是伸出手,平静道:“还我。”
“你没手吗?还是手上也被打了?”徐书行嘲讽她,脸上的表情像极了炫耀羽毛的杂毛鸟。
没等她再说话,另一个清亮的声音就插了进来:“还她你听不见吗?”
仇寒晗冷着脸抢走了手机,这个一米六出头的女孩是她的好同学,家境堪堪算上流人,但因为“油盐不进”而被上流社会排斥。到现在仇家仍然支持“以行动和功勋装饰自己”的祖训,在坐吃山空和资本家里格外亲近军方和科院。
徐书行被惹怒了,从小肆无忌惮的他能够服从校规已经是极大的“委屈”,作为一个家财万贯的少爷,居然还有不长眼的女人敢反抗自己?
“一个没爹的小姐和一个没爹没妈的平民真是好搭配啊?”
“你说的对,有爹妈的小孩成绩不如没爹妈的。”仇寒晗上下打量他,眼神里极尽嘲讽和鄙夷。
“你!”
眼看就要朝着无意义的骂战发展,夏溦霖翻了个白眼,拍拍仇寒晗的肩膀安抚道:“别和他争。”
仇寒晗撇撇嘴,既没说话也没走,好像在上课前就打算赖在这了。
夏溦霖拿回了手机,也被打断了回忆,眼看距离上课就剩几分钟,干脆将耳机摘了,打算和仇寒晗闲聊那么会儿。
可惜话题还没开启,徐书行就又开口了,活像个不甘被无视的小丑,说出来的话却让夏溦霖瞳孔一缩:
“这个人的哥哥,是个杀人犯呢。”
混乱嘈杂的交谈在一秒寂静后立刻充斥了教室,夏溦霖冷冷瞥着他,收紧了手指,某种危险的情感在她心口升腾,催促般挑动着她的神经。烦躁、愤怒、气闷、无奈……可她不能做出任何回应,因为即使否定,也会被扭曲变成承认事实,而她表现出的情绪更是有着宽阔的解读范围。
况且,这是真的,这句话本身就是真的,徐书行只是隐瞒了其他条件而已。
断章取义是造谣最基础的操作。
“杀人犯的妹妹也能来这里,真像森林里掉进陷阱的野兽一样可笑。”
夏溦霖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拿起手机打开页面,继续看她的小说,还拍了拍仇寒晗搭在她肩上的手,让她别生气。
徐书行来找茬的目的达成了,又补了几句不疼不痒的嘲讽,见夏溦霖没反应,便撑着面子放了狠话走了。
仇寒晗对着这人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良好的教养让她没能骂出几句脏话来,只是担心道:“谣言又要有变化了。”
夏溦霖嗯了一声,平静道:“它变得还少吗?差不多了,快回去吧,上课了。”
仇寒晗拍了拍她的背,意思是:别放心上。
屏幕被她摁灭,映出她冷淡的脸,青紫消下去一些,异能者的恢复能力比普通人好一些,这点伤并不严重。
连血都没出。
————
奥古斯都教官没有走进教师,班长收到消息,提前两分钟带领班级去了训练场——看来是换了课,今天下午原本是理论学习。
刚进入训练场,夏溦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白发披散,一身简装的白秋夜,仍然是清凉的风格,与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她诧异到顿住脚步,后方的同学不满的咂嘴,绕过她走到前面去。白秋夜显然也注意到了她,视线在她的脸上逗留了几秒,接着平淡地点了点头。
有男生和女生的嘀咕和尖叫响起,也难怪他们这个反应,白秋夜美貌惊人、身材又好,恰到好处的肌肉毫不吝啬地暴露在天光下,哪怕只是短袖短裤都是极其养眼的。
夏溦霖呼出一口气,仿佛受到了鼓励,打起精神加快步子走到了最前面。
一旦进入奥古斯都教官的视线范围,不管是尖叫还是讨论都会自动消失,班级的所有人快速排好队,在报数和报告后,好奇的打量着这位从没见过的美丽女性。
“现在开始上课。”奥古斯都简单说明了换课相关,接着对全班介绍道:“这位是前来参观的探索者协会一级成员白月小姐。”
“各位好。”白秋夜还是那副冷淡模样,只是象征性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毕竟这里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资格让她低头超过30度。
夏溦霖想到了她们聊天时对方说的“顺便”,原来是这个意思。
奥古斯都没有预留时间给她说些什么,白秋夜同样不是能言会道的人,无论那些目光是好奇、惊叹、仰慕、憧憬还是思索,课程就在这短暂的插曲后开始了。
异能者无论什么能力,在这所学院都有几门战斗必修课,比方说体术。
不同的教官会有不同的倾向性,奥古斯都最为看重的就是实战,因此她的班常常带伤出席,由此也被冠上了“恶魔”的中性前缀。
在热身、攻守互博结束后,就是“单独指导”,或者叫做打擂台更合适些。
在不使用异能的情况下,对人战往往快速而短暂,几个来回便会被叫停,接着就是奥古斯都的动作剖析和纠正指导,夏溦霖总是最后一个,也总是仇寒晗和她对打。原因有二:一是她遭受的孤立。二则是这个班上的大多数人并不那么拼命练习学习到的技巧,逐渐被她甩在身后的早就不止一半了。
白秋夜双臂环胸,看似认真的斜靠在墙边,可若有人敢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眉眼微垂,视线也没有明确的焦点,分明是在无聊。
夏溦霖偷偷瞄过她几次,终于确定这位姐是真的无聊,大概在她看来,这写课程只是玩闹吧。
相比与晶兽战斗、执行区域扫荡、探索未知封锁区,这些东西拿来参观还是过于幼稚了。
————
这位教官小姐在不久前宣布休息十分钟时,短暂与白秋夜交谈过一次,寥寥数句便没了下文,接着就有好奇的学生大着胆子上前攀谈,仇寒晗靠的近,听见那白发小姐都是以礼貌疏远的态度回应问题,旁边还有奥古斯都看着,学生们都不敢太放肆。
“徐书行想犯贱,被呛死回去了。”仇寒晗说,压低了声音忍着笑,复述起对话:
‘您这么漂亮,追求您的男性恐怕要排出这所学校了。’
‘我为什么要找一个累赘当伴侣?’
‘呃……但毕竟可以互相关照,毕竟封锁区的探索很危险。’
‘的确,所以更不能找个累赘拖后腿了。’
“哈哈!你不知道那个二货的表情!他怎么觉得那姐姐会关心这个事的啊!
“我觉得她说得对,城区里大部分人到了外面还不如提早干掉。”
她的好友甚至忽视教养说了个现在看来有点可爱的脏词,好似被感染了似的,夏溦霖想象了一下徐书行的表情,估计和吃了苍蝇一样难看,于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一向那么自信,他才十五。”
两个女孩抱着膝盖,一直压着声音笑,仇寒晗甚至笑到肚子疼才靠着夏溦霖停下来呼气。
仇寒晗早看徐书行和那些谣言不顺眼,这下算是把一肚子气都笑了出来,夏溦霖也难得笑的这么高兴,她对这个学校的留恋和不舍几乎全系在仇寒晗身上,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女孩拥有与她不同的理想,在三观和道德上却与她一样坚定不移,与仇寒晗相处的时光总是放松又温暖的,她很感谢仇寒晗。
随着太阳不知不觉间移动,从窗口洒进的,白亮的阳光也变得澄黄柔和起来。
“夏溦霖!”奥古斯都喊道,夏溦霖站起来,自觉走到空地上。
按照平常的流程,夏溦霖的对手应该是仇寒晗,但显然,奥古斯都教官有些新的想法:“白月小姐,您愿意指导一下我的优秀学生吗?”
优秀学生。
夏溦霖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奥古斯都教官的侧脸,好似与平时并无不同,又好似柔和了许多,就连她锋利的眉眼都添上了一些感性。
空地边缘,仇寒晗已经找好最好的位子,听到这话更是鸟儿般转过头来,带着雀跃和兴奋看着自己的好友。
而其他目光则聚焦在白秋夜身上,相比起教官语言里直白的认同,他们更高兴能够看到一位协会认证的、真正活跃在封锁区的一级异能者出手,哪怕只是一些体术。
她放下手臂,打量着她,略做思考后点点头:“当然。”
“感谢您。”奥古斯都说道。
白秋夜只是摇了摇头,道:“小事而已。”
围成一圈的学生们自觉让开一条通道,白秋夜向他们点头致谢,随后走向空地中的夏溦霖。
奥古斯都指挥学生们拉开距离,并站在内圈准备宣布开始。
夏溦霖已经摆好了架势,而白秋夜只是直直站着,金色的眸子看着她,在这一刻,夏溦霖感受到了自己呼吸的颤抖。
“开始!”
夏溦霖毫无顾忌。
她的出手迅猛与否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毫无意义,何时出手也不存在优势,在这个前提下,她更应该尽最大努力,将自己的一切都展示给对方,并在败北后细细复盘,吸收技巧。
一拳一掌,夏溦霖在脑中判断着时机与方向,七次进攻,次次不离面门与下盘,可白秋夜就像幽灵一般,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没办法触及对方一下,她甚至不需要格挡。
而在逼近与后退间,她似乎看到白秋夜永远冷淡的底色上,出现了一抹转瞬而逝的微笑。
白秋夜忽然放弃了一个后撤步。
而夏溦霖没有任何不进攻的选择,她屏气握拳,凝聚起自己最大的努力将这一拳挥出——
白秋夜接住了这一拳。
轻松、游刃有余、意料之中。
夏溦霖抬头,细密的汗滴从额头渗出,在人造光源下反射光芒:她没看到笑容,白秋夜的表情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她慢慢站直身体,慢慢平复呼吸,又慢慢向人群走去,步子有些虚浮。
没有任何意外,没有任何惊呼,也没有任何掌声,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看着这一幕,接着理所当然的等待教官宣布结果。
“白月小姐胜。”
此时,掌声才哗然响起。
紧接着,掌声又迅速消失,逐渐只剩下两个掌声仍在响起。
夏溦霖本以为是自己的好友,她的倔强从不输自己分毫,而在听到另一个掌声时,她诧异的回过头去:白秋夜确实笑了,不是她的错觉。
“努力与勇气应当给予鼓励和嘉奖,你……你们都很好,真好。”白秋夜的金眸注视着她,夏溦霖愣在了原地,卡壳的大脑缓缓转动,她觉得这个“你们”或许说的不是她的班级,也不是她和她的好友,而是……她和哥哥夏遥旭。
“喂!别愣了!”仇寒晗压着声音喊,但没什么意义,现在很安静,她用气音说话所有人也能听到,但她不在乎,甚至用双手做喇叭状,生怕夏溦霖听不到。
“啊?哦!谢谢您的肯定!我会继续努力的!”夏溦霖回过神来,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到,全靠灵魂说话。
好在奥古斯都解救了她:“归列。”
“是!”
仇寒晗似乎在她旁边兴奋的说了什么,但夏溦霖已经没在听了,她意识到自己宕机了,却不想从这种状态里脱离出来,她有多久没这么脑袋空空了呢?
夏溦霖开始回忆,她发现自己并不了解白秋夜,但这位漂亮姐姐就是让她直觉亲近,这让曾经嘲笑过夏遥旭的“盲目”的她感到脸上有些疼痛。
真神奇……夏溦霖忽然理解哥哥为什么那么信任白秋夜姐姐了。
————
仇寒晗帮着她清点行李,足足两个行李箱,夏溦霖无奈拜托她陪自己前去校门,顺便帮着推一个行李箱。
两人都对路上的目光视若无睹,她们聊着自己的事情,有关生活,有关未来,有关嘱咐……仇寒晗了解她,知道她能照顾好自己,但还是以防万一,确认了一遍联系方式,毕竟仇家的私人号码与公开号码是不一样的接通渠道。
来到校门口时,一辆车对他摁响了喇叭,夏遥旭在驾驶位对她招手。
“哥。”夏溦霖看到后座白秋夜也在,也喊了一声:“秋夜姐。”
两人朝她点头,夏溦霖便介绍起自己的好友仇寒晗,仇寒晗充分展示了作为大小姐应有的礼仪和作为夏溦霖好友略有跳脱的一面,四个人聊过几句便各自离开。
路上,夏遥旭斟酌着开口:“感觉怎么样?没有后悔吧?”
只见夏溦霖一伸手臂,用力深呼吸几次,身边终于没有注目礼,耳边也没有窃窃私语——真清静啊!
她放下手,扭头望向心情愉快的哥哥,露出一个带着兴奋和解脱的笑容:
“轻松多啦!”
“你这么快?原阳信徒的火抗都是假的吗?”宋柳城在他啃完第二个馒头前翻过了检票器,并一脸不满地问候了一下原阳信徒。
“你老板没和你说过?我不是正常的火异能。”夏遥旭发音含糊,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后,为原阳信徒辩解道:“和一般火焰的‘燃烧’不同,我的火焰实际上是在‘同化’被燃烧物。”
一团深红从他掌心冒出,夏遥旭将包馒头的油纸放入火中:“它根本不会烧起来。”
油纸的一角没入火焰,没有表现出点燃卷曲的模样,甚至连焦黑都没有,只是在火焰中逐渐缩小、消失,一整片油纸消失也不过数秒。
宋柳城悄悄缩回探出的手指,有点恶寒地缩了缩肩膀:介于生命和现象之间的异能,噫。
“他们的火抗没起效。”夏遥旭摊手,说明完毕后,又指向列车站台处道:“所以,那是什么。”
站台上,一轮虚幻的太阳停留在地面上,丝绸般的光芒将天空照亮。在光芒中,夜空化为穹顶,白瓷化为石砖,轨道化为红毯,阳光所照耀处,不再是广丽的列车站,而是古老时代的太阳神殿。
仿佛干尸一般的可怖祭祀,干瘪的身体勉强撑起了一身白袍,从宽大的袖袍里露出她树枝一般的手臂,枯白的发丝毫无光泽地在热风中飘荡。
祭祀手持点缀黄金与太阳石的长杖,不断有人形虚影飘入权杖内,每收集一些,虚幻太阳就愈发凝实,光芒也愈发炙热。
夏遥旭敲了敲额角,眼前这两种场景互相穿插仿佛梦中幻觉的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现在颇有些不敢睁眼。在第一眼看到时,他还以为自己不知不觉睡过去了,所以那些原阳信徒才那么弱。
宋柳城倒是见怪不怪,对他来说这是第二次见了:“祭祀索莉丝,原阳教的圣遗物之一。灵魂是来自神代太阳神时代的祭司,依靠沉睡与寄生活体人类留存至今。一想到这么个年轻的小姑娘内在已经是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妖婆……唉。
小姑娘?那不是个……?
夏遥旭扶了下额头,不着痕迹地摸了摸眼睛:没有变化。
是那个女人在仪式里给我的恩赐吗?
“……哇哦。”他很好的表现出惊讶,愣了愣,嘴唇磕巴一下发出了感叹:“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宋柳城乐,眼睛里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看来他也被震撼过:“无所谓的,这次事件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
“你们要公开行动记录?”夏遥旭惊讶地看了眼他,“一般来说,这种记录不都是保密的么?”
“有什么好保密的,在擅自调用人员解决事件和积极组织人员搜救之间选择一个让大众看到,也是一种先手策略啊。”宋柳城一脸“不懂了吧”,对他啧啧嘴,好似扳回一城似的骄傲起来。
“话说回来,你确定你把人都清理干净了吗?”他忽然用手肘撑住夏遥旭,凑近了问:“我怎么觉得周围的目光十分炽烈呢?”
夏遥旭扫了一眼四周,那种诡异的场景穿插仍然存在,且不断变化中,视野中飘起数十条淡红色的流烟,鼻尖有一股焦味与肉香混合的奇怪味道出现——
流烟还在增加,几乎已经成为了红雾弥漫在眼前,夏遥旭已经放弃分辨它们各自指向谁了,毕竟早晚都得杀。
他往边上平移一步,拨开宋柳城的胳膊,手中炎刀凝聚,看着从建筑中、地面下出现的许多个黑袍人,询问道:“你老板怎么说?”
“我们杀就行了,拖时间,至少要拖够半个小时。”宋柳城抬头环顾,这是在寻找好地点打掩护和支援。
“好。”
宋柳城被这人的平静态度惊了一下,瞪大眼睛地看他:“你不问一下为什么?我印象里你问题不是很多的吗?”
“现在是工作时间。”
夏遥旭回答道,晃了晃自己的炎刀,偏身躲开一枚曳着金色尾光的子弹:“这件事结束后,很快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了。”
对方耸了耸肩,用行动表示了态度——热风骤然减小,一息间,已经显露身形的十多个原阳教徒被光线洞穿脑袋,黑红焦卷的洞里飘出一点点灰烟,身体晃晃荡荡地倒下。
而夏遥旭前冲的身形一顿,手中炎刀分解了一瞬,又迅速凝实——这家伙使用能力居然还干扰到我了?
他用眼神表达了不满与谴责。
“抱歉噢。”宋柳城干笑两声,举起双手道歉。
“总之,先都杀一遍吧。”夏遥旭转回头,冲向最近的黑袍人。
……
“呼……”意识缓缓回归身体,夜风与虫鸣又一次回响在耳畔,白秋夜睁开眼睛,白金色的微光一闪而逝,却没有聚焦,身上的异变也逐渐消失在皮肤下。
晶狮子的尸体灰化分解,仪式阵先一步消失,白秋夜最后一次以手抵额,默念了一遍神明的名讳,这就算仪式完成了。
计划很顺利,他果然很有天分,不愧是空隙化世界环的拥有者。
不过因为不完整的刻印,他没能完整理解仪式的顺序和要求,是我疏忽了,幸好没出什么大事,母神明视。
她从草地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腿脚,用力伸了个懒腰,骨骼轻微作响,身体良好的状态让她心情舒畅,哪怕只解开了一个阶段的封印,都比先前的“搁浅”状态好上许多。
接下来……她向一颗大树走去,带着淡漠的友善向树后的人说话:
“你好,原住民,你还想接着躲下去吗?仪式也见识过了,不展现一下你的诚意吗。”
树后走出一人来,尚且年轻的脸上一片坦荡,紫水晶一样的眸子回以不相差的淡漠,遣词造句却足够礼貌:“您好,虚灵月的神女殿下,我名叫熙霆,姑且代表这个世界欢迎您的到来。”
不打算让剩下的人也出来么?倒是无妨。
白秋夜并不意外自己的身份被人道出,她已经做好了相关的心理准备。况且,仪式进行时对方并没有打断自己,还老老实实呆到了仪式结束,说明他们没有绝对的敌意。
“我们开门见山吧。”白秋夜将重心挪到左腿,回想着记忆中王庭中人的模样,恰到好处地表现着高傲的态度:“有什么事么?”
熙霆从腰包中拿出一只木盒,向她丢了过去。
白秋夜接住,手指摩挲盒子,黑暗的视野中,细小的光元素颗粒附着在物体表面,在感知中勾勒出所有物品的形状与位置,除了没有颜色和材质信息,倒是不影响她“视物”。
盒子里垫着布和软料:是一只耳机,她看了看,将它塞入耳朵,食指扶着些。
“您好,神女阁下,希望这种对话方式不会让您感到不快。”里面是个略带鼻音充满笑意的声音,光是听着就能想象出对方笑眯眯的表情。
“不会。”她其实无所谓如何对话。
“那太好了,既然您不喜欢弯弯绕绕的繁文缛节,我就直入主题了。请问,您知道‘云景星’这个人吗?”
“……”白秋夜微微站直了。
她知道。
云景星,从神教转向王庭的教会骑士,后成为了别名“夜猎”的雪狼骑,以夜中暗杀、潜入刺杀、大型机关设计等特点手段闻名。根据记载,在一次大型裂隙关闭战中与其家族的一支大队失踪,寻找一百三十四年后彻底登记死亡,荣光留名在“母神守望”之碑上。
居然在这里听到了。
“我知道她。”她回复道,“原来她来到这里了?”
“三十年前她仍然活着,那时您还未苏醒。关于您,王庭的四王女殿下,也是她告诉我的。她算是我的义母了。”
“那你确实得叫我一声殿下。”白秋夜略感惊讶,她印象中,云景星是个沉默寡言,冷漠无情的女人,不过了解过后,发现那些只是因为她严格要求自身而展现出的表象。
“她在三十年前死了?”
“是的,旧伤和积劳成疾。”
“墓碑在何处?”
“云家重楼。云家的最后一个老人在十年前去世了,而我并不知道它在何处,很抱歉。”
“不必介怀。云家世代以守秘、护卫为傲,他们或许留下了子嗣,却不可能将子嗣也拉入旋涡。”白秋夜回想着那位老护卫的脸,语气软化不少,甚至带着一丝惆怅的笑意:“云家没有留下子嗣吗?”
“有,他们仍然姓云,人数不多,已经融入社会,并不知道您的存在。”
“那很好。”
“事实上,我已经有些眉目,但需要您帮我一个忙。”
“说,不用遮遮掩掩。”
“您所在的地方,附近有一处神代的遗迹,我希望您进入这个遗迹,杀一个人。”
“可以。”白秋夜捏了捏腕骨,她对杀人并不抗拒,也杀过不少人。预想中,原住民对她提出的要求里,也有这么一个选项,只不过没想到这么早就出现了,“谁。为什么。”
“索莉丝,神代太阳神的大祭司残魂,她想要复辟原初太阳至上的时代,并在城市中引发了‘归阳’的灾难祭祀,但因为您的意外苏醒,时间倒退,让我们有了阻止的机会。
“她的陵墓遗迹就在您的附近,并且陵墓中存在云家重楼的位置图,我需要它解读一些东西,那些东西与‘盖西林斯’有关。”对方以极为坦诚的态度一口气概括了许多信息,语气里没多少笑意,似乎是为了表现诚实而严肃起来了。
引发灾难的神代祭司与盖西林斯有关的东西……确实有走一趟的价值,但恐怕不仅仅如此。云景星女士不会留下任何有关王庭的信息,但云家的其他人不一定,重楼里恐怕有不少文字记载。
白秋夜略作考虑,又轻轻扭动手脚,未作更多犹豫便答应下来:“可以。”
“感谢您,殿下。”
“我不计较你的隐瞒,也无所谓你有什么安排,但希望你的所作所为不要让我有对你出手的理由。某种意义上,我也师从云景星女士,她对目标的执着你应当看过。”出于合作的原则,她风轻云淡地小小警告了一下。
“我明白。那么,晚些再见。”
声音彻底消失。白秋夜将木盒抛回熙霆手中:“你似乎也有话想说。”
熙霆向她低头表示感谢:“我们并不是慈善机构,您在这里也不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不代表其他人的态度,提供的帮助有限,屈膝卑躬的请求也只是一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白秋夜点头,并不意外:“当然。”
“以及,”熙霆将背上的包卸下来递给她,紫眸偏了偏:“请您换身衣服。”
白秋夜顿了顿,抬抬手臂,又扯了扯衣服,听见“撕拉”一声,左下肋骨处感受到了微风。熙霆眯着眼睛,又把背包往前递了递。
虽然没什么重要部分裸露出来,但露出部分实在太多。作为一名教养良好的男性,熙霆就差闭上眼睛了。
然而那位神女大人却疑惑地歪了歪头,似乎不是很明白他的表现,但看他很坚决地将背包往前递出,也不说什么,全当两个世界的文化诧异了。
“全体!女性除外,闭眼!”熙霆手上一松,立刻转身向树林里喊道。
白秋夜颇有点哭笑不得,在她的感知中,随着命令下达,至少有一半的人闭上了眼睛,几个隐隐约约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但女人中也有人露出期待的表情。
月狼男女意识淡薄,谁都是从一只白狼团子有了智慧才进行了成人礼。在那之前在泥里打滚、抢食、打闹……哪一样都不会在意性别,记忆又不会在成人之后消失,成人后自然也不会介意男女,加上月狼繁衍并不依靠交媾,更是不理解外族人的避讳态度。
不过后来,在一些耳濡目染之下也顺应外族的观念作了一些区分——至少不会吓到外族人,对融入时代也有利无害。
白秋夜没有那段兽崽时光,不过母神生养她,教导她那时,生活方式也如同森林的野兽一般,后来回归族群,也没有养成这种社会观念。
她既不介意也不墨迹,从背包中拿出上衣裤子便开始换衣服。
这是一套长裤短袖,原本的主人应当是位高大的女性,对白秋夜来说各处都宽松了不少,她得勒紧了腰带才能保证裤子不滑掉。
出乎熙霆意料的,白秋夜十分安静,并不是他想象中娇贵蛮横的贵族子女,连一点泥土都不肯沾。
因为没有多余的鞋子,她裁掉了一部分裤脚裹在脚心,当旁边的随行女性问起时,她礼貌而疏远地回答:这就行了,月狼的身体素质面对常规伤害不需要更多保护了。
随着前行,雾气在逐渐变得浓郁,走在前方的人打起了手电,但收效甚微,光线难以穿透浓雾,脚下的树根和软泥还容易让人摔倒,一路走的十分艰难。
在白秋夜搀住第四个因为地面塌陷而险些摔下去的人后,前面的人停了下来,金属碰撞的声音迅速而频繁,显然是在安装什么设备。
光粒在感知中覆盖住面前的遗迹,展现出它的全貌——这似乎只是一扇破损的石头门而已。
“到了。”熙霆说。
“穿过门,后面就是神殿。”
白秋夜点点头,确认道:“我一个人进去?”
“我会随行。”
她接过旁人递上来的武器,挑挑拣拣,最后只拿了一柄匕首,熙霆则负责了更多的补给的携带,显然这次是由她主战。
白秋夜习惯性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母神的尊名,微微抬手,走入破损风化的石头门内……
热浪扑面而来——
白秋夜微微皱眉:她借出的视野被归还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