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夏遥旭表示了疑惑。
卢老奶奶将刀收鞘,平放在桌子上:“对呀。但你这刀确实挺好的,不仅带着特性,还有点灵性。”
“女士,能不能详细说说?”夏遥旭真诚地将卢奶奶的年纪叫低了二十多岁,而显然这种低姿态高真诚她很受用。
“小伙子看着挺虚嘴倒很甜。”卢奶奶呵呵笑了笑,为他详细说了说:“我的异能是感知特化,对金属、武器的感知尤其敏锐,但又缺乏实战能力,否则我怎么会当个锻造师。
“刀的用料很好,融了一点金属晶矿,还里面加了晶兽的骨血,这让它邪门了点,也更容易诞生灵性,所以它会自己挑人,不是谁拿到就是谁的。这长刀至少有三代主人,你前面的两代都没好好用它,你看这里的豁口和刀身的划痕,用蛮力乱砍就是这个坏样!不仅损了刀,还让灵性也受伤沉睡了,真是浪费!”
说到这,卢奶奶喝了口水,接着道:“用的金属晶矿是层流纹岩晶,打造的人的技术也十分高超,哪怕现在被砍坏成这样,它都没分崩离析,多好哇!就是这刀遇人不淑,前两个都是蠢蛋!”
同样用蛮力使刀的夏遥旭:“……您说的对。”
他回想了一下所剩不多的知识:“流纹岩晶的特点是对元素的高适应性和增幅能力,强度反而不是很高,加入晶化的骨血赋予它微弱的自愈能力,那这把刀正确应当是用异能包裹着,让它拥有对应异能的特性吧。”
“很浅显,但确实是正确的用法。”卢奶奶评价道,“这么大一块流纹岩晶,甚至可以当法杖使用,对异能者的增幅不说一般也有三成,你捡到宝嘞!”
被祭司用法杖锤爆过的夏遥旭:“……您见解独特。那您能修吗?”
“能啊!怎么不能,你小看我?”卢奶奶抛了抛手里的金属砖头。
“绝对没有!”
“你出材料的话,我就不收你手工费了,修理费也免了吧,刚刚那一砖头差点误伤你,就当精神损失费了。”卢奶奶乐呵呵地找来纸笔写下材料和对应的数量,“你什么时候拿来我什么时候开始,位子帮你留着。”
夏遥旭双手接过纸条,整齐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客客气气地道:“谢谢奶奶。”
“谢什么不用谢,这年头有礼貌的年轻人不常见了,看你顺眼。”
“还是该谢的。”
见他这么说,卢奶奶笑得更开心了,粗糙有力的大手拍了拍夏遥旭的脑袋:“好了快回吧,时间晚了,家里人要急了。”
“那我告辞了,奶奶再见。”
卢奶奶摆摆手,回屋子里去了。年轻女人在门口也冲他们晃了晃手,转身跟上,很快就消失在一处转角。
天色已晚,夏宋两人一同上了车,准备去接夏溦霖吃饭。
路上,安分了没多久的宋柳城又开始找他聊天:“你怎么对卢老那么客气啊,又是女士又是奶奶的。”
夏遥旭瞥他一眼:“老人。”
“那我呢,我难道不是你长辈吗?”
夏遥旭这次扭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记得我十六岁的时候有个叫宋柳城的傻逼找茬被我揍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效果拔群,宋柳城连笑容都没了,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窗外瞥。
————
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饭后,夏遥旭跟着宋柳城去了伏氏集团的员工宿舍。
员工宿舍是两人一间,一室一卫,有点像公寓楼,算是待遇很好的宿舍了。
办了识别卡,宋柳城就忙不迭地走了,说是老板有事找他。临走时还嘱咐他要与室友处好关系,被夏遥旭一个眼神杀走了。
先前没想起来时他还奇怪,为什么自己看这人又不爽又信任的,现在好了,原来是曾经挑事被揍过,留下了一点不深不浅的印象。本来他安分点,说不定夏遥旭海真想不起来,但他偏要犯贱,最后被翻旧账,骂一句活该理所应当。
没急着进宿舍,夏遥旭先去附近的商场购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又买了三四套衣服鞋袜,拎着两个大包才刷卡开门给自己拾掇行李。
宿舍里的生活痕迹很重,但不脏乱。没有垃圾,一些积灰不成气候,夏遥旭开了门窗通风,又简单打扫了一下才给自己收拾起床铺。
换上新买的床单,被褥和枕头实在拿不下了他就暂且搁置了,睡觉时盖件衣服也不是不能睡,异能者不会因为一晚上没盖被子就感冒,更何况天气热,晚上温度也很高。
桌椅也是两套,擦过之后干净不少,夏遥旭做完洗漱便没管湿润的头发,拿出卢奶奶给他的清单又抄了一份,接着将原版放在抽屉里锁好,抄下来的那一份配合着终端的集信功能分别搜索了一下产出地或生物。
材料不是很难找,大多是市面上可以买到的东西,除了“晶角犀的角”和“晶蹄驴的蹄”这两价格小贵,因此他打算自己去猎两只,顺路接几个狩猎委托凑一下买材料的钱。
这两种野兽的栖息地都不算远,最近的目击消息在黎禾城门外,大约是因为晶狮子群的捕猎范围改变,把这两种危险程度较轻的兽类也驱到附近了。
他又搜索了一下委托,发现晶狮子的狩猎委托数量有点多,最后干脆就合并成了一个:“狩猎晶狮子群,一颗晶心1万信用点。”
夏遥旭略微一算,他至少得猎3只晶狮子才能凑够材料费,这还是用一般市场价算的,实际购买肯定会溢价,所以他还得再找一些委托以防万一。
重新筛选过后,他接下了另外两个委托:狩猎风鸟和采集捕鼠藤,数量分别是12只与3截一米以上的藤蔓。
风鸟是一种小型鸟类,叫声好听,羽色青绿,危险程度不高,可以被驯化成宠物鸟,但偏偏野生风鸟成群出现,经常袭击种植田等产粮区,所以需要定期清理。
捕鼠藤是私人委托,还是联合委托,恐怕是好几家人家里长了一窝老鼠,又不想请专门的猫官儿抓老鼠,才退而求其次选择种捕鼠藤。
这样就凑够了11万,剩下的那点只要随便猎两只凶猛野兽就能凑齐。
最后还有一种材料十分难找:“地龙种的心和皮肉”。这种猛兽广丽城附近并没有,最新的目击记录还是在夕禾城门——黎禾城门的反方向——西域的克雷姆城附近。
具体如何安排必须得询问伏虺,看看他能不能给自己开通行证,否则会被当做入侵者。
想到这里,夏遥旭又给日程安排加了一项:取得探索者协会的加入证明。那东西在申请通行证的时候十分方便。
做完日程安排,他放下终端向后一靠,将纸张折起,放在外套内袋里。一瞥玄关门口:没动静。他知道今天是不能见到室友了,以防万一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用一句话概括了自己的身份后,他便直接裹着外衣躺到了床上。
白天虽然睡了一上午,但其实真正休息到的时候并不多,没一会,夏遥旭便陷入了睡眠。
————
一夜无梦,夏遥旭在七点左右自然睡醒,对自己忽然变好的睡眠状态仍然不能习惯,只是,身上掉下的被褥让他暂时放弃了这点不自然。
空调在呼呼制冷,但不是夏遥旭开的。转头看向隔壁床,室友背对着他,只露出一个黑色但发尾偏蓝的后脑勺,看来这位室友是个好人,还特意借陌生人被子。
夏遥旭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又将被褥三折叠好放在床尾。昨晚自己写的便条又回到了自己桌上,上面用刚劲的字体回复了他:“你好。”
和陌生人确实没什么话可说,夏遥旭并不在意。此时,他搁在床上的终端震了一下,打开发现是一个陌生账号发来的好友申请,头像直接暴露了此人的身份:白狼。
通过申请,白秋夜发来消息:“下楼。”
夏遥旭回复:“稍等。”
“好。”
做了简单的洗漱,他轻轻关上门离开了宿舍。
出来了就不必再压低声音放轻手脚,夏遥旭在三楼对下面的白秋夜招手,对方也学着他的样子招回来。
“你不是在伏虺那里吗?”
“伏虺在补觉,昨天我问的有点多了。”白秋夜不以为意,脸上没有一点整晚未眠的疲态,“熙霆让我跟着你去狩猎,顺便把制服送来。”她递出一个袋子。
说是制服,其实是伏虺加急找人帮他们设计定制的战斗生活两用服装,因为时间很紧,暂时出不来成品,所以现在是直接给了通用板式的员工服,不过换了衣料。衣服鞋子都在,坏了算集团的,一周一套免费补发。
白秋夜又补充道:“他说十点前给熙霆发定制要求,过时不候。”
现在才七点,不管熙霆起没起床,夏遥旭都想了想要求给他发过去:首先是较好的散热功能,还要防火防水防风耐热耐冷,其次是足够的弹性和较好的外观,最后则是多一点暗袋。
暂时想不出其他的,姑且就这么发送吧。熙霆是个心思细腻,考虑谨慎的人,万事都办得很周全,不用担心。
夏遥旭问道:“你是什么要求?”
“我让他们多做几套,衣服的耗损频率是很高的。”
宿舍区有公用的准备室,两人借了一间轮流换了衣服,查了查路线直接出发。
由于中转车站被破坏,他们绕了远路,到达黎禾城门的时候已是十二点,随意补了一顿午餐,两人出示了委托信息并拿到了临时通行证,期限一周。
前往目的地需要借助车辆帮助,自己租的性价比不高,夏遥旭选择找个顺风的车队搭一程。助人助己,登记帮助行为后,城门会为车队派发奖励,绝大部分车队都很乐意多一两个压缩晶能。
正翻阅着顺路的巡游者车队时,忽然有两三个人一起走了过来,目标明确,带头的女性十分眼熟,为首的女性冲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小哥。”
夏遥旭和她握手,先前把他运回来的就是这为女性的车队。
“介绍一下,我是高舒帘,这是我队友,矮的叫徐面,高的叫周志。之前的救援队伍他们也在,不过你醒的时候没见过他们。”
“你们好。”夏遥旭分别对两人点头,就算认识了,“这位是我的队友,姓白。”
白秋夜站在他身后:“瑟琳娜·白。”这是她身份证上的登录名,借用了一位西域失踪女性的名字。
“西域的小姑娘?那边确实流行异能者打扮。”
“她是真的。”
“那真是厉害,看看这白发,特别漂亮。”高舒帘夸道,“你这头发,是觉醒异能了?之前看你还是黑短发呢,异能还有生发能力?你们这是要出城门狩猎?”
“是的,缺钱。”夏遥旭没回答她对自己身体变化的疑问,直接跳过向她展示了自己的终端面板。
“和我们的地区不远,来我们车队不?给你们打折,不够的话欠两天也行。”
“恭敬不如从命。”夏遥旭和她加了好友,然后和她一起前往了登记处。
车队将在十二点三十出发,时间很紧,两人小跑着去购买了两枚阻滞器:用于防止微型晶源进入身体制作出来的一种小型驱散装置。外表就像一枚挂件,放在哪都不碍事,因为外形好看,还有人会把它当做装饰品。
“有点像驱虫药。”白秋夜将阻滞器扣在腰带上,如此评价道。
人都齐了,巡游者206启动,在引擎的嗡响中开出了城门。
黎禾城门附近的区域结晶化很轻微,但并不是没有,所以偶尔在荒野上就能看见一小簇一小簇的淡风色结晶,还有许多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亮晶晶的,这是因为才下过一场天灾。
“二级天灾就是下结晶,除了砸人比较疼没什么危害。”碍于高舒帘等人,夏遥旭在终端上打字发给白秋夜,“一共三级,可以用小中大雨来理解。”
白秋夜回复他一个表情包,意思是明白了。
出发没多久,夏遥旭的终端忽然收到一份文件,似乎是通过委托系统转发给他的,署名是“卢宁”。
打开后是一些通过特殊锻造的武器异能进化的案例,有卢老自己的简单说明,以及一些当事人的描述摘录。看得出来卢老对此很感兴趣,可惜特殊锻造的武器没那么多,而且能够以此得到进化的人都是天才,天才不是那么好找的。
最幸运的是进化出第二异能的那种,其中更幸运的是不需要依赖武器的“永久觉醒”。
夏遥旭看了几种特别突出的便停了——再看要晕车了。不过他打算试试,晶兽的心都能换钱,多少他都要。
巡游者206车速较快,路上的颠簸也不少,离开黎禾城门十多公里后,车载探测器发出了急促的“滴滴”声。
“两位,”高舒帘从副驾扭过半个身子,面带笑容:“你们要找的狮子来了。”
又一轮傲炎落下,虚灵月升起,银白王庭的钟声敲响,层层叠叠的向整个领地传播。
雪花缓缓飘落,在风拂过时打个旋儿,尚未能收敛狼耳的孩子们追着雪花蹦跳,大人们互相交谈,无非是些家常琐事或狩猎事宜。
虚灵月在冬日是第二轮傲炎,它替代流明月在整个冬季照亮了一天内的大半昼夜。
月狼族家家都是战士和猎户,她们将在第一轮虚灵月升起后进行为期三个炎虚的冬季狩猎。猎获由银白王庭与月神国教买下,用于准备迎月祭祀。
今年冬天,将由那位最年轻的神女祭祀主持。
尤其值得期待的是神女与王庭大公主的冬猎。作为武德充沛又君教互辅的族群,这场一年一次的冬猎将在族人与神明的注视下进行。
“嘘,小声点。”
王庭边缘的白石墙边,两个年轻纤细的身影一上一下,正在扒拉光滑的墙砖。墙下的身影高举着双手,手掌挥动,意思是:我接着,你快下来。
“拂雪姐……”扒拉着墙壁的身影怯怯地看向“阿姐”,对于一个身高才一米二的孩子来说,这堵墙确实高了些。
“秋夜,来,我在呢。”白拂雪笑着催促道:“沉尘在帮我们吸引守卫注意呢,快来。”
墙上的身影抿了抿嘴,努力将一条腿跨过墙边,又小心翼翼的将另一条腿翻过来,些许积雪掉下去,在地上积起一个疙瘩。
白秋夜在脑子里努力想了想白沉尘这个二哥,明明也没成年,却是最早收起耳朵尾巴的家伙,每次从神殿回来都要看他摆着臭脸……她用鼻子吐气,又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守卫快回来了。
“阿姐……!”她将手一撑,从墙顶落下去,尚未收起耳尾的孩子死死闭着眼睛,哪怕心里害怕,也只是压着声音叫着自己的阿姐。
噗!
两个身影倒在雪地里,掩到小腿的积雪已在冬日的第一场雪后积实,她们摔在新雪上,发出不响的一声。
白拂雪摸了摸四妹的脑袋,又揉了揉那对软而温热的毛耳朵,立刻遭到了白秋夜的抗议:她把脸从雪里拔出来,然后瞪着双琥珀般的大眼睛,两只手拉上兜帽,死死按在自己的兽耳上。
白拂雪双手呈爪状,猛的向前一伸,小小吓唬一下可爱的四妹,后者则一缩身子,作势要咬。
连尖牙都还圆圆润润的小家伙不想让人摸她的耳朵,可她看上去就是可怜巴巴的。
这可是她捡回来的宝贝妹妹,连那个每天严肃认真的沉尘都乐意照料一二的漂亮四妹。白拂雪高兴的想着,接着在胸口划了一轮上弦月:“月光注视世间。”
白秋夜很快也跟上,只是她画了一轮圆月:“月神注视世间。”
王庭成员使用上弦月祷告,平民们用下弦月,只有当代女王和月神神女才能使用圆月作为祷告姿势。
感谢月光的指引,她捡到了最珍贵的宝贝,过去四年,白秋夜已不是当初那个死气沉沉的孩子了——多亏了她的悉心照料!
“走吧,今天阿姐就带你去看看族里最大的交易场!”白拂雪牵起四妹的手,她今天可是偷溜出来的,钱和人都带了!一定要展现作为大姐的威严!
…………
意识上浮,清晨的冷风从宽大疏密的枝叶间钻过,吹拂在临时庇护所里的两人身上。
身边人的呼吸平稳,却不是睡眠中的频率,白秋夜从草垫上抬起头,有些迷糊地望着漏进来的天光——昼短夜长的盖西林斯不存在日出,她看到散发光芒的天体只是双月中的一轮。
“时间还早。”夏遥旭读着从图书馆里搜刮来的书籍,拨弄了一下挡风的枝叶,龙翼收拢盖在她身上,半被迫躺下的白秋夜将手臂弯折垫在脑侧,在起身赶路和小睡一会间选择了后者。
——身上盖着的不是雪而是散发着温暖温度的龙翼,她不用担心一睡不起。
她还在想刚才的梦。
她记得那些建筑的样子,虽然在梦里不甚清晰,可现在回想起来,镀银的流光壁纹、冬日生长的草木、融化积雪的暖炉……一切都在记忆里有着明确的样子。
白拂雪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们之间从不是那么亲密的关系。最亲近的距离也只是在受封仪典上作为“神女将代表“幼王”的金枝冠戴在她的头上。
没有梦中的偷跑,也没有“姐姐”,说到底,“第四王女”只是称号,她从不属于王庭。
白秋夜很少做梦,特别是正面倾向的梦。一般做了美梦,不是有人在引导她的潜意识,就是来自精神层面的攻击。
然而在她醒来后,并没有发觉附近有异能者的踪迹,夏遥旭也没有任何反应,或许真的只是一次睡梦。
又或许……是因为距离月狼的领地已经不远,她比她想象中更怀念这个“家乡”?
哼,怎么可能。
白秋夜思索着便有些恼火,闭着眼做了一次深呼吸,察觉到身上龙翼拢紧了些许,弃去杂念,专心注视“眼前”的黑暗了。
…………
一切都很顺利。
进入领地、表明身份、进入王庭、面见现任女王。
她知道面见流程里不能出现第三个人,于是让夏遥旭不要反抗耐心等候。
她也知道时间过去许久,王庭或许变化严重,所以并未询问那些重建工事。
人员变化、习俗变化比她想象中要多了许多,但神殿还在,信仰依然保留在族群内。
月狼本身便很强大,失去族群神也不会落到无法生存的地步,幼崽和孩子们仍然在雪中嬉戏蹦跑;一路上看到的族人面色红润,感知内的小巷子里也并无饿死的尸体和忍寒的穷苦人;外族的商人比以往多了许多,商铺运营正常,说明贸易往来平稳安定……白拂雪做得比她想得要好,也应当如此,否则愧对那顶金枝冠。
但她的确没想到,回到故乡的第一件事,是面对那些无处不在的质问。
“神女”的回归并非隐秘,白秋夜既然放大了感知,自然也能听到一些刺耳的议论。
舆论似乎偏向于“神女”擅自带走神明的主体,导致虚灵神殿祈来恩赐的数量减少许多,在族群中的权威逐渐矮于银月王庭。
若不是白拂雪对神殿的态度仍然尊敬,恐怕一些捕风捉影的言论还要增加数倍之多。
“她去哪了?”
“神明真的是她带走的吗?”
这些都是来得路上,穿过这座堂皇宫殿时她听到的、被议论的、被臆测的……几乎让人心生厌烦的问题。
桌上摆放着茶点,都是口味酸甜的传统点心,但似乎还结合了外族人的食谱,有一些她不认得的食物配饰。
侍女为两人上了茶便退了出去,门开了又关,隔离屏障也开启又封闭。感知中一瞬间出现了一抹红色,看来夏遥旭用自己的方式说服了月狼让步。
“族群现在的状态,你已经看到了吧。”
嗯,不愧是现任女王,说话已不是以前那么柔和软婉了。
她乖顺地点着头,白发间隙里,她看到长姐眼含的担忧——对王庭的、对族群的、对未来的。
话口打开了,两人便开始交流这些年白秋夜不在时发生的变化。
“母后死了。”
女王死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并非悲伤,而是另外的什么情感,平静而温柔的淹没了整个自己。
白秋夜抬头注视面前已然陌生的“长姐”,头颅微微歪斜,神色不变:“你在质问我什么?”
白拂雪端着茶杯的手放下了,她终于显露出了些许怒意:“你也是母后的孩子,在回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时间就该知道她的死讯了不是吗。”
“我知道。”白秋夜承认了,她的确在回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族群领导者的更换,看到长姐如此神情,她却忽然松了口气。
……并非愤怒,而是另外的什么情感,平静而温柔的淹没了整个自己。
白拂雪的怒意变成了悲伤和失望,“那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为什么?好问题。
白秋夜又注视了她数秒才将视线移开,白拂雪眼中已有困惑,却仍然保持着王族姿态。
长时间直视王族。这似乎是触犯礼仪的行为,但她并不在乎那些为了规束不同阶级人而形成的“礼仪”。
曾经她不是需要遵循礼仪的人,现在那些礼仪不配让她约束自己的行为。
阳光灿烂,一抹光亮从廊柱旁照进来,似乎刻意地点亮了长姐背后那幅王族成员的全家福——已故的静池女王和她的丈夫、长王女、二王子、三王女。
上面并没有白秋夜。
毕竟第四王女是被捡回来的,不被公布,不可亵渎的神的女儿。
她是“神女”。
也只是“神女”。
一直以来被“自愿”欺骗的遮目布就这么突兀地被扯下了,往日记忆在这数秒里飞速远离她,支撑着她在漫长荆棘路上走下去的回忆在几秒内便变得模糊不清,一层灰暗从未离开眼前,让那些金碧堂皇的装饰都黯然失色。
懵懂无知时轻易放弃了自由,换来使命的牢笼枷锁。
三度人生积累的庞大记忆已经不允许她停下脚步,面对并不接纳自己的族群,她甚至只能感到胸口沉闷的不适,连一丝放弃的念头都未出现。
但现在,她清醒了、放心了。最后一根锁链叫做“使命”,它吊着白秋夜摇摇欲坠,向下是无尽虚无的深渊……
望着面前摘下女王面具的白拂雪,她心中浮起怜悯与愉悦:女王之位孤独,无人可见面具背后的真实。
“我们的母后死在了战场……”
饱含激动情绪的话语因白秋夜的站起而戛然而止,长姐望向她,却看到她那不苟言笑甚至是冷漠的第四王女,笑容满载,几乎可比满盈之月——
白秋夜拨了拨遮在眼前的发丝,近乎活泼地、仿若小雀般退后一步,踏入廊柱投下的阴影当中,带着毫无温度的美丽笑容拒绝了姐姐的拉拢:“是您的母亲,你们的女王。”
白拂雪张了张嘴,她皱眉、疑惑,从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里看到了溢于言表的愉快,那是解脱、是放松、是积极主动却暗色惊心的负面情绪——放弃。
这一刻,白拂雪对神女的某些印象破碎了,面前的人鲜活起来,她似乎第一次越过“神女”,看到了“白秋夜”。
还未出声,又被白秋夜的话截住:
“神女生于天地,由夜月养育。
“静池并非我的母亲,而你也并非是我的女王。
“毁灭的时刻即将来临,为此我回来了。不用担心那些舆论让我心生不满,也不用拿过往来要挟我,时间不等人。
“你们已经被外族人‘同化’了,陛下。
“恭喜你们,世界意志已将你们划为子民。”
她畅快地笑了,只是一闪而过,又回归了带着安抚意味的假笑:
“实在抱歉,女王殿下,恕我失礼了。您日理万机,支撑着族群,想必一定日日辛劳夜夜愁苦,我不应打搅您宝贵的休憩时间,恕我另寻时间拜访议事。
“赞美母神,愿您与族群平安繁盛。”
白秋夜毕恭毕敬地向下任女王行礼、开门、离开,带走她那位守在门前的红龙同伴。
暖色的会话室里重归寂静,仿佛有冰冷的气息正在盘旋,门外的侍女们谁也不敢敲门询问。
白拂雪的神情一点一点恢复正常,她抬手拿起一枚糕点,在空无一人的会话室里,身子后倒,翘起腿,手臂搁在椅背上,毫无庄重地凝望着那副全家福。
舌尖舔过手指,她起身走向画作,想起静池女王曾经与她说过的话
——归顺盖西林斯已经不可避免,但却至少要解放一个人。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面露愧谦,第一次正面承认了整个族群隐藏的错误。
——我们在族外找到她而不是族内,本身就代表着母神的话语。
——她不属于月狼,她只是她自己。
幼时便拴在脖子上的锁链,长大后哪怕已然老旧无力,却也足以让人不敢挣脱。
解除它的不会是被拴住的人,经年累月的束缚已经在意识中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她不会认为自己做得到,也无法付出行动。
那便让“主人”来做。
温柔地刺痛伤口、真情实感地驱赶她,让她跨出锁链之外,只要第一步成功了,聪明的野兽便知道接下来只需要一直挣扎,便能轻易扯断这根老旧的锁链。
她就会成功得到自由。
门外有些骚动,是神殿的神官吧。
“陛下……”侍女打开一道缝隙,撇着身后的吵闹,为难地试探着女王的意思。
“让他们滚回去。”女王露出笑容,温柔光明,不怒自威。
我亲手放走的野兽,怎么容许你们再将她拴在屋中?
“否则便让他们自己去找白秋夜。”
我那可爱的妹妹可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她的目光又回到了画作上静池女王的笑容上。
——漂泊者又何尝不被“漂泊”本身束缚呢。
目送夏遥旭离开,伏虺被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拽回视线。
桌上躺着一枚玉石,刻着一些看似无规律的符文。
“这是?”伏虺问道。
“云家遗物。”白秋夜言简意赅。
闻言,伏虺神色一肃,看着这枚符文玉石若有所思。
不管他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白秋夜直接开始了符文的解读:将散乱的笔画和图形提取并重新组成完整的符字,接着将它们组合在一起形成一段词句。
云家的记录符文有个小特点,那就是他们会将这些设置的符文拆解成数个单词,然后用通用语转译出来,一般带有极其浓重的个人风格,如果不了解记录者或月狼文化,很难一次性解出正确的答案。
而且这种方法是以记录者的知识面为上限的,符文的象征虽然有限,但通用语中意义重复的单词多如繁星,运气好的话,一次就能解除,但运气不好或者知识面不够,就得用穷举法猜到猴年马月了。
云景星经常用这种方法耍她玩儿,藏的都是些小零食,或者什么“外出券”给她们解闷。被耍的过程中,白秋夜也积累了一大堆没什么用的非常用词汇……
好消息是,这次的谜面用的是形容词:“尊贵的女王”。
白秋夜干脆利落地将当代女王的称号“静池”转译成了符文,随着玉石的雕刻沟壑一圈一圈散发光芒,符文化为线条,形成了一个不算大的框架,稍有模糊的画面在框架中播放起来:
“咳咳,测试。”一位白发女人在画面中出现,她的脸侧横着一道浅疤,应该是被野兽抓伤留下的伤疤。不看伤疤,女人长得十分英气,气质成熟,浅浅的皱纹在她说话时从面部显出岁月的痕迹。
画面只有上半身,背景似乎是在一片树林里,可惜的是并不能通过辨认树木确定位置,作为记录的材料质量不足以呈现更多的细节了。
“您好,无论是在流浪中失散的同胞,还是在未来解读出这块玉石的后来者,银月王庭女王直属部队队长,代号‘夜猎’,云景星向您问好。”女人微微低头向正前方打过招呼,“今年是我与队员们迷失到‘灾继’的第三十八年,这是第一枚成功用此世界本土材料制作的影象记录玉石,记录只能持续一分钟,所以接下来我将长话短说。”
“根据我们各处搜集的情报,在失去虚灵月庇护的我们不可能在寿命内回到盖西林斯,所以接下来我们将放弃‘第二生存条约’在灾继进行有限制繁衍。
“估算后,在我们之后的第三代后裔就会完全失去虚灵月的恩赐资格,他们除了比普通人更健康,身体特征更偏向我们一些以外,不会出现任何其他足以干扰此世界自然发展的能力,不需要评估和肃清,请您手下留情。
其次,所有的月狼同胞不会按照本地人的流程进行埋葬,我们会在某处建立一座塔楼用于收敛纯血与第二代同胞的遗体,第三代后的子嗣则会融入此世界的社会,不需要进行特殊处理。
寻找云家塔楼的方法将会在最后三秒内放出,此玉石仅能观看一次,但玉石并不只这一块,如果遗忘请寻找其他影象记录玉石。
云景星谨代表所属小队所有成员祝福您。赞美母神,愿您归家之路顺畅无阻。”
在结束祝福语之后,玉石便直接黯淡下去,根本没有什么最后三秒的塔楼的寻找方法,这让两人都皱起了眉头。
白秋夜理解无阻,也不打算对信息缺失发表什么意见,毕竟从中途开始画质就上下浮动,显然是在保存过程中受到了损伤,但伏虺作为外族人,云景星不会告诉他大部分事实,或许他凭借聪明才智猜到了一些,但一定不如白秋夜了解的多。
于是她善解人意地对伏虺抬抬手,示意他可以提问。
伏虺恭敬不如从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问题顺序:“银月王庭是?”
“月狼以王庭和神教为领导组织,前者代表一族的王室,后者代表神明虚灵月。”白秋夜显然也不乐意告诉他太多,挑着精简的说。
“直属部队的名字叫做夜猎?云女士告诉我那是她的称号。”
“队长有授封称号的情况下,率领的部队会用此称号命名。”意思是云景星可以自称“夜猎”,她的队伍也可以以“夜猎”作为代号。
“虚灵月是你们的种族神。”伏虺没用疑问句,显然他对神明们有着大致的划分,看来灾继也是一个多神世界。
白秋夜颔首,脑海中构建出一些粗浅的世界设定,“是的。祂在月狼之间代表着母亲和护佑者,而在符文学以及衍生出的神秘学中则有着更多的角色和权柄定义。”
“云女士称呼你为殿下。”
“看来你也收集了不少影象玉石,但还没破解。”她语气平静,没显露出一点情绪,对伏虺的话只是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我是神女,也是神选。”
伏虺见她不愿多说,便直接略过这个话题,转到下一个疑问:“‘第二生存条约’是什么?”
“月狼有五条生存条约,那是我们和世界意识的交易,也是对自身的束缚。”白秋夜答道:“第二生存条约的内容是‘不可过度繁衍’,用以防止人口过度增长影响尘世的文明。”
“为什么?人口增长可以壮大种族,即使你们是长寿种,也不会拒绝新的子嗣吧。”
“你可以猜一猜。”白秋夜摊出一只手,并不回应,反而做出了停止的手势:“今天的回答就到这里。”
伏虺讶异地看着她:“还能分期的?”
白秋夜抬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几秒后吐出一声嗤笑。
伏虺向后一倒,遗憾地哀叹:“平等交换,好吧,平等交换。”
————
“多谢。”夏遥旭关了车门,对嬉皮笑脸锁车下来的宋柳城说道。
“客气!”宋柳城从副驾带下来一篮水果,领着他往医院里走。
广丽中心医院几个大字写在楼前,出于个人需要,他来过很多次,时隔三年多,这所大医院似乎没什么变化,不过楼侧的爬山虎被清理掉了,一片翠绿成了光秃秃的墙面,令人惋惜。
夏遥旭深吸一口气,跟着宋柳城往电梯走。
夏溦霖的病房在三楼317号,电梯里站着不少人,夏遥旭侧身靠在角落里,避开一位坐着轮椅穿着病服的大爷。
“叮。”电梯到了,这一层只有他们两个下了电梯。
“哥!”还没进入病房,里面就传来一声不大的叫唤,紧接着就是光脚踩在地面上啪嗒啪嗒的动静。
夏溦霖一身病服,从病房里扑出来,急慌慌推着他往医院外面走:“你来怎么不告诉我,我们去外面说话。”
夏遥旭任她推了两步,忽然开口道:“把拖鞋穿好。”
天气很热,但病人不应该光着脚出来。他忽然转身,轻轻揽住妹妹,摸了摸她的脑袋,往病房看了看:“去,把拖鞋穿好再出来。”见夏溦霖有些焦急地看着他想说什么,他又补了一句:“我没事的,去吧。”
小姑娘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病房。
宋柳城早就去病房放好了水果,还在一边看完了全程,这时才凑上来:“有两个陌生人在里面,情况有点复杂……你还好吧?”
“我很好。”夏遥旭晦暗不明地笑了笑。
“原来你不像看上去那么冷漠嘛,我还以为经历过一次生死相别的兄妹情绪波动会再大一点呢,想想李历离,大哭打闹都是好的。”
夏遥旭不理他,只是慢悠悠地进了病房,瞬间,三双眼睛聚集在他身上。
这两张脸多了一点变化,但夏遥旭很容易就想起来这两人是谁——夏溦霖的生父母,男的姓杨,女的姓徐,他们还有个儿子,比夏溦霖小五岁。曾经来到夏家要求他们归还自己的女儿。当然,将女儿丢弃在垃圾站的也是他们。
一眼扫过这对夫妻,见他们眼带惊恐,夏遥旭面无表情地别开脸,对着夏溦霖露出微笑:“想吃苹果吗?”
不等夏溦霖回答,他就直接拿了一个,并说道:“宋先生,麻烦你帮忙送客。”
宋柳城眼睛都亮了,他早就想这么做一出,演技一秒上线,于是微微弯腰,单手摁在胸前,恭敬道:“好的,少爷。”
说完他便好声好气地劝那对夫妻离开,杨姓男子嘴唇嚅嗫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妻子扯扯衣袖,最后还是闭了嘴。最后两人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夏溦霖,才不情不愿地离开病房,但路过夏遥旭的时候眼神仿佛在看鬼。
关上房门,夏遥旭拿了个苹果削皮,话却不是对妹妹说的:“我记得你对我说,溦霖已经回家休养了。”
宋柳城理直气壮:“否则你第一时间就会奔来医院。”
夏遥旭叹了口气,用眼神瞥他,这人就识趣地冲夏溦霖摆摆手,也出了病房。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兄妹两个都没说话,只有水果刀削去苹果皮的细微声音。皮削的不好,带下来的肉有点厚,但夏溦霖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人。
光是哥哥活蹦乱跳地在她面前,她就高兴的眼圈都红了。
等他将削好的苹果怼在夏溦霖的嘴上,将这姑娘靠的过近的脸推远一点,才说道:“活的。”
夏溦霖知道自家哥哥一副平静都是装出来的,于是十分给面子的就着他的手一口咬住苹果,坐回床边拿着开始啃了:“哥,我想出院。”
“一会就给你办。”
“那我还想喝鱼汤。”
“……行,带你出去下馆子。”夏遥旭应下,在终端上找到了三个号码中头像是书页表情包的通讯号码,并在寥寥三回合的对话中,拿到了伏虺批给他的活动经费,几秒后终端又有消息传来,这次是几个文件,夏遥旭没着急看,他暂时没这个精力。
“没关系,宋哥已经帮我去办了,你先走吧,呆在医院很难受吧。”夏溦霖空着的手捏住了夏遥旭的五指,捂住他微凉的指尖,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道:“晚点我去你住处找你,要帮我留鱼汤哦!”
夏遥旭眼带歉意地望了她几秒,和长大不少的妹妹拥抱了一下后,便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忽然扶着门框回头问道:“你想答应他们的要求吗?”
床边捧着苹果的女孩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皱起眉,狠狠摇了摇头:“我不能和哥住吗?”
夏遥旭想了想自己的身体状况,拒绝了她:“最好不要。”随后他又保证道:“我会帮你解决他们。”
“好耶!哥好!”
“好了歇着吧,晚点见。”
“嗯!”
————
无视和他打招呼的宋柳城,夏遥旭一路走出医院大门才吐出一直提在胸口的气。
冷静了一会儿后,他打开终端里的几个文件,然后狠狠无语住了——内容其实只有几句话,更像是某个人的备忘录,但就这还要打包一个文件发给他。
去掉里面颠三倒四的词句,有效信息一共只有三个:
一、夏遥旭的住所已经被安排好了,就在城区边缘,靠近高墙方便出任务。但他也可以去伏氏集团的员工宿舍借住,方便他在内城活动。
二、除了伏虺亲自发布的任务外,空余时间他都可以自由支配,身份方面并无限制,但“伏龙”的人员身份需要保密。
三、白秋夜作为特别顾问,有很多事情需要本地人领着了解适应,暂时会和他一起行动,伏虺让他和这位尊贵的女士打好关系。
三件事都并不要紧,他记下地址后便回复了一句好的,接着对跟上来的宋柳城说道:“我想去一趟广丽1区。”
在地底太阳事件发生之前,他还接了一个武器鉴赏的委托没做,现在该确认的事情都确认完了,该找的人也找了,是时候做一下委托了。
宋柳城爽快道:“行啊,上车。”
————
广丽1区和列车站挨的很近,但并没有受到多大牵连,除了一部分人员被紧急调动前去支援外,大部分人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
按导航让宋柳城开车去了一个叫做“风轻大道”居住区,拜访了一位尊称“卢老”的锻造大师。
车子不能进入院子,所以两人是走进去的,才刚到门口,就迎面撞来一个小少年。
夏遥旭反应及时接住了他,但还没等他说话,又是一块砖头冲着他头飞来,那小少年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后压倒,两人噗通摔在地上,那砖头则咣一声在地上砸出个小坑,看得夏宋二人冷汗不已。
“嗯?有客人啊。”砖头飞来的方向有老人的声音传来。
夏遥旭难以抑制地咳嗽了两声,宋柳城把他拉起来,至于刚才的小少年,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两人抬头看向来者,只见一位神采奕奕的老妇人挽着袖子满身汗水地向两人走来,看样子是要捡砖头。
夏遥旭距离近,去捡了砖头,又礼貌地递给老妇人。
别说,那砖头异常重,在地上砸出个小坑表面却连个凹陷都没有,只是多添了几道划痕。
“来干嘛的啊?事先说好,不接活。”老妇人风轻云淡地把砖头拿在手上,一身肌肉看得人瞪目结舌,撑着嗓门对着两人说道。
“不是的,我接了您的委托来鉴赏武器。”夏遥旭道。
“行,到里面来吧。”老妇人很干脆,招呼两人往院子的石凳子上坐。屋子很快走出来一个年轻女人,为他们三个上了开水。
按照委托内容,夏遥旭将黑鞘长刀拿出来,递给了老妇人。
卢老奶奶已经把袖子放了下来,还特地去洗了洗手,这才端起长刀仔细观察摩挲,长刀出鞘,她又看了许久,很快,这位健壮的妇人便将刀放下,皱眉道:“你这刀……坏了呀。”
“别这么冷漠嘛,多少叫我一声哥呗。”被称为伏虺的男人半死不活地笑,欠揍地露出一副被伤到心的表情,做作地叫人恶心,“我可是比你大了七岁,哦,现在是十岁了呢。曾经那个跟在屁股后面软软叫伏哥哥的小夏夏去哪了呜呜呜。”
夏遥旭面无表情地凝聚了一把炎刀,后撤步,侧身举起、手腕后倒、腰部后倾,接着猛然掷了出去!
砰!
炎刀插入墙体数寸,夏遥旭眉毛一挑,似乎有些意外,随后若无其事地恢复了站姿。
“要不要这么狠,哪怕我瞎说八道,你也不至于这么用力吧。”伏虺瘫倒在桌子上,表情委屈,手却淡定地从一边的抽屉里拿了三颗糖,一人一颗丢了过去。
“抱歉,但请你反思一下自己。”夏遥旭平静地回道,伸手接了糖,糖纸是紫色的,葡萄味。他拨开丢进嘴里,被酸得皱起了脸。
伏虺乐呵呵地看着他被酸也没把糖吐掉,另外一边的白发女人也抖了一下身子,同样没吐,反而饶有兴致地叠起糖纸。
“嗯,看来我的眼光不错,大家都挺喜欢的。”
没人回他,但两人都看了他一眼,意思是“确实”,气氛很融洽。
夏遥旭在沙发上落座,伏虺让人上了茶和饮料,三个人都选了饮料,不过两个是口味幼稚,一个是纯粹的好奇。
“好了,不耍了,来聊正经事吧。”伏虺笔一搁,连着办公桌上的文件也丢下,大手一挥当起主持人来:“小姐,我和他认识,您不介意打头阵吧?”
白发女人放下一张叠得方正的糖纸,点点头,清冷的声音便在宽阔的办公室响起:“白秋夜。”
“……”
“……”
伏虺笑了笑:“多说点呗?”
白秋夜瞥他一眼,沉默了一会:“月狼族,来自其他世界,目前正在找回去的办法。但被意外卷入你们的人祸中,接受请求出手帮助了一下这位伏虺……先生。”
夏遥旭接话,道:“我叫夏遥旭,这应该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白秋夜点头认同:“我在费奥多尔的诊所里见过你。”
夏遥旭摇摇头,否认了这个最早时间点,目光定定地直视着她:“还要更早,十四年前。”
这次她皱起了眉,双目微敛,略作回忆后却摇头道:“我暂时想不起来,水晶破开前的我并不清醒。”
夏遥旭稍感遗憾,又注意到她对结晶的用词生硬错误,还没来得及发问,她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双眼一亮:
“虽然想不起具体的记忆,但我确实对你感到眼熟。”她手中的糖纸发出清脆的声音,“否则我也不会认为你能够接受烙印。”
“烙印?是说让武器隐入空气和那个阵法吗?”他迅速想起一些不对劲的东西,然后迫不及待地转回话题:“能不能请你仔细回忆一下?最好能够想起一些地点和标志性的事物。”
白秋夜微微低头,眼中带着轻浅的疑惑:“记忆的整理需要时间,如果我想起来了,我会告诉你的,但不能保证一定。
不过你为什么要追寻这段记忆?短寿种一般不会不记得自己长久呆过的地方吧。”
“很遗憾,我就是那个‘二般’,对于那段记忆,我也是近期才想起来的,因为一些不得不去的原因,我需要回到那个地方,但,我不记得它在哪了。”
夏遥旭稍作停顿,看了一眼伏虺,对方向白秋夜点点头,代表人证:“我曾经寻找过,但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相似的地点太多,而我能力有限。”
白秋夜审视了他两秒,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撒谎,然后才轻轻颔首:“我知道了。”
“谢谢!”他难得有些兴奋,又在伏虺看热闹的目光下把那点不成熟的表情镇压了回去。
伏虺无所谓他们歪话题,不恼不闹,宽容的为夏遥旭补充个人信息:“他今年二十一岁,但心理年龄十九岁,不用在意,差不了多少。身高一米七八,体重……”说到这,伏虺故意看了他一眼。
“?”夏遥旭对此感到迷惑。
见自己的挑衅没能成功,伏虺叹气,总算是放下了玩心,又继续说道:“红颜薄命,身患重病,能活一天是一天的人。”
白秋夜稍显惊讶,皱眉打量他:“母亲的恩赐没能治好你?”
夏遥旭苦笑:“来这里前就复发过一次,具体情况不清楚,之后你可以检查一下我的身体,我也想知道原因。”
伏虺没让他们多说,接过话头:“那轮到我,本人名叫伏虺,伏氏集团的老板,也是现在夏遥旭的直属上司,同样是白小姐的合作伙伴。异能暂且保密,但我也有个称号,叫做‘先知’。”
语毕,两人都沉默了。夏遥旭早就知道这些信息,并不感到奇怪,而白秋夜却审视了他一番,喝过一口饮料后才点点头。
伏虺显然有些不满,而不等他开口犯贱,夏遥旭就提前双掌相击,敷衍地鼓了几声。
“好吧,那第一件事。”伏虺从善如流地结束了自我介绍环节,他在终端上操作几下,玻璃桌面上投影出了几张面孔:“索莉丝死后,原阳教的几位骨干先后撤离了广丽城,根据情报,他们一直向南,在神殿更南处的一处封锁区失去了踪迹。”
“封锁区?”白秋夜发问。
“被结晶环绕包裹的封闭区域叫做封锁区,它们周围几乎全是重度晶区,人类长期滞留在内就会感染结晶病,且在这种晶区内感染的结晶病大部分都不可逆,会造成终身残疾。”伏虺在讲正事时便一丝不苟,因为封锁区带出了更多的特有名词,他又操作了几下终端,干脆趁此机会向辍学者和外地人详细科普相关知识:
“结晶,没有固定色,整体偏粉,是一种固态能量体。因为常能在附近发现矿脉,所以我们将它分在矿石一类。结晶的内部有一颗能量核心,我们称为晶源。晶源相当于一整片结晶的种子或者心脏,它会不断散发能量,而能量又会迅速固态化,大部分固态能量都比空气轻,形成的结晶较为诡谲尖锐,而一些具备属性的结晶则会呈现属性相关的特征,例如火属性像是固态火焰,整体偏红;水属性多在水中,手感像是非流体,整体偏蓝透明;风属性则呈现一种旋涡或者流动水的固体样子,偏白。
越大的晶源形成的结晶群越大,而更大的结晶群就会分裂出更多的子晶源。好消息是这种分裂是建立在母晶源的能量总和上的,分裂到一定程度,母晶源彻底消散,子晶源会自行与其他晶源聚合,在这个过程中吸收其他各式各样的能量,积攒足够后形成新的晶源。
人类在接触晶源后,晶源会在某个地方‘生根发芽’,它会将人体看做‘大地’,能量散发出去后,就会影响到人体的状态,或者器官的功能。
比方说晶骨症,骨骼结晶化后不再生长,结晶骨骼更容易断裂,有一些甚至会感染到肌肉,又或者结晶骨骼会像树杈一样在肌肉里生长。
晶血症是最容易治疗的结晶病,大部分感染原因是暴露的伤口短暂接触了晶源,导致血液的一部分出现结晶颗粒,只需要以能量聚合颗粒,然后定期放血就能治疗。其他例如眼球晶化、脏器晶化除了尽快更换器官外暂时没有根除的方法。”
伏虺接连放出几张病例照片,大部分患者都相当痛苦,一些护理记录里的描述光是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白秋夜一字一字读过去了,姑且对此有了一个笼统的认知,她示意伏虺继续。
“目前已经有了相当完善的防护手段,但现在讲不着,我们暂且忽略。”伏虺又将重点挪到了封锁区上:“晶区即结晶的繁殖区兼开采区,根据结晶群的数量和能量浓度分为轻、中、重三种程度,但封锁区不同,封锁区相当于一个独立的空间,内部千奇百怪,迄今为止搜集来的封锁区情报都不一样,几乎每一个封锁区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世界区块?”白秋夜用了一个奇怪的词,发觉两道目光皆露出不解之色,她摇了摇头:“抱歉,只是猜测,我还没有进入过封锁区,不进行非必要的说明,可能会扰乱你们的探索方向。”
伏虺颔首表示理解,没有追问而是继续说明:“封锁区分为封闭式和灾祸区。共同特点是可见度极低的浓雾和数十米高的巨大失活结晶——即不散发能量、晶源消散的结晶,它们是安全的。
封闭式封锁区只许进不许出,除非以暴力手段破开其中的‘谜题’。而灾祸区则指那些因结晶天灾被人为封锁的区域,大部分是城区或者荒野。”
伏虺指了指夏遥旭:“他就是生还者之一。但在灾祸区的三年,他的时间被停滞了,记忆方面大概也有些问题。”
夏遥旭抿了一口饮料,有些尴尬地别开目光。
讲完了基本,伏虺也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这十几秒算是给白秋夜的消化世间。
“回到原阳教。”他将投影切回那几张面孔上:“撤离的骨干消失的封锁区就是灾祸区之一,但还没有彻底形成,目前那个村庄只是有大雾蔓延,而结晶群生长的速度缓慢,现在追击能够直捣黄龙,一举重创原阳教。
他们盘算大规模血腥祭祀已经很久了,但一直躲在荒野上,某些人不乐意出力提前掐灭苗头,这次事件算是给了他们当头一棒。”伏虺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那表情,笑死。”
“所以,这是一件委托,是夏遥旭的复建,也是对白小姐的试探。”伏虺熄灭终端,后靠在沙发背上,放松但严肃地注视着两位特殊人士,极为坦诚地对两人说道。随后,一张纸被他抽出来,分别递给了两人,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封聘请书。
夏遥旭没什么可说的,他的名字必须出现在右下角,无他,他还欠着伏虺一笔债。
白秋夜花了一点时间理解那些弯弯绕绕的文字,目光在“顾问”上停了一会,抬眼说道:“这不代表我会常驻这里,我也不会完全听从你的指令。”
伏虺笑了,因为黑眼圈,他笑起来总是有一股半死不活的味道,但他答应的很爽快:“当然,特事特办,我是讲诚信的人。”
两人轮流拿了笔签了名字,但白秋夜的书写通用语是现学的,教她的还是夏遥旭,好在不丑,也没有错字。
交给属下分别复印了两份副本,伏虺将原件好好锁进抽屉,这才拍拍手说道:“具体的委托稍晚些会通过终端的内部信息渠道发送给你们。
白小姐在结束后请在我这逗留一两天,我会为你科普解答关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和一些注意事项,哦对,生活物资的购置也在准备中了。”
“好啦两位,我的事情说完了,你们有什么事还要商量一下吗?”
夏遥旭下意识看向对面,刚好和白秋夜对上视线,只见对方站起来,对他说了句“别动”便将手贴上他的额头——不过三五秒时间便离开了。
“你……”白秋夜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微妙,她无意识地推捏着指腹,似乎很纠结自己嘴边的这句疑问:“你活着挺不容易的……”
“真努力啊。”
这一下,不仅是夏遥旭愣住了,就连伏虺都呆了一下,两人同时皱起了眉,不明所以。
白秋夜又思索了一会用以组织语言,接着解释道:“我还不能精细地检查你的身体状况,只有一个大概的结论——你的身体正在被龙心‘统合’。”
夏遥旭眨眨眼:“费奥多尔的形容是‘同化’。”
“她这么说是正确的,但前提是你的身体是完全‘原装’的。”
白秋夜随手用光元素铸出一个简单的方块积木:“假设这个积木是你的身体,在某个时期,你的身体还是完整的。”
她又拿出其中的几个小方块,放入了另外铸出的其他小方块:“在龙心嵌入前,这就是你的身体。”
只见嵌入其他方块的积木轻微颤抖着,因勉强塞入或缺少支撑的部分而不稳定起来,不过十秒便崩塌成一堆乱糟糟的方块。
白秋夜继续演示,手指一动,方块们飘到她的掌心,最大的一枚上刻着一个心性标志,代表龙心,从心形方块上蔓延出光线,圈起崩塌的方块重新组成了积木,在光线的干涉下,不合适的方块变得契合起来,让原本摇摇欲坠的积木重新变得稳固。
伏夏两人看着这一番演示,异常直观地了解到了夏遥旭的身体状态。
病人倒是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反而是伏虺,相当担心地在积木和夏遥旭之间来回对望。
白秋夜随手散去积木,端起饮料喝了一口:“你的病大约还会发作,我的建议是观望一段时间,等我恢复到下一阶段再做检查。况且,费奥多尔没作出额外的医嘱,说不定这是正常流程。”
“我知道了。”夏遥旭沉默几秒应下,下意识摸了摸嘴角,看着干净的指腹神情犹疑。
的确,既然费奥多尔能把濒死的他拉回来,还拿出了那张恐怖的账单,说明他短时间死不了,吐血并不总是代表身体情况向坏变化,有时也说明他的病症正在减轻,至少这次吐出来的量比以前的少。
既然再怎么焦虑着急也没用,夏遥旭决定按白秋夜所说再观望一段时间,于是他起身向两人告别:“我的事情说完了,那我就先走了。”
伏虺冲他摆摆手,贴心地提醒道:“去医院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记得看终端信息。”
“嗯。”
稍早时。
噹!
长刀与权杖碰撞,发出尖锐的鸣音,夏遥旭被祭祀扫了出去,整只手掌震得麻了数秒,惊讶漫出眼底——这位干尸祭司都只剩骨头了,居然还能将那根权杖耍得呼呼生风。
宋柳城在通讯对面骂街:“这特么还能当棍耍?你这祭司当得正经吗!”
祭司动作不停,权杖顶部的金焰猛地窜起一截,金太阳便迸发出一道弧焰,追咬着宋柳城,同时祭司提着权杖追向夏遥旭,沉重的权杖敲向他的头颅。
夏遥旭避退,左手举起,几枚压缩得正红的火球从他身边飞射向祭司。
第一枚被权杖打爆,而剩下的三枚则在他的控制下,从祭司身边的不同角度突兀爆炸!
深红的火焰仿佛喷泉泼洒而出,夏遥旭死死盯着火焰内部,回忆着祭司第一次炸伤他的时候:第一枚火球没能在好时机爆炸,后续三枚对祭司造成的伤害也不会太大。祭司和那些傀儡不一样,她能够防御自己火焰的同化。
夏遥旭忽然背后一寒!他猛地向右扑出——
咚!
好似跃海之鱼,金色光柱在他原来的位置破地而出,耀眼之后只留下的一个弥漫着高温的地洞。
夏遥旭刚直起身,就见那权杖横扫,直奔头颅而来,击中必然脑浆迸溅!他长刀格挡,刀鞘也瞬间出现与手臂平行,一股巨力打在他手臂上,连刀带人被击飞数十米远!
还不等他落地,一枚金火球急追而来,夏遥旭只来得及在身前铺开一片火焰做盾,又被金火球的爆炸吹飞数米。灼热的爆焰烧到了他身上,迅速被腾起的深红火焰同化到无害。
而下一瞬,赤白的射线从祭司肩头擦过权杖,一块细小的红色结晶被击碎落下,宋柳城在远处收回手,打了就跑。
祭司身形一顿,森冷的目光看向宋柳城,接着权杖抬起落下,密集的光柱轰击在了那片区域,就连弧焰也一同消散,宋柳城不知生死。
“咳咳!”夏遥旭捂着胸口爬起来,眼前重影不断,刚抬手想借长刀站起,手掌一麻,刀被击飞,热风扑面——祭司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夏遥旭本能地缩起肩膀脖子,双目紧闭,他甚至感受得到权杖抬起时带动的微风……
数秒过去,却没能等来权杖碎颅,夏遥旭疑惑地睁开眼,却发现祭司已经消失。
他条件反射向神殿部分看去,还没看清楚情况,太阳忽然迸发一阵巨大的热浪,他和建筑残骸,连带着那些终于冲进来的傀儡一同,被热浪掀飞出去。
……
当神座上的巨人彻底消失后,熙霆才迈开脚步上前,目光先聚集在了索莉丝的尸体上,默默哀悼了一秒,这才开口与白秋夜说话:“这就结束了吗?”
这位神女没再露出那种温柔笑容,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这张脸上的情绪痕迹少的如同一张崭新的白纸,说不上冷漠,只是淡薄。
“祭司已死,昔日的光辉很快就会消失。”白秋夜接过他递来的裹尸袋,轻柔小心地将尸体装入,又将地面上掉落的灰烬全部收敛进入,才将拉链拉上。接着,她站起身,直径走向神座——神代祭司的灵魂还没有彻底消散。
她苟活了太久,连灵魂都已经变质,在一般人眼里虽然只剩一缕金烟,但白秋夜却能看到她身上环绕的世界环。
毫不意外地,带着浓重的金太阳的烙印:金光与金焰填充在文字环内部,用神代的文字撰写着刻入灵魂的教义,白秋夜简单辨别了一下,发现这位太阳祭司的一生几乎全部奉献给了神明。
若不是她的所作所为对这个时代太过腐败,连白秋夜都得称赞一声信仰忠诚。
只是她的光辉生平在死后就停止了记录,从神代到现代的寄生时期断断续续地遗落在里面,代表着本人神志不清,无法留存记忆,一直到被小索莉丝容纳灵魂才难得清醒一些。
而这一番短暂的清醒,带来了一次极大的灾难。
其他的记录信息大多都是神殿里的事无巨细,无非就是侍奉神明、聆听神谕或是以神之名出讨伐。
“……以永恒烈阳之名,与虚月的异教徒厮杀,损失一半教会军后成功将其驱逐。”
白秋夜目光一顿,皱起秀眉仔细解读起来:
“烈阳历32年,随大祭司出征南方森林,在森林深处观察到一游荡女子,对方似乎处于梦游状态无法对话,在以神力攻击后,女子身后出现了月相,大祭司认为其是静谧夜晚的异教徒,率领教会军与其厮杀。
战争开始后第一秒,先锋军全灭,地面只剩下一片漆黑地带,内部不可视物,除了以神力照明外别无他法。
进入内部的第一天,护卫军死伤惨重,漆黑地带内部随时都会出现猛兽虚体。毛白略长、獠牙尖利,四足纤细但肌肉明显、尾长轻盈且末端虚幻、额前包括肩部似乎有暗金色纹路,尝试捕猎,但它死亡后便迅速融入黑雾,无法获得尸体。
进入内部的第二天,教会军严重迷失方向,不得不原地扎营,普通火炬效果甚微,以持续不断地神力燃烧篝火用于标记位置。
进入内部的第三天,教会军内出现‘昏睡症’,表现为一睡不醒,接着在睡梦中失去生息,尝试了一切方法都没有成功。大祭司用神迹标记了异教徒的位置,并鼓舞了士气,军队开始向异教徒进军。
进入内部的第四天,成功找到漆黑地带的异教徒,大祭司尝试与其交流,却无功而返,对方始终紧闭双眼,对神迹也毫无反应。
离开漆黑地带的第二天,漆黑地带消失了,派遣骑兵搜索后,消息回报为‘没有人影’,大祭司向外宣布异教徒已被驱逐,当晚举行了祭神典仪。
烈阳光芒永恒。”
祭司索莉丝的灵魂愈加淡薄,白秋夜目光凝重,看着她消失在神座前。
“神志不清无法交流的异教徒”恐怕说的就是白秋夜,漆黑地带的正式名称为“虚月领”,是最高阶的场地神术之一,特点就是无穷无尽的月狼虚体,族中能够施展的人不足两位数。
身上没有四道封印同样可以,但她并没有无神游荡的记忆,之后恐怕要向虚灵月祈祷求证,神女不仅是最受眷顾的女儿,还是神明短暂容纳意志的容器。她在沉睡过程中躯体由神明保管,没有那部分记忆十分正常,只要后续向神明要回来就行了。
转瞬思绪,白秋夜抬步在神座附近搜寻起来——她在祈祷时短暂感受到了一点共鸣。
一番走动后,她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半坍塌的石雕架子中找到了一个不大的圆型玉石,长宽均约三十厘米,厚度约一厘米。它被封存在一枚石盒里,外部镶了不少五颜六色的宝石,顺着宝石的位置还有代表永恒烈阳的纹路雕刻。
“这是?”熙霆走近了问道。
“月狼族特有的小型史碑,内部灌注了符文仪式,正确排列就能提取出保存在内的影像信息,一般用于记录外交或者重大事件。”白秋夜随口解释道,手指点在玉石表面画出了一道两笔符文,紧接着玉石内部凝固的符文便全部飘起吗,组成了一行文字。
“什么意思?”熙霆又问。
这次白秋夜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沉默了数秒,忽然将符文全部摁了回去,看着恢复原状的玉石,她扭头对熙霆说道:“我要去见一见盒子里的人。他也需要知道这件事。”
“小姐,那个叫通讯器。”
“那我要去见通讯器里的人。”
“……”
……
“咳咳……”夏遥旭从一块焦黑的石板下挪出上半身,宋柳城从不远处艰难地挪过来,切断一根钢筋,用它翘起一点石板,把他从下面拉了出来。
“没事吧?”宋柳城把仅剩的半瓶水递了过去,却被夏遥旭推走了。
他摇摇头,不住地咳嗽,目光反而投向祭祀索莉丝消失的地方:那轮太阳还在,只是当祭祀死去,它便也沉寂下来,不再迸发弧焰与束状阳光。
“结束了。”他感受着精神上的奇妙链接逐渐远去,视野也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不再有淡红色的指引。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夏遥旭先去捡了被爆炸击飞的长刀,在衣服上蹭了蹭灰尘后,他才将长刀入鞘,手一松,长刀没入空气。
“我们可以……咳咳!咳……走了。”
宋柳城看着他马上就要咳死过去的样子,忍不住又把水往前递了递:“你真的没事吧?”
夏遥旭没回应他,只是忍着全身的疼痛,慢慢跪坐在地。
很熟悉的感觉,看来费奥多尔没能根治他身上的不知名疾病。
他感受着自己胸膛狠狠跳动的心脏,疼痛与心跳仿佛争抢着淹没他的听觉。夏遥旭竖起手掌让宋柳城别过来,自己一次次做着深呼吸,并将精神凝聚在心跳声上。
扑通——扑通——
久远的记忆随着疼痛一起上涌,回溯般在脑内播放着幼时在设施内的恐怖经历,耳边宋柳城的声音渐渐模糊,他开始听到仪器运转的声音。
这不是好兆头。夏遥旭皱着眉眼前漆黑:腹部发凉,然后它试图蔓延到全身。
抬眼,是黯淡了不少的地底太阳:他明明在太阳旁边,却觉得冷。
扑通——扑通——
他轻轻敲打太阳穴,心跳带着他继续向前回溯,他看到了雪中的小木屋、虚掩着的房门、雪原中睡着的女人、餐桌上的第三只碗……
夏遥旭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他尚未脱离正常人的范畴,在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在院子里踩着雪,快乐地摔进隆起的小雪丘里……
通红的手冻得没有知觉,他双手捂嘴,哈出暖和的气温暖手指……太阳落山前,他挖到一个在雪地里睡觉的女人。
他意识到这是类似走马灯的东西,可想起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和印象。
直觉先一步给了他答案:雪里睡觉的女人就是那个白发的漂亮女性。
扑通——扑通——
一股暖流从心脏流入腹部,像是试探,紧接着,更多暖流进入身体各处,暖流往喉咙窜去,他试图用手接住它,却没能留住。很快疼痛缓缓消退下去,夏遥旭眼前也不再是凌乱的幻觉。
“喂!”
宋柳城的惊呼在耳边响起,夏遥旭双眼终于聚焦,看到的却是一片橙红的天空。
胸口传来湿润感,他低头看去,只见黑色的血液铺了一片,还不仅仅覆了一层,好在最上面一层是正常的血红,宋柳城托着他的脑袋,正欲将水凑到他的嘴边。
“……我自己来。”夏遥旭抬手想接,却发现自己手心指缝也全是黑血。
水瓶边缘不容置疑地抵在了他嘴边——夏遥旭略感尴尬,看了一眼宋柳城,嘴唇轻启小口小口喝着。
喝了一口血腥味,夏遥旭坐起来,推了推宋柳城让他离自己远点:“没事了。”
留意到他的眼神,他又补了一句:“真的,我回去就找医生检查。”
“行,那我们撤离吧。”宋柳城见他不愿意解释,也识趣地不去追问了,但嘴上还是阴阳怪气他“身娇体弱”。
其实就算夏遥旭想解释也没得解释,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或者说,他有猜测,却并不能笃定,在见过某个神秘的老板之后,他打算抽空再去找一趟费奥多尔,最后才去寻找白发女人。
两人互相搀着走出了列车站,乍一看更加狼狈的居然是宋柳城。
他的一条小腿被灼伤,靠夏遥旭当拐杖才得以行动,而夏遥旭身上小伤更多,一些烧伤和擦伤,肋骨被那根权杖打断了两根,手臂也有痛感,只是相比肋骨并不强烈,勉强也能撑着走路。
夏遥旭一边听宋柳城吐槽祭祀近身用权杖使棍法打架,一边做简单的回应,脑子里其实在放空,什么都没想——工作结束了,这是他最常用的休息方式。
似乎察觉到这人不在听,宋柳城说了十分钟就闭嘴了。
他们一路找到了车子,再由夏遥旭辅助宋柳城开车回了异常区入口,这里已经有不少人聚集,甚至拿着终端录像,看来世界已经想起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宋柳城呼啦用外套蒙住他的头脸,单手挂在他肩膀上,手肘略微带力压着他的后脖子,领着他钻进了一辆特装车的车厢。
黑暗中夏遥旭感知到宋柳城脱离了他,自己则被一双手扶着躺下,臂上一凉一痛,夏遥旭闻到了这人消毒水的味道,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挥开手臂,应激般想要抬手掀掉外套,反应过来这是医务人员时就听宋柳城在旁边说道:“医疗人员,别担心,这是在去见老板的路上,睡一会吧。”
沉默了几秒,他像是作好了准备般慢慢躺了回去,长刀出现在另一只手中,强迫自己放松身体,疲惫翻涌起来,他在外套下开口说:“不要拿走刀。”
有人应声,夏遥旭便随他们摆布去了。
……
缓慢地撑开眼皮,睡意未消的双眼眨了数次,好容易才适应了小夜灯的光芒,夏遥旭胸膛鼓起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次性吐出时终于清醒了些,俨然是饱睡了一顿。
一丝怪异感从他还未完全运转的大脑中冒出,他思考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他这是美美睡了一觉?怎么可能!
他的噩梦频率远超常人,如果不算昏迷,他几乎没睡过几次好觉,后来又是一身病痛,更是睡不着觉,现在一觉好眠反而让他觉得极其别扭,有种不知所措的怪异感。
原本被他握在掌心的长刀现在搁在床头柜上,小夜灯的暖光开的很暗,照出刀鞘上细碎的划痕。
他明明说过不要将长刀拿走。夏遥旭叹气,将长刀拿回手中。
床铺也软的不对劲,这个小房间处处透着高档的味道,衣柜的缝隙中挂着不少衣物,可见这里不是高档酒店,应当是个人住宅。
夏遥旭下了床,把虚掩着的门打开——
“嗨,你醒啦?”一张有着薄淡黑眼圈的俊脸从办公桌上抬起,空气中还弥漫着咖啡的香味,过分宽敞的办公室内只坐着三个人,除了办公桌后的男人,还有一位端着茶杯的白发女人。
省事了。他略有艰难地将目光挪开,心里的优先级没变化。
“伏虺。”夏遥旭拽了拽身上的睡袍,看黑眼圈的眼神比看白发女人时凉了不少。
如混乱梦境一般,明显是两个时代的建筑互相替代、穿插。
光洁的地板和白管灯上躺着石块,偶然有一个红色的声音带着曳尾的赤色长刀闪过,爆炸与火光从那边泄露出来,躯体倒下的声音接连不断,显然是在战斗中。
白秋夜关注了那红色身影一瞬,便将目光放在了这边——
人类焦黑的骸骨堆积在神殿内,铺满了两侧的熔岩渠,三个十字重叠的木架在焦尸堆中站立,吊在上面的尸体极缓慢地起伏,灵魂仍然痛苦不堪。
金黄的阳光从一道虚幻的巨大身影背后洒落整个神殿,祂面孔隐没在强光之后,身形威严端坐在神位上,身披铠甲与白袍,光芒如流水般从祂脑后泄下,落在地面的却是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
【金太阳将带来永恒不落的白昼。】
【朝拜吧,信仰吧,奉献吧。】
熙霆听见恢弘重叠的吟念声,许多人在赞颂、歌颂,崇高与伟大的金太阳收取祭品,降下恩赐,祭品在金色的火焰中厉声凄唱,哀嚎与融化的血肉用于取悦祂,而灵魂则进入祂的神殿,在崭新的、火焰的、燃烧不断的躯壳里与甲胄融为一体,在不容死亡的世界忠诚于祂。
献祭者跪在火堆前,获取自祂发肤指尖浇灌而下的光流,被火焰灼痛的双眼可以挖下、被刀剑砍断的手脚可以舍去、被诡秘深渊侵蚀的内脏可以弃置,金黄的流焰会成为新的双眼、手脚、内脏,陪伴余生的灼痛则是伟大仁慈的祂的欢愉,是人人艳羡的荣光。
【在真正的静寂来临前,】
【唯有祂能够拯救众生。】
“醒醒。”冰冷的声音仿佛惊雷般落在熙霆耳中,随即而来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啪!
刺痛迟钝地从脸颊蔓延出来,熙霆愣了一秒,终于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心中的后怕来到后背,冷汗一下都冒出来。
白发的神女收回手,极不赞同地看着他,用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身躯挡住了他看向神座的目光,语气严肃而充满不认可:“你是来杀人的,还是来信仰神明的?”
“……抱歉。”半只脚踏入信徒门槛的人老实认真的道歉。
白秋夜似乎叹了口气,熙霆看见有细碎的光芒凝聚在她的指尖,忽然以他反应不过来的速度,狠狠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
熙霆忍住了没吭声没后退,可眼角还是泛了点泪花。
此时白秋夜已经转身从他面前走开,他再看神座时,就看不清那光芒巨人的身影了。
“一个小祝福,不要问了。”白秋夜说,“你们学不会。”
“好的。”熙霆将提问咽下肚子,选择将话题引向神座前的女性:“那就是索莉丝寄生的人类,只要将她杀死,身在广丽城异常区的那位大祭司也会死去。
“此次借用您的力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旧时代对我们太过遥远,而它的遗孑,哪怕只是苟延残喘的脆弱灵魂,在昔日神明的庇护下,我们也无法靠近半步。”
“神明大多都具有不可控的传染性,就算只是一个昔日光辉的复现,也不是闭塞的你们可以抵抗的。”白秋夜点头道:“很有先见之明,是盒子里说话的人?”
“……是的,但不止他一个。”熙霆犹疑了一瞬间,才意识到这位神女在说终端耳机通话的事,“他…他们都是很神奇的人。”
“嗯,我相信景星女士的眼光,而且听起来,你们似乎也不是那么闭塞。”她心里有了一些猜测,随口回复道,“你接下来就呆在这里,不要靠近神座,祝福的效力没那么强,最主要还是给你们一个教训。”
“……谢谢,很痛。”
背朝他的神女笑了一声,随后便向着神座走去。
她像只灵巧的走兽,跃过熔岩渠道、翻过焦黑尸山、钻过祭品架,只稍一会儿,便来到了跪坐蜷缩在光芒下的女性身边。
发丝金黄不断燃烧着的女性抬起头,茫然胆怯地看她。她撑起上半身,布满裂纹的手臂扑簌簌掉落下块状组织:“你是谁?”
白秋夜蹲下来,与她平视,眼眸里漾着友善与怜悯——容器已经到了极限,因为容纳了另一个庞大的灵魂,她的身体被迫透支了未来,现在即将崩溃了——
“你又是谁呢?”
“我叫索莉丝。”
“我叫白秋夜。”
“你好,白秋夜姐姐。这不是你的真名。”
……
夏遥旭躲在一根柱子后边,拧开一瓶袖珍纯净水咕嘟咕嘟灌下去,身后,火焰子弹不断,夹杂着躯体倒下的沉重声音。
“右边,一个。”对讲机里传来宋柳城的提醒。
夏遥旭咽下最后一口水,左手抬起,重重砸在一个黑袍人的脑袋上,坚硬的枪托和脑壳碰撞,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感。
黑袍人重重倒下了,夏遥旭来不及纵火,看着他迅速化为了灰烬。
“休息好了?”宋柳城的狙击频率逐渐降低,他的支援精度开始下降了,即使他们已经尽量节约体力战斗,面对不断复活的黑袍人也不免疲乏。
“好了。”夏遥旭再次招出炎刀,从掩体后奔出,抬手开枪,数次小范围的爆炸将黑袍人炸翻一片,同时不少火焰溅射到了黑袍人身上,将其烧毁。
他将手枪插回腰带,双手握住炎刀,凭借在荒野里与晶兽们厮杀来的技艺与黑袍人战斗。
刀锋斩向脖颈,火焰随之蔓延,深红的火焰在一片金黄里极为显眼,而烧毁的那些则再也不会复活,可黑袍人总数庞大,他再怎么年轻厉害,也扛不住人海围攻,幸好,这些人并不厉害,除去少数拥有智慧的人外,其他人仿佛充数的傀儡,不用多大力就能杀死。
炎刀劈入一人的胸膛,却被肋骨卡住,他果断放开刀柄,刚挥拳揍翻一人,就被另一人用金火燎过左大臂,剧痛使他咬紧了牙,却仍能抬手握拳:那卡在黑袍人胸膛里的炎刀突然不稳定起来,光滑的刀身爆开点点弧焰,紧接着,盛大的爆炎迸发,将他与周围的黑袍人一同掀飞。
夏遥旭略有狼狈地翻出火焰,靠着柱子转头看向身后的爆炸。
剧烈燃烧的深红火焰堵住了整个入口,暂时封锁了最大的通路。火焰后拥满了黑袍人,先前被宋柳城的狙击杀死的人的灰烬从地上飘飞旋转,然后再次凝聚成傀儡们。
夏遥旭从火焰里抓出炎刀,拖着已感疲惫的身体继续与他们厮杀。两人的压力骤然一轻,夏遥旭甚至能分出心神关注神殿那侧的两名女性——他归还的一只眼睛似乎与白发女性建立了一条不太稳定的精神链接,这让他能够听到些许来自那边的对话。
“再坚持十分钟。另一边快要结束了。”
说完这句,他不理会对讲机里的提问,只是沉默着挥刀砍翻扑上来的黑袍人。
他已经没有力气组织词措回应宋柳城,能够提醒对方继续坚持就是他最后的余力,毕竟这位临时搭档的狙击总是恰到好处,让夏遥旭能够心无旁骛地砍杀这些傀儡。
他晃了晃脑袋,视野中那互相交叉的场景无时无刻不在干扰他的判断,他必须分出更多精力专注于砍杀与躲避上。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从他的尾椎猛然窜上脑门!一瞬间冷汗沁出,夏遥旭不顾侧方袭来的子弹,忽地转身举刀格挡——
轰!
明亮金黄的爆炎从面前极近的距离绽开,强烈的冲击将他瞬间吹飞出去,狠狠砸在一根焦黑石柱上。
从不远处传来了枪声,一颗金焰擦着他在身后几米处爆开。
夏遥旭扒开碎石,狠狠咳嗽了数次才拄着炎刀站起,额头流下的鲜血糊住了左眼,他立刻将最后一口纯净水扑在脸上,也不顾衣袖灰尘,直接将血水擦去。
索莉丝……酸涩的眼睛溢出些许生理性泪水,干尸祭司愤怒的可怖容颜映在他眼里,权杖上金光缭绕,引动着背后那轮太阳的巨大能量。
夏遥旭嘴角抽动,嗜杀的暴躁溢于言表,暗红的眼眸里有种消极的疯狂在酝酿,却很快便消失不见。
刚刚他被这位大祭司一发火球打飞了,这还是在他已经举刀格挡成功的情况下,那颗火球在一个极其精巧的时机爆炸,没有如他预料的那般被切开消散,猝不及防下,他直接被炸飞。
后来的一枚被宋柳城引开,否则现在他应该已经被炸成重伤。
左臂和一些其他的小伤已经开始麻痒,那是龙心给予的愈合力,夏遥旭略微喘息了数秒,视线凝视着一处,接着重新提刀加入战场。
在宋柳城毫无察觉的时候,夏遥旭的双目之一便不再布满淡红色的烟雾,其看到的场景也不再有古代神殿穿插替代,而剩下的那只眼,则“看”到了在“太阳”之后,无比和平的两个人。
实在是太过显眼了,对比他们的孤军奋战,那边甚至并没有出现战斗。
“你缓过来没!”宋柳城勉强与这位祭司打着游击,然而祭司权杖抬起落下,便有一道光柱从天落下,贯穿他所在的楼层,一个个空洞焦黑的大洞便在说明光柱具备的能量。
夏遥旭第一次在战斗中开口回应他:“坚持,快了。”
虚幻遥远的声音正在脑内逐渐清晰,一条无形的丝线连接了他和太阳背后的两个人。
原阳祭司在她的祭坛上拥有他们无法匹敌的力量,所以她必然会选择先将这边战场的两只小虫碾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进入神殿那侧去对付白发女性。
拖时间,还是要拖时间。
无形的精神连接传递过来白发女性的情绪,他读懂了那条命令般的请求,并以情绪在脑内回应。
手抓入虚空,长刀顺滑地出现在他手中,接着,漆黑的刀鞘隐没在空气里,锃亮锋利的刀身首次在这场拖延战中亮相。
这把刀,同样是他的底牌之一。他无比相信它的不详与锋利。
“呼……准备支援,宋柳城。”夏遥旭大步冲向索莉丝,冷酷的神情酝酿起源严肃认真的蕴怒,他同时对对讲机命令道:“至少要拖住她几分钟!”
……
“你好,索莉丝。这也不是你的真名。”
索莉丝微微笑了,无法回应她隐含的疑问,金色的眼里带着不属于外表的稚嫩:“你好漂亮,头发是白的。”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不带修饰的夸赞。白秋夜提起嘴角,眉眼弯起,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了:“谢谢,你也很漂亮。”
她目光下移,看到她碎裂的手臂,接着向索莉丝提问道:“你这样不痛吗?”
索莉丝乖巧回答道:“痛的,叔叔阿姨说这是好事,但我不想痛。”
“我能帮你,但这会让你死去。”
“死?”索莉丝懵懂地眨眨眼睛,“死是什么?死去就不会痛了吗?也不会掉屑?”
“嗯……死就是一睡不醒,你睡过觉吗?”
“睡过!睡觉的时候不会痛!我喜欢睡觉!我能不能一直睡觉?这样就不会听到奇怪的人说不要我了,也不会痛了!”索莉丝高兴起来,雀跃期待的神情在那张纯净的脸上浮现,随着身体晃动,她身上掉下更多块状物。
它们在雕花的地板上化为残烬。
白秋夜双膝触地,手指捻了捻那些灰烬,将它们往索莉丝那边拨了拨:“可以呀,我可以帮你。”
“好呀!但是白姐姐不要骗我哦,叔叔阿姨就经常骗人,我总会生气,但又没办法!”她撅起嘴,似乎有不少被敷衍了事的记忆浮上脑海,数量之多以至于她一想到就生气。
“我不会的。那小索莉丝闭上眼睛吧,接下来是睡觉时间啦。”
索莉丝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侧躺下来,可无论她多么小心,还是有许多块状身体组织从上半身掉落下来,从缺口里,看得到不再流淌的血液和干瘪的血管,就连肌肉都僵硬坏死,要不是她充满期待的笑容,这就是一具保存极好的年轻尸体。
白秋夜笑着,说着安慰她的话,秀眉却向上微皱,明晦不清的神色在眼底翻涌,像在回忆,又像在遗憾。琥珀般的眼瞳亮起光芒,丝缕白光在她的额间勾勒出一只紧闭的眼睛,她抬起双手,在面前横画半圆。
她额上浮出虚汗,雪白的面庞泛出不正常的红色,这是在承受压力的表现之一。
她要在一位神的神殿里,举行另一位神明的仪式,这是绝对的亵渎之举。
哪怕那伟岸的金太阳已经不在,哪怕在这里的只是个虚弱的复现,白秋夜也必须承受来自祂的怒火。
重压落在她肩上,无数光彩夺目的碎片划过她的视野,那是神明的记忆,是属于祂和祂的时代的碎片,但对这个时代,对白秋夜来说,那些都是不愿死去的、危险的幻觉。
当正圆完成的那一刻,夜色淹没了两位女性。
白金的虚幻满月矛盾地具备了柔软与侵略性,它携来的夜幕将刺眼的阳光隔绝在外,温柔地将她们裹入摇篮。
白秋夜在太阳的神殿里召唤了一片夜晚。
而夜色将给予金发的女孩以安宁。
月光洒落,屏蔽她的一切感知,将睡梦送给永恒白昼中的索莉丝。
女孩的呼吸越来越轻缓,她感到疼痛正在离去,越发模糊的视野里,那个白色的漂亮姐姐正垂首看着她。
她想感谢她。索莉丝回忆着叔叔阿姨们的日常活动,还有与自己联系紧密的另一个人、常常做的事——一缕光焰从她的指尖绕上白秋夜的耳朵,然后缓缓凝固成一枚漂亮的火焰状耳饰。
做完这件事,索莉丝闭上沉重的眼皮,带着嘴角的笑容沉沉睡去。
“这是礼物!谢谢姐姐!”
白秋夜听到她虚幻的声音,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额头,取出匕首,悄然划过女孩儿的脖颈,让这个充满灵性的稚嫩灵魂回归寂静的世界。
索莉丝的心跳停止的同时,夜色消退在光芒里,大祭司的权杖悬停在白秋夜后脑勺数寸处,而她的年轻已经不再,干尸一般的身体显露出来,缺了一条细瘦的胳膊,甚至连脖颈都断裂了一半,可她还活着,代表生命的金黄火焰在其眼窝里跳动,祭司盛怒的面容呆滞在灵魂链接断开的那一刻。
她来晚了。
“你……!”祭司说不出话来,金色的火焰则无法替代眼球和肌肉表达任何复杂情绪。
白秋夜冷冷地望着她,月光汇聚的细剑握在她的手中,清冷的声音吐字清晰,意义明白,仿若宣判:
“祂死了。
“死去的不会回来,哪怕是神。
“你该死了。”
祭司的神情忽然变了,作为更加古老的灵魂,她似乎从这两句话中听出了白秋夜隐含的信息。两团金色火焰颤动起来,颓势已现——
失去了寄生和转移死亡的肉体,祭司将会迅速衰败死去。
苟延残喘、拼尽全力逃离死亡的卑劣灵魂即将迎来注定的终点。
权杖倒在两个女孩背后,祭司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往神座方向远去:那里有她的神,她本该拯救一切,将世间容纳入祂伟大光明的永恒神国的金太阳。
可那蔽于光明、身披铠甲流焰的身影只是一动不动,她期盼的、熟悉的目光并未落下,只是一点点化为细碎的光点,逐渐破碎、消失。
祭司那早已失去功能的声带发不出绝望悲戚的嘶吼,眼窝中的火苗开始缩小,同时也代表着这名狂信徒的死亡倒计时。
而在这副宛若奇幻画作的中心,白秋夜平静地进行着感谢祷告,面前,是金发不再燃烧、香甜睡去的、真正的索莉丝。
“赞美母神,”她双手合十,抵于额头,呢喃般祷告:“愿这名美好的灵魂在死亡的国度获得安宁。”
作者:苑竹
免责声明:笑语
由于作者有独立世界观和故事,此类作品仅作为单篇作品存在,本篇与后续其他作品无关。(连载故事会单独发在作者主页,客官不如赏光一看)
作品中任何人名、地点、三观等皆为虚构,仅为故事本身服务,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请听某手游改编的《魔王》,纯纯意识流印像派注意。
观看建议:不要带脑子,当乐子看。
————
琴声,有谁在奏琴,奏一段旋律,奏一团血肉,奏一个时代。
歌声,有谁在唱歌,唱一段词,唱一个人,唱一份灵魂。
醇厚悠长的声音与琴与鼓纠缠在一起,寂静的行宫之外立着墓碑。
白玉般散发光芒的墓碑以自身的存在为荣,它骄傲的抬头,无畏地直视着归来的主人,将历经三百年无损的刻痕展现在她面前——优雅俊秀的符文之名流淌着月光,昭示着已死去的,和解放归来的。
她知道这是谁的墓碑,她以沉默面对屹立三百年时光的墓碑:
【神女月眠之墓】
【遵循母亲的指引,神女月眠的第三度的人生在镇守“边境”千年获得解放。】
【于母亲的怀抱中归来之人,击碎墓碑,走入行宫。】
【第三度月食才得以结束,新月终将升起。】
手指触碰那些流淌光芒的符文刻痕,行宫的主人目光深邃哀怒,在三百年后与三百年前的自己遥遥相望,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厚如泥水般的疲惫。
那些自出生便决定好的使命层层递进,每一个都那么鲜活而必要,她身心疲惫,却不得不为了生存与心灵的平静无悔而跋涉前行。
丝丝缕缕的风带来了虚幻的雨,那是母亲的羊水,她不堪重负的灵魂在其中回归最初模样,然后再一次,“出生”。
命运不允许她停下脚步,可母亲仍庇护她的休憩时间。
喀拉……
金目中,白玉般的墓碑逐渐碎裂,清脆明亮的碎片发出丁铃声响化作光点融入她的身体,然她深刻的哀切不减,与空灵悠远、仿佛水珠落湖的钢琴独奏一同悼念着千年孤疲的伟大。
风暴在嘶吼了,它高声彰显自己的存在。澄净透明的结晶生长起来,将它压回边境之外的混沌黑暗中……
清澈的男声为女声独唱和声,行宫的主人倚靠在结晶边,陷入记忆的幻景——
————
神的女儿从破碎的神座上睁开眼,行宫内空旷宽阔,微弱的光亮在两侧支柱的灯盏上明灭不定,血般的绒毛地毯铺开在她脚下,而头顶则是永恒注视着她的“母亲”。
疲惫阴沉的双目微微抬起,从垂下的白银发丝间望向古老年代的朝拜者——在神行走于大地的伟大时代里,他们也同样以疯狂与狂热为底色,将磅礴的情感揉进琴谱与歌唱里,他们的残响仍然留在这座行宫里,不间断地为神座献上乐曲。
宏伟的交响开始了,鼓点先起,奠定了整场表演的曲调,庄重威严的高声吟唱紧接着跟上,她听到低沉弦乐紧促激进的旋律,冰坠般钢琴在完美的时机加入旋律,引领着乐曲向着下个阶段行进。
然后小提琴磅礴的、浩荡堂皇甚至有些邪恶的变奏从底层旋律中急速上浮,最终牢牢占据了乐曲的主调,高昂的琴声攀升后一路坠下,在短暂的休息后仿佛重新苏醒般,又一次爬上了高潮——
女高音的独唱接过主演的位置,富有节奏感的鼓点仍在为乐曲铺路,小提琴低下头重复着一段旋律衬托婉转沉荡的歌声,而低音和声则仿佛明月周围的薄云,优雅忽然跳出了乐曲让人仿佛置身于殿堂的廊道之中。
喀拉……
轻轻的一声破碎,乐团的残响总以零碎美妙如同冰片的碎裂声结束:
今日的演出谢幕了,座上的神明是否满意?
神的女儿闭上眼,眉间阴郁久聚不散,环绕着她的瑰丽碎片即是枷锁,神座下躺着巨大的门,它如光铸就,繁杂层叠的切面柔和了微暗的光,厚重深邃的黑暗被锁在其中,恐怖的风暴在其中肆虐,乐声结束后它将再度奏起自己的混乱曲,片刻不息。
时光漫长,她在三百年前就无法继续维持行宫的明亮整洁,而前一个三百年,刚好是她茫然在神座上醒来的时刻。
众神藏着怜悯表现敬重同她交流,众生掩饰庆幸露出畏卑,无论他们献上亦或留下什么礼物,“还好不是我”的想法都极其刺耳。
下一个三百年的此时,这份灵魂就会彻底陷入沉睡,以缓解这千年的疲惫与守望。
乐团从未离开,小提琴独自奏响轻缓的乐声,神的女儿向后躺倒,行宫随她心意改变,神座成了床榻,“母亲”暂且用云层隐去辉光,三角铁悠慢的叮当声为她助眠,她不去听那风暴在身下嘶吼尖嚎的声音,也不去看那从黑暗中投来的窥探目光。
她动了动手指,在三百年后为自己留了一样东西。
现在,神的女儿要休息了。
————
华美的镜子里映出一张冷漠的脸,侍女们为她穿上层层叠叠的华服,代表獠牙的菱角银冠小心环在她的头上,额中的金透石则是神权的象征,两条红玉珠链垂落在如瀑披下的银发间,意味着她王庭与神殿的双重身份。
她做好准备,与前来迎接她的银庭女王一同走入殿堂。
面前的黑发男人一身玄袍,鲜红的内层恰到好处的衬着他的尊贵,而金冠与腰侧的佩剑则展示着他的万人之上——帝枫的“钢羽”,素景叶。
神的女儿不必开口,她即是神的化身,只要她站在女王的身侧,就代表神正在注视着这里,她要做的只是见证,然后在适当的时候作为神的意志说几句话。
喀拉……
红玉珠链发出极轻的声响,她冰冷的目光撇过去,正好对上帝国皇帝隐含探究的视线,她按照礼仪向皇帝颔首,皇帝却向她致以敬意,简短的对话发生在他们目光的碰撞中——
神的女儿是真的吗?
是的。
神的女儿是神的容器吗?
是的。
高贵的身份里是与生俱来的使命,精致的银冠下是注定坎坷的道路。她被教导认为这些理所当然,内心如镜,没有任何波动。
她饶有兴致的揣摩着这位皇帝的心思,忽然察觉到那敬意里,裹的其实是怜悯与警惕,她并不惊讶,因经历的特殊性,她也鲜少将那些情绪认为是一种冒犯。
目光挪开,她对此毫不在意,和平尚在,无需对此过分敏感。
然而那场阴谋般的战争将一切和平撕碎。
兵戈战吼在数十年后回荡在她的耳边,鲜血溅在肌肤上时有多么滚烫,倒在脚下的尸体就有多么冰冷。
尸堆之上,坐着神明的尘世化身,光铸的刀剑就扔在一旁,污血不能沾染光洁丝毫,她从未畏惧死亡,也做好了某天迎接死亡的准备,自从她捏断第一只猎物的脖子用它的血肉饱腹,她便隐约意识到了一些“法则”。
现在她看到了血染的长河、尸曝的旷野、仇锁的众生……这些与“法则”完全不同。
喀拉……
光铸之剑的碎裂,她感到自己的心被不知名的东西压住,不断地向下坠啊坠,那是她的恐惧吗?是她的沉郁吗?是她的疚惑吗?
光铸之剑再度凝聚,她抬眼看向天空,更多的敌人向她进军,神明化身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亦或是犹豫。
背后的族人在互相鼓励:为了生存。
长姐身穿铠甲,来到了她的身旁,眼中的期待与信赖使她犹疑自身的正确,然而当那只包裹在皮革中的手搭上自己的肩头,她还是以无畏身姿与长姐一同迎上进军者,心中浪潮翻涌,却不可向任何人泄露分毫。
她轻浅默念:为了生存。
————
喀拉……
墓碑彻底碎裂,她已经出现在了行宫内部,仰望着神座上的灵魂。
“你来了。”被拴住脖子的月狼似乎露出了笑容,然而在她看来,祂只是抽动了一下嘴角。
白秋夜颔首,踏上台阶:“我来了。”
前三百年,神代的始源神与她对抗边界风暴与入侵者,他们建立了一扇玻璃般的门,瑰丽而坚固的门用神血铸就。
次神代的后七百年,二代神们正在诞生,那些拥有记忆却高傲自大的神明妄图证明自己的“无所不能”,于是她封闭行宫,将其拖入虚界,不许任何人进入行宫,也不许任何人打开这扇门,只有那位慷慨谦逊、才华横溢的乐理女神为她留下了无数百听不厌的乐曲残响。
祂一人成军的演奏陪伴了她七百年,甚至就连现在,那些破碎的残响仍然动听悦耳。
“我累了。”神座上的祂说,融入白发,嵌入颅骨的银冠布满裂痕,像是祂的灵魂。
“睡吧。”白秋夜平静回应,一步步上前,暗淡的残响碎片在她脚底发出喀拉声响,每一步阶梯都有更多的碎片记忆融入她的灵魂,曾经模糊的、隐入对话的面孔唐突清晰起来,变得无比熟悉。
睁眼,面前只剩下空无一人的神座,一声轻响回响在她的脑海中,接着,她似乎听到了均匀而悠长的呼吸声——
喀拉。
最后的乐曲残响也支撑不住化为零星碎片,它的使命已经结束,风暴早已离开,被延后整整千年的末日再次迈出步伐,向着世界铺下阴影。
行宫等待了千年的寂静终于降临,它的主人并不着急离开,仅仅只想短暂停留一会,听一听这里本来的声音。
作者:苑竹
免责声明:笑语
由于作者有独立世界观和故事,此类作品仅作为单篇作品存在,本篇与后续其他作品无关。(连载故事会单独发在作者主页,客官不如赏光一看)
作品中任何人名、地点、三观等皆为虚构,仅为故事本身服务,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本篇打磨不够,观看建议:不要带脑子,当乐子看。
——————
明亮而嘈杂的食堂里,夏溦霖将最后一口饭送入口中,接着将盘子碗筷收好,送到回收处:她一秒都不想多待。
颧骨因咀嚼的动作隐隐作痛,那里青紫一块,是实战课对方“不小心”留下的伤。
——如果不是她躲得好,那这里就不是青紫了,她还得在医务室的床榻上吃午饭。
夏溦霖抬手,手机连震两次,母亲的生活费到账了,屏幕上清一色都是转账记录。
她点击收取,然后回复一个卡通狼的头像:
[教官让我上完今天,大概下午五点结束。]
对面的回复有些慢,但她并不急躁,一种紧绷的无所谓滞留在胸口,像是冰水般镇静着她的情绪。
[好,我会在门口等你们。]
[明白。]
————
教室很近,她走进去时目光刺人起来,夏溦霖面无表情的走到位置上,将布置在桌脚的水弹陷阱拆掉,扫视了一遍确定没有不该有的东西后,坐下,打开手机戴上耳机,开始看小说。
窃窃私语都被隔在耳机外,目光仍然刺人,而夏溦霖已经习惯了无视这些异样的现象。
在第一天转入这所学校时,她就受到了别出心裁的“欢迎”。
————
作为一个出身“贫寒”的“觉醒者”,却被分配到了高等班进行课程,教官还是那个以无情闻名的“奥古斯都小姐”。这招来的流言蜚语就像苍蝇一样四处乱飞,她既没办法,也不想理。
夏溦霖心态很好,她对自己没有疑问,还擅长从周围人身上吸取好的习性,比如:来自母亲的一点就是:自省,但不质疑自己。
所以当她用优秀的成绩和绝佳的射击天赋证明自己时,那些苍蝇曾一度销声匿迹。
可惜这短暂的“寒冬”没有持续多久,展现天赋后迎来的就是各种麻烦,她不知道拒绝了多少个“墨镜先生”,也避开了众多个“打扰一下”。紧接着,“谣言”成为了苍蝇们的食物,而更近一步的谣传让她迅速卷入这个凭空出现的旋涡。
“平民”怎么可能根据自我判断拒绝那些招揽?
夏溦霖在几天内成为了众矢之的,各种流言不断,甚至影响到了正常的训练,比如各种介于严重和轻微的伤口,一句轻飘飘的“不小心”就能盖过去。
至于发酵的这么快,怕是要追寻到母亲的前一个孩子,同时也是他哥哥夏遥旭的三年失踪案之前。不夸张得说,她在这里的每一份阻力,都和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是消极意义上。
奥古斯都教官不傻不瞎,也不和稀泥,专门在班会上澄清了数次无果后,这位“无情”的教官为她申请了长期任务,让她提前考取“探索者证件”并开始实战任务,期末测试前回归。
实际意思就是让她先从风口浪尖上消失一下,也算是让她摆脱那些已经不会有提升的课程。
奥古斯都教官在通知她前就与她谈过话:
“你是否想得到一个能够教导并保护你的队伍?如果他们在探索者协会有注册身份,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可以让你免去匹配或者随机队伍的麻烦。”
夏溦霖当然知道,她哥哥与母亲断绝关系后自立门户,在探索者协会有注册名“夏尔”,而奥古斯都教官对此知情,她当天就和哥哥谈好了事,第二天用了一个上午确定完了手续。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等到下午五点,她就该跟着那位漂亮的白发小姐一起接取任务,出发封锁区了。花费不到一周,这其中也有奥古斯都教官的帮助。
夏溦霖很高兴,特意感谢了奥古斯都教官,然后兴冲冲的同那位白发小姐发了消息。
她的目标很明确——掌握力量,然后离开这里,为此不择手段。
这所学校是扇门,只够她踏上这条路,她的哥哥将这个机会给了她,而夏溦霖近乎偏执地学习训练着。
这一切动力都来自她人生中那长久不息的愤怒。
东区对异能者的偏见像浮在海面下的冰山,看着只有一点大,实际上处处刺人。似乎拥有异能就不是人类了,哥哥就曾因为这种偏见一度找不到工作,同时也被四处排斥,邻居都不愿照应他们。
她小时候不理解,现在理解但仍然愤怒。因异能觉醒或失控造成的事故只多不少,人类趋利避害,减少接触、进行管控都是正常的防护措施,但在之后愈演愈烈,逐渐变成了“偏见”,东区尤其严重。
还好,那时他们都已明事理,能自己做点家务,独自在家也没问题。
东区治安虽好,却也只是不错的程度,在安保措施尚不完善时更常有入室盗窃、抢劫等案子发生,而一个经常只有一个七八岁小姑娘在的家庭,很容易成为那些人的目标。
她依稀记得,某天家中进了贼,在刀子的威胁下年幼的自己甚至不敢说话,只能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一边看着蒙住脸的男人翻箱倒柜,一边蜷缩着祈祷着哥哥不要那么快回来。
她似乎被打了,脸上很痛,现在却已经不太记得,然而记忆中强烈的情绪不会轻易消退,她能够清晰的回忆起那时的些许片段:
哥哥比平时晚了几分钟回来,因为要照看她,他总是第一个走出校门,也总是喘着气到家,夏溦霖总会为他冷一杯水,在休息几分钟后,他就会带着她准备晚饭。
在恐慌中,夏溦霖的思绪茫然飘飞着:前些天,家里的剔骨刀似乎拿出去叫人磨了一下,今天早上父母出门前还交代哥哥要记得拿……
钥匙打开门锁的时候,一大一小都抖了个激灵,夏溦霖缩在角落里,视角刚好能看到缓缓打开的门缝中,那张年幼而清秀的脸上平静到诡异的表情,和反射着楼道灯的尖刀。
她的哥哥是冷淡的,很少出现情绪表现,甚至被指责有精神病,哪怕被孤立、被排斥,他也从没显露出丝毫愤怒;他也是懒惰的,似乎只有睡觉能让他开心近乎没有的些许,父母常常催促他吃饭,让他别总是睡觉,而他也从不听这些话,只是沉默的做自己的事。
这就是她对这个陌生亲人的印象,也是从那天晚上起,这个亲人不再陌生。
他们这一家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哥哥是捡来的,自己是领养的,后来她再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就不再是恼怒、羞耻,而是哭笑不得和大方承认。
————
之后发生了什么?
顺着小说主角的经历,她忽然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就在她要继续回忆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夏溦霖小姐,”满怀讥讽的声音阴阳怪气的喊着她的名字,夏溦霖在心中慢慢地叹了口气,有些不悦地抬眼看向面前这个长着小眼睛的男性。
似乎是叫徐书行?
他后边还站着两个人,带着肉眼可见的嘲讽笑容。
怎么说呢,怪扭曲的,五官,就像走投无路一样。
“和人说话要放下手机!”他就像小孩似的,一把抢走了夏溦霖的手机,夏溦霖摘下耳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作为插班生,夏溦霖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大多数人才15岁,没一个到了法定年龄,确实都是小孩。
徐书行仗着富家子弟的身份,常常骚扰女生,大多数女生选择虚与委蛇,他便涨了气焰,直到某天被夏溦霖冷声呛了回去。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帆风顺的人生路上会有绊脚石,接着对她展开了各种针对,而大部分操作因为干扰教学而被奥古斯都教官搅黄。
“你这脸是怎么了?不会是被打了吧?哎,这叫不叫报应啊?”徐书行说着在她看来幼稚的要死的话,就算把徐书行换成一个十岁的小孩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
夏溦霖懒得和他怼,她早就过了不服气的年纪,只是伸出手,平静道:“还我。”
“你没手吗?还是手上也被打了?”徐书行嘲讽她,脸上的表情像极了炫耀羽毛的杂毛鸟。
没等她再说话,另一个清亮的声音就插了进来:“还她你听不见吗?”
仇寒晗冷着脸抢走了手机,这个一米六出头的女孩是她的好同学,家境堪堪算上流人,但因为“油盐不进”而被上流社会排斥。到现在仇家仍然支持“以行动和功勋装饰自己”的祖训,在坐吃山空和资本家里格外亲近军方和科院。
徐书行被惹怒了,从小肆无忌惮的他能够服从校规已经是极大的“委屈”,作为一个家财万贯的少爷,居然还有不长眼的女人敢反抗自己?
“一个没爹的小姐和一个没爹没妈的平民真是好搭配啊?”
“你说的对,有爹妈的小孩成绩不如没爹妈的。”仇寒晗上下打量他,眼神里极尽嘲讽和鄙夷。
“你!”
眼看就要朝着无意义的骂战发展,夏溦霖翻了个白眼,拍拍仇寒晗的肩膀安抚道:“别和他争。”
仇寒晗撇撇嘴,既没说话也没走,好像在上课前就打算赖在这了。
夏溦霖拿回了手机,也被打断了回忆,眼看距离上课就剩几分钟,干脆将耳机摘了,打算和仇寒晗闲聊那么会儿。
可惜话题还没开启,徐书行就又开口了,活像个不甘被无视的小丑,说出来的话却让夏溦霖瞳孔一缩:
“这个人的哥哥,是个杀人犯呢。”
混乱嘈杂的交谈在一秒寂静后立刻充斥了教室,夏溦霖冷冷瞥着他,收紧了手指,某种危险的情感在她心口升腾,催促般挑动着她的神经。烦躁、愤怒、气闷、无奈……可她不能做出任何回应,因为即使否定,也会被扭曲变成承认事实,而她表现出的情绪更是有着宽阔的解读范围。
况且,这是真的,这句话本身就是真的,徐书行只是隐瞒了其他条件而已。
断章取义是造谣最基础的操作。
“杀人犯的妹妹也能来这里,真像森林里掉进陷阱的野兽一样可笑。”
夏溦霖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拿起手机打开页面,继续看她的小说,还拍了拍仇寒晗搭在她肩上的手,让她别生气。
徐书行来找茬的目的达成了,又补了几句不疼不痒的嘲讽,见夏溦霖没反应,便撑着面子放了狠话走了。
仇寒晗对着这人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良好的教养让她没能骂出几句脏话来,只是担心道:“谣言又要有变化了。”
夏溦霖嗯了一声,平静道:“它变得还少吗?差不多了,快回去吧,上课了。”
仇寒晗拍了拍她的背,意思是:别放心上。
屏幕被她摁灭,映出她冷淡的脸,青紫消下去一些,异能者的恢复能力比普通人好一些,这点伤并不严重。
连血都没出。
————
奥古斯都教官没有走进教师,班长收到消息,提前两分钟带领班级去了训练场——看来是换了课,今天下午原本是理论学习。
刚进入训练场,夏溦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白发披散,一身简装的白秋夜,仍然是清凉的风格,与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她诧异到顿住脚步,后方的同学不满的咂嘴,绕过她走到前面去。白秋夜显然也注意到了她,视线在她的脸上逗留了几秒,接着平淡地点了点头。
有男生和女生的嘀咕和尖叫响起,也难怪他们这个反应,白秋夜美貌惊人、身材又好,恰到好处的肌肉毫不吝啬地暴露在天光下,哪怕只是短袖短裤都是极其养眼的。
夏溦霖呼出一口气,仿佛受到了鼓励,打起精神加快步子走到了最前面。
一旦进入奥古斯都教官的视线范围,不管是尖叫还是讨论都会自动消失,班级的所有人快速排好队,在报数和报告后,好奇的打量着这位从没见过的美丽女性。
“现在开始上课。”奥古斯都简单说明了换课相关,接着对全班介绍道:“这位是前来参观的探索者协会一级成员白月小姐。”
“各位好。”白秋夜还是那副冷淡模样,只是象征性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毕竟这里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资格让她低头超过30度。
夏溦霖想到了她们聊天时对方说的“顺便”,原来是这个意思。
奥古斯都没有预留时间给她说些什么,白秋夜同样不是能言会道的人,无论那些目光是好奇、惊叹、仰慕、憧憬还是思索,课程就在这短暂的插曲后开始了。
异能者无论什么能力,在这所学院都有几门战斗必修课,比方说体术。
不同的教官会有不同的倾向性,奥古斯都最为看重的就是实战,因此她的班常常带伤出席,由此也被冠上了“恶魔”的中性前缀。
在热身、攻守互博结束后,就是“单独指导”,或者叫做打擂台更合适些。
在不使用异能的情况下,对人战往往快速而短暂,几个来回便会被叫停,接着就是奥古斯都的动作剖析和纠正指导,夏溦霖总是最后一个,也总是仇寒晗和她对打。原因有二:一是她遭受的孤立。二则是这个班上的大多数人并不那么拼命练习学习到的技巧,逐渐被她甩在身后的早就不止一半了。
白秋夜双臂环胸,看似认真的斜靠在墙边,可若有人敢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眉眼微垂,视线也没有明确的焦点,分明是在无聊。
夏溦霖偷偷瞄过她几次,终于确定这位姐是真的无聊,大概在她看来,这写课程只是玩闹吧。
相比与晶兽战斗、执行区域扫荡、探索未知封锁区,这些东西拿来参观还是过于幼稚了。
————
这位教官小姐在不久前宣布休息十分钟时,短暂与白秋夜交谈过一次,寥寥数句便没了下文,接着就有好奇的学生大着胆子上前攀谈,仇寒晗靠的近,听见那白发小姐都是以礼貌疏远的态度回应问题,旁边还有奥古斯都看着,学生们都不敢太放肆。
“徐书行想犯贱,被呛死回去了。”仇寒晗说,压低了声音忍着笑,复述起对话:
‘您这么漂亮,追求您的男性恐怕要排出这所学校了。’
‘我为什么要找一个累赘当伴侣?’
‘呃……但毕竟可以互相关照,毕竟封锁区的探索很危险。’
‘的确,所以更不能找个累赘拖后腿了。’
“哈哈!你不知道那个二货的表情!他怎么觉得那姐姐会关心这个事的啊!
“我觉得她说得对,城区里大部分人到了外面还不如提早干掉。”
她的好友甚至忽视教养说了个现在看来有点可爱的脏词,好似被感染了似的,夏溦霖想象了一下徐书行的表情,估计和吃了苍蝇一样难看,于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一向那么自信,他才十五。”
两个女孩抱着膝盖,一直压着声音笑,仇寒晗甚至笑到肚子疼才靠着夏溦霖停下来呼气。
仇寒晗早看徐书行和那些谣言不顺眼,这下算是把一肚子气都笑了出来,夏溦霖也难得笑的这么高兴,她对这个学校的留恋和不舍几乎全系在仇寒晗身上,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女孩拥有与她不同的理想,在三观和道德上却与她一样坚定不移,与仇寒晗相处的时光总是放松又温暖的,她很感谢仇寒晗。
随着太阳不知不觉间移动,从窗口洒进的,白亮的阳光也变得澄黄柔和起来。
“夏溦霖!”奥古斯都喊道,夏溦霖站起来,自觉走到空地上。
按照平常的流程,夏溦霖的对手应该是仇寒晗,但显然,奥古斯都教官有些新的想法:“白月小姐,您愿意指导一下我的优秀学生吗?”
优秀学生。
夏溦霖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奥古斯都教官的侧脸,好似与平时并无不同,又好似柔和了许多,就连她锋利的眉眼都添上了一些感性。
空地边缘,仇寒晗已经找好最好的位子,听到这话更是鸟儿般转过头来,带着雀跃和兴奋看着自己的好友。
而其他目光则聚焦在白秋夜身上,相比起教官语言里直白的认同,他们更高兴能够看到一位协会认证的、真正活跃在封锁区的一级异能者出手,哪怕只是一些体术。
她放下手臂,打量着她,略做思考后点点头:“当然。”
“感谢您。”奥古斯都说道。
白秋夜只是摇了摇头,道:“小事而已。”
围成一圈的学生们自觉让开一条通道,白秋夜向他们点头致谢,随后走向空地中的夏溦霖。
奥古斯都指挥学生们拉开距离,并站在内圈准备宣布开始。
夏溦霖已经摆好了架势,而白秋夜只是直直站着,金色的眸子看着她,在这一刻,夏溦霖感受到了自己呼吸的颤抖。
“开始!”
夏溦霖毫无顾忌。
她的出手迅猛与否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毫无意义,何时出手也不存在优势,在这个前提下,她更应该尽最大努力,将自己的一切都展示给对方,并在败北后细细复盘,吸收技巧。
一拳一掌,夏溦霖在脑中判断着时机与方向,七次进攻,次次不离面门与下盘,可白秋夜就像幽灵一般,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没办法触及对方一下,她甚至不需要格挡。
而在逼近与后退间,她似乎看到白秋夜永远冷淡的底色上,出现了一抹转瞬而逝的微笑。
白秋夜忽然放弃了一个后撤步。
而夏溦霖没有任何不进攻的选择,她屏气握拳,凝聚起自己最大的努力将这一拳挥出——
白秋夜接住了这一拳。
轻松、游刃有余、意料之中。
夏溦霖抬头,细密的汗滴从额头渗出,在人造光源下反射光芒:她没看到笑容,白秋夜的表情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她慢慢站直身体,慢慢平复呼吸,又慢慢向人群走去,步子有些虚浮。
没有任何意外,没有任何惊呼,也没有任何掌声,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看着这一幕,接着理所当然的等待教官宣布结果。
“白月小姐胜。”
此时,掌声才哗然响起。
紧接着,掌声又迅速消失,逐渐只剩下两个掌声仍在响起。
夏溦霖本以为是自己的好友,她的倔强从不输自己分毫,而在听到另一个掌声时,她诧异的回过头去:白秋夜确实笑了,不是她的错觉。
“努力与勇气应当给予鼓励和嘉奖,你……你们都很好,真好。”白秋夜的金眸注视着她,夏溦霖愣在了原地,卡壳的大脑缓缓转动,她觉得这个“你们”或许说的不是她的班级,也不是她和她的好友,而是……她和哥哥夏遥旭。
“喂!别愣了!”仇寒晗压着声音喊,但没什么意义,现在很安静,她用气音说话所有人也能听到,但她不在乎,甚至用双手做喇叭状,生怕夏溦霖听不到。
“啊?哦!谢谢您的肯定!我会继续努力的!”夏溦霖回过神来,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到,全靠灵魂说话。
好在奥古斯都解救了她:“归列。”
“是!”
仇寒晗似乎在她旁边兴奋的说了什么,但夏溦霖已经没在听了,她意识到自己宕机了,却不想从这种状态里脱离出来,她有多久没这么脑袋空空了呢?
夏溦霖开始回忆,她发现自己并不了解白秋夜,但这位漂亮姐姐就是让她直觉亲近,这让曾经嘲笑过夏遥旭的“盲目”的她感到脸上有些疼痛。
真神奇……夏溦霖忽然理解哥哥为什么那么信任白秋夜姐姐了。
————
仇寒晗帮着她清点行李,足足两个行李箱,夏溦霖无奈拜托她陪自己前去校门,顺便帮着推一个行李箱。
两人都对路上的目光视若无睹,她们聊着自己的事情,有关生活,有关未来,有关嘱咐……仇寒晗了解她,知道她能照顾好自己,但还是以防万一,确认了一遍联系方式,毕竟仇家的私人号码与公开号码是不一样的接通渠道。
来到校门口时,一辆车对他摁响了喇叭,夏遥旭在驾驶位对她招手。
“哥。”夏溦霖看到后座白秋夜也在,也喊了一声:“秋夜姐。”
两人朝她点头,夏溦霖便介绍起自己的好友仇寒晗,仇寒晗充分展示了作为大小姐应有的礼仪和作为夏溦霖好友略有跳脱的一面,四个人聊过几句便各自离开。
路上,夏遥旭斟酌着开口:“感觉怎么样?没有后悔吧?”
只见夏溦霖一伸手臂,用力深呼吸几次,身边终于没有注目礼,耳边也没有窃窃私语——真清静啊!
她放下手,扭头望向心情愉快的哥哥,露出一个带着兴奋和解脱的笑容:
“轻松多啦!”
“你这么快?原阳信徒的火抗都是假的吗?”宋柳城在他啃完第二个馒头前翻过了检票器,并一脸不满地问候了一下原阳信徒。
“你老板没和你说过?我不是正常的火异能。”夏遥旭发音含糊,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后,为原阳信徒辩解道:“和一般火焰的‘燃烧’不同,我的火焰实际上是在‘同化’被燃烧物。”
一团深红从他掌心冒出,夏遥旭将包馒头的油纸放入火中:“它根本不会烧起来。”
油纸的一角没入火焰,没有表现出点燃卷曲的模样,甚至连焦黑都没有,只是在火焰中逐渐缩小、消失,一整片油纸消失也不过数秒。
宋柳城悄悄缩回探出的手指,有点恶寒地缩了缩肩膀:介于生命和现象之间的异能,噫。
“他们的火抗没起效。”夏遥旭摊手,说明完毕后,又指向列车站台处道:“所以,那是什么。”
站台上,一轮虚幻的太阳停留在地面上,丝绸般的光芒将天空照亮。在光芒中,夜空化为穹顶,白瓷化为石砖,轨道化为红毯,阳光所照耀处,不再是广丽的列车站,而是古老时代的太阳神殿。
仿佛干尸一般的可怖祭祀,干瘪的身体勉强撑起了一身白袍,从宽大的袖袍里露出她树枝一般的手臂,枯白的发丝毫无光泽地在热风中飘荡。
祭祀手持点缀黄金与太阳石的长杖,不断有人形虚影飘入权杖内,每收集一些,虚幻太阳就愈发凝实,光芒也愈发炙热。
夏遥旭敲了敲额角,眼前这两种场景互相穿插仿佛梦中幻觉的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现在颇有些不敢睁眼。在第一眼看到时,他还以为自己不知不觉睡过去了,所以那些原阳信徒才那么弱。
宋柳城倒是见怪不怪,对他来说这是第二次见了:“祭祀索莉丝,原阳教的圣遗物之一。灵魂是来自神代太阳神时代的祭司,依靠沉睡与寄生活体人类留存至今。一想到这么个年轻的小姑娘内在已经是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妖婆……唉。
小姑娘?那不是个……?
夏遥旭扶了下额头,不着痕迹地摸了摸眼睛:没有变化。
是那个女人在仪式里给我的恩赐吗?
“……哇哦。”他很好的表现出惊讶,愣了愣,嘴唇磕巴一下发出了感叹:“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宋柳城乐,眼睛里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看来他也被震撼过:“无所谓的,这次事件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
“你们要公开行动记录?”夏遥旭惊讶地看了眼他,“一般来说,这种记录不都是保密的么?”
“有什么好保密的,在擅自调用人员解决事件和积极组织人员搜救之间选择一个让大众看到,也是一种先手策略啊。”宋柳城一脸“不懂了吧”,对他啧啧嘴,好似扳回一城似的骄傲起来。
“话说回来,你确定你把人都清理干净了吗?”他忽然用手肘撑住夏遥旭,凑近了问:“我怎么觉得周围的目光十分炽烈呢?”
夏遥旭扫了一眼四周,那种诡异的场景穿插仍然存在,且不断变化中,视野中飘起数十条淡红色的流烟,鼻尖有一股焦味与肉香混合的奇怪味道出现——
流烟还在增加,几乎已经成为了红雾弥漫在眼前,夏遥旭已经放弃分辨它们各自指向谁了,毕竟早晚都得杀。
他往边上平移一步,拨开宋柳城的胳膊,手中炎刀凝聚,看着从建筑中、地面下出现的许多个黑袍人,询问道:“你老板怎么说?”
“我们杀就行了,拖时间,至少要拖够半个小时。”宋柳城抬头环顾,这是在寻找好地点打掩护和支援。
“好。”
宋柳城被这人的平静态度惊了一下,瞪大眼睛地看他:“你不问一下为什么?我印象里你问题不是很多的吗?”
“现在是工作时间。”
夏遥旭回答道,晃了晃自己的炎刀,偏身躲开一枚曳着金色尾光的子弹:“这件事结束后,很快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了。”
对方耸了耸肩,用行动表示了态度——热风骤然减小,一息间,已经显露身形的十多个原阳教徒被光线洞穿脑袋,黑红焦卷的洞里飘出一点点灰烟,身体晃晃荡荡地倒下。
而夏遥旭前冲的身形一顿,手中炎刀分解了一瞬,又迅速凝实——这家伙使用能力居然还干扰到我了?
他用眼神表达了不满与谴责。
“抱歉噢。”宋柳城干笑两声,举起双手道歉。
“总之,先都杀一遍吧。”夏遥旭转回头,冲向最近的黑袍人。
……
“呼……”意识缓缓回归身体,夜风与虫鸣又一次回响在耳畔,白秋夜睁开眼睛,白金色的微光一闪而逝,却没有聚焦,身上的异变也逐渐消失在皮肤下。
晶狮子的尸体灰化分解,仪式阵先一步消失,白秋夜最后一次以手抵额,默念了一遍神明的名讳,这就算仪式完成了。
计划很顺利,他果然很有天分,不愧是空隙化世界环的拥有者。
不过因为不完整的刻印,他没能完整理解仪式的顺序和要求,是我疏忽了,幸好没出什么大事,母神明视。
她从草地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腿脚,用力伸了个懒腰,骨骼轻微作响,身体良好的状态让她心情舒畅,哪怕只解开了一个阶段的封印,都比先前的“搁浅”状态好上许多。
接下来……她向一颗大树走去,带着淡漠的友善向树后的人说话:
“你好,原住民,你还想接着躲下去吗?仪式也见识过了,不展现一下你的诚意吗。”
树后走出一人来,尚且年轻的脸上一片坦荡,紫水晶一样的眸子回以不相差的淡漠,遣词造句却足够礼貌:“您好,虚灵月的神女殿下,我名叫熙霆,姑且代表这个世界欢迎您的到来。”
不打算让剩下的人也出来么?倒是无妨。
白秋夜并不意外自己的身份被人道出,她已经做好了相关的心理准备。况且,仪式进行时对方并没有打断自己,还老老实实呆到了仪式结束,说明他们没有绝对的敌意。
“我们开门见山吧。”白秋夜将重心挪到左腿,回想着记忆中王庭中人的模样,恰到好处地表现着高傲的态度:“有什么事么?”
熙霆从腰包中拿出一只木盒,向她丢了过去。
白秋夜接住,手指摩挲盒子,黑暗的视野中,细小的光元素颗粒附着在物体表面,在感知中勾勒出所有物品的形状与位置,除了没有颜色和材质信息,倒是不影响她“视物”。
盒子里垫着布和软料:是一只耳机,她看了看,将它塞入耳朵,食指扶着些。
“您好,神女阁下,希望这种对话方式不会让您感到不快。”里面是个略带鼻音充满笑意的声音,光是听着就能想象出对方笑眯眯的表情。
“不会。”她其实无所谓如何对话。
“那太好了,既然您不喜欢弯弯绕绕的繁文缛节,我就直入主题了。请问,您知道‘云景星’这个人吗?”
“……”白秋夜微微站直了。
她知道。
云景星,从神教转向王庭的教会骑士,后成为了别名“夜猎”的雪狼骑,以夜中暗杀、潜入刺杀、大型机关设计等特点手段闻名。根据记载,在一次大型裂隙关闭战中与其家族的一支大队失踪,寻找一百三十四年后彻底登记死亡,荣光留名在“母神守望”之碑上。
居然在这里听到了。
“我知道她。”她回复道,“原来她来到这里了?”
“三十年前她仍然活着,那时您还未苏醒。关于您,王庭的四王女殿下,也是她告诉我的。她算是我的义母了。”
“那你确实得叫我一声殿下。”白秋夜略感惊讶,她印象中,云景星是个沉默寡言,冷漠无情的女人,不过了解过后,发现那些只是因为她严格要求自身而展现出的表象。
“她在三十年前死了?”
“是的,旧伤和积劳成疾。”
“墓碑在何处?”
“云家重楼。云家的最后一个老人在十年前去世了,而我并不知道它在何处,很抱歉。”
“不必介怀。云家世代以守秘、护卫为傲,他们或许留下了子嗣,却不可能将子嗣也拉入旋涡。”白秋夜回想着那位老护卫的脸,语气软化不少,甚至带着一丝惆怅的笑意:“云家没有留下子嗣吗?”
“有,他们仍然姓云,人数不多,已经融入社会,并不知道您的存在。”
“那很好。”
“事实上,我已经有些眉目,但需要您帮我一个忙。”
“说,不用遮遮掩掩。”
“您所在的地方,附近有一处神代的遗迹,我希望您进入这个遗迹,杀一个人。”
“可以。”白秋夜捏了捏腕骨,她对杀人并不抗拒,也杀过不少人。预想中,原住民对她提出的要求里,也有这么一个选项,只不过没想到这么早就出现了,“谁。为什么。”
“索莉丝,神代太阳神的大祭司残魂,她想要复辟原初太阳至上的时代,并在城市中引发了‘归阳’的灾难祭祀,但因为您的意外苏醒,时间倒退,让我们有了阻止的机会。
“她的陵墓遗迹就在您的附近,并且陵墓中存在云家重楼的位置图,我需要它解读一些东西,那些东西与‘盖西林斯’有关。”对方以极为坦诚的态度一口气概括了许多信息,语气里没多少笑意,似乎是为了表现诚实而严肃起来了。
引发灾难的神代祭司与盖西林斯有关的东西……确实有走一趟的价值,但恐怕不仅仅如此。云景星女士不会留下任何有关王庭的信息,但云家的其他人不一定,重楼里恐怕有不少文字记载。
白秋夜略作考虑,又轻轻扭动手脚,未作更多犹豫便答应下来:“可以。”
“感谢您,殿下。”
“我不计较你的隐瞒,也无所谓你有什么安排,但希望你的所作所为不要让我有对你出手的理由。某种意义上,我也师从云景星女士,她对目标的执着你应当看过。”出于合作的原则,她风轻云淡地小小警告了一下。
“我明白。那么,晚些再见。”
声音彻底消失。白秋夜将木盒抛回熙霆手中:“你似乎也有话想说。”
熙霆向她低头表示感谢:“我们并不是慈善机构,您在这里也不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不代表其他人的态度,提供的帮助有限,屈膝卑躬的请求也只是一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白秋夜点头,并不意外:“当然。”
“以及,”熙霆将背上的包卸下来递给她,紫眸偏了偏:“请您换身衣服。”
白秋夜顿了顿,抬抬手臂,又扯了扯衣服,听见“撕拉”一声,左下肋骨处感受到了微风。熙霆眯着眼睛,又把背包往前递了递。
虽然没什么重要部分裸露出来,但露出部分实在太多。作为一名教养良好的男性,熙霆就差闭上眼睛了。
然而那位神女大人却疑惑地歪了歪头,似乎不是很明白他的表现,但看他很坚决地将背包往前递出,也不说什么,全当两个世界的文化诧异了。
“全体!女性除外,闭眼!”熙霆手上一松,立刻转身向树林里喊道。
白秋夜颇有点哭笑不得,在她的感知中,随着命令下达,至少有一半的人闭上了眼睛,几个隐隐约约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但女人中也有人露出期待的表情。
月狼男女意识淡薄,谁都是从一只白狼团子有了智慧才进行了成人礼。在那之前在泥里打滚、抢食、打闹……哪一样都不会在意性别,记忆又不会在成人之后消失,成人后自然也不会介意男女,加上月狼繁衍并不依靠交媾,更是不理解外族人的避讳态度。
不过后来,在一些耳濡目染之下也顺应外族的观念作了一些区分——至少不会吓到外族人,对融入时代也有利无害。
白秋夜没有那段兽崽时光,不过母神生养她,教导她那时,生活方式也如同森林的野兽一般,后来回归族群,也没有养成这种社会观念。
她既不介意也不墨迹,从背包中拿出上衣裤子便开始换衣服。
这是一套长裤短袖,原本的主人应当是位高大的女性,对白秋夜来说各处都宽松了不少,她得勒紧了腰带才能保证裤子不滑掉。
出乎熙霆意料的,白秋夜十分安静,并不是他想象中娇贵蛮横的贵族子女,连一点泥土都不肯沾。
因为没有多余的鞋子,她裁掉了一部分裤脚裹在脚心,当旁边的随行女性问起时,她礼貌而疏远地回答:这就行了,月狼的身体素质面对常规伤害不需要更多保护了。
随着前行,雾气在逐渐变得浓郁,走在前方的人打起了手电,但收效甚微,光线难以穿透浓雾,脚下的树根和软泥还容易让人摔倒,一路走的十分艰难。
在白秋夜搀住第四个因为地面塌陷而险些摔下去的人后,前面的人停了下来,金属碰撞的声音迅速而频繁,显然是在安装什么设备。
光粒在感知中覆盖住面前的遗迹,展现出它的全貌——这似乎只是一扇破损的石头门而已。
“到了。”熙霆说。
“穿过门,后面就是神殿。”
白秋夜点点头,确认道:“我一个人进去?”
“我会随行。”
她接过旁人递上来的武器,挑挑拣拣,最后只拿了一柄匕首,熙霆则负责了更多的补给的携带,显然这次是由她主战。
白秋夜习惯性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母神的尊名,微微抬手,走入破损风化的石头门内……
热浪扑面而来——
白秋夜微微皱眉:她借出的视野被归还了一半。
夏遥旭看着面前拉起的一条警戒线,只觉得周围行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古怪。他无奈地拉起兜帽,将自己披散的暗红长发粗暴盘绕一下,塞进后领子去。
宋柳城从前面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憔悴的中年男人。他穿着黑色的套头衬衫和灰色休闲裤,脚上踩着一双皮鞋,站定的时候腰背弯下去一点,叹气十分频繁。
幸运逃过一劫的可怜人,李黎历。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小会,对方惊讶了一下,甚至冲淡了些许绝望,让夏遥旭有些不明所以。很快,李黎历的目光就偏开,忧虑和痛苦再次填充眼底。
夏遥旭没说话,只是看向宋柳城,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宋柳城对他说了什么,接着这个中年人便茫然地看向车厢,脊背更弯,走了过去。
李黎历经过他,双眼没有聚焦,看上去心事重重,从斜板进入车厢的时候差点滑了一跤,看上去状态更差了。
夏遥旭理解他恍惚的状态,一下子失去所有亲人,能不能维持自身精神正常都难说,更别提接下来的生存问题,因事件的特殊性,他甚至申请不到灾难补贴,这几分绝望很快就会扩大,什么时候下定决心寻思都不奇怪。
观察推演到此为止,夏遥旭平静地抬脚往前走去。宋柳城没问他“准备好了吗”这种蠢问题。既然查到他“不干净”,他一定查到自己接过私活去荒野赚钱的那几次交易,以他的风格,一定觉得这种事很酷吧。
毕竟异能者平均觉醒异能的年纪是七岁,很少人在十九岁前就熟练运用自己的异能,更不要说战斗技巧,过分年轻的异能者甚至不会有人雇佣。
就算在更加混乱的西域,都不一定有人能够在十九岁攒到足够的钱独自去往另一座城市,更别说偏向龟缩保守的东域,简直天方夜谭。
他做得到是因为有人帮扶,有时候一句夏小爷让人卖点面子给他确实好用,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活过来。
这次进入异常区的只有一个小队,一共五个普通人,算上他和宋才七个。他们主要负责采集资料和视频录制。
出发前宋柳城让他带点装备,夏遥旭换了一件更轻便的制式外套和靴子,绑带系紧适应了一下,跑起来很是舒服。外套里外都有绑带,应该是用来放置枪械和补给的,但进入这次异常区并不需要太多,所以只给了他一把“灰雀”和几个实弹弹匣,以及两把不同尺寸的晶铁混合匕首。
灰雀对于异能填弹威力较小,但限制较低,适用范围广。而晶铁混合武器比较脆弱,优点是价格低廉且易附魔。两者都是探索的标配,但夏遥旭怀疑这次并不需要它们出场。
一番整备下来,看上去最轻松的是夏遥旭和宋柳城,几乎只有一身衣服,而其他人都一个大背包和各种器械,看得夏遥旭直皱眉。
这大约就是独狼和小队的观念区别吧,他不打算说什么,只要别拖后腿就行。
“没事,咱们不用管他们,走的是两条路子。”宋柳城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拍拍他肩膀说道。
他突然察觉到了不对,摸着下巴打量他许久,问道:“不对啊,你刀呢?”
夏遥旭一愣,第一反应扭头看向货车远去的方向,然后立刻否定了自己忘记拿刀的可能。紧接着愣了一下,表情古怪抬起手来,试探着伸手在空气中一抓——漆黑刀鞘的长刀就从空气中被他抓出来。
“卧槽。”宋柳城用词自由,表示惊叹:“你怎么……”
夏遥旭也满脸疑惑,惊叹词被抢了,他也不好再补一句,于是直接打断他的问题:“我也不知道。”
非要说的话,他就是觉得这样能把它抓出来?夏遥旭将手一挥,长刀便隐入空气,他再一抓,又将其抓了出来,如此反复了三次,熟悉了方法,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有学过。
“先别管了,什么时候出发?”夏遥旭看向路边的两辆车。
好在宋柳城发挥了他的豁达,看了看终端时间,决定先搞定眼前事,对着另外五人招呼道:“走了走了,出发。”
一行人很快都穿过了警戒线,借助车子向区域中心的列车站前进。
夏遥旭琢磨了一下时间,他记得自己乘坐的列车到站已经是夜晚了,具体时间却只能晓得个大概,询问了一下,他就知道为什么宋柳城那么着急出发了。
地底太阳升起的时间是晚上8时51分,列车爆炸的时间在此之前,中间大约有半小时的空档,而经过一些耽搁,现在的时间已经是7时50分,现在的目标就是在8时51分前干掉列车站里的所有原阳信徒,阻止仪式开始。
据伏老板的消息,主要的目标是原阳主祭索莉丝,其他的信徒并不必要一定杀死,只要先将索莉丝干掉,让异常区消失,剩下的教徒逃不出广丽城。
很简单的要求,比夏遥旭接的狩猎单子轻松多了。
五人队伍的车辆在一个分叉路口与他们分道扬镳,他们没花多久便看到了广丽站。
宋柳城并不打算和他一起行动,伏虺似乎只吩咐他与夏遥旭合作,却没有规定一定要以组合的形式互帮互助。夏遥旭并无所谓,他并不信任宋柳城和伏虺,以及他有一些事需要确认。
在确认对讲机运行正常后,宋柳城开车前往南入口,夏遥旭则直接进入列车站内向列车站台出发。
通过按键后,他走向二楼的候车室,很快选定了一个没有监控的干净拐角,并就地寻找了一些材料。
夏遥旭看着自己的手心,犹豫片刻后,用匕首割开了手心,并用力挤出血液,红色的液体汇聚在随便找到的塑料袋里,至此,用于仪式的所有材料都已经集齐。
他望着缓慢愈合的伤口想到:这是与龙心同化带来的好处之一吧。
带着疑惑与警惕,他开始生疏地用血液绘画一个仪式阵——直觉告诉他,最好尽快搞清楚这个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仪式有何作用。
这个仪式整体为圆形,内部的分割图形与符文并不复杂,脑海中的图案十分清晰。
大体就是一轮新月以及完整的圆形轮廓,而构成其轮廓上半部分三分之一的是连成弧线的点,三分之二则是一个细长尖锐的弧线箭头,弧线箭头的长线部分要比正常画出的更长,这让它同时像一根弯曲的针。
在整个图形的外圈画上另一个圆,不需要绝对完整,只需要与图形构成同心圆就可以了。然后在外圆的内部写上三段符文,就算完成。
奇妙的是,他知道那些看上去奇形怪状的符文笔画如何,甚至隐约理解它们的意思和作用,却处于一种将出未出的状态,始终无法彻底确认。
新月部分则用血液填满,夏遥旭将剩余不多的血液全部用在了这里,接着在满月图案的中空部分需要摆放至多三种,至少一种祭品。
夏遥旭有三个选择,分别是:新鲜的生肉、错印的书页、圆形银器。很可惜他只能选择第一种,在快速搜寻了一圈商铺后,他总算从一间后厨的冷库中找到了冻得坚硬的生肉。
用异能迅速使其解冻后,夏遥旭将它放置在了中空部分的中心,与自己、收取祭祀者处于同一条直线上。
他跪坐下来,闭上眼睛,双手十指交叉,拇指抵在额头,顺时针低声念诵起写画的三段符文——
随着念诵,他的意识逐渐下沉,仿佛仰面没入静谧的水中,柔和的冷意缓慢地包裹了身体,分明并未睁眼,却能够“看到”在极高远处,有一轮月亮安静地泼洒着光芒,那似乎就代表了某种存在的视线,他和ta的差距太大,以至于白金的月光反而充满了灼热感,只要稍稍接触,就会被燃烧殆尽。
然而ta并未注视到自己,因为在月亮之下,有一个身影遮蔽了月光,投在夏遥旭身上的光芒清冷而柔软。
他知道那是谁,一切都十分特殊,而特殊代表着印象深刻,这一瞬间夏遥旭想通了很多事,但宛如在睡梦边缘的大脑并不能有效处理这些信息,他只能被动地观看这一切。
狭窄、模糊,甚至恍惚的视野里,那个身影愣了一下,接着他感受到了一些“欣喜”的情绪,在这片“水底”里,某些东西似乎是相连的。
「运气不错。但下次进行仪式时,一定要提出具体的请求。」
「否则会被认为无礼与不尊敬。」
她向自己游?还是飘来?夏遥旭无法分辨,他下沉地太快,马上就要离开身影的庇护范围了,随着自身向白金月光接近,灼热感和清醒同时靠近他,他终于能够看到更多:
女孩白发飘飞,带着淡淡地欣笑,但那漂亮面孔很快覆上了一层他看不明白的复杂神色。
夏遥旭感觉到一双手轻而易举的托住了自己的脑袋,让他不再下沉,昏沉再次占据头脑,接着他又无比清晰地知道那双手抚过自己的太阳穴,女孩的拇指缓慢地挪移到双眼上,隔着眼皮在眼球上轻柔地摁了一下——昏沉的感觉几乎要淹没他了。
紧接着,后脖处被人一托,他被人从“倒立”调整成了“平躺”,腰背处传来一股力道,将他“推出”了水面。
伴随着坠落感,夏遥旭猛然形态,立刻伸手撑住身体,从那个环境里离开后,他险些直接后倒磕到墙壁上。
真神奇,就像做了一场梦。他新奇地回味着很久没能感受到的良好睡眠体验。
不过,又是她,是第一次四月二十八的时候给我灌输的知识吗?应该不是……
那时她身体里的人,存在要更加……宏伟与高大。夏遥旭只能想出这种形容词。
夏遥旭看着面前消失不见的生肉和迅速消失的仪式阵,思考着前后原因。他很快找到了一个时间点,但又立刻顺应直觉否定了它,接着追溯记忆,似乎也只有自己昏迷的三天有可能被灌输知识了。
费奥多尔和伏虺都有不少事情没告诉他,现在又多了一件,他的心态已经趋于平淡,就像在洗碗前先潮一下双手,对于“脏碗”的接受力会更强一些那样。
在那片环境里,我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和想法,那个女人对我没有恶意,但对我有一些安排,却没有对我有很多期待,更像是投资。而在我成功布置仪式后,她对我的庇护与欣喜又显而易见……这是一个稍有门槛但偏向简单的考验?至少就算失败也对我有利无害,成功则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
夏遥旭摸了摸鼻子,那奇妙的情感连通实在太直白,他并不觉得对方能够作假。如果他的想法正确,那之后或许会同她见面。
他从地上站起来,神态如常地拍了拍裤子和手,接着一把炎刀凝聚在手心,毫无征兆地刺穿了拐角后的门板!
惨叫从门板后传来,夏遥旭松开炎刀,它很快从刀柄开始融化,渗入门背后,更加凄厉的惨叫响起,又迅速衰弱下来,门背后的人气息消失,应当是死了。
夏遥旭听着燃烧的嘶嘶声,一脚踹开门,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倒在后面,他从胸口的位置被烧断,火焰正蚕食着另外两半身体。
他踹了踹尸体,可惜枪械被烧坏了,只能将尸体身上的资源搜刮一下,弹药、压缩晶能……找到的东西能二手两三千块。
“干掉一个。”夏遥旭将东西妥善收好,用对讲机汇报道。
没听宋柳城逼逼赖赖什么男人太快不好,他走出拐角,眨了眨眼睛:视野中,一些淡红色的流烟般的条状物缓慢浮动,每一个都指向一个原阳教徒。
这些东西仪式刚结束时还没有出现,直到他杀了一个原阳教徒才从视野中浮现出来的,大约就是那个女人给自己祈到的能力。
而经过一次仪式,他也知道自己念的符文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很奇妙,就像是常识一样,让人怀疑先前看不懂是为什么。
白金的狼群母亲;星空的引路指针;虚灵月的护佑者……
原来真正的神是这样的吗?好方便。
夏遥旭在心里感叹,再次凝聚起一把炎刀便迈步向最近的一个小吃店走去。
砰!砰!砰!
连续三发子弹从店里的厨房向他飞来,夏遥旭侧翻躲过,在这个过程中炎刀变了形状,成了一支飞镖模样,他将其投进厨房,迅速闪身离开。
轰!轰——
两声不同的爆炸从店里爆发,深红的火焰迅速被明亮的火光吞噬,厨房爆炸导致的浓烟飘出,里面的人也没了生息。
夏遥旭这时又走了回去,一只手就这么伸进火焰里,明亮的火焰逐渐变成深红色,被他压缩在手心成了一个球状。
“二楼有两个…哦四个。”他转身,用扔铅球的姿势将这个压缩火球扔上了二楼淡红指引的聚集点。
轰——
第三声爆炸声比先前的两次还要响,爆飞的火焰点燃了候车室,夏遥旭稍有遗憾地看到两个人爬出了火堆,一个从二楼的破栏杆处摔了下来,另一个还能站着,一瘸一拐地逃跑。
夏遥旭先去把摔下来的那个砍了头,又拔出灰雀,两枪分别打中了大腿和躯干,随手挥了挥烟,捏着对讲机说道:“五个了。”
这次宋柳城开始骂天,他那边也有打斗声,说他是不是状态不好,高效率且没人性,是玩笑话,用于表达一种震惊。
夏遥旭松了对讲机,别到衣服里,神色平静,又向下一个指引走去。
此时他除了如何干掉这些人以外,并没有在思考任何事情,空荡荡的,一点杂乱的声音都没有,这让他很舒适也更专注,要是稍微停一停,他的注意力就又要开始发散了。
还剩两个,总之干掉。然后去列车站台等宋柳城。
他打定主意,随后握着炎刀小跑起来。
二楼没有出口,他们要出去必须下楼,两个教徒在楼梯口被堵住,一个拿出了枪,一个举起了手中凝聚出的金黄色火刀,但明显没有夏遥旭凝聚出的那么凝实,随时都有火焰飘散出去。
夏遥旭炎刀挡在身前,向前一冲。
两声枪响,但打在了空处,夏遥旭只是试探,并未直接上前。
火刀人已经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借着体重和重力劈向他,而夏遥旭却不闪不避,迎着火刀作竖斩式——对方的眼睛里已经有了胜利的喜悦。
如果这是物质兵器对撞的话,夏遥旭一定扛不住,可惜这不是。
深红与金黄两种火炎凝聚物对撞,胜利的必然是更加凝实的一方,更别说夏遥旭的火焰有自己的特殊之处。
滋啦——
火刀人被他砍飞出去,从左肩到右腹部竖着一道巨大的创口,鲜血如泉涌,但伤口不深,火刀人挣扎了一下,翻身从地上爬起,带着愤恨的目光就要再次凝聚武器冲来。
但不知为何,夏遥旭没有理会他,反而直接躲进掩体后方,拿出灰雀对着持枪者瞄准。
火刀人越发愤怒,这是想先灭了另外一个再慢慢处置自己这个伤员?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一团金黄色的火焰从他躯体里溢出,凝聚在了他的手中,其中充斥着翻涌的能量,只要离开主人的手心,它似乎立刻就会爆炸。
火刀人狞笑着,将它投掷出去,口中大喊着“真实太阳的威光”。
但他立刻发现砍伤自己的人根本没看自己一眼,他只是满脸淡定地对着二楼的同伴开了三枪,甚至露出了些许心痛之色,将弹匣里的子弹退了出来,这是要用能量填弹。
而自己凝聚恩赐甩出去的威光也并未脱手,他不敢置信地扭头,看见了在半空中,从中心开始被深红火焰吞噬的金黄火焰。
这怎么可能!这是神明给予的恩赐啊!?
火刀人眼睁睁看着吞噬了金黄火焰的深红火球落在自己身上,在短暂的惨叫后,成为一具尸体。
夏遥旭依然没看他,只是趁持枪者填充子弹,从掩体后抬枪射击。
砰!
轰!
咚!
他特意花了点时间做了一颗爆炸子弹,足以覆盖整个二楼楼梯口的爆炸后,一具尸体从二楼砸下,摔出一滩红血。
同样深红的火焰在同伴身上燃烧起来,暴露在外的皮肉仿佛融化一般化为深红火焰的薪柴,不过数秒已经烧去了尸体的背部血肉,开始点燃内脏和血液。
整个过程甚至连一点烟雾都没有产生,就像被这火焰吃掉了一样。
“咳咳……好多烟。”夏遥旭挥了挥手,咳嗽两声后面露苦色,赶快跑去了列车站台。
“呼——好多了。”他深深呼吸了一次,然后捏着对讲机说道:“两个。我杀完了。”
宋柳城的骂声听着异常不可置信,但夏遥旭懒得理他,只是看着眼前的景色,微微睁大眼睛。
“喔,天亮了。”
作者:苑竹
免责声明:笑语
本篇为简单的人鬼现代pa,为单独故事,人物为作者oc两位,但与主页其他作品无关,除非作者特别声明。(连载故事会单独发在作者主页,客官不如赏光一看)
作品中任何人名、地点、三观等皆为虚构,仅为故事本身服务,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本篇打磨不够,观看建议:不要带脑子,当乐子看。
——————————————————————————
今日天气最低22度最高25度,凉爽、轻松,是云浅阳高、清风徐徐的美好一天。除了上午9点下了一场阵雨外,几乎没有任何将人困于家中的因素。
当代大学生(休学中)白秋夜就是这么想的。
然而当她凌晨五点从睡梦中被吵醒,察觉到腹部隐约的痛感和身下的潮湿感时,她知道,今天的好心情么有了。
一把扒开漂浮在面前的微透明鬼魂,她掀开被子,努力睁开酸涩的双眼审视着床单,并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天光,她伸手摸了摸留有余温的床单:没有任何血迹,很好。
“不要跟来。”她的声音透着警告与困意,低沉又含糊。身后飘落在床上的红毛鬼魂摇了摇那根细长的龙尾巴,缓缓将坐姿摆好,然后趴下。
白秋夜扯开门,又随手关上。
好的,让我们来介绍一下这位大学生。
这是一位天生阴阳视的女大学生,身体原因天生白发金眼,因精神疾病休学中。实际是频繁被妖魔鬼怪缠上而心力交瘁,又被牵扯进一桩文物失踪案后彻底病倒,并在此期间与一位厉鬼达成和平协议。
在灵力上的灵力前无古人,初次见面就狠狠在青衣鬼脸上来了一拳,且天赋实在太好,甚至隐隐教服了自愿借出力量的青衣鬼,但本人对此并不开心。
目前绝赞遭鬼中,平均每周遭鬼三次,不得不兼职类似道士和驱魔人一样的职业。
接下里介绍这位鬼,他名叫九日,不记得真名,是一只青衣厉鬼。寄宿在一套古老的金属饰品内,头生龙角,股有长尾,发披后背,垂至小腿,身穿古式衣装,后被其参考游戏内形象修改成了质感超绝的cos服。
寄宿物品的金属饰品原本被放置于某博物馆内,但在一次失火中被窃走,因盗贼袭击目击者——白大学生被反杀,被弥漫出来的血气惊醒,在指导并帮助白大学生毁尸灭迹后被其收留。
据他本人总结,总共有三种形态,分别为:鬼魂、实体、器形。
鬼魂即常态,没有任何限制,可以穿墙、隐身、制造小型灵异事件、影响小物件等。
实体即能够被常人认知到的形态,但时间无法超过一小时,超过一小时需摄入血液或肉块形式的生命力补充亏空力量。
器形即金属饰品,将整套饰品佩戴可以短暂请鬼上身,非整套佩戴时可以借用部分力量。当然,九日可以随意进出饰品,力量的借与则是他同意则借,否则不借。
目前绝赞失忆中,每周稳定发疯三小时,必须小心安抚,好处是不需要任何形式的供养,他会自己找鬼吃。
卫生间一阵水声后,白秋夜推门回来,并将九日挤到一边,第二次裹被而眠。
她稍微蜷起身子,在脑子里数着123——腹部的痛感上来前,她还没睡着的话,今天就不用再睡了,直接吃药吧。
九日十分安静,作为厉鬼,他不发疯的时候是个安静的俊俏男子,不仅心思细腻、对细节敏感,还有旺盛但节制的好奇心,连说话都带着特别的幽默,与一些影视作品里的恶鬼、冤鬼等等完全不同。
当然,仅限不发疯的时候。他发疯了,就代表白秋夜要挂彩了。
闭着眼,白秋夜在一片黑暗中虚抱着自己的小腹,她在努力让自己睡着,但显然并不顺利。
她感觉到一条暖和到有些烫,但对现在的她温度正好的长尾顶开手臂,贴着泛着隐约疼痛的腹部盘成一圈,最大面积贴住了腹部。
所以为什么一只鬼,还是最凶的青衣厉鬼的尾巴,能有这么高的体温啊。
白秋夜抱了抱那条尾巴,十分甚至九分的不解着腹诽道。
万般手段也不如止痛药来的有效,睡起的白秋夜就着凉开水迫不及待地吞了一颗胶囊,在等待药效发挥时,她听见了拍窗声。
她住在七楼,但这对鬼来说啥都不是。
九日正抱着手机飘在天花板上看小说,对拍窗声完全没有反应。
意思是这只拍窗的鬼啥也不是。
“你好。”她面无表情地将窗户打开,看见一只淌血的胳膊扒上窗框,接着向上拉起一只开了天窗的脑袋:“谢成荣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谢成荣,死于2020年的一场车祸,享年28岁。肇事者致其当场死亡后逃逸,目前还未被捉拿归案。性格认真但略有内向,一直在寻找创死自己的肇事者,为此多次出入警局。
“鬼差小姐。”谢成荣小心翼翼地翻进来,向着白秋夜鞠了一躬。
白秋夜一把拽住脖子边勾起的龙尾巴,将天花板上的九日拖下来:“谢先生请说。”
谢成荣满脸冷汗地瞄了一眼仍在看小说的青衣大鬼,嘴磕巴了一下才说出话来:“其实,您附近的那座A镇实验小学,出现了一只怨灵。”
“又出现了?”白秋夜疑惑皱眉,她记得三个月前,A镇实验小学就出现过一只怨鬼,是一位在学校门口被车撞死的年轻女人,但那只怨鬼已经让九日吞了肚子。况且按理说,学校这种地方不太会出现怨鬼,况且没个十年半载,连她的怪谈灵都不会出现。
怎么现在才三个月,就又冒出来一只?
谢成荣点了点头:“您没看最近的新闻吧,一周前,大约是周二,有一位叫‘柳澄绪’的小姑娘在中午十一点半,从教学楼顶跳楼自杀了。当场死亡,没有抢救的机会。警方初步判定是自杀,现在还在走访她的班级同学,但最后结果应该大差不差。
然后在周五到周六的夜晚,我们发现了一只小孩模样的怨鬼。”
“她作为怨鬼出现了。”白秋夜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并且有了几个猜测。
“是的,小姐。”谢成荣抹了把血汗,第二次瞄了眼九日:“柳澄绪怨气很重,她已经开始影响校内学生的生活了。而且很奇怪,我们这帮小鬼曾经前去和他谈判,但我们每次进入学校范围,就会失去对鬼魂的感知,连找都找不到。
“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才来请您和……九日先生出手的。”
白秋夜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词条,发现确有其事,甚至还有某些报道“灵异现象”的文章,但风浪都不大,显然被压了风声。
“我知道了,近期我会去一趟,你回去吧。”她放下手机,指了指窗户:“下次请走门。”
谢成荣连连道谢鞠躬,就要从窗户爬出去。
白秋夜忽然喊住他:“对了,你女儿怎么样了?”
谢成荣扒着窗框,扭头时险些洒出点脑浆,高兴地回答道:“她很好,马上要期末考了,最近很努力。”
“有空我会去看看她,你不用担心自己的阴气影响她的身体,趁还没被真鬼差抓走,多陪陪她吧。”
“谢谢鬼差小姐!”
送走了作为小鬼代表的谢成荣,白秋夜关好窗户,打开笔记本更加详细地搜索了一下柳澄绪的相关信息。
反倒是九日,忽然不满起来:“刚才为什么要把我扯下来啊。”
“嗯?”
“我都没吃他欸,让我飘着不就好了。”
“抓痛你了?不好意思哦。”
“不是这个问题!”
“哦,那是礼貌。”
“……”
一秒理解了对方的不满,并当即无视的白秋夜点入了一篇非官方帖子。
与官方报道不同,这种个人账号归总的帖子有虚有实,需要结合自身调查和思考辨别,不能一概全信。
文章不短,但编辑次数很多,下翻也有许多是补充信息的评论,对事件的汇总很是详实。
搜索阅读下来的疑点有三个:
一、柳澄绪的死亡真的是自杀吗?
二、她自杀的理由是什么?
三、为什么在不久后,连她的母亲柳景眠也在同一时间自杀身亡了?
其中,又出现了一个人名:柳景眠。是柳澄绪的母亲,这位年轻的女士在女儿死亡后的三天内遭受了网络暴力,并因为无法承担压力被逼自杀。
而柳澄绪的怨鬼也是在三天前出现的。、
联系前后,柳澄绪要么本来就对自身的死亡心怀怨恨,在周五夜晚终于成为了怨鬼,要么是灵魂本来就还未进入阴间,见证了母亲崩溃被逼死的一幕,成为了怨鬼。
白秋夜倾向全选。
她在搜索中并未看到有对校方的谴责和质问,仅仅只有一句“正在配合校方调查”。
而对于柳景眠的斥责辱骂过于魔幻,集中在她的容貌仪表、谈吐礼仪上,部分内容高度一致疑似模板水军。
舆论中被某些人转移目光、偏移重点、隐藏幕后什么的,也不是没有见过,她不介意将校方想象成坏人。
至于真实内容,还需要去一趟柳景眠的死亡地点。
柳澄绪目前无法交流,且影响还未扩大,不需要着急与其接触。不如从其怨恨的根源查起,攥些底牌试着化解她的怨恨。
时间:8:47。
“九日,出门,我们去找二橘。”
白秋夜知会了一声九日,打开手边桌子下上锁的抽屉,又从可按压的装饰品中按顺序按下三处板块——
“咔哒”
暗格弹出,黑色海绵中整齐摆放着一套饰品,从上到下分别有:龙形簪子、红宝石菱形额间坠、单只玄黄条绸耳坠、黑绳白珠脖饰、红纹白玉腰牌、成对青铜手环、单只嵌玉铜牌脚环。
据九日说,还遗失了一只九转龙玉黑绳,通俗说就是腿上的绑带,但白秋夜没渠道也没钱帮他找,只能让他自己有空到处飘着寻找。
白秋夜取出腰牌、脖饰和条绸耳坠,分别在佩戴在身上,扎起高马尾,又将鬓发理了理,套上一件半透明的防晒衣,这就算收拾好了。
现在正是凉爽地时候,一件背心和一条牛仔短裤就足够了。
九日恋恋不舍地将手机交给白秋夜,眼神艰难从液晶屏上撕下来,化作红雾钻入腰牌里去了。
……
下了公交,白秋夜拐入一条巷子。
这里有一座老店,名叫“福祥门”,卖些烟酒零食,也卖丧葬物品,甚至备了小桌提供免费的茶水。
特点也很明显。老板姓伏,养了一只橘猫,猫和老板姓,唤作“伏二橘”。
白秋夜捏捏腰牌,一丝红雾从里头钻出来,缠上她的手指,接着没入皮肤——她的眼角忽然出现了一道黑褐色的纹身,像是削尖了的括号,将她的气质凸显地很是锋利。
伏二橘从玻璃台柜上支起脖子,软绵绵地叫了一声,爪子在胸口的毛毛里扒拉一下,推出来一枚黑纸似的钥匙。
白秋夜拿起钥匙,将裤兜里揣了一路的猫食撕开放在它的爪子上。
伏二橘快乐地叫了一声,低头舔舐起猫食。
……
白秋夜一边看着天花板上的圆形吊灯,一边在货架之间绕行穿梭。
一分钟后,她看到了一盏圆形吊灯闪烁一下,忽然熄了,而在圆形吊灯的正下方,出现了一片深不可见的黑暗。
她平静地走过去,将伏二橘掏出的钥匙插入那片黑暗,以右左右右左右的顺序各旋转了一周——黑暗裂开一道缝隙,其中有微黄的暖光……
和一些强劲的音乐透出。
“伏老板。”白秋夜站在门外打了声招呼。
“白小姐,欢迎光临啊!怎么不进来?”
面对慵懒但热情的邀请,白秋夜实话实说:“我不想委屈我的耳朵。”
“您还是这么幽默。”里面的声音迅速衰减下去,到了一个不那么吵闹的程度。
白秋夜终于走进这扇极黑的门里,红雾迫不及待地从腰牌里窜出来,如蛇般绕在她身上,接着凝聚成一条赤鳞有翼龙。
那龙两只小爪抱着她的脖颈,漂亮的脑袋搁在她脑袋上,仿佛一只精美的龙角头冠。
白秋夜微微歪头,面无表情:“我似乎打扰到你们的派对了。”
水晶吊灯轻轻晃动,攀爬其上的鬼魂努力地让那些小水晶静止下来;书架里空缺的地方缩满了鬼魂,黑色乱发下一只突出的眼球小心地瞄着她们;回型沙发后躲着数只死状惨烈的鬼魂,而在沙发上,一位黑发的青年正仰着头将最后一口可乐咽进肚子里,并发出了表示爽快的吐气声。
“别愣着,招待客人!”
他抛出一把红珠子,那些躲起来的鬼魂立刻动了起来,不仅引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还端来了冰镇好的可乐与一些零食。
一只死得很是干净的鬼魂捻起一颗水果糖凑在她嘴边,白秋夜摇摇头让它把糖放在手心,并让其退下,不必勉强自己离她太近——九日的鬼气对弱小的鬼有害,呆得太久容易暴毙,直接魂飞魄散。
“白小姐找我什么事儿啊?”伏老板乐呵呵地举了举手里的可乐易拉罐,手臂大腿都有着晒出来的分层,脸上也确实与上次见他时黑了一些,看来是刚去了海边度假。
伏老板一般不见人,他的生意黑白都有,六七年前他亲自打理,直到今年年初,才将大部分都下放给他的义弟,那个小名熙霆的少年确实聪慧过人,仅仅一个月就能将事物全盘接手,打理地比伏老板那时还要井井有条。
“来问点情报。”白秋夜开门见山,和伏老板扯皮是个体力活,他和你喝着可乐,嘴上不知不觉就能把话题带歪,结束时不仅一句话没套出来,自己的家底都被人晓得了个干净。
“最近在A镇实验小学自杀的学生,柳澄绪和她的母亲相关的东西,你晓得多少。”白秋夜单手开罐,凑在嘴边喝了一口。
“柳澄绪成了怨鬼后,我稍微关注了一下。她家是个单亲家庭,柳澄绪一直和母亲住,和父亲几乎断绝了关系,母女关系良好,没什么矛盾。
柳澄绪学习好,但性格内向,做事认真,但不合群,这和她天生体弱多病有关,这大约是同学欺负她的原因之一。
半年前,柳澄绪的腿曾经骨折,据说是因为同学故意将她从一楼楼梯推下去导致的,最后学校做了处罚,但力度不大,相关风声全被压下来了,很是严实。
柳母暂时没有财力转学,只能继续上完今年的学期,大约平时工作忙,也没有对女儿太过关注,教师对学生的行为并不上心,只当做耳旁风,在柳澄绪反馈后持续进行着‘和稀泥’,还在班会上公开进行了一次不轻不重的警告,后果就是对柳澄绪的霸凌更加过分凶猛。
直到她从顶楼跃下。”
伏虺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并在中途起身摁住了白秋夜的半边肩膀,无视她试图捂住耳朵与尝试离开的动作,强行说完了她要的情报。
“之后,柳母无法承受网络压力在同、一、时、间自杀,柳澄绪的怨鬼就在其当、天、晚、上诞生,化为怨鬼居然夜会挑时间,特意避开了阳气最盛的中午,两个分明都是在那时候死的欸。
“所以呀~”
伏虺笑眯眯地,弯起眉眼、勾起好看且透着奸诈两字的笑容,在白秋夜满脸抗拒地表情里接着说道:“麻烦白小姐把这件事查一下啦~”
噹。
“嘶——呼——”
她轻轻呼吸,然后将可乐放在桌子上,试图用冷漠的表情拒绝这个要求:
“警察在查了。”
“他们内部定性为了自杀。”
“确实是自杀。”
“哇哦~你是这么认为的?尊嘟假嘟~”
“……没有。”
“那太好了,话说我要你查的是柳澄绪真正因为什么才成为了怨鬼哦。”
“……”
“你满脸都是‘这更烦了’的表情哦。”
“……但……”
“哦对了,你找的东西有眉目了,我还在争取确认真实性。”
“……”
“白小姐,行不行?”
“……行!”
她从唇缝里挤出来一个字,并制止了头上的赤龙吐火的起手式。
一把将可乐拿起,白秋夜起身便走。
“下次再来玩儿啊!白小姐!”伏老板仍然乐呵呵地朝她招手,狐狸样哪还见得着。
将兜里最后的猫食也给了伏二橘,白秋夜半跑半走出了店门。
头上趴着的赤龙已经绕在了她的脖子上,仿佛一个活体围脖,可偏偏本体是鬼魂,一点儿温暖都没有。
赤龙嘴巴张合,九日温和贵气的声音在白秋夜心底响起:“他帮你找了什么?”
“……咳。”白秋夜以为他要问柳澄绪,一下子没说出话来。
一秒的沉默后,她平静回应道:“你寄宿的饰品缺少的部分。”
九日听起来很惊讶:“你帮我去找了?你不是嫌麻烦,还说这是大海捞针吗?”
白秋夜将硬币塞进投币箱里,脸色忽然臭了些:“你管我。”
鬼魂带着些空旷感的笑声在她心底漾起来,白秋夜手肘撑在公交车窗边,五指遮着半张脸,想把这条围脖扔出窗外。
……
下了车,白秋夜先是算了算时间,往家中点了份外卖,接着走进了一个小区。
康馨小区,一个已有20年历史的住宅区,楼高五层,居民大多都是老人小孩,因为是白天,所以见不到什么成年人。
鉴于小学校方不会让他们进门,直接去询问警察也不现实,白秋夜自己也没有一张厚脸皮和亲友关系在两方内部,她只能选择来柳母的死亡地点查看。
“开门。”白秋夜对脖子上的赤龙说道。
“好好好。”赤龙化作红雾,在她面前凝聚出人型,接着他抬起右手作爪状,对着虚空向下轻松一撕——仿佛扯下了阳光和名叫“现实”的幕布般,深沉猩红地夜色出现在其中,白雾从破口中蔓延出来,阴风吹拂着一人一鬼的发梢。
“好了。”九日稍显疲惫地歇了口气,转身对白秋夜伸出手:“走吧。”
白秋夜牵住他,鬼魂身上的红雾不甚明显地覆了一层在她身上,两人一起走进了那处破口。
鬼界仅有夜晚,四处弥漫着能将人冻伤的白色寒雾,白秋夜身上的饰品们焕然一新,锈化和褪色皆不存在,它们漂亮地仿佛刚从匠人手中雕琢完毕。
九日在进入鬼界后便稳定下来,他的手包裹着她的,如同活人那样拥有体温,代表庇护的红雾围绕着她,暖意层层从体表延伸到体内。
整个小区变得相当阴森,两人顺着道路走了一阵,除了几只寿终正寝的鬼魂以外,没看到其他鬼魂。
白秋夜皱起眉,伏老板给的情报不会出错,否则他不会强制让自己接下调查。
“你好。”她走向一位摇晃蒲扇的老人,挡在九日身前礼貌询问道:“请问这里最近有没有新来的鬼魂?”
老人的蒲扇停了停,长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思索之色,几秒后他朝不远处大喊:“老杨!新来的有没有?”
被称为老杨的鬼魂从躺椅上直起身,没好气地喊回来:“没得!”
老人朝她耸了耸肩:“姑娘,你找的是不是那个姓柳的女人啊,她和一活人走哩!你往小学那边的雷下小区走走,其他的我不晓得。”
“好,谢谢您。”
“欸小姑娘你别急,”老人蒲扇一晃,手肘撑着膝盖,略严肃地指了指楼房:“我晓得她是自杀,但她家的娃和我家的玩很好。我是死了,不过我得告诉你,她家肯定是被人害了!
你去柳家看看去,就那边三楼一室,她们死之前一直有人在那边晃,挑的都是没什么人的时候,老杨也看到过有人在她们家放了东西。
老杨脾气差,和他儿子女儿很早就冷战了,后来也是柳家的女儿牵线搭桥,好不容易和好的,他走的也是安心。”
所以你帮老家伙们看一眼,这里不少老人都受过柳家帮助的。”
白秋夜顺着老人的手指看过去,牵着九日的手紧了紧,郑重地应了他的要求。
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她抬头看,只见老杨已经又躺了下去,一只手挥了挥,像是赶他们走又像是拜托的意思。
一人一鬼来到楼道里,一级一级向上走,脚步声却只有一个。
三楼只有一扇门,老式防盗门面对着混凝土的墙,显然柳家的对门并不在鬼界有所象征。
门锁着,但这对鬼魂来说没什么意义。九日穿墙进去,将门锁解除,白秋夜走进屋子。
从玄关打量这间屋子,其实与寻常人家并无不同,除了地板、墙上等无处不在的眼球和嘴巴以外。
它们就这么嵌在里面,不断地收缩蠕动着,时不时还有新的冒出来,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算是宽敞的屋子显得逼仄狭小,几乎没有一处清静。
白秋夜与鬼魂打交道的时间算长了,哪怕是半个脑袋破碎或者半边身子血肉模糊,她都能心平气和地与其交流,但看到这能够逼疯密集恐惧症的屋子,一时间也升起了嫌恶的心思。
就连九日也沉默了几秒,没说出话来。
眼球跟随着他们,嘴巴开合发出声音。白秋夜刚开始还在小心寻找落脚点,在九日爆发鬼气将客厅里所有的器官都震碎后,看着染上血水和血肉组织碎片的鞋子,调整了一下心态,恢复了平时的走姿。
他们看到沙发与茶几下异样的阴影,一些眼球碎片流出来,蠕动着凝聚成一团混乱的血肉;窗帘严实地遮着,一点光芒都不能透进来,可在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起帘子时,在黑暗中似乎挤满了影影绰绰的瘦长人影;他们进入卧室,门自动关上,接着门锁发出“咔咔”声,就像有什么在粗暴地拧动门把;没有动静时,窗户传来或轻或重敲打玻璃的响动,然而凝神听寻,却又寻找不到,仿佛只是一时的错觉……
白秋夜忍着不适,放空思绪,集中注意力寻找各种角落——她扒开渗血流出肉片的沙发垫,看到一只染红的假手;她往床底看去,悚然一惊,从里面扯出一只丧葬用的纸人;卧室的墙角丢着发霉的药片,和灰尘呆在一块许久不曾移动……
“有了。”她伸长了手臂,从抽屉深处的柜壁上撕下来一张符纸。
九日低头弯腰,摸着下巴检索了一下记忆:“这是报复。意思是损人气运,叫人倒霉。但功效不算大。”
“那些柳母的网暴,它们针对的是她接受采访时衣衫不整,情绪不稳定。”白秋夜将符纸放入小文件袋里:“功效不大,可偏偏在关键点起了作用。
“再检查一遍吧,确认没有其他的,我们就回去找伏老板让他查查这东西的主人。”
“好。”
……
进鬼界入的时间不长,破口还没有关闭,九日把她半扛半抱飞回了现世。鬼魂阴冷的气息再次出现,白秋夜遮了遮眼睛适应阳光,暖洋洋的光让她舒服得打了个颤。
走出小区,公交车站前已经停了一辆黑色轿车,司机摇下车窗,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紫色的眸子向白秋夜和九日致意:“白姐姐,请上车。”
“伏老板让你来的?”白秋夜问道。
“对。他说你们效率太低。”
“他连一辆公交都等不及?”
“不好说,他大概是因为手痒了想赶快找些事情做。”
“行,麻烦你送我们过去吧。”
“您客气了。”
九日又往她脖子上一盘,长长的龙躯绕了两圈有余,忽然开口说道:“熙霆,伏虺是让你帮秋夜找的古董?”
伏熙霆稳稳开着车,一本正经地答道:“是。”
“找到了没。”
“搜集到三件疑似物品,经核实全部错误。”
白秋夜皱眉,她之前没有听说任何消息:“为什么不和我同步?我手中有大部分真品。”
伏熙霆打了转向灯并放慢了车速,淡漠的表情里掺了些凝重:“……您付不起押金。”
“噗!”
“……”
九日噗一声笑出来,被白秋夜黑着脸狠狠拧了两圈。
伏熙霆嘴角也抖了一下,强行压住了上翘的冲动,紫色眼睛朝后视镜里看了两眼,打量了一下白秋夜的脸色与麻花龙,这才将车子加速到正常水平:“白姐姐,您要找的东西是古董,还不是普通的古董,不可能三两下就查得到。”
九日用麻花脖子点点头:“那是,能让我寄宿的物件必然不同凡响,如果他们找到的是一片神奇羽毛或者诡异皮毛,又或者是神秘的衣布,我都不会惊讶,你也不要太急。”
“您真不记得任何线索吗?”伏熙霆问道:“这样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不知要花几年。”
“小鬼,我要是记得还轮到到秋夜去求你们帮忙吗?我不过是一只孤魂野鬼,生前事也只记得一些碎片。我和我寄宿饰品一样,都只是原主身上留下来的吉光片羽。
“要不是秋夜反杀小偷,我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
“这样。白姐姐你呢?”
白秋夜往窗外看,并未通过后视镜与伏熙霆对视。在听到问题后,往浅蓝的天空瞥了一眼,略做思考,答道:“他都不急,你也不用着急。”
伏熙霆纠正道:“不,我问的是您的想法。”
“我?”白秋夜从鼻腔中发出沉闷的、稍长的鼻音:“我也不急。”
第二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正好还剩三秒,伏熙霆踩了油门通过,在引擎与寥寥几声车笛鸣响里,平静而放松地应道:“好,我知道了。”
……
伏老板欢天喜地地去安排追查了,而伏熙霆开着车,请了白秋夜一顿饭后,将他们送去了小学。
小学今日放假,而摄像头对鬼和他庇护的人来说形同虚设。
水泥地上的血液已经被冲喜干净,只剩一点深色印子代表这里发生的悲剧。
他们寻找了一会,却没发现任何痕迹。校园很大,不知道柳澄绪躲在哪里,加上白秋夜早上吃的药,药效快过了,他们决定晚上再来一趟。
拜托伏熙霆开车后,白秋夜便靠着沙发闭目养神,车窗外的风吹拂在她脸上,带动她柔顺的白发。
一打开门,九日便从腰牌中钻出来,伸展手臂舒展身体,龙尾绷直了几秒,又软下来甩甩,自顾自回到卧室里看他的小说。
白秋夜去了一趟卫生间,又洗了把脸,将生理现象收拾了一下。
镜子里的自己背后靠着一只长发女鬼,双目凸出,舌头和脖子都极长,双手环在她腰间,长而黑的指甲几乎刺入肌肤——
“小姐,你新来的?”女鬼好像要开口回答,可下一秒被一只手捏住脑袋。
白秋夜收回目光,面色如常,一点心思都没分给她。
爆开的头颅不是新鲜东西,她不是很想看人脑袋里的内容物。
好消息是鬼爆炸之后不会有遗留物,而且负责清理的也不是她。
她算着时间,认为自己该睡一会,储存晚上熬夜的精神和体力:“晚上七点之前回来。”
九日舔舔手指上的破碎灵魂,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好。
……
伏老板很早就给白秋夜发来了消息,显然,他宝刀未老,已经将符纸的主人“请”到了店里,并用手段了解了相关情况。
意料之中的是,那人是柳母曾经的丈夫,柳澄绪的生父,在四年前因诈骗、嫖娼、暴力伤人入狱,柳母便和他离了婚。
一年前出狱后曾找寻找过母女,却被拒之门外,故怀恨在心,又据“高人指点”,制作了符纸并将其偷偷放入柳家,后又在网络上购买水军误导舆论,导致柳母被网暴。
说起来,柳澄绪被霸凌也有这人的一份功劳,因他入狱,柳澄绪被叫做罪犯的孩子,给她尚且脆弱稚嫩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真无聊。”白秋夜并不为自己的成功预判感到高兴,撑着下巴耷拉着眼帘评价道:“三年牢狱生活没让他反省一点。”
“我可爱的弟弟与你想法相同,现在这人已经被押送去警局自首了,最后大概会因非法入室还有……总之他一定会二进宫了。”
白秋夜抿了抿嘴,从这一段文字里嗅到了一点血腥味,手指敲字回复道:“那挺好。关于柳澄绪呢,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什么意见。”伏老板回复的很快:“天色已晚,送她回家吧。”
“太晚了?”
“太晚了。”
“我知道了。”
手机熄屏,白秋夜从床上一溜爬起,扣了颗胶囊和着水咽下去,又简单煮了点小馄饨当晚饭,悠悠收拾完,才招呼飘上天花板的九日出门。
她时常在扯着对方龙尾走路的时候感觉自己牵着一只半龙形的气球——手感特好。
……
夜色中的校园仅仅亮着几盏壁灯,小学并不开放操场,但不代表她不能从操场附近的围墙上翻过去。
鬼气弥漫在校园中,薄薄地一层黑雾缓慢飘动,带着刺骨的恶意形成了柳澄绪怨魂的领地。
白秋夜远远看到了漆黑的教学楼,寒意与怨念从其中弥漫开来。楼顶上,小小身影站在黑雾之中,白色的连衣裙随风飘荡。
“你来吧。”白秋夜摸了摸额饰的菱形红宝石,语气有些虚弱,全是忍耐的意味——她实在痛得不行。
夜晚本就寒冷,白天又是雨后多云,阳光没留下多少暖意,现在又踏入了怨魂的领地,寒意更变本加厉地往身子里钻,她走到这里一直是在强撑着的。
“好吧,今天没有限制吗?”九日声音温润,开始慢慢接管她的身体。
“没有,你随意处置吧。”白秋夜微微抬头,深呼吸中放松身体,将意识收束在脑海。
“休息一下吧,你今天跑了很多地方。”
白秋夜……不,现在是九日,睁开眼睛,橘红色的眸子聚焦在黑蓝的天空。鬼气包裹身体,在她身上形成了另一身衣物:这是仿佛婚服一般的礼服,却处处透着令人不安的诡异血迹与燃烧痕迹。
深红色的头纱从脑后披下,仿佛燃烧的痕迹留在尾部,两枚金色流苏坠在头纱下,将视线引向优美的腰脊曲线,黑绳穿过金环,将v形礼服束于腰侧;身前有大片燃烧的痕迹,几乎烧毁了膝盖以下全部衣料,而身后,裙摆垂至脚踝,撕裂的痕迹让它看上去极为凌冽。
“你总喜欢魔改一些游戏时装。”白秋夜在脑海里叹着气,却不否认她认为这一身其实很好看,她也挺喜欢的。
九日乐道:“我也想不起它原来的样子了嘛。”
他将目光转向黑雾中的白裙身影:“不过,我倒是不知道你是喜欢助人为乐,还是真的冷酷无情。你比我还冷漠。”
“我?我与她非亲非故,为何要绞尽脑汁争取她回归正道的可能?”白秋夜无语了,什么叫比你还冷漠,骂她连鬼都不如吗?
“再说,鬼魂某种意义上只是她死后的倒影,一点生前的回响,雁过留痕,人死无迹,多费这个心思不如多喝热水。”
“她没能承受住恶意,擅自丢下家人寻死,在家人死后又心生怨恨化为恶灵报复无辜者,哪一条值得我花心思帮她?”
“可她尚且年幼,还是完全的受害者,难道不值得一点同情吗?”九日仍然笑着,走得很慢。
“值得。”白秋夜认同得相当果断,她轻轻叹了口气:“救得回来我自然想救,但她已经开始干扰人类社会的正常运转了,报复的还是与她无关的无辜者,足够引来真鬼差抓她入地府。别看我,这是伏老板的判断从不出错,你也知道。到时候别说柳澄绪,连谢成荣和那一溜的滞留鬼魂都得一起入地府。
我不想谢成荣因为柳澄绪彻底看不到女儿长大。”
“我就当做是这样吧,你说的很对。”九日嗤笑一声,难得用了点尖锐恼人的语气:“你真要在我面前演戏?”
白秋夜沉默了。
九日已经停下脚步,火焰从手心溢出,却如流水般滴落人造草坪,随后又上浮,凝聚在他手中。
他伸直胳膊,似缓实快的做出拉弓的动作,燃烧着的箭矢在指尖成型,箭尖指向楼顶的小小身影。
“怎么不说话了。”他笑声柔和,压迫的意思却毫不掩饰。
“如果你真要我说实话的话,”白秋夜似乎很丧气,九日甚至能想象出她抿嘴皱眉的模样,“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不想在生理期到处跑,只是偷懒。”
“嗯。”
“上面说的没骗你,是原因之一,谢成荣是个很爱女儿的人,我希望他实现愿望,心满意足地去投胎。”
“嗯。”
“柳澄绪也确实来不及了,如果现在不除掉,她会危害更多人。如果鬼差来到这里,别说谢成荣和那些小鬼,你也会被拿走。”
“我是东西吗?拿走?”
“你希望我说‘抓走’的话也行。”
“我不介意。不过你又开始骗人了,后面半句是哄我的。”
白秋夜一哽,没反驳,默认了,很快又恼怒起来:“原因就这么多,你还想听什么!”
九日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意思,两指松开箭羽,精准地穿透楼顶的身影。
那身影摇晃了几下,朝着楼下一头栽去——一如她生前那样。
“帮你认清自己,如果习惯说服、欺骗自己,你迟早会把自己逼疯。”九日放下手,火弓消散成光点,脸上神情轻松,眼睛却没有聚焦,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她很可怜,但我们做不到什么,生前她是受害者,死后却成了加害者,秩序容不下她,我们除了可怜她给她个痛快,也做不了任何事。
“好人受难,逼成恶人后又叫人活该。这道理实在荒谬,却存在。
你冷漠消极一些我也放心,这代表你可以用同样冷漠的方式看待自己,我不必担心你和那个孩子一样,被恶意冲昏头脑,做出彻底不可挽回的事。”
“……”白秋夜不作声,九日知道她听进心里去了。
他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用白秋夜身体伸了个懒腰,听见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吓了一跳,下一秒又露出怀念新奇的神色,接着笑容灿烂地宣布道:“好了!回家!”
……
伏熙霆在数天后特意来了一趟,带来了一些水果和好吃的,以及柳澄绪事件的后续。
总结一下,在一波网络热潮后,这件事最后以孙姓男子——柳母的前夫——二进宫为结束。在热度消失后,很快网名们便将其抛到脑后,柳氏母子的名字也逐渐不再出现在屏幕上,只留下相关超话里的一地狼藉,或许只有在以后,再次发生类似事件的时候,这件案子才会被拿出来对比。
至于孙姓男子的现状,伏熙霆有些犹豫,见这年轻人露出难得的神色,白秋夜善解人意地略过了这个问题,心里小小猜测一下,八成就是用了点私刑将他送到警方眼皮子底下,告诉她具体内容反而会拉她下水,并不利于伏家与白秋夜、九日的合作。
第二,有关后续找到的一些疑似饰品部件的古物,调查证明它们仍然并非其中之一,还需要继续寻找。伏熙霆对此表示了歉意,白秋夜表示并不在意。
接下来就是一些嘘寒问暖了,毕竟白秋夜是在生理期接的任务,而兄弟俩虽然没有感同身受的器官,却明白这份恐怖的疼痛,按伏老板的话:“我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尊重它和女人们的痛苦理所应当。”
伏熙霆要更加直接点:“单纯不想和烂人同流合污。”
这让白秋夜暗中乐了好几次。应当是早年因为样貌秀气被欺负过,反而能够对女人的处境更加理解。其中也有伏虺这个义兄教得好的功劳。
“总之,结局勉强算是皆大欢喜吧。”伏熙霆面无表情地一拍手,如同谢幕人,对这两天的事情做了结尾。
九日仍然飘在天花板上看他的小说,似乎从言情转到了悬疑恐怖,鬼魂不用吃喝睡,他看得津津有味,而白秋夜偏爱精神病和疯子主角,早就书荒到恨不得自己写的程度。
白秋夜则时不时去和小鬼们见面,如果发现有谁消失投胎,她会很高兴。
过了半月有余,谢成荣第二次敲响了她的窗户。
“白小姐!”他可怖的脸上带着极其灿烂耀眼的笑容,看得白秋夜和九日愣了一下,两人随后反应过来:“你女儿考完了?”
“是的!”谢成荣咧开嘴,缺牙的齿列上下张合,满嘴的血都掩不过他浑身散发的高兴意味:“她考的很好,我可以放心走了。”
白秋夜抬手鼓掌,嘴角微微勾起:“那太好了。”
九日跟着鼓掌,并在她心底吐槽道:“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考试证明自己,那不假吗。”
“我也不懂,但变不了,所以别管。”白秋夜面色不变,回复道。
“今天是来找您告别的,大概很快,我就会走了。”谢成荣笑着,一点拘谨从语气里露出,似乎才反应过来,那内向的性格又冒了头。
“那很好,祝你投胎好运。”
“谢谢您给我时间!真的谢谢您!”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脑袋里的东西险些洒出来。
在一番祝贺后,白秋夜将窗户关好锁住,总算躺到了床上。
九日的龙尾缠着她的手臂:“你很高兴。”
“?”白秋夜愣了愣,想起先前他在学校说的话,短暂思索了下,点头笑道:“是啊。”
“不错。”鬼魂满意地用尾巴尖拍拍她的脑袋,飘到她背后,将手机亮度调低:“睡个好觉。辛苦了。”
明日多云转晴,温度在22~26之间,清风徐徐、阳光明媚,从早到晚没有雨,适合出门,或在家中晒太阳,宜工作休息、宜放松。
“哎呀!不好意思,因为我早就想喊这句了,吓到你没?吓到了?对不起啊夏小爷。”橙色头发的青年满面笑容,语气里却毫无对“夏小爷”的尊敬,不过夏遥旭自己曾经也喜欢用这个称呼自嘲自讽,倒也不介意自己被小小冒犯一下。
毕竟这个自称宋柳城的成年人,算是他的半个恩人。
夏遥旭昏迷了三天,但昏迷前的事还记得清清楚楚:在列车站爆炸前,绿眸的伊娃就是跟着宋柳城后面去接的列车,那时他穿得全副武装,但发色辨识度很高,爆炸前几秒,他确实看到了宋柳城手中向他飞来一道光芒,之后他在废墟里醒来,没有当场死亡,大概率就是因为宋柳城出手救了他。
念及此处,夏遥旭抬眼安静地看着宋柳城,熟练地摆出等待下文的模样。
宋柳城扔给他一套衣物,迎着他疑惑的目光说道:“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呗?真正的官方调查组就要来了。”
见夏遥旭没动,他咋了下嘴,哎呀一声,从兜里拿出终端划出一个报道凑到他脸前:一张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广丽城的俯瞰照片。
夜色下,灯火通明的城市看上去热闹而美丽,颜色各异的晶能灯混杂在一起框定出高楼与道路,那些光线甚至冲淡了矗立在城市边缘的高墙带来的逼仄,仿佛能够向身后无限延长。
但这不对,他的记忆力,这座城市受到了重创,许多人被夺走生命,这里的建筑应当倒塌,能源应当切断,它应当有一处巨大的空洞,黑暗里会有星星点点的白色灯光寻找废墟里的幸存者,而不是这么生机泛滥的模样。
夏遥旭瞪大眼睛,意识到了事情的古怪:“广丽城……”
照片被划到下一张,只见一辆列车正完好无损地停在轨道上,但列车站里,包括工作人员却一个人都没有;下一张应当是列车站周边,开张的店铺、摆着食物的小车、路边的地瘫……但唯独没有人的身影,就连鸟兽都没有一只。
夏遥旭稍微向后仰头,意思是看完了。
“别急。”宋柳城按住他的肩膀,划出另一组照片:
破碎的城市和烧焦的尸体,还有那轮从地底冉冉升起的太阳,这组照片更加应和他的记忆,不过上面的笔触告诉他,这其实是一幅画。
最后还有一张新闻截图——“疑似原阳教信徒:[照片]”
而照片上被打码了半张脸的,赫然就是夏遥旭本人。
他张了张嘴,一瞬间有许多情绪出现,却一句都说不出来,然后心中涌起疲惫,如潮汐冲掉了纷杂的念头,最后归结为一句“行吧”回荡在脑海里。
终端投影后,是宋柳城意味深长的表情。
这人十分欣慰,因为不用他再开口催促,夏遥旭已经开始解病服扣子了。
等夏遥旭换衣服的期间,宋柳城又接了两个电话,他听完之后脸色不太好,一直用眼神催促他赶快收拾,估计是官方调查组迫近了。
时间不够,两人没去通知费奥多尔,不过走的时候伊娃看到了他们的身影,这姑娘知道就相当于费奥多尔也知道了。
上了车,扣好安全带,宋柳城这才稍微放松了些,对着后座的夏遥旭说:“有什么想问的没,到了地方可就没机会问了。”
“你老板是谁?”
“伏虺,也是伏氏集团的老板。”
夏遥旭在脑海里搜刮了一下信息,一时居然找不到这个人的脸,于是装作知道的样子问了下一个问题:“我们去列车站?能不能不去?”
“你觉得呢?”
夏遥旭在心里撇嘴,确实,如果不能洗脱原阳信徒的身份,他除非跑到荒野上,不靠近任何晶矿区,在危险的封锁区之间当个土匪,不然压根就躲不过官方的追捕,而且不说抓不抓他,估计现在他的人生履历都被扒了个干净。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从他心里升起,可很快他又不担心了。
只要调查进行到他去墨珏城三年失踪和四月二十八号回归,失踪三年,他的时间就停了三年,原阳教也没能耐进封锁区传教,这嫌疑自然就能洗脱。不过这就很难解释宋柳城要带他走的行为了,把他当好人的话,难不成调查过程会出问题?
我一个良民能有什么……他忽然抿了抿嘴,目光游移。
夏遥旭往后视镜里看,后面一辆车都没有,一盏盏路灯垂头注视他们通过,有些闭了眼睛,有些断了脖子。
他问道:“列车站复原,是出现了什么意外吗?”
宋柳城眼睛往后一瞥,回道:“没错。按照原阳教的计划,那里应该成为一片废墟,他们制造的太阳影响会在短时间内逐渐扩大,直到把整个广丽城烧成废墟,整个广丽城都会成为献给太阳的祭品。
不过或许是主祭出了意外,仪式成功了但没完全成功,‘制造太阳’这个结果现在处于一种奇妙的叠加态,暂时呈现出无人区的样子。而目前只有三个人记得地底太阳升起时的惨状。”
他松开一只握着方向盘的手,分别指了指夏遥旭和自己,以及前面空旷的车道:“你、我,还有个运气好逃过一劫的公民,叫李黎历。
根据我老板——哦现在也是你老板了——的推测,只要我们三个人活到事件解决,一切都会有正确的结果。”
我老板?夏遥旭直觉这句话里不会有任何询问他本人意愿的可能,他只能先放在一边,追问道:“事件不会自己解决,而外界察觉不到异常。所以你这是要带我进异常区?”
“夏小爷挺聪明啊,没错,我们现在就得进异常区,越快把事件解决越好,不然一拖再拖,时间久了,等地底太阳真的升起就来不及了。”
“别叫我小爷。那你老板怎么知道的,为什么喊我们去,他自己不去?”
“原本我过去接你就是奉旨行动,老板有老板的消息路子,我一打工人哪晓得这么多,工资不要啦?”
“既然外界察觉不到变化,为什么我还会被疑似原阳教徒?”
“简单。”宋柳城划开看了眼终端,又稍稍加快车速:“当然是有人想害你。”
废话。夏遥旭发现自己被这人感染地有些放飞,赶紧闭上嘴巴将这句话咽了回去:“谁?”
“第三方?你有多少仇家我哪知道啊,你去问老板嘛,他肯定知道。”
“那也得是在事件里的……算了。”夏遥旭闭目,眼球往上一翻,又睁开,这时候他脑海里记起那个吊坠,不过都说了“算了”,他还是自己悄悄寻思吧。
过了一会,他坐直身体开口问道:“我妹妹呢?”
夏溦霖也同样身在异常区,而且还活着,现在自己被当成原阳教的信徒嫌疑人,夏溦霖作为幸存者以及自己的妹妹,很可能也会遭到盘问,而按照东域的风气,针对异能者的调查会更无情一些。
夏遥旭握紧了刀,眼神不自觉地锋利起来,把宋柳城惊了一下。
这个家伙吊儿郎当地拍拍胸脯,玩儿似的说:“怪不得老板说带你进去,李黎历一家老小都被烧死,他都没勇气进去和原阳信徒拼命。现在这个问题我回答的你不满意,你是真打算砍了这车啊!噫、年轻人杀气不要太重哦。”
却见夏遥旭右手搭上刀柄,宋柳城嘀咕了什么“开不起玩笑”说道:“又不是所有人都会记得。好哥哥别瞎操心了,你妹妹比你干净多了。她不记得地底太阳事件,伤也不重,只是脑震荡而已,已经回家养伤啦。”
“哦,看来你也查过我和小妹啊。”他眯了眯眼,从后视镜里看到宋柳城挪开的目光。
“这不是……了解合作伙伴么!”
“……”
夏遥旭第二次望向后视镜,沉默了片刻,问出第三个问题:“怎么解决?”
宋柳城轻松道:“全部干掉。”
夏遥旭一时没反应过来:“?”
干掉?干掉原阳信徒就行了?这么简单?
宋柳城道:“在举行仪式的中途被我干掉了,仪式虽然中断,但主祭没有当场死亡,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阶段,不然你也活不下来。
“我的异能,能够压缩火焰和热能,单独发射或是配合枪械都非常好用,和你算是一个系的。”他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多问。
“……行吧。”夏遥旭再没接着问,毕竟异能者的异能是什么这种问题非常隐私,非表演异能者都靠异能吃饭,确实不好太详细的说。
“夏小爷,你不思考一下为什么我们现在去解决事件,就能一劳永逸吗?”
夏遥旭愣了愣,刚想开口询问细节,忽然从后视镜里看到宋柳城明显是故意挑衅的眼神:不会吧不会这都想不到吧。可能是刚心虚过,他忽然就有点火大,把刀往怀里一裹,自己思索起来。
地底太阳事件由原阳教信徒引发,宋柳城的老板说进入异常区干掉所有信徒就能结束事件,方法简单粗暴暂且不论,根据正确的记忆,那片城区应当已经成为废墟,而现在却表现为未被摧毁的样子,却唯独没有人,或许是说明所谓献祭已经付出,要不回来了。
异常区的看上去仍然正常,应当是内部的时间倒退在爆炸后的不久,结合宋柳城所说“时间久了”“等地底太阳升起就来不及了”,意思是异常区内部并非完全停滞,而是被延缓了时间流速,仪式应该还在进行着。至于干掉事件的引发者:原阳信徒,就能从源头掐灭地底太阳升起的可能?
夏遥旭微微睁大眼睛,脑中浮现章行文纠正他时间认知的时候——难不成?
他拿起宋柳城的终端,没有划开,而是留在了显示时间的隐私投影上,白蓝色的线条迅速排列成一行日期与数字:四月二十八号6时52分。
夏遥旭舔了舔嘴唇,看了眼似乎在认真开车的宋柳城,将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立刻就得到宋柳城夸张的掌声:
“不愧是经过三年时间停滞震撼的夏小爷,就连看到日期倒退都如此淡定!”
“好好开车!还有不要叫我小爷!普通人也能想到的东西就不要这么夸张了。”夏遥旭又翻了个白眼,没忍住加重了语气。随后又想起在地下诊所时那医生问的问题:“可那诊所里的时间没有问题啊?”
宋柳城耸耸肩,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老板的合作人,她自然有自己的特殊之处。往普通了想,调时钟显示时间谁不会啊。”
夏遥旭无语,也懒得和他扯,安静下来,整理了一下脑子里的信息,单手撑着侧脸,看着窗外漆黑的景色,很快开始放空自己胡乱发散思维。
这是他的小习惯,每当需要他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时,他就会让混乱的思绪填满脑海,以免焦虑如海啸般将他淹没,这种强行无视情绪的做法不是很好,受其影响,夏遥旭要么会察觉到记忆里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要么会将记忆糅杂搞混,但在找到其他方法前他还是会继续保持这个习惯。
夜路漆黑,路灯也时有时无,好在一路都很顺利。就是宋柳城刚开始想和他唠嗑,被他踹了一脚椅背后才消停不少。
路到中途他们下了车,换了一辆货车,夏遥旭一个人躺在无灯的车厢里玩火,他把火焰揉扁搓圆,有时掐一根细丝绕在手指上瞎甩,看它画出一个圆面,有时雕几只动物,让大的“吃掉”小。
他让它们悬在空中,或托在手里,火焰温顺地贴合在他的皮肤上,顺着他的心意飞舞又聚合,从一个样子变成另一个样子,过程轻松写意,没有一点生涩。
刚开始是为了稳定情绪、屏蔽杂念,后来则是为了哄夏溦霖开心,为了保证不点着东西,他废了不少劲练习火焰的操控。
宋柳城打开车厢的时候,正看到夏遥旭坐在角落里盘着腿放烟花。
他很惊讶,紧接着有很复杂的情绪从脸上闪过,但很快他又回到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揶揄道:“放烟花呀?夏小爷好浪漫哦~”
“别叫我夏小爷!”夏遥旭让火焰聚在手心里,接着握拳翻掌,再展开时火焰便消失不见了,如同魔术,这是夏溦霖最喜欢的收尾。
他叹气起身,随意应和道:“这不是所有元素异能者都能做到的事情吗。”
宋柳城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却显得那笑容很假,他深深地望了夏遥旭一眼,忽然应道:“是啊,只是时间长短,从一秒到一生应有尽有。”
夏遥旭站在车厢上,闻言冷冷地看着他,宋柳城分明看出他想解释反驳什么,可一秒后,他跳下车厢,表情冷淡:“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