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快樂
“冬至快樂。”
讓本大人看看這個包裹,本大人是說,天底下不可能有比這個還糟糕的包裹了。
“啊,怎麼了,這個盒子怎麼這麼大……你究竟送了什麼禮物啊?”
本大人聽到一個男聲這麼說著。本大人覺得他肯定會失望,畢竟這包裹實在是很糟糕,這個包裹底下軟綿綿的,上面卻很硬,而且這個盒子黑乎乎的,讓本大人摸起來覺得難受。本大人覺得送給女孩子、男孩子、還有無性的、雙性的所有的禮物都應該是完美而美麗的,如果他是軟的,那就應該全部是軟的,如果他是硬的,他就應該全部是硬的,這樣一半軟一半硬,實在是不像話。
本大人就是這麼覺得的。
“拆開看看吧!”女聲說。
“停一停,首先,今天不是聖誕節嘛?和冬至有什麼關係嗎?”男聲說。
“冬天的節日總是有那麼些相似之處,不,我覺得他們就是一回事兒。”女聲又說道。
本大人聽到本大人的頭頂傳來了一聲撕裂聲,本大人尋著聲音望去,一個紅頭髮的男人看著本大人的臉。
大笑。
“天吶……!這是一隻……”
本大人呆愣愣地看著男人。
“是個機器狗的頭,我從警察那裡卸下來的。”女聲煞有介事地說道,“開齋節——還是什麼快樂!希望你能喜歡它!我想我們可以用他拍點東西不是嗎。”
天吶。真煩。
本大人只好面對那女人和那男人,擺出來難過的笑臉。
生日快樂
“我很感謝你誕生的事實。”
金燕梓吻了水野純,這是他們開始慶祝的第一步,吹蠟燭和切蛋糕的步驟在雪城的夜裡被省略了,他們交纏在一起,隨後金燕梓咬了水野純的舌頭——那是個綿軟的攻擊。水野純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他們依偎在雪夜的火堆旁。
“你聽到了嗎,火焰爆裂的聲音。他們在跳舞。”金燕梓說道,“這團火會無限地跌落再升騰,隨後一個個小世界在裡面滅亡又誕生,滅亡再誕生,知道火焰熄滅了,事情都會結束的。”
“都會結束的。”水野純疲勞地重複著這句話,“到以後。”
“是的,我現在希望這團火也能祝你生日快樂。”金燕梓俯下身來,向那火堆吹了口氣,隨後她從她的口袋裡拿出那把匕首,并割掉了一綹頭髮。她將那段烏黑的綢緞丟進火中去,火迅速地吞噬了那點祭品,隨後燒得更汪。“我希望你能幸福,我親愛的旅伴,水野純先生。哪怕這個火焰不能祝福你,其他的火也會這樣。”
他們的手疊在一起,這比火焰更灼烈。
“如果我不能呢?”
“那我也不會幸福,我希望你能活得……隨心些。我會愛你,無論如何我都愛你。”她又吻了他,這個吻被賦予了保護的意義。水野純想起奧茲國遊記中的女巫也是如此。
這個吻是有魔法的。
“我很感謝我能遇到你,謝謝隨便什麼玩意讓你在今天誕生。”半晌,金燕梓說道。
“這個也要,那個也要,這裡全部都應該貼上各式各樣的泡泡糖,然後啪地一聲,黏在一起。”
四人穿過車水馬龍的馬路,大人拉著孩子的手,戀人們兩兩作對。金燕梓在這時還是個孩子,她抬起頭看向身旁高個的少年時,看到他臉上不帶一絲微笑。她用她的手輕輕抓住對方的衣服,好引起人家注意。
我們被當做四口之家了。小金燕梓想,這是個愚蠢的錯誤!我和大的我,以及小純和大純差得太遠了!事實上,我們在相像的地方太相近,近到如果別人懷疑是親戚就是個愚蠢的錯誤。
很顯然小水野純不這麼想,他臉上冰冷冷的,一點不理這個多出來的“妹妹”,只是跟著另外兩個成年人向前走去。他們四個都穿著晚禮服,這使得他們更像一家人。
他不理我!小金燕梓憤怒地跟上小純的步伐。金燕梓們和水野純們(這句話準確無誤)一同踏入了舉辦舞會的酒店大門。事情是怎麼發生的?這不重要。至少今年六歲的金燕子小姐、我們的女主角覺得這不重要。她迅捷地拉住她旁邊小純的手,四個人一起走了進去。
酒店大廳裡正放著悠揚的音樂,歡愉和嫉妒來回穿梭,小金燕梓看到長大了的他們吻了彼此的手、行了各自的禮節。周圍都是一對對跳舞的戀人。兩個孩子的視線很輕易就穿過人群,看到長大了的彼此在舞池中舞蹈。
他們……很獨特。小金燕梓想。
金燕梓跳著和周圍的人完全不一樣的舞,異常熾烈,那身典雅的晚禮服並沒有發揮它該有的作用。水野純呢?迎合,割裂,妥協,但是他同時並沒有放下強硬的態度。
好吧,不可否認,十多年之後的小純和自己會是很不錯的情侶,小大人金燕梓如是想著,拉了拉身旁的小純,“小純!小純!我要吃放在點心架子上最上層的蛋糕,你來幫我拿。”
“不能自己拿嗎?”確實按照身高來說,六歲的孩子怎麼也能拿起來桌面上最高的點心了,只是會有些吃力而已。
“你來幫我拿的話,我就吻你。”小金燕梓說道,這個提議被小純否決了,但他還是拿下來一盤蛋糕。從英雄那裡得來了戰利品,公主沾沾自喜地接過了那東西,并親自褒獎了英雄。
“——她把蛋糕糊在我臉上,你看看她。”五分鐘後,小純面無表情地向年長的金燕梓告狀。他指著自己臉上用奶油畫出來的笑臉,後者輕輕聳了聳肩。
“她又不是我,跟我沒關係。”
“可她就是你,她只是個小一點的你。”
“我否認我和過去的我與未來的關係,所以,水野純,你來決定這件事。”
成年的水野純笑了笑,彎下腰來對年幼的自己說了些什麼,但並沒有幾句,年幼的純便跑開了。
戀人們交換了一個笑容。隨後在管樂團的表演裡,一聲小小的尖叫闖開了舞會的氣氛,但沒有多久這個小鬧劇就被太太們的八卦給掩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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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野純無論聽到什麼,臉上都帶著笑容。
“你知不知道一個叫做金勝男的人?”金燕梓敲敲高腳杯的底部,杯中的飲料開始變得渾濁起來,“我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名氣,告訴我吧。”
水野純只是笑著說道:“稍稍有聽過名字,不過沒有見過面。”
張浩賢在幾米外背對著他們,一有動靜就會帶著金燕梓離開——當然那是計劃最佳方案。金燕梓掃了一眼水野純的桌面,桌子上只擺了一杯喝了幾口的酒。
“那你也不知道她帶著人離開了。”
“並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水野純的仍然是笑著的,他的兩道眼睛瞇在一起,看起來就像一隻慵懶的貓。金燕梓倒是不討厭這種將微笑掛在臉上的人,令人覺得不舒服的是那張笑臉底下粘稠凝固的什麼東西。
“那麼你知道一個叫水野Jun的人嗎?不是你,是另一個人,一個女孩子。”金燕梓拋出了準備好的問題。站在不遠處的張浩賢打了個顫,好像沒有料到金燕梓會問這個問題。
水野純的笑容被擊碎了。
“你在哪裡知道的這個人?”取而代之的是水野純猶如波濤般湧上來的感情,那是震驚又帶著點困惑的情感,在一瞬間壓過一切,然後又冷卻下來,像潮水似退的一點不剩,只有水野純那僵硬的表情上還帶著些許殘留的表情。金燕梓原以為對方不會露出這種表情,但她錯了。
“具體情況你問他比較好。”金燕梓抬手指了指探風的張浩賢,“金勝男是我媽,她把一個女孩兒帶走了,我猜那個水野是你家人?”
“是妹妹,很小的時候走丟了。”
金燕梓坐在他對面,等待著水野純的下一句話,迎接她的卻是沉默。與此同時,有個十分怪異的想法開始充斥金燕梓的大腦。
“要和我一起去找他們倆嗎?”金燕梓問。
“哈?”
“你看,我們不是因為一些很奇妙的原因目的一致么。”金燕梓把自己用來玩的棉簽拿了出來,散落在桌子上,一個一個挑起來,排列到一邊,“你又是獵人,和我一起去唄。”
水野純冷冷說道:“我完全可以自己一個人行動,為什麼要和你一起呢。”
“我僱傭你啊?”
“……”水野純似乎還在思索些什麼,但金燕梓繼續說了下去。
“我聽說過你的實力,要保護並且帶著一個小女孩兒,”金燕梓玩著頭髮,“對你來說沒什麼問題吧,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啦,我們不知道我媽對你妹妹是什麼情況,不知道她是綁架了你妹妹還是別的什麼,如果是我出面,我們總不至於讓我媽把情況搞得太糟不是嗎。”實際上,金燕梓也不確定她母親會不會聽她講話,那個女賞金獵人一向我行我素,更何況只是女兒的幾句話而已。
“……那麼,把你們知道的都告訴我,我再考慮一下。如果我們的信息不對等,這件生意是做不成的。”水野純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又恢復到剛才笑瞇瞇的狀態。
“生意?噗哈哈哈哈哈。”金燕梓捂著嘴大笑了起來,“好啊好啊,你想當成生意的話我沒問題。我想想,第一點是我母親是個行蹤不定、說要去哪兒就要去哪兒的獵人吧;第二點,只要你妹妹一直跟著我母親,我想她應該是很安全的。”
“你直接說重點吧。”
“嗯嗯,你別急嘛,他們兩人是在一個月前失蹤的,最後被人目擊到的時候在和一個黑皮膚的女人一起住在同一家旅館,然後,他們就消失了。我有情報來源說他們兩人應該還在雪城內部,以我的推測來說,他們有可能是在比較小的雪城區域裡。”
“消息來源準確嗎?”
“你得找過才能確定消息來源是不是對的呀。”金燕梓說道,“我去給自己要一杯西柚汁,你可別走呀。”
過了一會兒,金燕梓端著一杯番茄汁回來了,原因是做西柚雞尾酒的原料用完了。金燕梓啜飲著小玻璃杯裡的果汁,水野純則喝酒,張浩賢呆的久了有點不耐煩,金燕梓也給他拿了一杯檸檬水。
“怎麼樣?考慮好了沒有?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旅行?”
“我沒有疑問,就按你說的出發吧。”水野純用食指敲了敲已經喝空了的酒杯,“你的行李都在嗎?”
“有,在旅館裡,還有一輛租來的摩托車。”金燕梓聳了聳肩。
就在這時從吧檯後發出一聲短促的鈴音。金燕梓尋聲望去,看到有個穿著黑色酒保服的男人正站在那裡,對著她,或說整個酒館的人做出請的手勢。
水野純搖了搖頭,快步走了過去。金燕梓跟在他身後。酒保看到兩個人走來,眉頭沒皺一下,只是遞給兩人兩個徽章,叫他們別在胸口。
“密林好漢交接儀式?”金燕梓小聲問水野純,他們被一名嚮導帶著穿過昏暗的走廊。隨後,金燕梓聞到了從走廊盡頭傳來的濃烈臭氣。
水野純沒說話,只是快步向前。
他們停在一扇門前,嚮導向他們做個請進的手勢,水野純便拉開了門。刺眼的光線把房間內部照得像白天一樣,甚至亮到金燕梓有點看不清楚水野純的臉。她隱隱約約看到在暗處有更多的人影在。
“下面有請我們的商品十一號,還有捕獲了商品十一號的獵人,水野純。”
金燕梓這才意識到這是個舞台,在水野純旁邊,是一個造得有一人高的籠子。籠子裡裝著一只全身漆黑的野獸。金燕梓可以聞到那種濃烈的臭氣,她記得小時候被班裡的老師帶著去過動物園,進了虎山時聞到的那種臭味,現在聞到的味道就和那個差不多,只是夾雜著另一股味道。是什麼她也說不清楚。
而那籠子裡面的怪物,要說獨特也很獨特,畢竟兩個頭的黑獸怎麼說也不少見。金燕梓看到那隻怪獸一個頭是貓科的肉食獸,而另一顆……應當是鳥。兩個頭部組合在一起,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味道,就好像在一隻黑豹身上多長了一隻鳥形的肉瘤。
“想必諸位也看到了,這隻黑獸非常有趣,看起來就像神話中的多頭奇美拉一樣。這隻黑獸的價錢從五萬起跳,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把握機會吧。”
很快就有人將價錢叫高了,五萬一下子變成了五十萬,然後又變得更高。
金燕梓覺得這場景怎麼說都有些無趣,她在台上玩起來頭髮,等著那個主持人一錘定音。“妳抓的?”她問身旁的水野純。
“嗯,在比較偏僻的地方發現的。”
“有點沒意思,你是不是要拿錢啊?拿完以後我請你兜風。”
“好啊。”水野純笑瞇瞇地說著,金燕梓也不打算多問他,只是等著拍賣會快些結束。
穷。穷。穷。
卡拉波斯顿时就穷的要命了。
这是奥错爆炸随之而来的波动之一,井之都的货币汇率一落千丈,连带卡拉波斯的资产又一次疯狂缩水。
但这也没有办法,相比一些将身家性命完全交付给井之都的人来说,卡拉波斯这种总是在外干活的猎人外汇储备总还是要好上这么一点。
他虽然现在吃穿具不成问题,但也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猎人在阁楼屋子里休息了几日,过得堪称颓废不堪,但至少不是惊惧而怒的心情了;又恰逢此时,老顾客来了消息,请他往废都一去叙叙旧。
按理说奥错被炸是惊天动地的新闻,但各人自扫门前雪是当下的常态,除了表达遗憾与同情外大部分都城没有什么新的动向——废都人那里倒是有强烈的幸灾乐祸的声音,想必是对当年爆发事件还有深刻的怨恨在心,值得理解。
卡拉波斯终究不是会沉湎于过去与废墟的人,更何况除了情感之外,肉体的满足才是一切的根本,没了积蓄他总还要维持自己日常的开销——猎人最终还是提着刀,重新跨上了机车。
牙医是个好人,至少这时候显得十分善解人意;卡拉波斯原以为漂亮小姐已经是诊所的体贴标牌了,然而她离开之后牙医的体贴才会显露出来。
西奥盯着卡拉波斯看了一会儿,没提什么关于奥错的发言。卡拉波斯在对方了然又无言的眼神中苦笑了一声,接着看见牙医拿出他的订单。
“助手小姐还是没找到吗。”他半调侃似的叹了一口气,实在苦涩于自己也没什么处境能发出轻松的评价;原先他在废墟说得轻巧,还带着惊叹于黑兽的孤陋寡闻,然而天意人意的差别就在于此了,他自己体会了一把,才明白当初为何助手小姐会抓着他在咖啡馆这么说话。
尽管猎人绝不会轻易地这样抱怨。
“嗯,总要在去一趟废墟了。”牙医冷静又平淡地朝他点点头,仿佛在那样一场大战后重新回到废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如果不是当事人,卡拉波斯会更容易相信他们这是要前往一个多么平静的地方,比如中心城的某个高级会所之类的。
卡拉波斯粗略地扫了扫订单内容,老实说订单是死的,规矩则是活的,他当猎人这么久,用不怎么十分相信无声的订单,因为谈话内容比订单更能体现出雇佣者的本意。
但他现在兴致缺缺,并发自内心地感谢西奥这样简洁明了地写清的所有条款,因为他实在不想耗费这么多精神去开展一场对话了——从某个角度来说奥错的爆炸没有来得及对他的肉体造成什么伤害,却把他的精神消耗了个七七八八。
“我先去,你之后来?”他沉吟了一下。对这个安排没什么感觉。
“我还有些要做的事,但还是会亲自去一趟废都。”牙医“嗯”了一声,“没有问题的话,这是补充的定金了。”
“我真是……要谢谢您的惠顾。”卡拉波斯“嘶”了一声,看着牙医的付费,是中心城的货币——卡拉波斯最想见到的东西之一。
“如果能找到她的话,”牙医又一次和卡拉波斯确认,“拜托您照顾她了。”
“没问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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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旅館之後,金燕梓簡單地進行了洗漱,然后在十點前睡下;早上起來再洗漱一次,然後重新審視目前的局面。
這樣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似乎與離家出走前的想法相悖。不過對金燕梓來說,這仍然是件相當有意義的事。覺得什麼事情有意義說到底是對於現況的滿足感,並且認為未來也會繼續因為相同的事情繼續維持著滿足的狀態。“全時態的滿足”——金燕梓是這麼在心裡面定義“意義”的。
在這個旅遊淡季來到青年旅館的人多半是休學旅行的大學生,也有一些高中生或是研究生年齡段的人,不過相比起來并不佔多數。旅館低廉的價格很吸引人,偶爾也能見到看起來是為了肉體生意投宿的傢伙;因為大部分客人年輕到只會一個人住旅館,這樣的住客不常見也不受歡迎。
金燕梓把自己塞進旅館的扶手椅裡,打開了一包牛奶。
水野這個姓氏可能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罕有,要不然怎麼連個流氓都能說出來這個名字呢?……她倒是不覺得當時在圖書館附近的小巷裡聽到的那聲呼喊指的是她母親帶走的女孩的名字,如果是的話,那未免也有些太過巧合。
牛奶的味道很一般,不如在中心城喝的那個牌子味道好。在酒館角落裡有個看報紙喝沖泡奶粉的娃娃臉女孩,看起來就像被老爺爺佔據了身體的嬰兒,金燕梓盤算著以後有機會向對方打個招呼。
唯一能肯定的是母親現在已經不在這片區域了,不過她一定還在雪城裡。金燕梓瞭解金勝男的習慣,那個天生的冒險家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得太久。她們停留在那家旅館是因為某種不可抗力——或許是天氣,或許是病症,或許是為了等待那位皮膚黝黑的旅伴。
一一排列之後,事情就剩下來幾個方案,一是去尋找本地的獵人聚集的地方,二則是找那兩個同行者的消息——無論哪個看起來都會面對一無所獲的結局。但這就是旅行冒險的開始,金燕梓提醒自己。“起因”已經準備妥當,剩下的“過程”則需要自己去做。
“結果”不重要。
金燕梓走出旅館。在門外,遠遠地能看到雪城雪山的景象。大片由公路連接起來的建築群好像瓷器上的裂痕,割裂了蒼茫的雪原所產生的美感。在那些建築物底下,是深入地殼的地下部分。金燕梓現在所處的這片區域相對平坦,也比之其他區域要更加發達,露出來地表的部分更多——而這裡正是母親最後出現在公眾視野的地方。
雪城是由無數可以居住的小區域和三個大區域所組成的。金燕梓現在所在的地方則是三大區中的薩隆涅。
雪城的黑塔身處薩隆涅區的地下,母親出現在哪裡的可能性很低;格塞納爾區則是對金勝男來說太過安逸的地方;她的獵人同伴更有可能出現在塔德區,那裡有自由的交易市場,是獵人們做些灰色交易的地方——就算獵人暫時性地離開了城區,也肯定會帶著戰利品回到塔德區將其兌換成貨幣。
乘坐摩托車通過“絲線”到達塔德區大約花費了幾小時。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麼障礙,幾乎可以說是直接到達。金燕梓從摩托車上下來的時候是中午,吃過午餐之後,她立刻去往本地的市場。她想起什麼,從背包裡取出來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寄信者的名字叫張浩賢,那應該是和母親一起共事時所用的名字。
如果是這個名字……她攥緊手中的信紙,挨家挨戶地踏進那些店鋪。最後,她停在一家販賣小型黑獸的店裡。
這地方的空氣中一股發霉的木屑味,鐵籠子裡養著叫不出名字的黑鳥,正在橫木上令人不安地跳來跳去。籠子不停地發出來撞擊聲。角落裡,是長著獠牙的兔子,金燕梓能想象出來這兩個東西是怎麼組合在一起的。所有的黑獸都是單獨以一個籠子分開關著,金燕梓曾在書上看到過這些生物驚人的繁殖能力,恐怕這也是店家為了控制貨物的數量所做的吧。
坐在收銀台後面的是個戴著眼鏡、略顯斯文的男性。
“小姐,您要看些什麼嗎?我們這裡有不少東西,您可以看個盡興。”男人的聲音沒什麼起伏,但卻不無自豪。
“我想要很大的,嗯,差不多這麼大,”金燕梓拿出手來比劃了一下,她聽到男人那道平直的唇線中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
“這就沒有了。我們這裡的東西都是和外面的城市設施差不多的,你要想找那種,恐怕地去別家看看。”
“好啦好啦,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張浩賢的獵人?”金燕梓盯著對方看。那張被金絲眼鏡覆蓋的臉上僵硬了一瞬,但馬上又恢復到一開始的模樣。
“沒有,我不認識那個叫張浩賢的人。”
“是嗎?可你好像與他很熟嘛。”金燕梓玩弄起自己的頭髮,毫不在乎地看著男人的表情。
男人的臉好像凝固成了憂鬱的石膏:“小姐,恕我不能說些什麼。”
“你放心,我並不是要找他做什麼,而是要找他問件事。”
“這是一樣的。”
“不一樣,如果我要找他做什麼,他與那件事必然有關,但我要做的是問件事——我對他本人沒有什麼興趣,你看,我一個女孩子,能對他做些什麼呢?殺了他變成獵人嗎?我還不想做呢。”金燕梓笑了起來,“人們總是認為成了獵人就能活得自由,可那東西我已經有了。”
籠子裡的黑獸逃竄得更加頻繁,鐵籠發出變形的呻吟。
“那麼,金勝男你認識嗎?我是她女兒。”金燕梓轉移了話題,問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店鋪的老闆瞇著眼睛看了金燕梓一會兒,仿佛要驗證這句話是真是假。
“如果是她的話,我幫不上什麼忙。金勝男今天下午三點的時候會來我店裡,你就在這兒等著吧。”最後,店鋪的老闆這麼說。
***
下午三點時,一個看起來不像尤金本地人的男人走進了這家店。金燕梓站在鳥籠旁,正逗弄著那隻令她感到厭惡的黑獸。
“我來取剩下的錢了。”他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踏上店裡的臟毛毯,并得到了店長的一杯茶作為招待。
“你認識不認識這位小姐?”店長抬了抬下巴,指向站在一旁的金燕梓。
“這位是?”
“我是金勝男的女兒。”金燕梓說著抓起來一把餌食,灑在籠子底部,“你給我寫的那封信,記得嗎?”
“哦——您就是金燕梓小姐,我沒想到您這麼大了。幸會,幸會。”張浩賢走過來,似乎是想握住金燕梓的手,可找不到什麼空檔。他有點尷尬地把手抽了回去。
“嗯,所以我照你所說的來這裡找我母親,你要是還知道些什麼就告訴我吧。”金燕梓說著看向張浩賢。這個男人應當和自己的母親差不多大,但男性總是因為不懂保養總是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更年老。那雙黑色的眼睛下生出來因欠缺休息而深得可怕的皺紋,額頭上也早已滿是溝壑。他看起來應當是和母親從同一個地方來的——而且認識很久了。
金燕梓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男人或許對她母親有什麼深刻的感情。她也不知道這個結論是從哪裡來的,這種事情甚至不需要邏輯,看一眼就知道了。
“我在信上寫的不大清楚,確切來說你母親其實是在一個月前消失的,那個時候冬季快要結束,她去金富麗旅館借宿。”張浩賢說著搓起他修長的手指。
“這些我都知道,然後呢?”
“我事後又調查了一段時間,那個叫水野的女學生雖然很年輕,但並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是個賭徒。我不清楚她們兩人的關係,但我認為這不是什麼好事。”
“嗯,那個女孩長什麼樣?”
“紅髮,看起來是燙過的捲髮。”
“說起來你知道這個城裡叫水野的人多不多?”金燕梓轉移了話題,“我怎麼在這幾天之內聽到了好幾次。”
她看到張浩賢的臉一下變得慘白。中年男人躊躇了一會兒,張開了嘴。
“除了那個女學生,雪城的地下還有個黑幫叫水野幫。”
“——那女孩和黑幫有關係?”
“不是。我雖然消息不靈通,但也知道那家並沒有女兒。前任首領只有一個獨子,現在已經是黑幫領袖,他也是個獵人。獵人的圈子不大,已經拿到這職業的都不會再互相招惹,實力的事情,說不準的。”
“哦,這麼說來你見過他啊。”金燕梓吐了吐舌頭。
張浩賢的臉色有些窘迫,他咳嗽了聲:“咳。雖然我不是這個意思,但確實是見過。”
“那就好辦了,他叫什麼?對哦,給我一個手機號吧,我要是找到我母親,就給你打個電話。”金燕梓打開手機的通訊錄,“我該去哪兒才能找到他?”
“金燕梓小姐,我不覺得你應該繼續再在這件事裡摻和了。你年紀還小,這件事要是真的和雪城的黑幫扯上關係,就不再是你能參與的局面。還是快點回中心城吧,在那裡你更安全。”
“安全?我母親失蹤了,她身上帶著我的命燭,我都不知道我哪天會死。”
張浩賢停頓了下來,臉色漲得通紅,好像受到了欺辱。金燕梓想笑。
“我知道那個人在哪兒。”過了一會兒,張浩賢回答,“我可以帶你去找那個水野。唯一的條件是,我必須跟著你去。只有這樣我才能放心,好對你母親有個交代。”
“再好不過,他的全名是什麼?”金燕梓把手機遞給張浩賢,好讓他把電話號碼輸入進去,“他很厲害?”
“厲不厲害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叫水野純,和那個被你母親帶走的女孩同名,所以我猜他們不是一家人——哪有父母會給自己家的兩個孩子取同樣的名字呢?”張浩賢在手機上輸入之後,又還給了金燕梓。
“那個名字很常見?”
“姓氏不多見,名字讀音相似的一抓一大把。”
“這樣,我們要去哪兒?”
“雪城的地下酒館,身份證就不用帶了,反正沒用。”
金燕梓掃了眼黑獸店鋪的店長,後者坐在收銀台後,裝作完全沒聽到兩人的談話似的擺弄著自己的一套茶具。
“這茶葉不錯,你們不喝一杯再走?”他指了指桌面上的白瓷器皿。
張浩賢搖了搖頭。
地下酒館的名字不叫地下酒館,而叫巴克斯與墨丘利,不過,它確實是處在地下的。這是條有點疏於管理的地下街道,能看出來擴張得毫無計劃性。街道骯髒,散發著股和黑獸店氣味相似的味道,不過烤牛肉的味道更濃烈。現在才剛剛到晚上喝酒的時間,進店的客人不少。
“就是這裡。”張浩賢說著搖了搖頭,“我帶你進去吧,生面孔在這裡是打探不到什麼。”
“哦?原來如此。”金燕梓看到玻璃窗後,身材修長的酒保已經開始調酒。檯子上做了不少人,“你認識那個叫水野純的吧?”
“不認識,只是知道名字。”
“哦哦,那就這樣吧。”金燕梓聳聳肩,推開巴克斯與墨丘利厚重的大門。瞬時,一股刺鼻的煙味竄入鼻腔。在這個骯髒又熱過頭的小酒館裡,十幾二十個客人各自坐在他們的位子上,或是暢飲,或是與夥伴大聲爭吵。吧檯的斜上方,屏幕已經花了的電視上正在播放賽馬,幾個觀眾安靜地坐在那兒,手裡攥緊了現金鈔票,提心吊膽地等待結局。
沒有人注意到金燕梓的到來。
金燕梓咳嗽了一聲,放開嗓子向著酒館內部喊道:“我要找個人,水野純在哪兒?”
酒館一瞬間安靜了下去,不過又很快恢復了之前的吵鬧。金燕梓看到在角落的小桌子旁一位身著西裝的青年男性站了起來。這個青年身材修長,但能看出來體格結實;酒紅色的長髮被隨意地扎成一束,放在腦後,五官清秀,面帶笑意,可右側的臉頰上卻帶著一道狹長的傷疤。
“我就是水野純。”金燕梓聽到青年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