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上加霜(上)
3131字
瓦莲京娜失联的第三天,西奥发现他们已经分别了更久。
诊所关着窗,闭着门,没有开灯,只有机箱的低鸣与心跳显示这封闭空间中尚有人活动。
西奥坐在电脑桌前,姿势僵硬极了,他一遍遍点着鼠标,左移进度条。无论多少次,瓦莲京娜都在5月26日14时36分43秒,带着怒气和眼泪,踩着细细的高跟冲出他的诊室,并在14时37分49秒——她崴了一下脚,花时间把两只高跟鞋都脱下来拎在了手里,又把揉成团的请假单砸进了废纸篓——轻微地陂着脚,走出了监控范围。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有再出现,往来的只有面露困惑的顾客和外卖员。
西奥甚至不能肯定自己在不在——两周前的记录被覆盖掉了大半,他折腾了很久,依旧只能导出一点缺掉声音的录像资料,而且并非7/24。
你为什么没有出去找她?
他瞪着屏幕上面色不佳的女人,质问自己。
万一她出了事怎么办?
愧疚感催动他更努力地回忆那两周的事,可记忆像是被堵在没有匙孔的锁中,无处可窥,要不是那段时间发行的报纸还堆在信箱,西奥几乎要怀疑这是整座城市联合举办的大型整蛊活动。
相同境况的不止西奥一个,情报贩子米特也中了招。
也许是因为这样,她提供的情报只能说是模棱两可,而其中细节让西奥如坠冰窟。
——中心城研发出了加尔姆综合征的解药。实验者中有且只有“一部分”是已患病的病人、
——瓦莲京娜会是那一部分中的吗?
——她是因为察觉到了初期症状才请假的吗?永别?
——如果生了病被带走,她必定不会坐以待毙。
唯一的安慰是没什么小盒子被寄过来。
——可要是,在那两周内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呢?
综合征发作后,患者的生存期是一至三周。
至多三周,至多。
西奥惊怒交加,他致电收容所,却碰了个硬钉子。
——“很抱歉,除家人以外,任何人无权过问。”
西奥是瓦莲京娜的雇主,然而他们的关系不仅限于此。瓦莲京娜的妈妈同样是西奥父亲的助手——别误会,真的只是雇佣关系——可二十年过去,他和瓦莲京娜一起长大,继承父亲的诊所,从事相同的工作,甚至西奥早和瓦莲京娜说好了,等攒够了钱和名声,就让她去亚乐维当分店的管理者。
他们是利益共同体。
有什么纽带比金钱更牢靠?
不过在收容所的人面前,这一套显然行不通。西奥将自己收拾整齐,穿着自己最正式的衣服去那里打探(天哪你可以直接去参加葬礼——by 瓦莲京娜),他向他们说明,瓦莲京娜唯一的亲人远在黑迪艾郭,那座废都,他固执又保守,怕是不能亲自来中心城确认自己女儿的生死……可他们甚至不给他机会说完。
“——我们通知过所有病患的家属,如果那位女士提供了她父亲的联系方式,我们一定已经告知他这件事,您也可以自行去与他确认——好了,下一位!”
西奥不知道那位老先生的电话号码,发给瓦莲京娜的消息也石沉大海,他像只刚被逐出家门的丧家犬,无措地站在收容所门口。
不过他立即醒悟过来,这么站着除了浪费生命无济于事。他躲在离收容所不远的地方,和
那些朝着那里去且面带愁容的人搭讪,给他们钱,请他们帮忙询问瓦莲京娜是否在那里。多数人摇头拒绝,金钱不能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家人现状如何。
少部分人同意了,他们收下钱,进去收容所,或是面色惨淡或是喜上眉梢地出来,西奥只向后者追问消息。他从他们那里得知药物确实颇有成效,但是那只是在最后一阶段之前。他还打听到了一点收容所的内部情况,例如,住宿条件不是太好。
但这一切,无关于瓦莲京娜。
西奥在网上到处搜寻蛛丝马迹,他去破解谜题,他去追查新闻——最早流行起来的纸质爆料来源于一家叫“晨星”的报社,这是西奥所能找到的经济嗅觉最敏锐的组织了,或许他们能成功混进收容所里做点什么。
他向米特打听到了他们的具体位置。
“别穿得太好,那会让他们心生警戒。”米特这么说。
他感激于此,给她多打了一点钱。
可即使换成了工作服,西奥依旧和贫民窟格格不入。他不习惯皮鞋上的淤泥,躲不开居民楼上泼下的污水,被尖叫奔跑的孩子撞了个趔迄,手一扶抹了半身墙灰。
他满身狼藉,疲惫地在晨星报社的门口等着他们的当家。那是个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孩子。他
太普通了,又太年轻,实在是不像一名主编,他在接近西奥时露出了一点点惊异的神情,但西奥愣了愣神的功夫,他就从他身边走过去,无情地关上了那扇破破烂烂的院门。
直到夜深,他都没有再出来,而西奥在那里待到双星高悬,为此延后了和黑酢斑的再会之约。
第二天,情况稍好,西奥成功和沙克搭上了话。尽管在西奥的一句“呃……下午好。我不是黑兽,这是我的电子证明”之后,他们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里,西奥最终还是成功问出了自己所关心的东西:“你们的消息来源这么快,是不是有司烛?有什么手段能弄到收容所里的资料吗?我可以提供资金……”沙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了起来:“别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快走开,你这个商业间谍!”他怒气冲冲地奔回院子里锁上了门,西奥听到人们的声音七嘴八舌的响起,一位女士中气十足地抱怨沙克弄坏了家里的门锁。
西奥意识到,他需要拿出些更具诱惑力的东西来交换,值钱、新鲜、特别。
恰好有件东西可供一试。
于是到了再接下来的一天,西奥以提供37648b的照片为饵(尽管不知真假),成功向沙克提起了瓦莲京娜,让他的想法开始松动:“我们人手有些紧张,但如果你付钱,我们不会让你错过她的骨灰盒。”
——再多商量几次能弄清楚了。
西奥满怀希望,然而16日的清晨,他如沙克所愿怀揣钱包而来,却只能踩在焦黑的土壤上,和作坊隔着老远茫然地追问武装人员:“晨星的人们去了哪里?”
他们不可能还在作坊中。那里的光因为高温而把屋子折射成了奇怪的形状,灼热的空气混合着木材燃烧的味道占据了西奥的呼吸。他捂住鼻子,隔着随身携带的一次性口罩吸气,却还是被呛得直咳。
他们怎可能还在那里?
那扇沙克刚踢坏的门还没有被修好,它现在敞开着了,门扇摇摇欲坠地被以两个铆钉挂在原处,滑出一个下坠的弧,西奥走近了几步,趁着戒备者没注意,向内窥看,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难以想象沙克回家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聚在这么空荡荡的院落里。
蒸汽扭曲了西奥的视线,他想再往前走走,看清楚这一切。可他的胳膊突兀地被拉住,一个全副武装的人把他拉回来,大声斥责他:“嘿,你也想因综合征暴毙吗?”
“队长,加尔姆综合征现在已经不是不治之症。”另一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劝阻说话者,西奥注意到她的服装上印有一个标记,昙花。
“哈,三小时。即使有解药,科学院也救不了这帮人了。”为首的人摇摇头,他松开西奥,告诉了他在晨星报社中发生的惨剧。
“昨天晚上这里突然爆发了综合征,看你不像没读过书,应该知道普通的病人存活时间吧?可这些人在三小时以内就转化为最后一个阶段了。”
“他们还活着吗?”西奥往后退开,与两位队友保持了一点距离。他摸摸口袋,那里有点沉重,里头放着瓶从黑市买到的“治疗剂”,他本打算把它给瓦莲京娜,可目前看来,先需要它的也许是他自己。
幸好,早前经由米特牵线,他问古尔也订了一瓶留作备用。
“——病人已被收治,但情况不容乐观。”更冷静一些的人回答了西奥,是一位女士,“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市民。”她补充到。
西奥向他们道谢,但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更远的地方站住。
我该怎么办?
我该做些什么?
他不知所措,表情空白到显得阴沉,把好几个同样在看着焚烧的报社的围观者吓得离远了些,可那些闲言碎语中依然溜进了他的耳朵。
“……那个沙克,他嘴里掉了很多白色的东西出来,眼看是不行了啊。”
“那么多人……唉,我还看到了一个被盖着的,胳膊细细瘦瘦,还是个小姑娘哪……”
西奥向那个方向望去,他想询问细节,又觉得这毫无意义。那些人注意到他,闭上嘴,走得更远,把他独自留在那片多个阴影叠成的黑暗中。
蜘蛛丝断裂得太过突然,一丝光亮突然消失,西奥落回黑暗之中,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做些什么才好。
他脚下扎根,下意识地摸出电话打给米特。
无人接听。
他又拨给瓦莲京娜。
忙音。
西奥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半晌,他拔起双腿,向着收容所走去。
——他还算有交情的人,也许现在全在那里面了。
只有两种人是最具吸引力的,一种是无所不知的人,一种是一无所知的人。
“我不想坐在您的腿上,您愿意把旁边的位置留给我么?”
……
要是卡拉波斯早知道他最后费尽心机找到的是老板儿时装在小盒子里的两颗乳牙,他可能就会直接上手把人暴打一顿;而不是这么如履薄冰地虚与委蛇。
“爸爸跟你说,如果管不好你的下半身,就不要把它露出来。”他每半句话就伴随着一个拳头,最后一拳头下去的时候他成功感受到一声轻微的“咔嚓”。
大概是被他打断了一根肋骨吧。
他的耳语在嘈杂的酒吧里就像未曾存在过,被他用指虎暴打了一顿的任务对象两条腿如同面条一样软哒哒地垂在地面;它们不幸被人施以巨力折断了;卡拉波斯下手的时候,只有一丁点心理负担,但他转念一想,反正医学如此发达,所以就只有疼痛才能让人彻底铭记。
猎人为这个任务搭进了大把的时间,他本想从谈话中获得一些什么线索,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那个“紫色、有点老旧的纸盒子”,结果不仅没能成功,还被吃了豆腐。
他三推四推依旧喝下了不少酒,在低俗的情话里好脾气也快消磨殆尽了,包间里已经不太想之前那样热闹——是某种意义上的转换,猎人只觉得没眼看。
他转眼一撇,在一堆有伤风化的、白花花的肉体缝隙间,看到了包间角落的一个小茶几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紫色,开着盖子,没人注意它,毫不起眼,也毫不重要。
卡拉波斯想起来雇佣他的老板说过一句话:“最重要的是你看到那个盒子的盖子上写着给‘我挚爱的小帅哥’就对了。”
真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自称挚爱的小帅哥这种东西。
卡拉波斯最后又看了一眼盒子,决定把它收进自己的假胸里。
◇
不会反光,没有强烈的太阳,位置还算隐蔽,但是他也没带着遮蔽物。要是碰上对狙卡拉波斯是没这个自信的,他只好祈祷没有同一杆枪在另一个位置瞄准自己了。
废都的天色最近一直不怎么好,它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如同一个倒映的荒原,其间一无所有——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风雨欲来之势。
昨夜。
卡拉波斯抱着箱子坐在一个废弃集市里,背靠着一颗完全枯死的苹果树,等待所有成员的到场。
这些天他们陆续碰了几次面,昨夜是最后一次,情报交换也好计划预定也好,卡拉波斯终于搞清楚了雇佣他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面具男人来自雪城尤金的情报科,前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明确,但需要卡拉波斯做的很清楚,他们想要对废都的头目下手,而且没带几个帮手来,以至于需要在当地雇人干活。
“我以为你当初的意思是只需要我杀死几头黑兽。”卡拉波斯叹口气,心里不止一次萌生想要退出的想法。
“你可以只杀死黑兽,但……人形的未必不是黑兽。”男子面具后的眼睛直视着卡拉波斯,语气里还是没有任何情绪,“你大可以亲自去确认。”
这鬼东西要怎么亲自确认。卡拉波斯难得不悦地抿了抿嘴唇,他拿什么确认,拿命吗。
“你不如直接说你们觉得班吉可能是黑兽是吗?”
“……你可以自己去确认。”
日头渐渐爬上来了。
卡拉波斯正伏在石板上,距离地面近二十米的高度让他能很好的找到目标角色,巴雷特和雷明顿一左一右被置架在地上,对准了同一个目的地;这里是众人心知肚明的终点,人们都往这里赶,甚至不仅仅是人类。
制高点和狙击镜让卡拉波斯能看见更远的地方,他想起之前和尼科拉诺的约定,希望到时候商人能带自己一程——如果逃命的话。他对此只能叹口气,对于那辆租来的机车停在太尴尬的位置;他来不及去给它换个位置,只好把它献祭了。
废都的社团严阵以待,千人密密麻麻,但从卡拉波斯的位置看起来便显得不大不小;班吉被保护在中央,那是自然的,最重要的人。
那个位置就好像兽最柔软的腹部,整体只是为了保护它,只有它整体才能战斗。
有趣。
卡拉波斯在巴雷特上换了更远的狙击镜,他看着废都外的荒原,黑兽在地平线上冒出头来,紧接着就是一片黑压压的,毋庸置疑地伴随着尘土和杀意,像倾覆的潮水。
正向中心而来。
废都这个鬼地方聚集了太多人了,它的存在显现出人类固有的特性,卡拉波斯在战争开始前神游天外;无计划和无能力和自负,正确决定和太过正确和绝望,悲哀和复仇正在带起新的篇章;他有幸成为其中之一,但其实根本不是有幸。
他想起前几天遇到的一号委托目标,牙医西奥请他寻找的住手小姐瓦莲京娜。
并不是每个地方本来就是战场的,原住民中有相当一部分手无寸铁之人;卡拉波斯才知道漂亮的助手小姐居然来自废都,女孩子被他找到的时候正是傍晚接近饭点的时刻。
“别告诉西奥你找到我了,我还在生气……恩,好吧,给他留个言也不是不行……”他们坐在一家破餐馆里,卡拉波斯要吃晚餐,姑娘则只点了一杯加了奶的咖啡。猎人难得没穿女装,结果还是不得不担起闺蜜的角色,哭笑不得地听她说那个男友甩了她的各种事迹,心里想着牙医为你真是操碎了心。
“等我把证件带回来,哪儿都别去,工资,请……请按照旷工扣吧……”姑娘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最近废都发生了各种事如同积雨云一样压在她心里。
“你不带着你父亲离开这里吗?”卡拉波斯轻声问道,他看着姑娘垂下去的眼帘,“你知道这里会有战斗吧,我是说平民会有危险。”
“城市为什么要对黑迪沃克赶尽杀绝?”姑娘猛地抬头问他,声音大了一点,有点怒气冲冲。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不该对着卡拉波斯喊这个;她有些歉意地望向年轻人,年轻人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当做安抚。
她当然不是在冲着自己喊,卡拉波斯的一手撑着下巴,把叹息留在心里;可能是在冲着命运喊叫吧?
“而且父亲也不愿意走。”她最终疲惫地说道。
被命运和愿望夹在中间的人有可以被理解的苦痛。猎人和牙医说了个大概,表示自己不能把人强行带走。
他把她送回家,尊重了她的意愿,让她自己选择离去的时间——毕竟,这个决定已然迫在眉睫。
◇
每个类似小镇的地方都有一个像女巫一样的老太太,养着黑猫,有些时候招待你吃点司康饼,有的时候诚恳地在你身上做点实验。
卡拉波斯带着他费尽心机搞到手的小电影回到奥错,提着他需要维修的折刀到楼下去找老太婆。越是靠近奥错底层,住户就越是混乱,治安远不如上层靠谱。卡拉波斯站在院子门口,一如既往地发现老太婆家的门锁又是坏的——虽然说她家没什么好偷是事实,但老太婆就是有本事把坏了的门锁装成好用的样子来吓唬那些要偷鸡摸狗的人。
卡拉波斯一手推开门,估摸着老太大概在睡午觉,“南希小姐——”如他所料是没有人应答的,他站在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啊啊快点”的声音,这老太又在看小电影的时候睡着了。
真是厉害……
他看了一眼自己尚且举着的手,发现自己忘记卸下黑色的指甲油了。
“劳驾,南希小姐,您能醒过来吗?”他用力敲了敲门,推开,正对着他的就是还在尽忠职守的电视机和一个单人沙发的背面。
“哎呀你来了啊,Cara。”沙发边露出来一根拐杖,紧接着老太站起了身,她慢吞吞地走到工作台边,嘴里和卡拉波斯打着招呼。原本趴在她腿上的黑猫飞快地从沙发里窜了出来,点着脚尖站在卡拉波斯的鞋子边,仰着头看着猎人。
“您的电影,和我的刀。”卡拉波斯一左一右把两个东西放在工作台的灯下,老太除了爱好奇怪一点之外工作态度极其严谨,猎人对她还算放心,放下东西的同时他低下头去瞧那只猫。
动物对卡拉波斯总不怎么设防,老太家的猫仰着头和卡拉波斯对视,年轻人难得起了一点兴趣,带着笑注视那只猫。
他们两个都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猫无声地把尾巴伸过来,圈住了卡拉波斯的右小腿。
老太先拿起放着电影光盘的盒子,一脸严谨地打量它的封面:“服务生与顾客,淫荡的总受君……”
“不你别念出来……”猎人一只手捂住半张脸,把两只眼睛都闭起来,“等我走了再研究好吗。”
“快去我的厨房拿点司康饼过来,要奶油吗?”
“……不要。”
“那就在柜子里找巧克力酱吧。”
卡拉波斯的心随着老太放下盒子的手一起放下了,他吸了一口气,一手捞起脚边的猫,熟门熟路地往厨房走。黑猫在被他提起来的时候“喵”了一声,很快在年轻人的臂弯里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舒服地窝了进去。
它安稳地呆了一会儿,又耐不住把尾巴伸出来扫卡拉波斯的下巴。
正在冰箱翻箱倒柜地卡拉波斯“啧”了一声,只好先伸手挠了挠猫的下巴和胡子根。
黑猫听话了,尾巴绕了一个圈,像一根毛绒手链一样圈上卡拉波斯抱着它的手腕,它懒塌塌地半眯着眼睛,和卡拉波斯一起盯着冰箱。
“巧克力酱在柜子里——”老太在外面喊道。
……都是你害的。卡拉波斯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黑猫,面无表情地把是司康饼盘子放在了猫脑袋上,用巧克力酱罐头顶着盘子的边缘保持平衡,又回到了客厅里。
“我的刀怎么样?”
“没怎么样。就是有点磨损和轴承问题,”老太太叉起一块抹好酱的饼,“你要是杀人,磨损程度就会比现在小很多。”
这是实话,猎杀黑兽和猎杀人类的会给刀带来不同程度的磨损,人体远比黑兽要柔软多了,切开脂肪和黑兽筋肉的差别对卡拉波斯这样经验丰富的猎人来说实在不能相提并论。
卡拉波斯不置可否地挑了一边的眉毛,一言不发地吃下一口饼。他偏爱杏仁糖粉,南希老太也是,于是每次是司康饼上就全是一层白色,远远看上去像是发霉。
南希小姐是最正规的称呼,由于老太终身没有结婚,于是不该叫她女士,只好叫她南希小姐。“一个小时能好吗?”
“两个半小时吧,如果你留在这里的话。”
“要是我不留下呢?”
“那就是两个小时。”
卡拉波斯长长地叹一口气,坐在了工作台另一边的破椅子上。敢情他还拖累了修理进度。
黑猫在他的怀里打了一个哈欠,绿色的眼睛开始眯起来,卡拉波斯实在无事可做,视线在这个昏暗的小屋子里乱飞,终于发现他一直刻意忽略的东西。
“你的电视机遥控器呢?”
“坏了。”
“那怎么关?”
“别关。”
日了狗了哟。
卡拉波斯恶狠狠地举起猫,最后还是把它又抱进了怀里;老太太因此发出一声怪调的嗤笑;猫大爷从头到尾无动于衷,转眼又躺回了猎人的胸口。
◇
猎人长长地叹一口气,另一批成员正在按部就班地靠近这里;他们装备精良,受过良好的训练,卡拉波斯不敢看他们太久,视线是双向的,他不想被发现。
格杀勿论是一切的开始。
黑兽潮涌入了,那些士兵也端起了武器,废都的防御者腹背受敌。
这是一场战斗还是战争呢?卡拉波斯为巴雷特换上合适距离的狙击镜,在废都鱼龙混杂、参差不齐的社员里找他的任务目标;会被人记住多久?会有什么后果?
声浪像是远去了,又在一瞬间回来,震得人皱起眉。卡拉波斯在狙击镜里找到了另一个狙击镜、和它背后的那张脸;对方看来也同样在狙击镜里发现了他,露出了一瞬间的惊讶——这见面场景有点诡异。
还是个熟人。猎人认出了对方队友的身份,泰纳图斯,面具先生雇佣的小组之一,来自尤金的驯兽师。
看来不想被挤在人潮里的不止他一个了。卡拉波斯低笑了一声。
交火已经开始了,废都的防御是最先开枪的,黑兽不会分辨攻击对象,废都首先在防御它们;很快黑兽上升成了双方都要注意的对象,谁都没想到会有黑兽潮恰如其分地在这个时候挤进来,让已经混乱交错的势力变得更糟糕。
欧尼斯特,面具先生在第一波交火之后挤进了人群里,和黑兽,和那些装备精良的士兵一并向废都的防御线集火,他尚且游刃有余,居高临下的视角能容易地看见他正在向班吉所在的中心靠近;卡拉波斯在中心部位甚至找到了熟人,是古尔吗?他不明所以,有几个人明显在保护者班吉——他们却不属于废都。
废都的防御部队中还有倒戈的、或者可能本来就是安插的间谍之类——卡拉波斯认出了那也是欧尼斯特雇佣的成员,帕尔斯里,高马尾姑娘的内部袭击出其不意;于是场面更加混乱了,卡拉波斯目不转睛心惊肉跳地看着。他从没见过战争,见血和见过战争是两码事,他甚至有一秒钟找不到自己的存在,差点想要站起来喝口水。
但是扣在扳机上的手不会松开,他被欧尼斯特雇佣的委托是猎杀黑兽,他们真是太过渺小的势力;卡拉波斯瞄准一切靠近雇佣组的黑兽和对准他们的枪口,雇佣组里有这么几个近战——其中有驯兽师;狙击会更高的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扣动扳机的动作简直停不下来,频率让他自己都在皱眉,黑兽实在太多了,雷明顿的子弹打光了也未必能结束任务。
一声熊的吼叫震醒了他,他在雷明顿的狙击镜里找到了正看向他的泰纳图斯。
?
另一个狙击手向他比了一个手势,指向那头嚎叫的熊;卡拉波斯理解过来那是他驯服的黑兽,继而找到了熊不远处的任务目标。
“啪——”
班吉?
猎人不杀人,不会对人开枪,但这不代表另一个狙击手不会开枪,泰纳图斯的枪口对准了毫无被发现意识的班吉,朝着胸口的位置扣下了他的扳机。
卡拉波斯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血花飞了出来,连带着惊慌和尖叫。他目瞪口呆,一来因为这轻易地反驳了他,二来因为班吉的变化。
胸口一枪不是应该死亡才对吗?至少重伤才对啊?少年的身高变化了,并不是某个意味上的长高了;猎人一动不动,看见少年变成冰蓝色的,大腿,或者叫后肢,撑破了他的裤子——班吉原来很瘦弱,裤管松松垮垮的;卡拉波斯惊叹着,看见尾椎还挤出来一条粗壮的尾巴。
不是……人类吗?
“你可以只杀死黑兽,但……人形的未必不是黑兽。”
那是重伤带来自身的防御机制……卡拉波斯不得不快速地换上巴雷特——班吉就要被人保护起来了,他没有做决定的时间,他瞄准尚在变化的班吉的胸口,原本被泰纳图斯开了一个洞的胸口在血液中被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蓝色鳞片。
面具先生带着其他人正在靠近班吉,他的变化太显眼了;卡拉波斯咬紧了后槽牙,班吉的手臂也变成了冰蓝色的爪,鳞片在逐渐覆盖他的全身;他的背后,纤弱的骨膜正在从他的背脊两侧生长出来,少年弓着背,眉毛揪在一起,身边站着他的亲信们,和一个惊慌失措的漂亮小姐。
巴雷特是重狙之王,他的伤害量是极为可观的,但是打在这种生物的肉体上会怎么样根本就不是有标答的问题;猎人看着愈发靠近的欧尼斯特,他必须在他们进入误伤范围之前开枪;也必须在班吉被鳞片彻底保护之前开枪。
他是人类还是黑兽?
卡拉波斯分辨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终于有一次这个猎人被他的信条背弃了,他不仅被抛弃了,还被迫做出决定,可能只有五秒钟的时间让他思考——
猎人朝着尚在生长的、班吉的胸口开枪了;他的心在摇晃,准星却不会;子弹击中了它本就该击中的位置,那里的鳞片正在生长,处于肉体和生长的边界;它们轻薄、虚弱、是还没长开的过程,就像班吉这个人一样。
巴雷特的子弹击中了它们,重狙之王的伤害确实可观,它掀开了那些还脆弱的鳞片,直达班吉身为人类的内里;皮肉,肋骨,神经和血管;更加巨大的血花夹杂着鳞片和碎肉飞溅出来,惊呼彻底变成了尖叫;卡拉波斯剧烈地喘息着,他的眼眶突然酸痛起来,很快胀痛蔓延到了他的整个头脑,脊椎,他的下肢一片麻痹。
但他没能让自己离开狙击镜,他的视线依旧牢牢地盯着被他打中的班吉。
鳞片的生长停止了,一秒,两秒,三秒,然后疯狂地生长了起来;是的,重伤的防御机制,他本来应该想到,但是他完全忘记了;命运逼迫他做出选择,眼看着他的处境可能比助手小姐更惨上几倍;班吉发出了喊叫,但那不属于人类!
他的肉体开始急速扩大;卡拉波斯打了一个寒颤,内心的寒意和天幕突然下降的温度让他感觉到了毛骨悚然的冰冷;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惊呆了,为了那条成型出现的龙,冰蓝色,还在扩大;周身的旋转着雪花。
还好没有亲自去确认。卡拉波斯只剩下这个想法。
……这他妈,简直是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票啊。
废都物语未完。
六千字多,我本来以为它能完的,但是它不能。
没有力气突突突了。我是说我。没力气写了……
下章预告。
托比:老子的意大利炮呢!
轰——
泰纳吐司:打不动哎。
卡姐:还是跑吧。
帕尔:快上车!
七人组战术性撤退——
又名:差点•真•废都无双,及,不要在战场上思考人生。
OS:这他妈是新手boss该有的难度吗!!【气哭】
六月的空气逐渐升温膨胀,温暖的气流吹散山间低云。虽说头顶的玻璃穹顶在空无一物的天下几乎不见,托比仍然明显地感觉到那室内滞留的空气从四壁塌陷在人群和他自己身上。从小孔流入,经由千百人,已经混入许多杂质,浮在中空许久无法逃脱的气体。他以为自己看见那股压力实体化,一条条波纹向人们的轮廓聚集,弦一样地颤动。可那现象多半也出于他自己的想象,事到如今他又怎能相信自己的感受和判断呢?于是,托比用力将自我碾成碎末,从什么都没有友谊之躯壳中望向外面,张望着寻找他人,其他可信任,实实在在的物质。
托拜厄斯坐在丝线候车站的金属长凳的一角,除了口袋里的零散钱币与折过的纸什么都没有带,双脚并拢将自身占地面积最小化。他很少以乘客的身份在这里等待。在穿着破烂军服落魄跑回后的日子里,他只有在少有人烟的托格塞那尔垂头扭螺丝,扛重物时才能短暂地从那时刻追随他的噩梦中解脱。旋螺丝的技艺在于重复,不断的做同一件事理应使工匠进步,变得更加快速灵活,可他却力求愈来愈慢,每一旋转都是赎罪的一步。托比还没有从记忆中反应过来,在长椅上坐着这一偷闲行为让他下意识的愧疚,猛的站起,想要回到岗位。随后一响他才恍然过来,紧张地瞅了下四周人们,才缓缓地坐下。
自从意外地身在中心已过一周,自失业及下决心改变现状也就有四天了。托比坚信这次平常生活中的异常可以是一个阶段的正式结束。他痴迷的一切仪式感与命运在时间上的巧合中充分饱和,迸发:那一夜的一年后,这一天烂泥中挣扎许久的他又醒来。说到底,任何事件都可以为用更高存在来证明行动合理拼凑成巧合,格里高利或者爪哇日历的区别微不足道。嘈杂的外界巧合总比自己更可靠。他在等前往塔德的列次,去那个热闹的集市看人,找人。
长椅设施在巨大拱柱的间隔中穿梭,两行相依无限延伸到月台尽头。大部分乘客都快速地流入玻璃大门,敏捷地落座于丝线上悬挂的车体中,转眼消失在雪山雾里。只有一些买了底层票的乘客在此等待,随意被指派到有空座的班次上。
银色座椅的另一头一位老人沉默地向前俯坐着。他苍白的脸被长纹分割,眼皮耷拉着,下面的浑浊眼没有年轻人的锋利和执着。托比从没多加思考过时间和年龄在他身上的痕迹,毕竟他在参军之前的记忆是释放着光与热,而没有衰落或死亡的。没有见过冬天的人怎能想象出一丝真实的寒冷?后来,他触碰到了冰的温度,很烫。那一夜间所有过往的草原和夏天,那些穿梭在想象和现实间的快乐,都瞬间坍塌瓦解。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自那之后的时间全都被悔过和迷茫浸泡着。老人穿着朴素阴沉的深色外套,编织的线头有逃离的趋势,皮鞋也失去光泽。他一直对着门的一张一合发呆,没有合上的干裂口中缺了几颗牙,剩下的也都枯黄歪扭。既然托比的时钟开始计时了,他也试图去揣摩自己的未来。透过老人,他看到自己的影子与那佝偻的身影重合,他大概会在目前的状态一直继续下去到老时依旧在所有地方流浪吧。那人孤身一人,很像托比心中的自己,走到最后的最后还是一个躯壳。老人又是怎样忍受那么多年月的痛苦的呢?
想到这里,托比察觉到老人的动静;像是在做梦一样,老人不自知的抬起左手,在空中临摹出一条不存在的轮廓。他的指尖在结尾停顿许久,又逐渐返回到瘫软垂在腿上。是在什么记忆中停留?多么习惯的动作?为什么对他人还有牵挂?他激动地盯着老人,后者却毫无察觉地继续锁定大门,脑中空白。托比的想象时隔这么久又急速投入工作,建造出一个臆想中的伟大老人模型。这与他如此相像的人,都是孤立的迷茫的,一定可以给予他指导!他忍不住心中奋勇的共情,将重心大幅度偏向老人,颤抖着小声问道:
“您还在等吗?”过了半响,真实的老人才发现这个古怪的年轻人在问他,思考工具刚运作,古老的零件叮当作响,就被身后的一个突然的拥抱打断了:
“爷爷,爸妈都叫你半天了!再不走我们赶不上你最喜欢的奶奶牌面出炉了,走!“ 儿童锁紧老人的腰部,那小生物的脸颊贴着那刚才抚摸空气的手。老人的思绪又转到自己的亲人这里,他脸上露出了刚才托比没有见过的慈祥微笑,干皱的嘴角向上挑动。托比的模型,那按照他夸张的同化制造的纸人,那个瞬间的片面记忆被老人本身多年多面的人格冲散。
随着老人远去,托比也重新成为一人。由于这次企图寻求指导的失败,剩下的乘车与行走时间犹如快进。缆车中一排排自顾自的人在指示灯下打散,混乱的群体过滤出车体,在塔德杂闹的集市中稀释。个体碰撞着,交换着,时而形成规律形状,时而疯狂远离对方。电子音,脚步声,鼓点和风声最后败给了突出的交谈声,一个个字符在空气中漂浮,交缠一起在托比的耳中搅拌成无差别的混沌。原本通过他人寻求帮助的计划无疑惨败,他绝望地逃离透不过气的人海,不论什么地方都好,只要有很多的空气和很少的人。
在听不到人声交响乐后的那一刻,托比抬起头,看见了匍匐在塔德开阔的山脊上的轻浮地形云。它们为极纯的天做地基,做陪衬,延长的灰粉色流下山脉。天不再是托格塞那尔的封闭拱形,而是敞放向永远的宇宙的开口。他大口呼吸着,四肢不在因寒冷僵硬,头部有轻飘飘的眩晕感,那是快乐和高海拔不适的混合体。托比大步在平坦的公园小路上漫游,身边只有松树桦树灌木花草和正在化的冰湖。这样的时间过了许久,他才随意找了个湖边草地歇息停留。那里的草很柔软,岸形成半月状环绕透明的波纹和微浪。静下时,鸟鸣和草动声回响,他也因为听不懂,纯粹地享受它们的音调。组合总是变化,可他的感觉不变。
过了很久,等那片云已经几乎不可见时,又一个很微小的声音打破寂静。那是有节奏的鞋陷入草地的声音,它的所有者不慌不忙地以后脚跟着陆,逐渐向前倾斜,脚尖无声的结束刻意隐藏的步子。声音小到托比迟钝地等那人距离他不到两米了才发现,稳定地破坏着他刚建立的平衡系统,很明确地向他的方向前来。同时还传来了光滑物体摩擦平面的丝丝声,配合着脚步奏出生命迹象。
托比稍微放松了的肌肉又绷紧起来,太阳穴和胸腔都随着来者的步伐狂跳。他不敢回头。万一不是为了找他的怎么办?说不定只是巧合?或者肯定又是嘲讽怪人的?拜托把我当作空气!空气也有存在,那请让我成为真空中的无!
来者并没有因为他的期望转身,反在他冻结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与他其身的湖边。对方仿佛接受了托比的系统的规则,很长时间内都沉默不语,而托也索性不转头不交涉。两人就在沉重的寂静中站立。久了,托比也潜移默化地把这个外来个体纳入平衡中,好像右边的松树和地上的卵石一样自然。在视野边界,他看到对方终于仰起头伸展了一下,并轻声感叹道:
“都回来了啊。”托比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他。那人仍望着湖的平行线,微眯着的眼非常放松,脸颊皮肤是很少经晒的苍白。一缕缕细长的银灰色发丝从上扬的头上垂下,有些落在松垮黑衣肩上,有些在半空随风来回摆动。与托比那一头杂乱的深亚麻色毛发相比,他平滑的丝绸里有大于常人的尊严。似乎随时都有乘风踏上云层,保持着同样轻盈的微笑飘散的可能。笑的幅度也很细微,方式似乎练习过很多次,边缘没有痕迹,老练地隐藏多余情绪。他的一切都是没有重量的,通体的白色使他很远。托放弃揣摩他话语的意义,谨慎地问道:
“什么回来了?” 对方依然没有直视托,只是又笑了一下。
“鸭群啊。冬天时它们都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它们不在我也就没兴趣来这里溜达了。” 说完他收回目光,像是刚发觉托的存在一般指向自己的胸口补充道:”蒲鲁东。”
托短暂地望向远处成群的野鸭,又缓过来:“托拜厄斯,托拜厄斯弗洛伊德。“一只鸭子潜入水中,回来时叼了一条翻腾着的小鱼。
"我知道。“ 蒲鲁东轻快地回复道,然后若无其事地从外套口袋中拾起一块干面包,掰下一小块递给托。后者迟疑了片刻,等浦再次摇晃了一下面包块,些许屑片落下后才接过。浦随即用手臂助力,划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面包准确的飞向鸭群中心。一边笑嘻嘻地看着鸭子们抢食,一边继续:”最近废墟和这边的闹事你知道吗?”
“好像是局长死了?”
“对,我也不太关心这些事,就是上面怀疑跟废墟那边的有关系。有人说他们里面有黑兽咧。” 托比听着浦说话,也抛出一块面包,但不够远,不等鸭子游来就搁浅了。
“黑兽?那肯定要派军队去歼灭吧…” 他思绪重重地回答,那些陈年的影子又浮现上来。
“说的好笑了。他们好像怕什么似的,偏不派正经部队,天知道藏了些什么。我受人拜托也就去了讨个稀奇。你以前是在边缘歼察队的吧,多你一人对我们有利啊。“ 浦中止了喂鸭子行为,等待托比反应。黑影。黑影。黑影。托的脑海中充斥着回忆起那时的无作为的悔恨。如何弥补?他曾经想过很久,书中的复仇像是最英勇的结论。掐灭那一丝丝黑暗,就可以夺回从前的光!
蒲鲁东好奇地观察了一会儿托比神情的百万变化,将他疯狂的眼神视作默认,然后把手心里最后一块面包扔了出去。鸭子们吃的心满意足后有四散而去,蒲鲁东也悠闲地转身往陆地上走。
托比又看了浦一眼,仍然激动着,咧嘴颤动着,没法出什么声响。蒲鲁东也一笑,脚尖离开草地,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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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感叹:终于遇见浦了!喂鸭子乃是极乐之事!
哀怨:断断续续写了一周,对无病呻吟派写作感到无奈。
一首新歌:http://music.163.com/#/song?id=30064894
目录: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8525/
墓园建在城市外围的山上,若是登到顶,远远就能看见贫民窟。而现在,没人往上爬。
“招人厌的天气。”戴文不停擦着眼镜,最后烦躁地收起来,视线总往上飘。陈氿顺着他视线往上看,白蒙蒙的雾气里站着三人,一高一矮正转身往下走,单薄瘦削的还站在碑前,一身黑色在高处格外显眼。
“看什么呢。”陈氿眯着眼,雾太重,山顶在高处,更是显得远。
“听说从山顶往下看,整个城市都收在眼里。”
“怎么,你没来过?”
“来过,局里几个兄弟被人弄死时来看他们,不过没往上走。”戴文的语气格外轻松,“等哪天我把你送进来,再顺道上去看看。”
“庆祝?”
“等把你们这群吸血虫从城市里扒光,我才庆祝,你只是捎带。”戴文摸摸身上,“有烟没,忘带了。”
陈氿摸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给他递过去。
“那你这辈子登不到顶了。”陈氿给自己也点上一根,“我们不吸血,我们吃欲望,除非你把人都杀了。”
戴文眉头直皱,自己和陈氿有多不对付人尽皆知,他在治管局蒸蒸日上那会,正碰上陈氿扬名,这块骨头被上司丢给他,一啃就是十几年,到现在也没啃下来。年轻时的陈氿则只比项远好上那么一点,两人撞一起,就是针尖对麦芒。刀子样的狠锐在刚正的骨头上砍了十几年,都没讨到好。
一身铁骨虽然没碎,但也被戳出道道窟窿,断了的地方拼吧拼吧粘回来,却还是有缝隙,露出里面经年累月后被血染黑的芯。
那时戴文是个一腔热血又正直的青年,一门心思想把陈氿拉下马,但两人交锋让整片城区动荡不安,直到上司把几个月所有流血事件的档案调给他看。
很久之后戴文和陈氿聊起这件事,说,知道我老大怎么说吗?
怎么。
他说,闹够了吗,也该聪明点了吧。
你这辈子都聪明不起来。
戴文没接话,自顾自往下说。
我梗着脖子说没闹够,他气得把烟灰缸砸到我头上,说,你靠骨气吃饭,别人靠钱吃饭,今天伤五个明天死一个,人心惶惶的,上面追究下来责任是你担还是我担?你担?你算个屁,你担起么?
陈氿默默笑起来,手上的烟都在抖。
戴文恨恨地看着他,说,你就喜欢这种人是不是?
陈氿笑着摇头,不像否认,但也没说话。
戴文叹了口气。
老大说,你想死,别人还想活,狗急了都咬人,你把那群混账东西逼得没活路,还不找你拼命?你一条贱命,死了就死了,那些因为势力斗争被牺牲被抛弃被出卖的人呢?他们不想死,他们有的选么?上头那些人能让他们选么?你去替他们死么?你有几条命?你能救几个?你知道这群亡命徒急了眼会惹多大事出来么?能多大多大!整个旧城区都要被搅得鸡犬不宁!
陈氿不笑了,指间夹着的烟一口没抽,他静静望着天空,白色的飞鸟从波乌达河面上掠过,高声鸣叫着。
没得选啊。戴文唉声叹气。他说的对,我算个屁,我要是有改命者那个实力,就能把你们统统干掉,可我什么都不是。
他也干不掉我们。陈氿笃定地说。欲望是杀不净的。
戴文长久地看着他,说,老大说我觉得自己是大义,他看我是自私,我和你各退一步,大家就能平平安安过日子,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大家都怕了,你没看到么?”戴文学着上司的语气说,“你眼里只有自己的荣耀和正义,容不得被这世界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普通人平凡人小人苟且偷生吗?他们就不是命、就不在你拯救的人里了么?”
陈氿的表情像块石头,夕阳在河面上投下血一样的色彩。
“我看不到……”戴文自言自语似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可我看到那些被你们欺骗压榨欺辱的人,他们更惨,若是连我们都怕你们,还有谁能替他们说话?老大说退一步就能平安,可他们不能平安啊。”
陈氿很平静,问,雄鹰叼兔,狮子搏羊,羊兔食草,草又何辜?
“可我们是人啊?”戴文神色古怪,倍感犹豫地重复,“可我们是人啊……”
“人比所有动物都更残忍。”陈氿把烟弹到水里,大河一下将它吞没,观景台上只有河水奔腾的声音。“黑兽也比不上我们。”他看着前方,眼里是从没有过的坚定。戴文有些意外,他以为这种近乎刚毅的表情不会出现在这群心狠手辣的人身上。
“我虽然是恶人,但也是个人。”陈氿拍了拍他肩膀。“我老了,不再想往上爬了,没那个能耐,也看清了,爬上去,有的是人想把你拽下来,还不如踏踏实实享几天福。”
“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幸福?”
“我不在乎。”陈氿直起身,“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和你一样,都不算什么东西。”
“还真是很少听你这么痛快承认自己比别人差。”
“真正有能耐的人出现了。”陈氿重新点起烟,摇着头,“比我强。”
“谁啊?”
“九叔!”
一声呼喊从远处响起,陈氿探出半个身子,戴文跟着看过去,看到大堤旁扛着鱼竿的少女,蓝眼睛在阳光下格外透彻。
“准备走了!”她喊,“卡莱瓦来接我们了!”
“你不怕被黑兽拖走吗!”陈氿的吼声压着河水传过去。
“高乐贝拉在啊!”少女大笑着,拿手肘拐了青年一下,后者挠着头,冲陈氿露出个无奈的笑。
“风行。”陈氿告诉戴文,“我老大家闺女。”
“哦,听过,整天胡闹的大小姐。”
陈氿笑起来,上上下下打量戴文,戴文被看的鸡皮疙瘩往下掉:“看个屁?”
“你这辈子是真的聪明不起来了。”陈氿说,“我以为你会一把把我掀进河里。”
“那边还有两个人看着,我脑子进水了?”
陈氿披上外套,“刚才说的,还没说完。”
“什么?”
“我们踩着别人尸骨活怎么了?和狮子杀羊有什么区别?和黑兽吃人有什么区别?只有人才会觉得倚强凌弱是错的。不要觉得不把我们全都摁死你就是没人性了,换个人来,未必比你做得好,不就因为这你才一直留在现在的职位上么?”陈氿说,“很多人都不是人了,你还是,不要犹豫,你生来就该跟我们作对。”
陈氿极少说这么多话,戴文思索了很久,惊觉自己被对头安慰了,等他反应过来,陈氿已经走了很远,他在视线尽头站着,同趴在车窗上的少女说着什么。
戴文眯起眼,陈氿背对他,什么表情也看不到,那女孩好像察觉到什么,探出神来朝他招手,日光落到她冰面似的眼里,竟像着起火来。
两人都没控制音量,说什么周围听得清清楚楚,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戴文要说点什么难听话讥讽回来时,他竟然沉默了。
陈氿扭头对着戴文,皮笑肉不笑:“要不现在上去看看?”
“谁敢上?”戴文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望回山顶,雾里人影隐隐约约捧着束素白的花,正弯下腰,放到碑前,“你敢?”
“老大叫我们在这等着。”陈氿冲山顶努努嘴,压低了声音,“大家都想去能俯瞰城市的地方,但是现在那儿有人了。风头正劲,她不松口,谁敢乱动?”
戴文猛抽着烟。
“现在想起来,我俩有点傻。”陈氿说,“说不定让咱俩对上,本来就是上一辈的意思,互相挫挫风头,他们在压上几手,直接绝了我扛旗的苗头。”
“偏偏是个丫头片子……”戴文咬牙切齿。
“怕乱?”陈氿笑起来,“很久没这么乱了吧。”
“自从你消停后,就没死过这么多人。”
“是咱俩消停后。你要是还想斗,我陪你斗,看谁耗过谁。”
戴文毫不犹豫问候了陈氿母亲:“这些天到处都在掐架,明里暗里较劲,我三天两头挨上面一顿臭骂,本来打算等你们耗差不多再出面收场,卖风石个面子顺便扶他一把,这人眼高于顶,以后也好控制,结果他竟然三下五除二被个女人给收拾了。消停是消停了,但这女的要是乱来,要是压不住你们这帮孙子没几天就被弄死了,又乱起来,我他妈还是被骂!”
“谁知道呢。”
“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戴文说,“几年前在河边,你根本不是跟我介绍她,而是在回答问题。”
陈氿要说些什么,被一声打断。
“陈氿。”维拉缇斯从台阶上下来,“你是陈氿吗?”
陈氿哼笑一声,都没正眼瞅她一下,自顾自和别人聊起天来,戴文似笑非笑看了一眼,任由她杵在原地尴尬。
维拉缇斯微不可查的皱眉,有点失措,她是该好言相劝,还是回去找风行,还是用拳头交流感情……她上下打量陈氿,以及陈氿身后虎视眈眈的人群,顾虑一重又一重增多。
说到底,维拉缇斯还是个正儿八经长大的人,虽然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多少接触过,但却都是些刚入行的小鬼。她不干这一行,更不了解这行里人的脾性规矩,风行没告诉她,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有意的。
最稳妥的方法似乎是再说一遍,但她有些拉不下脸。
“陈哥……叔。”纳西直截了当把话说了出来,“老大找你。”
陈氿皱着眉,吸完最后一口烟,狠狠丢到脚下捻灭。山顶人影又变成两个,相谈良久。陈氿走下来时,发现从高处看,所有人都聚集在下面,无数双眼盯着高处,热切又渴望,刚才还觉得嘈杂的声音飘上来,全都变成了低低细语。
他回身望去,发现风行跪在墓前,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头。
商队转道一趟大废墟,戴文塞了四个治管局的跟着队伍看护风伍和他母亲,约瑟夫派了支小队把他们领进巨兽之颅,停驻几天修整。
“挑几把喜欢的先拿走,你托我带的药品改天遣人送罗斯玛丽屋里,就别自己搬了。”风行站在货车门口,被她搭话的女人又高又壮,在货箱间梭巡着,翻找中意的武器。
“弹药也送来。”对方说。
“上次不是给过了?”
“快用完了。”她装好子弹,打开保险。
“你子弹是用来吃的吗……别在这试枪!”
“我又不傻,看看而已。”她摸着枪,“这里不像城市,用的快也没办法。”
“就当是谢谢你们每次都接送商队,过会和药品一块送过去,还有个东西一块给你送去了。”
“干什么?没用的不要。”
“怎么了帕尔斯里,怕我坑你钱吗?”风行有点想笑,“一穷二白的,就算我想,你也得有钱给我坑啊。”
“那不要了。”帕尔斯里拒绝的特别痛快。
“没要你钱,送了你个新面具。”风行似笑非笑。
帕尔斯里仔细凝视那个表情,试图从里面找到了丝傲慢,城市里来的人大多这样,带着点高高在上的不屑。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凝聚视线,少女就扭过了头。
“你抱怨完了没有。”风行说,“真的,一路了,你怎么这么吵。”
“干嘛在这鬼地方修整。”项远的不满传遍整个货舱,“到了尤金又要多一堆审查!”
“有钱不赚是王八蛋,给我闭嘴。”
“净是一堆脑袋不正常的暴民!”
“项远!”
在车门外徘徊的纳西莎被吓了一跳,这是她第一次见风行声色俱厉的样子,哪怕之前她勒死自己亲叔叔时,也是一派无谓的表情。
降落坪上的废墟住民都看向这边,项远没再说什么,却一直呲牙咧嘴。她听见风行低声骂了一句,从帕尔斯里手中夺过自己要贩售的货物,瞄准项远。
“有种开枪啊!”项远叫嚣,“站着给你打打得中吗?”
风行面目狰狞,子弹倾泻过去,一溜地面被打的粉碎,项远大惊失色,鬼叫着逃窜了。帕尔斯里点点头,纳西莎以为她要夸赞一下武器威力,却听见对方说。
“枪法还是那么差。”
“我又不需要干这种事。”
项远躲在远处,冲两人比了个中指,扯着嗓子吼:“暴民暴民暴民!!”
帕尔斯里捏起拳头,向着项远走去。
“老大,老大。”有人慌慌张张跑过来,“那群香料和治管局的打起来了!”
“打呗,他们队长不也在打项远么,打完就好了,叫人别插手,戴文自己塞人进来,我还要替治管局收拾烂摊子?”风行拍拍纳西莎脑袋,“去把我和维拉的行李搬到房间收拾一下,约瑟夫肯定差人打扫过了。”
“我睡哪?”纳西莎懵懂地问。
“跟我睡一起,你又不占地方。”风行打量她,敲敲她的胸,“让你跟这些男人睡一屋你愿意吗?”
纳西莎想了想项远和卡莱瓦,一个劲摇头,在她心里这俩人几乎是所有商队男性的代表。
真是冤枉了其他人。
“这个,可是。”杵在旁边的人有些慌张,“小少爷……风伍吓到了,母子俩都很紧张,觉得是你……”
风行皱起眉来,纳西莎盯着她,过了几秒,少女低头对孩子笑笑:“看我干什么?”
纳西莎低下头不看了。
“看我会不会去帮他吗?”她盯着纳西莎,纳西莎盯着地面,“抬起头来。”
纳西莎硬着头皮抬头,视线和她对在一起,一瞬过后,疯狂乱飘。
“我长得有那么吓人?”风行使劲皱眉。
“没有,好看,太好看了,所以总盯着有点不好意思。”
风行失笑:“这油嘴滑舌跟谁学的,项远吗。”
纳西莎撇撇嘴,心想她才不跟那个白痴学,自己这种小鬼在贫民窟里得会说话才好过日子。好在她嘴角被拉扯着,撇一下也看不出什么来。
“你现在不在贫民窟了,不用看人脸色。做你自己,怎么想怎么做,想做什么做什么,谁敢揍你就揍回来。”风行看破她的心思,“虽然我的话要听,不过这次破例,你想让我帮他吗。”
纳西莎花了几秒理解风行在说什么,继而有些发懵,她努力分辨这是不是试探以及在试探什么,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自己会不会听话?她把视线挪回那张脸上,试图发挥一下自己察言观色的特长,风行挑了挑眉,湖蓝的眼睛在日光下一闪。
“让你看的时候不看,不说的时候倒是看回来了,怎么,这次也是因为我好看吗?”
“是……好、好……”纳西莎结巴起来,不知为什么刚才顺顺当当说出来的话突然变得难以启齿。她低下头,心觉阳光炽烈,仰着脖子看人实在太过刺眼,以至于多年回想起来,都记得这恨不能让人闭上眼的光芒,而少女笼罩在日光下,眉梢眼角都带着轻浮玩味的笑。
纳西莎想想那个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孩子,那被维拉缇斯挡住的好奇、探究又惊慌的眼神似乎万分不解为什么自己境况和一个贫民窟小子发生了倒转。
她咬咬牙,小声挤出几个字:“都听你的……”
风行大笑着抱起纳西,一把举高,孩子惊慌躲闪的眼神无处可藏,全都落在她眼底。
“你还真瘦啊。”风行说。
纳西莎想我也没想到你还有点力气,
风行让卡莱瓦去解围,再见面已经到了晚饭时间,身后跟着鼻青脸肿的项远。商队有一半人没去社团食堂,而是在屋前空地三五成群架起锅。风行让维拉和卡莱瓦帮忙,自己抱着纳西坐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凝视项远。
“看屁啊!”项远没好气的把水倒进去,洒出来一半。
“你是不是被揍了。”风行不忍的问,一丝没藏好的戏谑漏出来。
“老子不打女人!”项远愤恨地把勺子扔进水里,发现几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
“行吧,他们群殴,人那么多,我打不过不是挺正常吗!”他想挽回面子,表情下意识狰狞起来,可惜一狰狞就牵动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倒抽冷气,“幸好老子跑得快……”
“知足吧,那个治安官断了几根肋骨呢,帕尔斯里肯定是看在生意的份上手下留情了。”纳西莎幸灾乐祸,项远一瞪眼,她就往风行怀里缩过去。
“跟小孩怄什么气。”风行没往心里去,“那个治安官怎么回事?”
“肋骨断了几根。”
“谁问你这个了,我说怎么打起来的。”
卡莱瓦想了想:“本来只是互相看不顺眼起了口角,后来就……毕竟是这里是废都,废都的人对当差的都没好感,反正就是打起来了,谁叫他们是治安官。”
“……”风行捏着鼻梁,有点头疼,“找医生看了没?其他三个怎么样?”
“看了,还好,剩下三个都是皮肉伤,没伤筋动骨,过两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那就行,我不想被戴文那个死记仇的惦记上。”她似乎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两口压缩干粮,拍拍手站起来,“你们吃吧,我和约瑟夫有约,指不定几点结束……”
“还按以前的准备么?”卡莱瓦问。
“嗯。”她看了一眼远处沉默的婶婶和风伍,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去说些什么,最后摇摇头,径直离去了。
屋里只有两张床,维拉缇斯占据一张,和纳西莎大眼瞪小眼。
“你和风行睡一张。”她说。
“为什么????”
“因为你体型小。”维拉缇丝说,“难道你想和我睡一块?”
“我没。”纳西莎立刻否认,“和谁都一样,你可别误会。”
太好骗了。维拉想。只要换个方向诱导就立刻上钩。
夜深的时候,纳西莎终于明白了卡莱瓦在准备什么,一碗汤汤和几片药被他送进卧室。
维拉缇斯靠在床上看书,瞥过去一眼:“这是?”
“醒酒汤,还有缓解头疼的药。”卡莱瓦说,“一会大小姐回来提醒她吃。”
她坐直身子,神情严肃:“没想到你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类型……”
卡莱瓦用了一会才明白维拉是在玩笑,冲她露出个干涩僵硬的可怖微笑。
“打住。”维拉用书遮住眼,“算了,别笑了,晚上会做噩梦……”
卡莱瓦又恢复了石头似的表情,纳西莎怎么看都觉得他有点懊恼。
“她酒量不好吗?”纳西莎问。
“不知道,说酒量不好,有劝酒的从来不拒绝,说好,喝完了又会难受。跟约瑟夫见面更这样,每次都喝得烂醉如泥。”卡莱瓦说,“偏头疼,老毛病了,查不出原因,医生说是精神紧张作息饮食不规律造成的。”
“换谁都紧张,让大小姐歇歇吧。”
“她不能承认。”卡莱瓦摇头,“那个医生被威逼利诱把话收回去销了病历,精神紧张、感到压力这种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维拉缇斯沉默了会,重新举起书,卡莱瓦见她不打算再说什么,安静地退了出去。
灯火陆陆续续熄灭,维拉关上灯准备先睡一会,卧室里安静下来,纳西莎在悠长的呼吸声里辗转反侧。她第一次离开中心城,再怎么克制也难免兴奋。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维拉缇斯悄无声息的坐起,摸向床头的枪。声音断了一会,继而是衣料摩擦的声音,仿佛有人靠着门坐下。纳西莎蹑手蹑脚凑过去,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会,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开门。维拉缇斯比了个手势。
纳西莎猛地打开门,罩在头顶的人影猝不及防整个跌向下来,她吓了一跳,就要躲开。
“谁!”维拉缇斯喝道。
“靠!”人影气得不行,“滚开!”
维拉缇斯呆了下,手里的枪被拍在地上,纳西莎一把拾起来,抬手顶在对方头上。
月光从门中洒进来,三个人都愣在原地,纳西莎看清了扶着墙半跪在地上的风行,湖蓝色的眼里恼怒又疲倦,自己手里的枪顶在她头上。纳西莎吓得扔掉枪,险些坐在地上,维拉缇斯扶住她,有些尴尬的拽起风行:“你怎么不敲门……”
“我又没想现在进来!”她甩手推开维拉缇斯,灯也没开就往床上倒。
“不洗澡啦?”维拉缇斯有点无奈。
“洗过了,回车上洗的,不是想你们已经睡了么。”回答她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也不知道约瑟夫跟谁学的在酒桌上谈生意……”
“啊,嗯,嗯。”维拉缇斯不清楚也不想清楚细节,“还顺利吗?”
“过程顺利到不一定,结果满意就可以了。”风行捂着脑袋,“药呢?”
“床头柜上,伸手就……唉停停停,别乱摸,碗要被你碰掉了!”
纳西莎眼疾手快把汤碗抄在手里,维拉缇丝想把风行拽起来,后者死沉死沉的赖在床上。
“人喝醉了都会性情大变的?”维拉缇斯有些无奈,“我以为她不论什么时候都很清醒来着。”
“我又没醉,只是头疼。”风行捂着脑袋坐起来,“我觉得有一千个高乐贝拉在我脑袋里载歌载舞拎刀乱砍……碗呢!?”
纳西莎蹲在床边,只露出半个脑袋,递过碗去,小心翼翼看着她,看得风行想笑。
“看你这怂样。”风行捏着她脸摇晃,“关门去。”
空碗落在木桌上磕哒一声,维拉缇斯爬回自己床上,风行在换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一次传来,纳西莎站在玄关处,刚好能通过镜子把一切收进眼底。她有点无措,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回去,明明都是女性,可她还是觉得尴尬。
屋里光线昏暗,少女表情模模糊糊的,身上伤疤倒是个个清晰,胳膊上一条长疤狰狞的往肩头蔓延,像是最近才有的。纳西紧贴着墙,似乎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她看着风行转身,露出左背上的文身,心口一个枪疤没去掉,虬结的纹路被做成火焰,散开的长发挡住了火焰中央,隐隐约约藏着某种图案。
风行的动作忽然顿住了,她转头看向镜子,眼睛和纳西莎的镜像对在一起。
“看什么呢。”风行说,“过来睡了。”
地上的凉意顺着墙钻进脊背又窜进脑里,纳西莎缩着脑袋钻上床,不知怎么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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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黑血还是没写完,还要一章才行。
这次7000字,其实这章还挺温馨的呀是不是——总之明天争取把黑血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