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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破烂的猫终于醒来,雨停,霜重时,他抱伞出门,去护城河边。百礼眼睛尖,早早看见他,于是鬼影一样踏夜风,游墙沿,跟过来说,小白老板,亲自来捡破烂啊?他就闷一声,说,嗯,我通常还亲自去死。
徐止旁若无人,在水沟飞檐走壁。百礼觉得好玩,同样是猫,有这样不怕脏的,吃好喝好,还掏垃圾:见他伸手扒两下,困得那脑袋几乎掉进去,居然爪子还带起来一个钱袋子。百礼又说,哟,小白老板,开张了啊?他翻了翻,污水水稀里哗啦的,从他手上流下去。说:“官爷,这儿有官银,上游死人了,您闲得无聊,不如去巡逻吧。”
百礼歪一下头,说,你捡到了官银,我再把你捡回去,是不是官银换赏银,赏银换酒吃?
徐止面无表情把钱袋子扔沟里,泥水飞溅:“徐某乱讲的,徐某没有官银,徐某只是想打发官爷。”
官爷却拿着一种笑意,说,大家都是猫,我看你嗅觉灵敏,咱们互帮互助过个年嘛。徐止说,不巧,徐某嗅无味,倒是可以帮官爷捡捡垃圾。百礼说,是吗,我看你嗅觉挺灵的,昨晚百花楼失窃案,戌时三刻你在哪里?
夜风凛凛,乱长街灯,破月底云,人影昧。徐止抬头看她,甩了一下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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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天光破,百花楼歇业,窗启,扑面漫出欢靡酒气,徐止翻进来,尾巴上拴着的骨头把瓦片砸出点动静,他本来懒得管,想了想,有个女人好像换了新的琉璃瓦,于是木然地回头看一眼,雁过无痕,鸦雀无声。
屋子里有个男人,衣衫不整,未醒,估计楼下的马车就是来接他的。屋子里还有个女人,梳洗打扮,清醒,抬眼看徐止,对那少年脸庞似有不屑,却转了转眼睛,并不明显,以为是穷酸小子。
只说:“小公子,来错地方了吧?不过脚下功夫了得,下次从正门带银子来。”
那捡破烂的小儿毫不在乎,好像来这房间只是借道,轻车熟路。边走边说:“徐某嘴上功夫更好,姑娘试试?”
那姑娘是新来的,自然不认识他,还没回话,就看徐止已经出门。门外不知什么人,袅袅身姿,皓腕霜雪,伸手过来掐他的耳朵:“再欺负我们新来的妹妹,我把这玩意儿穿咯。”
徐止就啧一声,给她捏得头都歪到一边,说,好好,多个洞也是多个招牌,给姐姐的百花楼添砖加瓦。
那老板娘微微眯了眼,笑意温和,却刀一样抵在他脖子上:“添砖加瓦?要死快哉莫摔我瓦,以为刚才进来我不晓得?”
徐止说,我看姐姐玩的买卖学的。茉莉笑得更深了,那猫耳还在她手里呢,刚要开口,徐止从善如流,说,茉姐,来打听点儿事儿。被叫做茉姐的女人挑一眼瞧他,发间流苏轻晃,如春风生,养万物情,声如脆玉:“小畜生,自说塞话,先去刷碗!”
传长安城有一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扫地和尚。
又传扫地和尚身怀绝技,宗师名门,隐于市中,寻其弟子,寻便寻吧,一言不发,颇为神秘。人太过神秘,就是一种装腔作势,所以徐止跟踪向来正大光明,主要体现在能爬树绝不走路。
树也不是都很好藏,比如和尚穿竹林时,风过声如海,一浪催一浪。徐止望着那通天瘦竹,心说镇安司应当种这玩意儿,一身正气,从头到脚,无处可躲。于是他踏竹而上,至顶端时顺风而压,如弓一把,引至满月,飞掠而过这满目青葱,轻飘飘落在棵云杉上。
徐止正守株待和尚,又觉得这里实在太高,阳光刺眼,恨不能把背上的伞抽出来遮阳。底下有冬青,或蚊母,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看不清楚,挑来选去,相中棵罗汉松,跳之。
他刚跳上去站定,这邪门树干上居然有片白衣,摇把白扇,朝他微笑:你好。
徐止一点都不好,他冲那白成碧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白成碧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徐止说,我看这是个好位置。白成碧说,谢谢徐兄对白某眼光的肯定。徐止说,那和尚呢?白成碧说,没注意,刚才光看小猫跳来跳去了。徐止说,我看你真是十分无聊。白成碧说,是的,不过可能只比徐兄略胜一筹。
他二人有来有往间,掉了只飞虫来助兴。徐止随手捻了,道:“这和尚一天来来回回,也就是庙里和井里,他要找的徒弟只能是水鬼了。”
白成碧道,徐兄也有消息不灵通的时候?徐止说,我青空白日撞上你,可见消息确实不灵通。白成碧道,江湖传闻,三人成虎;空穴来风,四面八方;与其百闻,不如一见。
说是这么说,要见却不一定见得对:有人在树下喊,上面什么人!
他二人四双眼,低头一看,镇安司百礼。
徐止问,你最近好像在通缉榜上有个名字。白成碧说,小白老板的消息终于灵通了起来。百礼在下面继续喊:徐止!你旁边是谁!
他二人四双眼,相视一看,徐止还没推,那白成碧已飞身鹤起,掠到另一棵云杉上。徐止冲着下面喊:对啊!我旁边是谁!
官爷哪里还等他胡说八道,一步踏树,再一步登云起,谁想到这徐止脚下功夫不浅,眨眼间到了她身边,他二人抢了一棵树。被这样打断,早看不见白成碧的影子。
镇安司百礼问,你做什么?徐止正色道,我抓贼。百礼还要说什么,那徐止又窜出去,边追边毫无感情地喊:站——住——那个——穿白色衣服的——好汉——
这两人依仗轻功了得,树多缝少,山间一遁就甩开百礼诸多距离。好消息是没了官差,坏消息是没了和尚。徐止将两个手指并在一起,道:“我还有个消息,你听不听?”
白成碧说:“来都来了。”
徐止道:“最近有个姓海的,好像刚把那位官爷坑了,但坑的什么,我不知道。”
白成碧说:“在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这姓海的无聊起来比白某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是该说原来猫也爱听八卦。”
他二人嘀嘀咕咕,还在树上,只不过从云杉换成了罗汉松。罗汉松越多,似乎离罗汉就越近。此地乱石遮路,野草横生,不远处该是庙,可来者却不是和尚:那人面上含笑,好像万事随和,其实眼底浮一层凉意,非算计,亦非不屑,只是看透许多事情的价格,价格比之人心,便自然要带层凉意。
徐止今日第二次冒出这个问题:为什么你也在这儿,难道你们师门小聚,偏喜欢佛门净地,是因为功德见底,要就地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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