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太热,凉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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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是清明时候的事。
回到老家扫墓是家里的习俗,回去的那一天,父母吵架了。母亲很生气,晚间便抱着被子来找我,要跟我一起睡。
我已年逾二十,多年未跟母亲同寝,熄灯后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好不容易才睡着,却被一整异响惊醒。
当时已不知是凌晨几点,我在黑暗中睁开眼,仔细地听。
啪啪。
啪啪。
是有人拍皮球的声音。
家里的小楼是两层,我的卧室在一楼,楼上则住着舅舅一家。且不说我的表弟并没有回来扫墓,他也早已不是玩皮球的年纪了。
那么,楼上的人会是谁呢?
万籁俱寂的黑夜里,皮球击打地面的声音实在是太清楚了。我侧耳听了很久,一直持续不断的、规律的声音令我忍不住害怕,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底往上窜。
我忍不住翻身,用手抓住背对着我的母亲。
“妈妈。”我悄声问,“你睡了吗?”
母亲没有理会我,依然沉默地躺着。
大概是睡着了吧。
我往母亲背上贴了贴,有点庆幸今日有母亲相陪,又用被子盖住了耳朵,这才感觉到了安全。
即使如此,我也迷迷糊糊地不敢睡实,直到天光微亮,才慢慢进入梦中。
第二天中午,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我打着呵欠,走到厨房,母亲正在做早餐。
我向她道了早安,想问问她昨晚的事。
“妈,昨晚上……”
可我才刚开口,母亲便满脸歉意地打断了我。
“是不是起夜了?昨晚看你睡着了,我就回去跟你爸聊了会,最后还是留下来跟他睡了。夫妻哪有隔夜仇呢,没让你担心吧?”
我放在嘴边的手顿了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2、
我在电梯里遇到A,她住在我家上面三层,虽然时常见面,但是并不常说话,彼此之间只是互相问好的关系。
今天的A却很不一样,她很热情,话很多,一开始我还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就跟她聊了起来。A十分健谈,话也点到即止,恰到好处,不会惹人厌烦。
我看到A的制服裙子和丝袜上有一片灰迹,衣服也不够整洁,便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A笑着说没什么,回家路上摔了一跤。
快到我居住的楼层时,A忽然说,她有东西落在地下停车场了,问我能不能陪她一起去取,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拒绝了她,因为我知道A已经结婚了,可以让她的丈夫陪她去。
A看上去不太高兴,气氛有些尴尬,电梯门打开后,我快步离开。在家里坐了半小时,越想越觉得对不起A,本来不是什么麻烦事,陪她去一趟又如何呢?
想到好不容易跟邻居有了交流,我决定带上水果去向A赔罪。
因为楼层并不高,我没有坐电梯,而是走楼梯上去了。
开门的是A的丈夫,我向他说明来意,他表现得很疑惑。
“我老婆还没有回来。”他说。
我感到愕然。
“怎么会呢?A半小时前跟我一起进的电梯。”
A的丈夫摇摇头:“她真的没有回来,我给她打了很多电话,她都没有接。”
难道A自己去地下停车场取东西了吗?可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也该回到家了。
A的丈夫也觉得不对劲,心理着急起来,决定去停车场找A。
我们一起走到电梯前,发现电梯一直停在我家那层楼。
我的心猛地一跳,想起一件事来:从我进电梯开始,A就根本没有按楼层!
她不会……一直呆在电梯里吧?
我晃晃脑袋,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A的丈夫按下按钮,电梯缓缓上升。我紧张地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不禁屏住呼吸。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A站在里面,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和她的丈夫。
“你到哪里去了?”A的丈夫问。
A歪歪脑袋,语气平板地说:“我有东西落在地下停车场了,你能陪我去取回来吗?”
A的丈夫骂骂咧咧地走进电梯里,在电梯门关上之前,A的眼睛一直冷冷地看着我。
3、
单身独居的女人B,最近感觉自己被人窥视了。那道令人恶心的视线总是跟在她身后,无处不在。
有时B能感觉到,视线是来自她的家里。
这种恐怖的感觉令B寝食难安,恨不得逃离这个地方。但她的积蓄全部用来偿还房贷了,短期之内并不能换个住所。
最后,B在同事的建议下,在家里安装了摄像头,想要看看是否有人偷偷潜入家里。
第二天下班后,B第一次没有主动留下加班,而是急匆匆地回了家。
想到今天就能揭开视线之谜,B便感觉兴奋难耐。
她回到家里,在玄关换鞋时,那道视线又跟了上来。
B强迫自己平静地走过客厅,进到自己的卧室里,关上门。
过去只要这么做,视线就会消失,这也是B能坚持到今天的原因之一。
然而今天,那股视线若有若无地,仍在B身上打转。
B没有理会这个异状,一刻也不能等待地打开电脑,调出了摄像头录下来了影像资料。
她不停切换着摄像头,终于在玄关发现了那个东西。
那是个女人,B甚至不知道她到底算不算个人。她站在玄关边,又瘦又长、如同纸片一样的身躯套着白色的裙子,紧紧贴在玄关的墙壁上,诡异得让B浑身起鸡皮疙瘩。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但是当B出现在镜头中时,她的头颅便随之转动着。即使看不见她的眼睛,B也能感觉得出那道阴魂不散的视线正是来自于这个奇怪的女人!
可是为什么我从来没发现过这个女人呢?
B忽然觉得很害怕,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用手指撩开遮住眼睛的刘海,紧盯着屏幕中的女人继续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女人依然在玄关里没有动弹。B干脆快进到了自己下班的时候,女人终于动了。
像是把一张纸从墙上揭了下来,女人的身体扁平得不正常。她尾随着B,一直跟在B的身后。
怪不得那道视线总是黏在她身上!
B感觉既恐惧,又有些想吐。
她急忙切换摄像头,想看看那个女人会跟她走到哪里,同时再次紧张地用手指撩开刘海,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就在这一瞬间,B停住了。
因为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头发前天才刚刚修剪过,刘海根本不可能遮住眼睛。
4、
我是一个惯偷,对于入室行窃十分在行。最近我选定了一个有钱的目标,在他家附近蹲了一周半,才终于抓到一个所有人都不在家里的空隙。
我熟练地撬开门锁,闪身走了进去。这个家很大,因为确定家里没人,我并不着急,慢慢地寻找着值钱又容易带走的东西。
我从玄关走进客厅,客厅里亮着一盏夜光灯,惨绿的光芒铺满了整个空间。
这里楼层很高,即使在夏天也很凉快。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心里有些发毛,搓搓手臂打算加快速度。
就在我适应光线,走过沙发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作为小偷,我对别人的视线感觉总是十分敏锐。
我条件反射地顺着视线来的方向看去,一个苍白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睁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我。
5、
C当保安已经有十年了,自诩经验丰富,主动请缨代替生病的朋友夜巡旧校舍。
旧校舍有很多传说,大多数恐怖灵异的类型,有人说旧校舍里能听到徘徊的脚步声,看到白色的鬼影,但C从不相信这些。
当晚,他特地挑了传说中阴气最重的时候出去巡逻,想要一睹旧校舍灵异事件的真貌。令人失望的是,直到巡逻结束,什么事也没发生。
C一边嘲笑着学生们的大惊小怪,一边往回走,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人跟着自己。他打着手电筒回头望了望,却是半个人也没有。
C嘀咕着,又走了几步,那种感觉再次出现了,这次,C明显察觉到那个人跟近了几步。
C猛地回头,仍然是半个人也没有。
真是奇了怪了,C暗道,难不成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怎么可能!
C抖了抖,虽然在心中义正言辞地告诉自己不可能,但仍加快了步伐,紧紧握着手电筒,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值班室里。
值班室橙黄色的灯光让C松了口气,直到关好了门,才低头去关手电筒。
接着C看到了,手电筒的把手上,除了他自己的手之外,还有一只小小的、白白的手。
存不住,先发一半。
0
徐文再次见到耿直,已是一周后。
这段时间里,选角的事进行得并不顺利。被徐文退回去的那个小明星不知对金主吹了什么枕边风,有钱又有闲的资本家暗地里给徐文使了不少绊子,导致徐文有意联系的那些演员都不约而同地表示自己最近没时间,把大导演气得直骂娘,却又拿他们没办法,只好从没权没势的应届毕业生里找。
这一找就是三天。
整整三天,徐文面试了数十人,居然一个合心意的也没有。
是因为角色难演吗?
不,从本质上说,其实不难演。作为戏份不多却挺重要的男三,扮演他最重要的,是演员的长相和气质,说得直白点,这个角色根本不需要什么演技,纯粹就是一花瓶。
这也是当初徐文同意使用赞助商塞过来的演员的原因之一。只不过那小明星并没有多符合角色定位,又不知天高地厚,踩了徐文的尾巴,才被他借题发挥一脚踹掉。
徐文就用了三天时间来找一个花瓶演员,最后连半个也没找到。不是说小鲜肉们不好看,重点在于,他们本身给人的感觉不对劲——大多数人演技很好,但都浮于表面,没有角色最需要的那股气质。
因为擅自换演员的事,公司对徐文有些不满,把他盯得紧紧的,徐文一边顶着公司方面的压力选角,一边还要面对同行的冷嘲热讽,整个人暴躁得不行,在片场上骂人是常有的事,有时开会还要把负责人骂一顿。
伊东千稚忙前忙后地处理杂事,实在腾不出手脚来安抚快要爆炸的徐文,干脆给他介绍了一个刚出道的嫩模。
两个人胡搞一夜,徐文总算舒坦了些,跟这位新情人一时打得火热。高兴之下,托关系帮忙拉了支广告,并答应他自己到时候会去探班。
拍广告的地方就在徐文拍戏的片场旁边。因为缺少男三,电影拍摄进度很缓慢,徐文心里烦,懒得坐场,就让副导演看着,自己一个人跑出去抽烟,顺便探望新欢。
由于广告需要,那边的摄影棚现在被布置得像个热带森林,充满了自然的气息。徐文仗着自己跟摄影师熟,直接从后门走了进去。里面正忙得热火朝天,几个助理抱着衣服跑来跑去,化妆师们围着模特补妆,摄影师低头专心地在调整灯光设备。
徐文没有惊扰任何人,站在人群外围望了望,没找到自己的新欢,反倒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
耿直背对着徐文,正在跟经纪人说话。
他赤着上身,露出结实的后背,和小麦色的皮肤,下面穿着一条深灰色的阔脚裤,露出一小截脚踝来。没有穿鞋,大概是摄影师的要求,只在脚踝上绑了几根充满森林风情的细绳,末端缀着红珊瑚珠。
他站在灯光下,漂亮的蝴蝶骨在灯光下投射出一片性感的阴影。
徐文眯起眼睛,留意到他后颈处、沿着脊椎骨向下,画了些不怎么显眼的彩绘暗纹,一直扩散、延伸,最后顺着腰线隐没在宽松的裤头里。
见多识广的大导演此时也不由自主地看直了眼,盯着耿直的背影挪不开视线,赤裸又火热的注视,简直无法让人不去注意。
仿佛心有所感,耿直终于回过头来,徐文这才看见了他化着豹纹妆的脸。
上一次见到耿直的时候,他素面朝天,五官柔和,比起阳刚的男人,更趋于中性,即使面无表情的时候,也不会让人觉得无法靠近。而此刻,经过妆容修饰的耿直,原本温润的五官变得硬朗起来。眉尾斜飞,眼角上翘,刘海用发蜡做了造型,露出光洁的额头,暗金色的眼影和豹纹斑点为他平添一份神秘感。
他直直看过来,与徐文视线对接时,眼神中竟有种野生动物般危险的侵略性。
徐文瞬间心跳失速,反应了半秒,很担心这个人又要对他傻笑。哪知耿直却像已经忘记徐文这个人,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复又回过头去,转身走开了。
就是这一眼,把徐文的心都快钓走了,上次心里扣的那点分,现在成倍地又加了回来。
耿直的经纪人也看到了徐文。黑色卷发的小哥跟上次倒没什么区别,他抬步走来,和徐文打招呼,徐文视线追着耿直跑,挺敷衍地回了他两句。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徐文的小情人也出来了。他原本在里面换衣服,此时出来看到徐文,登时笑开了花。不过马上就要拍照了,不方便做其他事,只好远远地对徐文眨眨眼。
最近颇得徐文欢心的小朋友,这次打扮得像只热带小鸟儿,穿着宽宽的裙裤,同样裸着上身,身上画了彩绘,脖子上挂着漂亮的饰品,睫毛上贴了片羽,看上去精致又漂亮。
相比之下,耿直就显得朴素了许多,但徐文看到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心里更喜欢的居然是冷着脸的耿直,不禁感到有些不悦和微微的……可惜。
御神乐还有其他事要做,比不得徐文这闲人,没多久便离开了。徐文乐得一个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欣赏模特们拍照,心里给他们挨个打分,眼睛却老是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斜。
这组照片一共用了四个模特,除了合照还有单人照。没轮到耿直的时候,他就坐在场边。
那里有只花豹,是租来拍照用的,被拴在边上。虽然已经驯化了,但猛兽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还在。花豹趴在那儿,金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能把人看得心里直发慌。因此,除了训练员,几乎没人敢单独靠近它。
耿直却是半点也不怕,挨着花豹便坐下了,亲昵地靠过去搂住它的脖子,在它下巴上挠了挠,又在它毛绒绒的耳朵上亲了一口,完全把这凶猛的大型猫科动物当家里养的小猫看待。花豹被他摸得舒服,眯起兽眼,脸往他身上蹭了蹭,还伸出舌头舔他的手。
耿直半低着头,看着花豹的眼睛,忽然扬起嘴角笑了,笑容温柔又缱绻。
这一笑,把徐文看呆了。
他原本对这个小模特最鲜明的印象还停留在一周前的傻笑。而现在,所有关于耿直的画面全部淡去,只留下这个笑容,印在了徐文心底。
当天晚上和小情人开房的时候,徐文不知为何,总觉得兴致缺缺。
特地带妆下场、想玩点情趣的小情人伺候了他半天,下面那根东西依然半软不硬地耷拉着脑袋。
没了寻欢作乐的心情,徐文以太累为由把情人打发走,自己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脑袋里乱七八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想着想着,他就想到了耿直,想到了那个背影,想到漂亮的蝴蝶骨,和耿直对花豹温柔的笑。
然后,徐文清楚地感觉到,他硬了。
先前怎么也提不起精神的地方,现在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嗷嗷叫着要马上来一发。
再把情人叫回来显然不可行,徐文无可奈何,只好开始久违的手动作业。
来回撸了半天,却怎么也出不来,徐文闭上眼,搜刮了一下脑内的珍藏gv,靠着记忆回想一些让他感觉到兴奋的东西,这才渐入佳境。
高潮的时候,徐文大脑一片空白,脑子里乌七八糟的东西一下子全没了。唯独剩下的,是耿直在摄影棚里看他时那冷冷的一瞥。
徐文兴奋得浑身战栗,射了满手,好半天才平复下来,一边喘着气清理,一边察觉到事情的发展好像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似乎……对那个笑起来曾经傻到扣分的人……有点兴趣了。
明明是这样的标题,却是徐文视角。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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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醒来时,头痛得要爆炸,喉咙像是有火在燃烧。
他睁开酸涩的眼睛,眨了眨,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试着动了动手臂,虽然有些麻木,但冰凉的肢体依然按照他的意愿动了起来,移到额头,指尖触碰到粗糙厚实的纱布。
发生了什么?
徐文试图去回忆,然而他的脑袋就像生了锈机器,昏昏沉沉,缓慢而滞涩,根本无法思考。
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医院病床上的时候,一名护士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醒啦?”似乎没想到徐文会在这时候醒,圆脸的小护士急忙上前,帮助他从床上坐起。
徐文脸色苍白,眉头深锁,护士看了看他的表情,问到:“头是不是很晕?”
没等徐文回答,又接着说:“脑震荡后遗症,是轻微的,别担心,回去好好休息就行。”
徐文点点头,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他的头又开始疼了。
护士给他倒了点水,徐文喝掉以后开始反胃,这也是脑震荡的后遗症之一。
“医生说你醒了就可以走了,送你来医院的人在下面办手续,你看现在就下去,还是再休息一会?”
“……等等……”徐文闭闭眼,他的声音干哑,忍着不适又喝了点水,大约过了五分钟,终于感觉意识清楚了一些。
“可以了,走吧,麻烦你帮我一把。”
护士很体贴地找来一辆轮椅,扶着徐文坐上去,推着他走出病房。两人到达电梯时,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伊东千稚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徐文的时候,表情惊诧。
“你瘫痪了?!”他惊呼道。
“没有!”徐文立刻反驳,声音有点大,把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体力又消耗得一干二净。
“听到你这么说,我居然有点失望。”伊东千稚从护士手上接过轮椅,在护士再次强调注意事项后,带着徐文进了电梯。
失重感令徐文马上将刚刚喝下去的水混着胃液吐了出来,食道被灼得火辣辣地疼。
伊东千稚俯身帮他擦了擦,徐文这才注意到这位十分注重个人形象的助理,现在有些过于不修边幅了。
他看起来很疲惫,垂下的睫毛阴影里是淡淡的黑眼圈,下巴上破天荒地出现了淡淡的青色——伊东千稚上一次这样出门,还是在徐文跟某个人决裂的时候,为了应付那些铺天盖地的狗仔,他几乎燃烧了余下的所有生命力。事后,徐文不得不给他放了两个月的假,让他去夏威夷享受阳光和沙滩。
“发生了……什么?”徐文有些艰难地问。
伊东千稚注视着他的双眼,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文按了按额头的纱布:“想不起来,大概是脑震荡的……”
“后遗症。”电梯到了,伊东千稚直起身,把徐文推到深夜依然人来人往的急症室大厅,“真好,我也希望现在给自己来一下,那样就不用应付烦人的媒体了。”
能让伊东千稚这种时时刻刻笑眯眯的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工作,看来事情真的很棘手,徐文有些心虚起来。事实上对于发生了什么,他多多少少有点预感。而这样的预感在看到伊东千稚的甲壳虫时,成为了现实。
“我的车呢?”徐文问,他虽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他记得自己今天出门时开了车。
“我直接送去维修了。”伊东千稚取下围巾,裹在徐文脖子上,遮住他的半张脸,“如果它现在还停在这里,你会马上被狗仔的闪光灯闪成重度脑震荡。”
确认四周没有可疑人士出没后,伊东千稚迅速把徐文推到车边,将他扶上车后座,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关上车门之前,伊东千稚深深地看了徐文一眼。
“不然你还是假装瘫痪了吧,这样至少我们能站在弱者的层面博取同情。”
徐文顿时惊慌起来,“不会吧,难道死人了?”
“好消息是,你还活着就没死人。”伊东千稚甩上车门。
车里暖气很足,徐文裹着围巾,感觉大脑缺氧。他靠着车窗,望着外面朦胧夜景,脑海中划过什么,还没等他抓住尾巴,便又消失不见了。徐文使出浑身力气,也只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在陪赞助商喝酒,之后的事则完全不记得了。
为了照顾病患,伊东千稚的车速很慢,他回头瞥了一眼徐文,看到对方表情纠结地缩着,探过身来帮他把围巾扯开。
“你别多想了,回去给你看看监控录像,有什么问题我们到时候再说吧。”
甲壳虫慢慢蹭到徐文位于郊区的别墅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徐文在后座上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些,至少能自己走路了。
打开大门,一阵哒哒的跑步声响起,徐文本能地后退一步,依然被横冲过来的徐美美带倒在地。
“美美!”眼前一黑,徐文发出惨叫,紧接着被热情的古牧糊了一脸口水。
“汪汪!”独自在家中呆了一晚上的徐美美兴高采烈地应了两声,把徐文按在地上嗅来嗅去,庞大的身躯几乎趴在了徐文的身上。
虚弱的中年大叔根本无法抗衡激动的大型犬,衣衫凌乱,无力挣扎,直到伊东千稚把狗拉开。
“美美,坐下!”伊东千稚喝道。
徐美美立刻傻乎乎地围着他绕了个圈,转头把刚坐起来的徐文又扑了下去。
混乱结束时,徐美美被伊东千稚关到了阳台。徐文陷在沙发里,抱着靠垫,像条死鱼一样动弹不得。
伊东千稚为自己泡了杯咖啡提神,又给徐文热了牛奶,抱着笔记本坐到徐文身边,把他推起来。
徐文喝了点牛奶,反胃的感觉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暖,他把下巴搭在抱枕上,看着伊东千稚打开电脑。
“陆局那边及时把监控扣了下来,媒体还什么都没看到,在事态变得更严重之前,我希望你好好想想怎么为自己开脱。”伊东千稚一边说,一边点出视频。
“记得提醒我请陆局吃饭。”徐文揉了揉自己的脸,打起精神。
监控录像的地点是一条小路,徐文几乎立刻就认出来这条小路是他回家时常走的那条,虽然路面不好,但人烟稀少,车辆也不多,重点是路程短了一大截,徐文赶时间的时候都会从那里直接穿过去。时间是晚上12点10分,安装在路灯下面的监控摄像头斜斜地将这段路笼罩在眼底。大约过了10秒钟,徐文看到一个人从视频左下角出现,背对着摄像头缓缓往前走。
那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裹着鼓起来的羽绒服,下面是牛仔裤和解放鞋,徐文还没来得及惊异于这脱离女性常识的审美,视频右上角冲出来一辆法拉利——徐文理所当然地也马上认出了这是他的宝贝座驾。
法拉利的速度不快,但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人行道,将躲闪不及的女孩撞飞出去大约七八米,直接摔在了草坪上,而法拉利,则在撞到人之后猛地停了下来。
徐文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你不是说没死人吗?”他紧张地抓住伊东千稚的手臂,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拍开。
“接着看。”伊东千稚指了指还没走过三分之一的进度条。
又过了大约十秒,画面保持着法拉利停在原地、无辜的路人少女躺在监控边缘的况一动不动。看到这里,徐文基本可以肯定自己当时已经不省人事——因为他终于想起来那天喝了酒,却非要自己开车回家这件事。
酒驾撞人。
徐文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可以想象到,如果不是陆德云压着这个案子,他现在将是一副什么境况——伊东千稚大概会在医院里直接剁了他。
进度条慢慢往前走,当徐文的紧张得差点把胃里的牛奶吐出来时,视屏边缘的人动了动。紧接着,在徐文震惊的目光中,被撞飞的女孩利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上去毫无障碍地活动了一会胳膊腿,随后拍掉衣服上的草屑,迈开长腿走到了法拉利车边。
徐文看到她敲了敲驾驶室的窗户,但已经陷入昏迷的司机没有给她任何反应。
大约过了三分钟,女孩离开了。
“……她……她走了?”徐文有些茫然地问。
伊东千稚捏着鼻梁沉默了一会儿,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希望你做点心理准备。”
徐文甚至没时间去思考他的万能助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女孩再次回到了画面中,这一次,她手里拿着什么,快速绕到了法拉利副驾窗边。
当她把手举起来的时候,徐文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板砖。
下一秒,徐文几乎能听到玻璃破碎的哗啦声,看不清面貌的女孩举着板砖,哐哐哐,把他的宝贝座驾窗户给砸了!
“她在做什么!”徐文发出凄惨的哀嚎,他终于明白违和感在哪里了。
虽然撞了人,但法拉利很坚挺的并没有损伤,那伊东千稚为什么要把车送去维修?
“这可是法拉利!”徐文听到心碎的声音。
伊东千稚哼了一声:“如果不是某人像头死猪一样昏死在车里,我想谁也不会去动他的法拉利。”
果然,砸开车窗的女孩很快钻进副驾,并从里面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不到一分钟,徐文看到昏迷中的自己被一个女孩从车里抱了出来。
还是公主抱。
“你看。”伊东千稚指着视频里把徐文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的女孩,笑了笑,说,“法拉利可没有那么宽容大度、助人为乐。”
徐文不禁有些汗颜,心里更是直犯嘀咕——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人,被车撞了还要先救肇事司机,真是……傻得没边了。
虽然这么想,但徐文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个路人的好感度正在蹭蹭往上涨,同时也感到更加内疚。
视频的尾声,女孩跪坐在地上,用大腿垫着徐文的脑袋,从他身上摸出手机。万幸的是,徐文没有给手机设密码锁的习惯——他自己老是忘记密码,干脆就不设了。
即便如此,女孩还是倒腾了好一会才顺利播出电话,看起来对手机并不是很熟悉,接下来的剧情徐文猜也能猜到:女孩打电话给伊东千稚,告诉他事情发生的经过,然后伊东千稚赶来把他接走,送进医院……
“你有没有给她赔偿金?”徐文问。
伊东千稚摇摇头:“我给了,但是他坚持不收,还很抱歉砸了你的车窗,我问他联系方式,他说自己没有手机,你当时的情况不能再等,我只好看着他走了。”
“怎么没送送她?”徐文皱起眉头,对向来滴水不漏的助理这次的做法有些不满,“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再急你也可以先把她送回家吧?况且我们理亏在先……”
话还没说完,伊东千稚便转过头来,表情奇怪地看着徐文。
“……谁告诉你他是女孩子了?”
“……啊?”徐文懵了。
“那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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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捧起水洗了把脸,感觉自己清醒了一点,随手抽出几张纸巾把脸擦干,撩起额发时,看到了额头上一道浅浅的疤痕。
——如果不是这道疤,徐文都快忘记三个月前的那场车祸了。
事实上,看完监控录像的第二天,徐文便联系陆德云,试图寻那位受害者,以资补偿。
由于角度和发型问题,受害者的脸模糊不清,难以辨认,大大增加了寻人难度,陆德云自己也说不好能不能找到人,案子则在他的授意下压了下来,毕竟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训了徐文一下午之后,该帮的忙还是要帮。
接着,伊东千稚安排公司举办记者发布会,在会上公开澄清了整个事件,给徐文找的借口是:遭人打劫,被歹徒打晕。媒体当然不信,但苦寻不到车祸受害者,肇事谣言不攻自破,事件也逐渐平息。
很快,新戏开拍,徐文忙得脚不沾地,时间一长,便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只是偶尔回忆起来时,对那位神秘的路人依然感到好奇。
缓缓吐了口气,徐文理了理衣服,走出洗手间。一个男人见到他,急忙快步走过来,对着他连连鞠躬。
“真的很抱歉,徐导,我已经打电话骂过他了,应该很快就会回片场来。”
徐文冷冷地瞥了男人一眼,从他那不正常的紧张表情里,就看得出来事情根本没有得到完美解决。
“说了两句演技差就玻璃心了?他倒是以为自己很大牌嘛。”徐文淡淡地说。
区区一个二线小明星,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明知自己是被投资商硬塞过来的,也不懂得要夹着尾巴做人,天天趾高气昂,看着就讨厌。
长得不好看,演技又差,有什么好捧的?
“叫他今天别来,以后也不要来了,又不是非他不可,一个替代的男三,我还是找得到的。”
“徐导!”男人急了,伸手拦住徐文,道:“再给个机会吧!不然公司那边恐怕……”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徐文皱起眉,一阵火大,挡开男人的手,“这是我的电影,最后怎么样是我说了算,忍他两个月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有什么意见让公司直接联系我!”
说罢,他又嘲讽地笑了笑:“希望他吃一堑,长一智,情智达标了再来拍戏。”
话音刚落,不等男人再说些什么,徐文挥挥手,走了。
回到片场,伊东千稚迎上来,告诉徐文场地不能再等了,后面还有人要用。
“什么人?”徐文摸出一根烟,点上。
“什么三流小模特吧,我也不知道,”伊东千稚摸了摸发尾,用一种综艺节目的做作语气说:“不过那个经纪人好凶哦……人家好怕怕。”
徐文翻了个白眼,对于助理偶尔的不正经感到无可奈何。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休息室吧。”伊东千稚满不在乎地说,“怎么了?”
“当然是我亲自去道个歉啊,不然娱乐版头条又是徐文导演耍大牌,烦都烦死了。”
“那今天不拍了?”伊东千稚惊讶地用一种“你终于长大了”的表情看着徐文。
“不拍了,”徐文眯眯眼,叼着烟往休息室走去,“下礼拜安排个男三试镜,现在这个踢了。”
休息室在片场的最里边,紧挨着厕所,隔音很差——三流小模特嘛,哪里用得起高档的地方。
徐文刚走到门边,就听到里面传出一个说起中文来有些别扭的声音。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影响……怎么老是……直……你真是我亲爹!”那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不过最后一声倒是字正腔圆,清楚得很,显然是在训话。
徐文顿了顿,觉得自己听到别人训话总归不好,正打算清清嗓子,提醒一下有人来了,却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短促而坚定地说:“我真不是你爹。”
徐文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里面说话的声音立刻停止了。他尴尬地摸摸鼻子,干脆敲了敲那扇有些泛黄的门,不一会儿,一个男人从里面露出半个脸来,警戒地看着他。
“你是……?”
那个男人看起来平凡又陌生,一头自然卷的短发,刘海厚重,遮住双眼,看不大清楚五官,穿着又是毫无特色的衣服,全身剩下唯一能让人留下印象的就是他的身高——本来徐文在亚洲人里已经算高了,这个男人却比徐文还高出近一个头。
快速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徐文没有找到关于这个男人的任何讯息,只能从他那不怎么纯正的中文发音来判断他是一个外国人,也就是刚才那位“你真是我亲爹”。
“……徐导?”男人倒是很快认出了徐文。
“对,我是。”徐文客套地笑了笑。
“不知道徐导有什么事?”稍微拉开了一些门,男人挡住门缝,看起来并没有请徐文进去的意思,。
“占用你们拍摄场地那么久,实在不好意思,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徐文也不生气,把来意说了,男人有些惊讶,忙道:“徐导客气了,我们……”
话未说完,另一个男人从他身后的沙发上站了起来。
“御神乐,你在跟谁说话?”
即使比被称为御神乐的男人矮一点,来人依然有着可观的身高。他穿着一件高领毛衣,肩宽腰窄腿长,徐文一眼就看出这是个衣架子。虽然气质还没到位,但也算一块璞玉,应该就是伊东千稚说的那位三流小模特,而御神乐,自然是他的经纪人了。
“你怎么出来了?”御神乐听到响动,回头看了男人一眼,隐约间好像皱了皱眉。
“我不能出来吗?”小模特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御神乐身后,目光落到徐文脸上。
徐文这时才注意到他的长相,顿时心里一乐:哟,还是个小帅哥。
因为工作关系,徐文见过很多帅哥,也泡过很多帅哥,不过很少有哪个男人让他第一次见面便觉得如此舒服顺眼。说白了就是,眼前这位三流小模特出乎意料地很合他眼缘。
“不如……介绍一下?”心思一动,徐文面上的微笑也变得多了几分真诚。
御神乐把小模特让出来,介绍到:“这是我带的新人模特,耿直,耿直,这位是徐文,徐导,打个招呼吧。”
徐文挑挑眉,饶有兴味地回视一直盯着他看的耿直,正要把手伸出去,耿直嘴一咧,笑了。
“徐导好。”
……哎哟我的妈,这笑的,跟朵花儿似的,要多傻有多傻。
“诶,你好。”徐文嘴角抽了抽,手缩回口袋里,心中默默给小模特扣了个分。
可惜了这张脸……怎么那么傻呢?
他左右没有别的事,对小模特的兴趣也被刚才那款傻笑一下子打散了,心里无意继续停留,于是客气地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殊不知他走出去很远,小模特的视线依然追着他的背影。
望着远去的徐文,耿直收起笑容,思考了好一会,才低声喃喃道:“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他……”
御神乐侧侧头,轻声说:“我建议你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耿直疑惑地看过来,御神乐却无意再多做解释,反而拍了拍耿直的背,把他推回休息室。
“走吧,准备准备,该去拍照了,第一次拍广告,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哦……记得,嗯……表情要自然,不要老绷着脸吓人?……”
“记得就好,快走,这次再迟到,我就要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