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村龙也拉开自己的包,手伸到书本下面去摸钥匙,那把小小的金属物不知溜到了哪里,怎么也摸不到。
在哪里啊?
龙也几乎要把整个书包都翻过来了,他皱着眉,努力抑制将书都扔出去的冲动,手指探到夹缝里,碰到冰冰凉凉的东西,他把那东西拿出来,是自己的刀。
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打开了。
石田惠美手扶着门把,从里面推开,看到龙也正把什么东西放进包里。
“妈妈。”龙也喊了一声。
“你回来了啊。”惠美理了理头发,她难得地着装整齐,头发也好好梳了起来,脸上甚至化了点淡妆,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你要到哪里去吗?”龙也说,“你拿了我的钥匙?”
“是啊,我要去一趟便利店,家里的卫生纸没有了。”惠美说,“我需要钥匙啊,就从你包里拿了。”
“这种事,你打电话给我就好了,没必要自己去吧?”龙也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他移动身体,挡在惠美身前,用手扶住她的肩膀,“你把钥匙拿走了,我怎么办?”
“那是因为你不让我出去啊!”惠美打掉龙也的手,看着他的目光有些生气,“你要把我关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关着你啊,妈妈。”龙也抬起被打开的手,拦在惠美身边,“医生说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出门。”
“什么状态,是想说我心理有问题吗?”惠美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是想说我有精神病吗!”
“你不要那么敏感好不好。”
“你就是这个意思吧!你和那个医生,联合起来说我有病,把我关在家里!”
“都说没那回事了!”龙也大声吼起来,把惠美吓得怔住了,随后低下头,用手捂住了眼睛。
“明明不是我的错啊……”她哽咽着说。
龙也揽住她,将她抱进怀里,“别哭了,回去吧。”
惠美在他怀里摇头,“让我出去吧,让我出去好不好……”
“你明知道不行的,妈妈。”龙也说,他紧紧抱着惠美,把她拖进门。
“放开我,龙也!”惠美哭着说,“求你了!让我出去吧!”
泪水流过她的脸,把精心画出来的妆弄得不堪入目,龙也默不作声,无论惠美怎么挣扎,都不退步。
将惠美带回房间,安抚她睡下,龙也从她的手包里找到了自己的钥匙。
太大意了,龙也想,下次出门前得仔细检查才行。
他把书放回桌上,背着空掉一半的包出门,走过惠美卧室时,他听到惠美在叫他的名字,龙也应了一声,惠美低声说:
“你要是跟你爸爸一样死掉就好了。”
龙也站在走廊里,仔细把门锁上,这时从旁边楼道里传来叫骂声。
一个男人从楼梯下上来,叼着烟,满脸不善。他大步越过龙也,走到龙也家隔壁那间房,“砰砰砰”开始砸门。
“臭婊子!开门!”他大喊,“敢他妈欠钱不还!有本事别躲起来啊!”
龙也收好钥匙,想要赶快离开,却被他看到了,
男人把嘴里的烟拿了下来,“喂,小鬼,你知不知道这婊子去哪了?”
龙也摇摇头。
男人很不高兴地说:“你不是他邻居吗?”
“我刚搬过来,还没见过她,拜访的时候她也不在家。”
男人“啧”了一声,抬手继续砸门。
“别躲了,臭婊子!”
龙也走到楼底,还能听到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他拿出手机翻了翻,找到署名“世界”的号码拨了过去,很快就被接通了。
“喂?”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另一端响起,背景是嘈杂的音乐和笑闹。
“世界。”龙也说。
“怎么啦,龙也哥?”
少女似乎站了起来,她再往外走,想转移到安静的地方去,龙也听到有人大声喊“世界!快过来!该到你了!”,少女马上拉远手机回道“别吵!我在接电话!”。
“你在哪里?”龙也用脸和肩膀夹着手机,把家里的钥匙取下来,扔到邮箱里,钥匙撞在铁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在外面玩呢。”世界在响声里说,“酒吧之夜,龙也哥要一起来吗?”
“不了。”龙也拒绝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近期最好别回来,有人在找你。”
“靠。”世界骂了一句,“是来收债的吗?”
“好像是。”龙也走到车棚,推出自己的自行车,把车锁取下来,挂到车头上。
“都说了没钱,真是阴魂不散!”世界抱怨道,随后又好像双手合十般道谢。
”谢啦,龙也哥。”
”你如果没地方过夜,可以来我家里,我把钥匙放在老地方,记得遮住脸。”
龙也挂掉电话,最后看了一眼楼上,他的母亲也许还在哭,门外的男人骂声越来越大。
从家里到最近的便利店,骑车要五分钟。
龙也蹬着自行车,掠过一排排香樟,在人烟稀少的小路上前行。
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入林立的楼宇,收起它身上温暖的光芒,被夜色吞食。路灯闪了两下,一盏盏亮过去,龙也跟着它们,转过一个弯道,出现在稍微热闹了一些的大街上。
夜晚出行的大多是世界那样的年轻人,穿着校服或是新潮的服装,一边聊着天,一边在街上转悠,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就叽叽喳喳地围过去。
年轻人啊,真是充满活力。
这么想的话,自己就真的要变成捧着热茶的老头子了吧。
龙也在便利店门前停下车,走进店时,挂在店门上的小猴子立即发出了“欢迎光临”的声音,如果这个时候退出去,它会马上说“谢谢惠顾”,龙也曾经见过几个初中生,在门口进进出出地玩乐,到最后小猴子变得只会不停重复“谢谢惠顾,谢谢惠顾”。
当时如果不是染了黄发的店员出来阻止,也许他们会把那只迎宾玩具玩坏为止吧。
“你们这些臭小鬼,如果不要买东西,就赶紧走开!”
胸前挂着写有“信乐 浅彦”这个名字的铭牌的店员,一副要揍人的样子,吓得几个初中生一边发出嘘声,一边落荒而逃。
当时,龙也正拿着便当,准备结账,被突然冲出来的男人吓了一跳,站在柜台里的人接过他的便当,一边扫描一边道歉。
“不好意思,信乐这小子还是新人,性格有点急躁。”
“没关系。”龙也说,眼睛却一直看着还站在门口的人。
“您的三文鱼便当,盛惠400元。”
而现在,当初被批评性格急躁的人,如今已经顺利成为了收银员,站在柜台后面,熟练地将便当打包。
店里并没有其他人,信乐浅彦便多了空余的时间,于是笑着对顾客说:“您经常来买便当呢。”
龙也把便当塞进包里,他眼睛注视着浅彦的领口,似乎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脸。
“我喜欢吃这里的便当,”他低声说。
“超好吃——对吧?”对方发出自豪的惊叹声,“这可是店主夫人亲手做的哦,本店独有!”
龙也却没有附和的意思,他有点紧张,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手指紧紧抓着书包的背带,飞快地说了一句“我还会再来的”,便扭头想离开,只是还没走出门,就被从外面冲进来的人撞倒在地。
“啊!抱歉抱歉!”来人是个高中生,似乎在赶时间,撞倒人也只是随便地道了两声谦,便跑向零食架。
“喂!混蛋!给我好好道歉啊!”
浅彦向着对方的背影不满地大吼,嘟囔着“臭小子”,走出柜台,来到龙也身边。
龙也的包被撞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幸好便当盖得很紧,没有撒出来。龙也把便当放回包里,浅彦也理好飞得到处都是的表格,整齐的一叠递到龙也眼前。
“我帮您一起整理吧。”他说。
“不用……”龙也有些慌乱地接过他手上的纸。
“那怎么行,您是客人啊。”浅彦满不在意地拿起倒扣的一本小说,在那下面,是一把白色的水果刀。
“哇。”浅彦吹了声口哨,捡起刀仔细看了看,锋利的刀刃反射着便利店冷冷的白光,看起来很危险,“你是女孩吗?上便利店也要带着刀防身。”他这回倒是没用敬语了。
龙也从他手上一把夺过刀,紧握在手里,脸也跟着沉了下去。
“小心点总没有什么错吧?”
意识到对方生气了,浅彦赶忙举高双手作“投降”状:“不好意思,开个玩笑。”
龙也把其他东西囫囵塞进包里,他站起身,低头看着浅彦,说:“请你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便利店,留下表情茫然的浅彦,和迎宾玩具慢了半拍的“谢谢惠顾”。
回到家时,惠美已经恢复了原样,她点着灯,煮了一锅味增汤,听到门锁的声响,就从厨房里出来,像所有母亲那样,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说“你回来啦”。
龙也在门口站了两秒,才回答道:“恩,我回来了。”
“快来吃饭吧。”惠美把汤端到桌子上,温柔地看着龙也。
“今天怎么想起来做菜?”龙也把包放在玄关,坐到桌边,便当被他拿了出来,“我还买了便当。”
“一起吃吧。”惠美说,“我很久没给你做饭了,快尝尝好不好吃。”
龙也端着碗,喝了一口,汤的味道很清淡,却意外的好喝,是以前他最喜欢的那种。
熟悉的美味和温度一起滑进喉咙,龙也首次露出了笑容。
“很好喝。”他满足地笑着,“谢谢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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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面人 ·
御山根所在的越山县往东,有一个名叫华里的地方,每到夏季,便会有大批游客前往那里游玩,是著名的景区,其中以般别山最负盛名。
般别山的名声,不在于景色优美,而在于从江户时期开始流传的各类奇闻。
江户时期,华里还不是一个县,只是一个小小的山村,坐落于般别山下,大约比现在御山根只大上一些,在那时却是浪人们的落脚处,许多浪人到此,或是暂居,或是久住,打一些零工,或是开办学堂,传授技能,像前原小次郎这样单纯路过的反而并不多见。
“我要翻过前面那座山,到另一边去与朋友相见。”
前原小次郎到达华里时,已经是正午。他在甘味屋买了些食物,一边吃,一边与身边的陌生人交谈,他毫不避讳自己的目的地,随口就说了出来。
“般别山?”对方是位比前原年长的老者,头发已经斑白,闻言,摇了摇头“我劝你走另一条路,绕过般别山吧。”
“为什么呢?”前原问他,又说,“要从山里走,明日正午便可翻过山,如果绕了远路,大概还要两天时间才能到山的另一面,没有一定要绕路的理由,我不想浪费时间。”
“你没听过那些传闻吗?”老者放下手中竹签,表情变得严肃,“般别山不同于他处,山中精怪出没,进山之人很少有能再出来的,这不就是绕路的原由么?”
前原笑了起来:“听过不少,不过我并不相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传闻不过是人们编造出来的故事罢了。”
“你这样认为的话,那我也不会再劝阻。”老者说,“但你还是休息一晚再走吧,我可以将一间空房借于你,明日一早启程,可以赶在太阳落山前到达,就不必在山中过夜了,总是安全一些。”
原来如此,前原了然,许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习俗”,村里人向路过者提供住宿,总会说些光明正大的漂亮话,等到进了屋子,便开始谈价钱,那个时候再想离开,就是为时已晚。
“多谢你的好意。”前原没有多做思考,干脆地拒绝,“我已同朋友约好明日中午山脚相见,总不好让他多等。”
“既然如此。”老者点点头,不再勉强,“我只能给你最后的忠告,在山里,若是遇到其他人,切记,不要理会,也不要接近。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那不一定是人。”
正午过后,是一天中最热的时间。
般别山却十分凉爽。铺天盖地的树冠将整座山笼罩得严严实实,光线变得差劲许多,山间空气湿润而阴凉,倒真像是精怪喜欢生活的环境。
前原小次郎在山中行走,竟丝毫不感觉疲惫,一走几个时辰,直到夕阳沉沉挂上树梢,他才惊觉夜晚即将来临,因而放缓了速度。
他听到潺潺水声,便向着声源前行,想在水边度过夜晚。走了约莫百丈,低矮的灌木丛生,前原拨开眼前的树丛,蜿蜒的小溪出现在眼前。
前原打量四周,向左边看去,一位白衣人正蹲在溪边洗手,听到树丛的响动,他转过头来,前原看到他的容貌,不由吃了一惊。
那是怎样的容貌呢?
前原想到了芙蕖。
前原所侍奉的唯一一位大名,曾在家中养了许多芙蕖,每到夏季便争相盛放。白色的花瓣漂浮在水中,像半透明的雪,幽幽的冷香阵阵,令人不愿意离开。
“好像这样看着它们,就能够度过一生。”
后来,那位大名没落,被人杀死在芙蕖池中,城池也在烈火中毁于一旦。前原逃了出来,便再没见过芙蕖盛放的模样。
此时,眼前的少年容貌秀美,体态端庄,立于水边,真像一朵盛开的芙蕖。
“你是谁?”少年问,他将湿淋淋的双手藏进袖子里,看上去有些羞怯。
“只是一位浪人,正要到山的另一边去。”前原不知为何,忽然拘谨起来,变得无法随意说出自己的姓名,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些关于自己的事,转而问,“你又是谁?”
“我也只是一位普通的山野村夫,正巧,我的家便在山下村中,可天色已晚,实在不便下山,正要在这溪边度夜。”
“不如我们搭伴过夜,也更安全些。”
少年点头应了,前原能感受到他是高兴的,但他面容却很僵硬,丰满的嘴唇紧紧闭合成一条直线,眼珠也一动不动。
前原曾听说过有人会生这样的怪病,一身都无法通过表情传达喜怒哀乐,心底不由得对少年怜惜起来。
他们在河岸边整理出一块地,铺上外衣,前原将自己的行囊让给少年做枕头,对方推拒一番,被前原硬塞进怀里。
“我在外度夜不是什么稀罕事,早已经习惯了。”前原说。
少年紧抱行囊,注视着前原:“感谢您,如果你不介意,下了山,可以到我家中稍作歇息。”
前原借此与少年攀谈,少年说话的口音十分奇怪,并不像本地人,也不想某一个地方特有的,前原仔细分辨,其中大约混杂了五种不同地域的口音。少年解释说,他的母亲早逝,父亲又是哑巴,他只好跟着别人学习说话,当时适逢战乱,村里的人大都来自五湖四海,本地人反而变成了少数,因此,他的口音才会变得十分混杂。
“这样听起来,会非常奇怪吗?”少年问。
“怎么会呢。”前原答道。
不如说恰恰相反,这样分辨不出源头的口音,令少年说话的语调十分柔软,非常适合少年温和的长相。
二人谈至月上林梢,溪边少了树冠的遮盖,月光得以倾洒下来,笼罩着少年芙蕖般的面容,似是散发着柔光,前原看着看着,竟觉得困顿起来。
他鼻尖略过一丝冷香,像是过去在大名家中闻过的、有助于安眠的线香所散发的味道,从少年身边而来,逐渐将他围绕,少年软和的声音也变得遥远,前原在这缥缈的声音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醒来便是清晨,少年唤醒前原,山中不知何时起了雾,少年隐没在雾中,前原只听得到他的声音。前原收拾衣物,站起来,环顾四周,已经无法分辨方向了。
“这雾太大,我无法分辨方向,我们等到雾散了,再走吧。”前原说。
“没关系,”少年的声音从后方的雾中传来,牵着他的手稍稍收紧了些,“我知道下山的路,你牵着我走,我为你指路。”
前原抽出了刀,握在右手,左手牢牢抓住少年细受的手腕,走在前面开路。
因为看不到,少年指示他向左或是向右。前原全然信任少年,随着他的指示行走,浓雾中时不时会弹出树木的枝桠,打到前原脸上,前原将它们一一砍断,开辟出一条顺畅的路。
两人在雾中行走,不免有些压抑,就此聊起了般别山的奇闻怪谈。
少年少少知道一些,竟不如前原了解的多,前原便给他讲了起来,讲叫声如同婴儿啼哭的婴鬼,讲长着翅膀的怪蛇,讲白白一团却有人脸的地衣,还有长得像人却不是人的精怪。
“你可听说过无面人?”前原问。
此时雾已经散去,只留下一点氤氲在林间,前原却仍旧牵着少年的手,在前面开路。
少年跟在他身后,乖巧地说:“没有。”
前原说:“这可算是般别山最有名也可能最真实的传闻啦。”
少年问:“怎么说呢?”
前原讲了起来:“说般别山上有个奇怪的村落,里面住着的人各个都有着人的体型特征,却没有五官,脸上一片平滑,十分渗人,这个村落的人因而嫉妒起有面容的他人,如果在山中遇上,会将人骗到村落中,然后将他们杀死,是非常可怕的精怪。”
“那为什么又说它是最真实的传闻呢?”
“因为这般别山下的村落里,有人曾见过这样没有面貌的人。”
“长的什么样?”
“我没有见过,所以并不知晓。”
前原劈开树枝,少年却停下了脚步,将前原拉得一顿。
“那你看看,”少年说“是不是长得像我这样呢?”
“名叫前原的浪人闻声回头,再次看到少年的面容,那润白的脸,平整得犹如花瓣一般,温和的眉眼与小巧的唇瓣都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浪人大骇,当即扔下少年的手,惊叫着,转头冲进了树林里。”
上水流止住话,他拿起茶杯,里面的茶散尽热气,被他倾倒在院里,我听得正入迷,却见他仿佛已经没了下文。
“之后呢?”我忙问。
“之后……”上水流满上新茶,慢饮一口,反问我,“你觉得会是如何的结局呢?”
“……唔,从这故事中看,少年便是无面人吧?我猜,那位叫前原的浪人,也许闯入了无面人的村庄,从此杳无音讯,也许跑下了山,将遭遇告知好友,就此流传下来。”
我稍作思考,便答了出来。
“说的对,也不对。”上水流摇摇头,“这故事中的无面人,的确是少年,但前原所说的传闻中,无面人却不是少年。”
我感到惊讶,“那是谁呢?”
“是前原自己。”上水流说,“故事的结局,前原跑下山,在山脚见到了自己的好友,他大叫着向好友跑去,却不知在好友眼中,自己是一个无面的怪物,他冲到好友近前,却被好友提刀刺杀,也许他至死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倒是他的好友,直到他死后,才从衣物上辨别出他是前原,因而悔恨不已。”
“怎么会是这样?”我实在想不明白,“前原的脸又到哪里去了呢?”
“当然是被偷去了。”上水流笑了笑,将最后一个糯米团放入口中,“无面人其实是一种十分弱小的精怪,他们羡慕有脸面的人,就在山中等待,若有人在山中度夜,便趁机将人脸偷去,他们的声音和体香都有助人安眠的功效,过路人在睡梦中失去了自己的脸,还恍然为觉,直到下山后,被人当做怪物杀害,抑或是在山中便被猎户射杀,因此才有了无面人的传闻。”
“竟是这样。”我喃喃自语,“真是个奇妙的故事。”
“无面人因无面而生活在山中,靠偷取过路人的脸让自己拥有身份,一旦身份失效,便不得不再回到山中,放弃拥有的一切,是一种可悲的生物,可过路人失去了自己的脸面,便失去一切,甚至连生命也无法保留。”上水流说,“倒不知道哪一个比较可怜了 。”
第一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73744/
· 序幕 ·
我在夏末辞掉工作,离开生活了十年的宿川市。
要问原因,我自己也不甚明了。
老实说,我在宿川的生活称得上是无忧无虑。稳定的工作,父母定期前来拜访,好友也时常邀我共餐。可某一天,我望着被落日笼罩的宿川,忽然之间感到了厌烦。我没有通知任何人,向上司递交了辞职信,他很惊讶,连声问我“为什么呢?”,我答不出个所以然,几乎是狼狈地在他惋惜的目光下逃离。
我取出自己多年积攒下的存款,开始在周边的县市进行自助游,我去了四处都是鹿的鹿儿岛,被那里的鹿追着咬坏了衣服;也去了以温泉闻名的箱山,在氤氲的水汽中享受清酒的滋味,最后,在距离宿川约有三个县的御山根村,我停下了脚步。
我未曾婚配,因此没有妻儿,父母也远在福冈县的乡下,年纪还未到需要我供养的地步。我于是放心地用余钱买下御山根的一户房屋。
在这样乡下的地方,住户大多拥有一套两层楼的独栋房屋,比宿川市的公寓更让人舒服。虽然户型对我一个人来说太过空旷,但能够随心所欲地生活,这个优点深深吸引了我,我几乎没有犹豫,便决定在此定居。
御山根非常小,小到物品种类齐全的超市只有秋之介一家。我花了三天,就摸清了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商户,甚至已经可以同邻居熟捻地打招呼。
便是在此时,我误入书屋,认识了上水流 司。
书屋没有名字,也不是正统的书屋,而是一处民居。
我在外出时,被从后院中伸出的樱花树枝桠所吸引,明明不是三月,樱花却在枝头盛放,我感到好奇,忍不住走了进去。上水流司就坐在门廊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抬头看向我。
多年后,我仍然记得他的面容,他当时平淡的表情。
上水流司是一个怪人。他的长相堪称英俊,却续了头脱离时代的长发,一直长到腰间,端坐时便铺散在地面上,未免添了些女气,举手投足又温文尔雅,气质脱俗,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实在过于柔软。可他的性格却是强硬的,尤其对待书籍,更是毫不让步。
“书是有生命的物体。”他时常说,“无法用心对待书的人,我绝不允许他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一本书。”
正因为他超于常人的固执,即使极少进货,书屋里的藏书数量仍然可观。上水流将自己三层的住所改建成书屋,自己仅在第三层居住,一二层铺上软木地板,整齐摆放着红木书架,和一些供人阅览时使用的茶几座垫。他甚至开辟出一方茶室,在这里用茶点招待求书的客人,并对他们进行严格的品评。
“一个人爱不爱书,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上水流说。
我后来成为他的助手,替他整理、修订书籍时,也招待过客人,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那样,从别人的眼睛里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是为什么呢?”我问他。
他将手边的糯米丸子递于我,答道:“人好比书,只是更晦涩难懂,也许你只是没有兴趣去研读。”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替他满上新茶。
饮茶夜谈是从半月前开始的。那时,我刚刚结束长达一个月的假期,期间,上水流关闭了书屋,外出寻找新的书籍。上水流的书屋并不像其他书店那样有稳定的货源,只需每月提一次便好。这里的每一本书,都是上水流出游到各地,一本一本带回来的。
每年,上水流都会出行一个月左右,有时长达三个月。他会背上自己制成的书箱,约七十厘米高、四十厘米宽的梨花木箱子,仔细分了三层,刷上防雨水的油,落了古朴的锁。我每次背在肩上走出一段路,便会开始感到疲累,上水流却能在每次出行结束时,背回来满满一箱书本古籍,仍不感觉辛苦。我这才相信他是真正喜欢着书籍的,才能十年如一日,坚持如此。
上水流在我来到书屋工作后的首次出行,结束于傍晚。
他在外出前将钥匙交给了我。
“我不在的时候,要麻烦林谷先生您帮忙照看了。”他这样说。
我因此不得不每三天来一次,以免发生意外。当晚,我检查好书屋的情况,正要锁上大门回家,上水流出现在坡路尽头,他朝我挥挥手,示意我等候,转眼就来到我的眼前。
“辛苦你了,留下来喝杯茶再走吧。”
这是他第一次邀请我,我有些受宠若惊。他是个看上去颇为冷淡严肃的人,我总不敢同他搭话,但内心还是希望能与他熟悉亲密起来,毕竟他是我在御山根相处时间最长的人。
我连忙点头答应,并帮忙准备了茶具糕点,上水流泡茶的手法很熟练,他将茶几弄到了门廊上,拿来两个座垫,一边赏月饮茶,一边畅谈出行收获,我应和着,偶尔说说自己的看法。那一晚,我们竟聊到深夜,以至于我不得不留宿在他家里。
此后,上水流便时常邀请我饮茶夜谈,直至今日。
我结束了关于阅读人心的话题,两人一时间陷入了罕见的沉默,我不禁有些尴尬,拼命思考该如何开口,然而半个月的畅谈,已经挖空了我的谈资,能聊的话题似乎也都进行过不止一次,我实在不想再次提起,只能苦苦冥思。
“你似乎对鬼怪灵异之事颇有兴趣。”最后是上水流打破了这份沉默,“我留意你时常翻阅的书籍,大部分属于此类。”
“是这样没错。”我应声。
上水流放下茶杯,转首对我微笑。
“既然如此,我倒有些故事,不知你听没听过。”
我顿时来了兴趣,赶忙问:“哪里得知,也是从书里吗?可书里写的,我大部分都研读过呢。”
上水流摇摇头,说:“我每年都会出行寻找书籍,这你是知道的,可我坚持出行,还有另一个原因。”
“便是传闻怪谈。”
上水流说,藏着有趣书籍的地方,往往有许多坊间故事,或真或假,无人追究,只求听来有趣,其中不乏鬼怪之说,灵异之事,他一一听了,并记下,至今积累了不少。
“这倒好。”我笑道,”给我说上几个吧。”
上水流摆摆手。
“此类坊间传闻的精髓在于故事后的思考,一口气说几个,反而没了意义。”
“那就只说一个吧。”我说
“好。”上水流用手指敲了敲茶几,发出清脆的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