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校园欺凌的确存在。
你得相信它,并承认这玩意儿让人感到不舒服,感到恶心,就像被逼着吃了一大块发霉的奶酪,令人打从心底地抗拒。
唯有这样,你才能在它突然降临时,做好心理准备。
2.
冰冷的水如同一场毫无预兆的厄运,直直落到Gaby头上。肮脏地湿透了这个可怜人蓬松的棕发,流进他绿色的眼睛里。Gaby不得不闭上眼睛,他面色苍白,嘴唇颤抖,长满雀斑的脸显得无助又懦弱。
“嘿——睁开眼!软蛋!”
是Rex,Gaby闭着眼睛也能认出他的声音,他在楼上大喊,声音落在地上,又弹了回去,变成尖利的嘲笑。
“他不敢,可怜的Gaby,他什么都不敢!”
“哈哈,看他的样子,真可笑!”
水流进Gaby的薄衬衫里,现在,半透明的布料正紧紧黏在他瘦弱的背部、突起的肩胛骨和后颈。Gaby哆嗦着,抱住双臂,更多骂声围绕着他,“蠢货”、“傻帽”,也许是Rex,也许是其他人,Gaby开始分不清话语的来源,他能理解每一个字的意思,却无法理解那话语中的厌恶与鄙夷。
颤抖地睁开双眼,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都在看着他。他们眼里充满了怜悯、同情、恶意地窃笑和恍然大悟。Gaby呆愣愣地扫视周围,就像一只毫无危机意识的仓鼠。液体滑过背脊的感觉那样鲜明,令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Gaby,喂,傻蛋!看看这个!”
有人在嘈杂的笑声中高呼,Gaby仰起头,一个蓝色的盆子迎面而来。
3.
这就像是一个临界点,一个爆发的前奏,一场浩劫的开端。
Gaby不是个聪明人,他住在贫民区,父亲早就死了,母亲是个有些疯疯癫癫的基督教徒。他总是穿着又肥又大的校服,浑身都是汗臭味。笨手笨脚,在运动会上摔个狗吃屎。反应比树懒还要迟钝。雀斑布满他棕红色的脸,胸口和背后长满了红通通的粉刺,被他自己挠破了一大片,留下难看的疤。
大家都喜欢捉弄Gaby。
推倒他叠在桌子上的书,朝他的午饭里扔沙子、吐口水,用胶水将他卷曲的头发粘起来……在那个蓝色的盆子结结实实地砸在Gaby脸上之前,他需要承受的,是这些恶作剧般的捉弄。而在此之后,这些全都变成了——“小意思”。
盆子砸在Gaby脸上,发出响亮的“砰啪”声。Gaby愣了一会,在瞬间响亮起来的笑声中,忽然放声尖叫。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来,止不住地流到下巴上。这是Gaby在半年的捉弄里第一次哭,将自己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他就像疯了一样仰着脑袋,张大嘴,露出一点儿也不整齐的牙齿,大声哭嚎。他希望藉此表达自己的怨愤,希望有人能来将他从这状态中解救。
“不准哭,臭杂种!”
站在Gaby身旁,一直默默看着的女孩,忽然在他刺耳的尖叫声中冲上来,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尖叫戛然而止,存在于人类体内的暴力因子在短暂的静默中快速沸腾,如同连锁反应一般,牵动了在场的几乎所有人。他们发出愤怒的吼声,最终化为单一的谩骂。
“臭杂种!”
“废物,蠢蛋!”
“垃圾!快去死吧!”
他们涌上来将Gaby推倒在地,胡乱地掌掴和踢打,按住他的手脚。Gaby不停挣扎,再次尖叫起来。有人用靴子狠狠踢他的嘴,Gaby尝到了铁锈般的腥味。他的牙齿染上了红色,肚子被好几个人招呼着,左脸蹭在水泥地上,火辣辣的疼。
他试图把痛苦的尖叫咽进喉咙里,却没什么效果。他尝试着蜷缩起来,肋骨很疼,那些从未参与过捉弄的人踢断了他的肋骨。
这是一个预兆,而Gaby丝毫没有发觉。
4.
暴行并未就此中断。Gaby因那一天所发生的事,被打上了一个弱者的标签。欺凌从此开始,变本加厉。
Gaby再也吃不到自己的午餐,课桌总是被人从楼上整个扔下去,好几次砸断了他的脚趾。绑住手脚,从楼梯上拖下去,这样从未有过的暴力行为层出不穷。Gaby难以相信,这才是所有人心里真正的想法。
他会死,Gaby感到惧怕,他会死,所有人都在逼他去死。
5.
Gaby坐在马桶上,瑟瑟发抖。他的身边围着一圈与他同龄、却比他强壮许多的人。Rex站在中间,揪着他的头发,往他的脸上扇耳光。他头昏眼花,浑身赤裸,衣服被扔在了另一个马桶里,泡在这些正在发出大笑的男孩的尿液里。骨节粗大的双手牢牢遮住下体,Gaby感觉脸颊又热又痛,牙齿磕破了口腔内膜,满嘴的血腥味,有人在拨弄他的手,有人在用坚硬的靴子后跟踩他的脚趾,有人在兴奋地叫骂着。
欺负一个人,看他的惨样,让这群十六岁的少年心情激动,怜悯、庆幸、愉快和隐隐的负罪感灵他们心脏加速跳动,大脑皮层始终处于兴奋状态,比吸了大麻还要爽。
“掐他的舌头!Rex!揍他!”
每场欺凌总有一位领头羊,在这个学校里,头领无疑是Rex。他身材高大,体格健硕,一头金色短发,戾气十足的碧蓝色双眸总是让人小心翼翼,不敢招惹。拉扯着眼前这个懦弱的雀斑男孩的棕发,强迫他后仰,暴露出脆弱的脖颈,Rex强壮的手掐了上去,男孩无法控制地张开嘴,Rex把另一只手伸进去,按着蠕动的红舌,用修剪整齐的指甲去掐男孩的舌根,在一阵窒息的咯咯声中,眼泪顺着男孩的眼角流了出来。
“嘿,这软蛋哭了。”
Rex甩开Gaby,看着跌倒在地上的男孩,往他突出的肋骨上踹了一脚。Gaby疼得眼前一黑,止不住地流泪,可他在这场欺凌开始之前,向Rex发誓他不会哭。
如同一个诅咒,Gaby总是发誓自己不会哭,而Rex,总有办法让他哭得停不下来。无一例外。如果有那么一次,就那么一次,他没有哭,或许这场仿佛永无止尽的折磨便会停止。
“不准哭,废物!”
Gaby呜咽着,抖得像片脆弱的枯叶,他抱住了Rex踢过来的脚,开始用他混沌的大脑思考如何结束这一切。他得让Rex高兴,必须,否则别想离开这个狭窄的单间。Rex的鞋子踩在他大腿上,用力地碾着,Gaby紧紧抱着Rex的腿,在混乱中开始小声地嘟囔。
“你说什么,杂种,放开我的脚!”
“……我可以,”这次他大声了些,“我可以吸你的屌。”他说,又放开嗓子大喊了一遍。
“我可以吸你的屌!只要你高兴!Rex!”
如同被美杜莎的双眼诅咒石化,Rex停止了他的暴行,僵硬地从Gaby手中抽出了他的小腿。
“你是同性恋?”
他瞪大眼睛,看着Gaby,其他人也皆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Gaby茫然地看着Rex,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慌乱而惊恐地睁大绿色的眼睛,瞳孔放大,呼吸急促得就想一个从大麻后劲中回过神的人。
“不……”他脆弱地低叫,“不——”
6.
就像电路跳闸,重新扳回去之后,情况便有所转变。
在厕所里被Rex大骂“恶心的同性恋”之后,Gaby以为的更为悲惨的生活并未到来,回到了正确的位置,一切重新踏上正轨。Rex停止了对他超过恶作剧范围的欺凌,Gaby又开始了吃满是沙土的午饭、整理被弄乱的桌面的日子。哦,加上一条,他还得每天负责擦干净写满厕所镜子的“Gaby is a pederast”,每一层楼,男女厕所都有,从放学一直擦到六点钟。
Rex因为Gaby同性恋者的身份,对他失去了欺凌的兴趣,这听上去毫无逻辑可言,且相当荒谬,不止Gaby,其他许多人也对此感到不解。但Rex真的就这么将Gaby从欺凌的对象名单里剔除了,他手下的走狗们不敢对此表示抗议,不过在寻找到下一个目标之前,Gaby依然承担着校园内的大部分娱乐活动。并且有了新的玩法。
“来给我吸屌吧,你这该被阉割的死同性恋。”
当他在体育仓库里被人当着面剪碎课堂笔记之后,其中一个红发男孩冲他吹了声口哨,并如此要求到。Gaby在他们的笑声中,没有拒绝。
给三个男孩口交,他们一边嘲笑Gaby瘦弱的满是伤痕的身体,一边射得他满嘴都是。Gaby把那些腥臭的液体全部吞了下去,从口腔一直灼烧到胃里,想吐,却不敢露出丝毫难过的表情,这只会使意犹未尽的男孩们更兴奋,并对同性恋这件事表示出可能的怀疑,也许会因此揍他一顿。肋骨还在隐隐作痛,Gaby已经学会了一部分如何保护自己的知识。
“恶心的同性恋。”
男孩们临走前朝Gaby吐口水。
不,我不是同性恋!
Gaby在心里怒吼,却不敢说出任何一个单词。他缩着手脚,懦弱地等着男孩们离开。他不能反驳,他需要这身份,需要这病态的性取向来保护自己,保护自己不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他必须忍受,必须承认。
你是一个同性恋。
Gaby对自己说。
恶心的同性恋。
7.
Rex找到Gaby的时候,可怜的男孩正哆嗦着手,套上自己的衬衫。仓库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痕迹,精液特有的味道还未散去,Gaby刚刚在角落里干呕了好一会,除了口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Rex走过去扣着男孩的脖子,毫不费力地将他转了过来,贴着自己牛仔裤的拉链。
“把我的屌拿出来。”他冷酷地说,“吸它。”
这是Gaby第一次给Rex口交,射出来的时候,Rex皱着眉将Gaby推开。努力把重新充满口腔的腥臭液体咽下去,Gaby伸手去帮Rex拉好裤子,随即被踢了一脚。
“喂,你真的是同性恋吗?”
这又是一个预兆,Gaby却仍未能察觉。
他只是点点头,小声却坚定地说。
“是的,我是。”
8.
Rex开始时常找Gaby发泄体内青春的躁动,并且似乎将Gaby归为了自己的专属玩具,威胁所有对Gaby的嘴感兴趣的家伙。没人对Gaby的屁股感兴趣,当然,那是同性恋才做的事。
无法得到宣泄的欲望,化成更为频繁的捉弄。Gaby努力在学校里生活,夹着屁股走路,在包里放裸男画册,学习如何做一个同性恋。他很害怕,害怕自己的伪装被揭穿,换来可怕的报复。他宁愿给所有人口交,喝下他们的精液,也不愿意否认自己是一个同性恋。Rex态度的转变让他有些惶恐,继而更加小心翼翼。
他在Rex的精液和其他人的捉弄里艰难地度过了两年光阴。
在第三年的起始,他照例跪在地上含着Rex的阴茎卖力舔弄时,Rex拉开了他的脑袋。
这一天迟早会来,Gaby知道,他很清楚。
他意识到自己在流血,接纳Rex的地方疼得不行。他忍不住向前爬,又被Rex掐着腰拉回来。疼痛达到顶端的时候,Gaby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发出响亮的呕声。
他受不了这个,受不了,一点儿也受不了。
“放开我!”他尖叫着,拼命挣扎,“放开我——”
Rex松开了他,Gaby立即爬到角落里,一边干呕一边哭泣。
“你不是同性恋。”
Gaby回头愣愣地看着Rex冷漠的脸,就像所有事情开始的第一天,他湿淋淋地站在教学楼下面,眼睁睁看着蓝色的盆子砸下来。
“不——”他捂着脸,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听到Rex朝他走近的脚步声。啪、啪、啪。如同时钟的倒计时。
骨头条件反射地疼痛起来。Gaby回想起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他在做什么?他把一切都毁了,一切都毁了。
而现在,他愿意付出所有,去挽回。
9.
Rex走到Gaby身边,男孩就像受惊一般,猛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男孩在哭,红彤彤的脸皱成一团,雀斑让他看起来相当地丑,他近乎惶恐地伸手去解Rex的腰带,用高昂而嘶哑的哭腔拼命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Gaby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向什么道歉,他只是急于向Rex重新证明,证明自己是一个同性恋。他把手探进Rex的裤子里,用舌头去舔Rex的内裤。Rex粗鲁地拉开了他的脑袋,用另一只手盖住他哭得通红的双眼。
“你不是同性恋,我知道你不是。”
Rex说。
Gaby在他的粗喘声中茫然地睁大眼。
“我才是同性恋,Gaby。”
10.
结束了。
Gaby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要结束了。从Rex当着一大堆人的面要求大家不再捉弄Gaby的那一刻开始,这场关于他的,关于Rex的浩劫,终于就要结束了。
Gaby接到了自己的最后一场娱乐活动——从Mark的商店里抢一笔钱。这是每个人想做却都不敢做的事。Mark杀过人,他有一把枪,就放在收银台下面。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们幸灾乐祸地想看看这个懦弱的同性恋是否有好运气。
不能拒绝,Gaby无法拒绝,心里再害怕,他都必须去。这是一个休止符,救他脱离这个腐烂恶臭、即将崩溃的世界。从那个吝啬暴躁的老板手里抢几张钞票,然后逃走,这没什么难的,比起过去曾遭受过的那些,这没什么难的。
这的确没什么难的,因为最后去抢那笔钱的人,是Rex。
11.
一切从何开始,便应从此结束。
12.
Rex踏进店门的那一刻,Gaby心中充斥着某种莫名的情绪,他紧张却又有些期待,不明白在期待什么。也许是因为Rex最后的那句话,也许。
Rex速度很快,没过几十秒便冲了出来,手里捏着几张钞票,身后是Mark大声的叫骂。
“你这该死的小杂种!该死的!”
该死的小杂种灿烂地笑着,冲着Gaby跑过来。
所有人都紧张地绷紧了身体。Gaby喉咙发紧,眼眶一阵阵发热,他的手脚哆嗦着,不知为何而兴奋不已。
以至于枪响的时候,他都来不及跑过去迎接Rex。
13.
Rex跪在地上,手中的钞票在枪声中脱离他的掌控,飞向天空。Rex试着伸手去抓住它们,但穿胸而过的子弹带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14.
“……我现在倒有点希望你真的是一个同性恋了,Gaby。”
-Fin-
从前,森林里住着一位贫穷的樵夫和他再娶的妻子,还有前妻生的两个小孩,男孩叫汉森,女孩叫格雷特。
樵夫本就贫穷,有一次全国大饥荒,家里甚至连面包都吃不到了,樵夫的妻子说:「把两个小孩扔到森林里去吧。」
樵夫不愿意,却被妻子唠叨个不停,于是答应了妻子的要求。
他与妻子带着孩子们去到森林深处,然后将孩子留在了那里,谁知到了晚上,孩子们便找回了家。
妻子大吃一惊,樵夫却很高兴。
可是,孩子们回来以后,生活便更加的艰苦了。
樵夫的妻子说:「这一次我们把孩子扔到森林更深处吧,不然就要饿死啦。」
樵夫不愿意,却被妻子大骂了一通,最后只能答应了妻子的要求。
他与妻子带着孩子们去到森林更深处,然后将孩子留在了那里。
这一次,孩子没有回来。
樵夫觉得十分内疚,对妻子说:「我们去把孩子找回来吧。」
妻子说:「你疯啦,家里的食物已经不多了,哪里有多余的食物让他们吃呢?」
樵夫便不再提起孩子的事情。
日子一天天过,食物却越来越少,到最后,连樵夫与妻子都吃不到东西了。
妻子抱怨说:「当初真不应该嫁给你。」
樵夫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呢?」
妻子说:「你呀,一点用都没有,家里都揭不开锅啦,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得饿死。」
樵夫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妻子说:「我们去把孩子们找回来吧。」
樵夫问:「你怎么忽然又想把孩子们找回来了?孩子们大概早就已经被野兽吃掉啦。」
妻子说:「正是如此呀,把孩子们找回来,我们就有东西填饱肚子啦,这下子白白便宜了那些野兽。」
樵夫又惊又怒:「你怎么能有这样恶毒的想法?」
妻子说:「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度过饥荒吗?」
樵夫说不出话来,撇下妻子扛着斧头走进了森林,妻子的话却一直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樵夫走啊走,走到森林深处。
孩子们也许在这里,他想,我得把他们带回去。
这时候,樵夫看到一只雪白的兔子,他扑过去,抓住兔子,捏着兔子的耳朵正想砍下它的脑袋,兔子却开口说话了。
「樵夫呀樵夫,你可千万别杀我!」兔子说,声音又尖又利。
「为什么呢,杀了你今晚的食物就有着落啦。」樵夫说着,抬起了斧子。
「我又瘦又小,杀了我你也吃不了多少,如果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找到食物的办法。」兔子尖叫起来。
樵夫放下斧子:「是什么办法?」
兔子抖了抖脚,尖声说:「你回到家去,如果你的妻子再骂你,你就砍下她的脑袋,把她剖开,做成肉干,可以吃好长时间啦。」
樵夫想了想,将兔子放走了,然后拎着斧子回了家。
一回到家,妻子便走了出来,看到他两手空空,大声骂道:「你到哪里去啦,为什么什么也没有带回来?家里的面包彻底没有啦,今天我们两一点吃的都没啦,你还不快去找点食物回来。」
樵夫说:「我在森林里捉到了一只兔子。」
妻子问:「兔子呢。」
樵夫回答:「我把它放走啦,因为它告诉了我找到食物的方法。」
妻子骂道:「你傻呀,那只兔子肯定是骗你的!你这个蠢猪!」
樵夫没有理会妻子的谩骂,他举起斧子,砍下了妻子的脑袋。
「我倒觉得兔子没有骗我,」樵夫嘟囔着说,「你看,现在我们有食物了,你也没办法再骂我啦。」
樵夫把妻子剖开,内脏当晚便煮了吃掉。
饥荒以来,樵夫第一次饱餐了一顿。
他把妻子做成肉干,储藏在家里。
「这样就可以吃很长时间啦。」樵夫满意的看着妻子。
樵夫靠着妻子的肉过了两个星期,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但是妻子的肉吃了两个星期,也吃光了,樵夫再次忧愁了起来。
有一天,他扛着斧子来到森林里,看到一只雪白的小鸟儿,他捉住鸟儿,正想用斧子将它劈成两半,鸟儿却开口说话了。
「樵夫呀樵夫,你可千万别杀我!」鸟儿说,声音又尖又利。
「为什么呢,杀了你今晚的食物就有着落啦。」樵夫说。
「我又瘦又小,杀了我你也吃不了多少,如果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找到食物的办法。」鸟儿尖叫起来。
樵夫放下斧子:「是什么办法?」
鸟儿抖了抖翅膀,尖声说:「你的孩子们还活着,我知道他们在哪,我可以替你将他们带回来,你只要回家去就行啦。」
樵夫想了想,将鸟儿放走了,然后拎着斧子回了家。
鸟儿飞啊飞,飞到森林最深处,飞到了糖果屋。
它停在格雷特的窗前,格雷特忧愁的对它说:「鸟儿呀鸟儿,老巫婆明天就要吧哥哥吃掉啦,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鸟儿说:「格雷特别伤心,明天老巫婆会让你看火炉,她是想将你推进火炉里烤着吃呀!」
格雷特惊叫一声,随后哭了起来:「这可该怎么办呢?」
鸟儿说:「格雷特别伤心,你只要跟老巫婆说你不会看火炉,请她做个示范,然后将她推进火炉里烧死,就可以逃离这里啦。」
格雷特破涕为笑:「这倒是个好办法。」
第二天,格雷特与哥哥汉森便逃离了糖果屋。
他们走呀走,好不容易回到了家。
樵夫看到两个孩子,惊喜的叫了起来:「格雷特!汉森!」
「爸爸!」格雷特扑了过去,抱住樵夫,「我们终于回到家啦!」
「我们还带了好多闪闪发亮的石头呢!」汉森说着,从衣服兜里掏出许多宝石。
樵夫抱着两个孩子开心的笑了。
「爸爸,」格雷特看了看屋里,问,「妈妈到哪里去啦?」
樵夫摸摸她的脑袋:「妈妈到森林里去找你们啦,晚上你们就能见到妈妈了。」
这天晚上,樵夫再次饱餐了一顿。
后来饥荒过去了,樵夫用宝石换来了好多吃的,但是他却一样也吃不下去了。
这该怎么办呢,樵夫懊恼的想。
「樵夫樵夫!」这时候,白色的鸟儿与兔子出现了,他们齐声说,「用这些吃的做一个糖果屋吧!」
「这有什么用呢?」樵夫问。
「这样我们就可以把森林里迷路的小孩子骗过来啦,你就能吃到最美味最新鲜的人肉啦!」鸟儿与兔子齐声说。
樵夫想了想,终于笑了起来。
今天是平安夜。
小女孩躺在雪地上,蜷缩着,柔嫩的小脸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已经失去知觉。
好冷。
破旧的围裙脏污不堪,她拽紧自己的衣袖,赤裸的双足被坚硬的靴底狠狠的踩碾,尖锐的疼痛由脆弱的脚趾刺进身体。
好痛。
小女孩痛得意识恍惚,漂亮的蓝眼睛空洞地看着眼前晃动的皮靴。
我的鞋子……到哪里去了呢?
她想,努力地回忆着,直到有人狠狠踢了一脚她的脊梁骨。
啊……好像,被人拿走了。
那是一双很大的拖鞋,那么大,一向是她妈妈穿的。
她还记得,爸爸将鞋子扔给她的时候,粗鲁地拽起她的头发。
“小混蛋!”他恶狠狠地唾骂,“想穿鞋?行啊,穿那个烂货的鞋吧!”
酒气扑鼻,令人作呕。
小女孩啜泣着哀求。
“爸爸,求求你,别这样——”
然后呢?
然后爸爸掀起了她围裙,狠狠地撕裂了她。
那个时候也好痛。
好痛好痛。
但是她不敢哭,不敢叫。
每次有一点声音,爸爸就会掐住她的脖子,警告她。
“闭嘴!”
会被别人听到。
她捂住嘴,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不能喊。
会被别人听到。
又一个重踢,踢到了她柔软的小腹。
数不清是第几下了。
她的篮子被踢得远远的,里面的火柴翻了出来,散落一地。
她金黄色的长发在泥水中失去了本色,变得黯淡无光。
有人踩了她的脸一脚,靴底磕在额头上,钝钝的痛。
对不起,她颤抖着,开始小声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不要再打我了。
好痛,真的好痛。
仿佛听到了她的哭泣,殴打停止了。
有人抬起她的脸。
她闭着眼,在黑暗中默默流泪。
然后她听到,有人说。
“嘿,这小乞丐长得还挺不错的嘛。”
■
小女孩抱着篮子,坐在一堵墙前面。
墙又厚又冷。
但是小女孩已经走不动了。
她四肢酸软,下体火烧似的疼,根本没办法走多远,只能勉强离开那条阴暗潮湿令她作呕的小巷。
虚弱地靠在墙边。
小女孩哆嗦着手,从篮子里掏出干火柴——因为那些人打翻了篮子,大多数火柴都受了潮,已经没办法用了,仅剩下的一点,也无人问津。
这么回去一定会被爸爸惩罚的。
小女孩拿着火柴,犹豫不决。
她好冷,又冷又饿,身体还很痛。
虽然已经习惯了疼痛,但是寒冷依然令她无所适从。
划一根吧,就一根。
为自己暖和一下手。
内心有个声音在蛊惑她,她颤抖着,抽出了其中一根。
呲——
小小的火焰冒了出来,小女孩赶紧用手拢住。
好温暖。
好像坐在一个大火炉前面,火炉装着闪亮的铜脚和铜把手,烧得旺旺的,暖烘烘的。
小女孩拢紧手,刚想更靠近那温暖,噗,火柴灭了。
看着冒出青烟的火柴梗,小女孩赶紧又擦了一根。
这一回,她看到了铺着雪白台布的餐桌,桌子上摆着精致的盘子和碗,肚子里填满了苹果和梅子的烤鹅正冒着香气。
然而,当烤鹅跳下餐桌,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时,火柴又灭了。
第三根火柴紧接着被点燃,小小的火光里,小女孩看到了一颗美丽的圣诞树。
她伸出手,火柴再次熄灭。
微小的烛光摇曳上升,升到天空中,化作一颗星星划过天空。
有什么人……要死了。
小女孩还记得,唯一疼她的奶奶告诉她,当一颗星星落下,就有人要到上帝那儿去了。
小女孩再次擦燃了火柴,这一次,奶奶出现在了亮光里。
“奶奶!”小女孩叫了起来,“奶奶啊!请把我带走吧!我知道,火柴一灭,您就会不见,像那暖和的火炉,喷香的烤鹅,美丽的圣诞树一样,就会不见的!”
她又点燃了好几根火柴,要把奶奶留住。
奶奶在那强烈的亮光里,弯下腰,慈爱而惋惜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亲爱的,我还不能带你走。”
“你是那样脏污,是上不了天堂的。”
小女孩着急地哭了起来。
“那该怎么办呢,奶奶,怎么样您才能带我走?”
“去洗清自己的脏污,消除罪恶的根源吧。”
火柴灭了,面前是那堵又厚又冷的墙。
小女孩回到家里。
他的爸爸看到她脏污的脸,纠缠的金发,被撕破的旧围裙,愤怒地摔碎了手中的酒瓶。
“你到哪里去了!怎么那么脏!”
他扯过她,夺下她手上的篮子,扔在地上。
仅剩的几根火柴掉了出来。
“钱呢?!”
小女孩一声不吭,被爸爸一巴掌打翻在地。
好痛。
“你把钱弄哪去了?”
厚实的大手拉扯着她。
“怎么弄得这么脏,你这个小混蛋!”
怎么弄得怎么脏!
小女孩抬起脸,哀伤地看着愤怒的爸爸。
■
“明明……是爸爸你把我弄脏的呀。”
■
锋利的刀举起,干净利落地剁下男人软绵绵的生殖器。
在男人发出惨叫的前一秒,苍白柔弱的小手将那块死肉塞进了他大张的嘴里。
“爸爸。”
男人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那张可爱的小脸沾满了血迹。
全都是他的血。
抱歉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小女孩轻声说。
“别太大声哦。“
会被别人听到的。
对不起,爸爸。
对不起哦。
努力地砍断那双时常殴打自己的手,小女孩不停地对已经昏死的男人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女孩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受到伤害的时候道歉。
现在她明白了,因为那些伤害全都是她的罪。
只有将伤害的根源去除,她才能偿还自己的罪。
所以爸爸,对不起哦。
——请你为了我,再痛一下下就好。
找到那些人并没有费多大力气。
小女孩站在他们面前,抖着身体,强迫自己看着他们。
“请……”她嗫嚅着说,“请跟我来一下,好吗?”
那些人愣了一会,爆发出一阵笑声。
“小婊子食髓知味了吗,哈哈哈!”
小女孩低下头,小小声地回答,“因为有些东西,想让你们看一看。”
带领着那群人,小女孩慢慢地走到那条阴暗潮湿的小巷。
在她被侵犯过的地方,停了下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快拿出来!”有人不耐烦地冲她吼。
小女孩转过身,撩开篮子上的布,在那些人惊恐的眼神中,低下头温柔地对篮子里的人说。
“是我的爸爸哦。”
爸爸,你是爱我的吧?
所以帮帮我。
让我洗清自己的罪吧。
■
今天是平安夜。
小女孩蜷缩在冰冷的巷子里,贴着还未冷却的体温,抽出一根火柴。
呲——
“奶奶。“小女孩说,露出轻松的笑容。
“奶奶,带我走吧。“
我已经,把自己洗干净了。
亮光中慈祥的老人微笑着,伸手抚摸小女孩被血液浸湿的金发。
好温暖。
小女孩闭上眼。
好温暖。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
好……温暖。
黑暗中,她听到唯一疼爱她的奶奶,慈爱而惋惜地说。
“啊,我亲爱的。”
“我可不能带你走。”
“你是那样的脏污。”
“同他们一道下地狱去吧。”
■
第二天清晨,小女孩被发现躺在巷子里,脸上挂着泪痕。
她死了,在平安夜冻死了。
新年的太阳升起来,照在她小小的尸体上,照在她身下,那堆烂肉上。
她躺在那上面,手里拿着一把火柴梗。
“真是可怕的场景。”有人说。
没人知道,小女孩看到了什么。
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将自己推下了地狱。
■END
小红帽提着篮子,小心翼翼的在森林中前行。
从村子里出来,走了很长一段路,小红帽才看到了完整者的树木——村子前的树基本上已经被村民们啃食得残缺不全。
村子里能吃的东西已经不多,小红帽自己也只是勉强不挨饿,偏偏这个时候,自己最喜欢的外婆生了病。
如果挨饿的话,外婆的病一定会越来越严重吧。
小红帽是万万不想外婆因为生病而死掉的,所以她努力寻找食物,然后带着食物前去探望住在森林里的外婆。
小红帽担心着外婆,不由得加快脚步,却被忽然跳出来黑影挡住去路。
毛茸茸的尖耳,长长地尾巴,锋利的牙齿。
是大灰狼。
大灰狼打量着小红帽,虽然衣物破旧不堪,人也略显消瘦,但是比起之前吃掉的那些干瘪的几乎没什么肉的人来说,小红帽无疑是一顿美食。
“你好,小红帽。”狼说。
“你好,狼先生。”小红帽回答。
“小红帽,这么着急,是要到哪里去呀?”
“我要到外婆家去。”
“你那围裙下面有什么呀?”
“是一些食物,可怜的外婆生了病,要吃一些好东西才能恢复过来。”
“你外婆住在哪里呀,小红帽?”
“进了林子还有一段路呢。她的房子就在三棵大橡树下,低处围着核桃树篱笆。你一定知道的。”小红帽说。
大灰狼虽然很想现在就把小红帽吃掉——毕竟他饿了好几天了,但是,听到小红帽说要去探望外婆,狼就想,不如先去吧那个外婆吃掉,再把小红帽吃掉,这样就能吃两个人,怎么都比单吃小红帽划算。
于是它陪着小红帽走了一会儿,然后说:“小红帽,你看周围这些花多么美丽啊!干吗不回头看一看呢?还有这些小鸟,它们唱得多么动听啊!你大概根本没有听到吧?林子里的一切多么美好啊,而你却只管往前走,就像是去上学一样。”
小红帽抬起头来,看到阳光在树木间来回跳荡,美丽的鲜花在四周开放,便想:“也许我该摘一把鲜花给外婆,让她高兴高兴。现在天色还早,我不会去迟的。”
她于是对大灰狼道谢,走进林子去采花。
大灰狼看着小红帽走进森林深处,转身直接跑到外婆家,敲了敲门。
“是谁呀?”
“是小红帽。”狼回答,“我给你送食物来了,快开门哪。”
“你拉一下门栓就行了,”外婆大声说,“我身上没有力气,起不来。”
闻言,大灰狼轻轻拉了一下门栓,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大灰狼将头探进去,却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床。
躲在门后的外婆,举着刀的手,狠狠的斩了下去。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到外婆的脸上,外婆却没有丝毫慌乱,反而一脸开心的样子,但是微笑的表情在看到躺在地上已经死掉的大灰狼后,僵住了。
“原来外婆想要杀掉我啊……”
开到一半的门被整个推开,小红帽站在门口,略带伤感地看着满身鲜血的外婆,和大灰狼的尸体。
“好伤心……”手中的花掉落在地上,小红帽拿出藏在围裙下的篮子,“我听妈妈说外婆生病了,急忙带了食物来探望外婆,原来是外婆跟妈妈商量好了要联合起来杀掉我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妈妈就算了,为什么外婆也想杀掉我呢。”
外婆苍白着脸,看着小红帽,那双蓝盈盈的大眼睛充满怜悯的看着她。
“我明明那么那么喜欢外婆。”
外婆咬咬牙,拿着刀冲站在门口的小红帽狠狠劈了过去,却被小红帽轻巧的闪过,整个人狼狈的扑到在地上,她想要爬起来,却被小红帽一脚踩住。
外婆趴在地上,侧过头,看到了小红帽面无表情的脸,泪水从小红帽的眼角流出,眼里却什么情感也没有了。
“太可惜了……”小红帽叹息着,从围裙的另一边拿出了血迹斑斑的刀。
从森林里走出来的小红帽,放下滴着血的篮子。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小红帽看着眼前的村庄,喃喃道。
“没关系,一个人也好,这样的话,这次的饥荒能很好的度过了吧。”
“本来想跟外婆一起生活下去的。”
“还准备了这么多的食物。”
在小红帽的前方,不大的村子里,肢体残缺的尸体被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村子中间的空地上,血痕遍布,鲜血几乎染透了这块土地。
“真是太可惜了……”小红帽低下头,看着篮子,“你说是不是,外婆?”
兔子先生住在森林小木屋里。小木屋有着尖尖的屋顶和奶白的木门。小屋四周载满了白橡树,白橡树有的是新栽的,有的已经长得高大挺拔,绿荫遮盖住兔子先生的小木屋。
兔子先生最喜欢在春天的时候唱,“我有一座小木屋,木屋有白色的小门,还有美丽的白橡树啊白橡树,一棵两棵,三棵四棵,啊,我最爱的白橡树……”
兔子先生还有一顶神奇的魔法帽子。
神奇的魔法帽子有不同寻常的魔力,它能够为兔子先生变出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当兔子先生想要吃胡萝卜的时候,只要把毛茸茸的爪子伸进魔法帽子里,大声说“胡萝卜!快来吧!”兔子先生就能得到全世界最美味的胡萝卜。
不过比起胡萝卜,兔子先生更喜欢吃肉,是的,这是兔子先生异于其他同族的其中一点,兔子先生很是引以为豪。
兔子先生生活很单调,每天早上跟着太阳起床,从帽子里掏出美味的早餐,然后给白橡树浇水,然后喝午茶,去森林中散步,再跟着夕阳回家。
很平静,但是兔子先生很幸福。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孩子闯入了森林,来到了兔子先生的木屋前。
你好你好,亲爱的兔子先生。
嗨,可爱的小伙子。兔子先生有些惊奇,这个小男孩看见它,非但没有害怕,还亲切的与它打招呼,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兔子先生有些高兴。
我在森林里迷路了,我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么?
哦,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兔子先生取下头顶上的帽子,向男孩行了一个绅士礼。
男孩就这样在兔子先生的小木屋里留了下来。
一天、 两天,兔子先生的日子还是那样,却变成了两个人。兔子先生觉得两个人比一个人有趣多了,也幸福多了。
小男孩很可爱,性格也很开朗,每次都能逗得兔子先生哈哈大笑。
兔子先生对小男孩毫不吝啬,从魔法帽子里给小男孩掏出他爱吃的糖果,还有帅气的衣服,芬香的花,小男孩每次都欣喜的接下礼物,给兔子先生的帽子印上一个吻,再给兔子先生一个大大的微笑。
我大概是爱上他了。兔子先生晕乎乎的想。
这种幸福的感觉,真的好久好久没有体会到了。
小男孩带着魔法帽子逃跑的那天,兔子先生起了个大早,甚至在太阳之前起床了,今天森林深处的稀有花朵即将开放,这是连兔子先生也无法从帽子里掏出来的花朵,兔子先生想将它们摘下来送给小男孩。
这将是一个很棒的惊喜!兔子先生这样想。
可是它戴上帽子要出门的时候,小男孩拉住了它。
兔子先生,您走了早餐怎么办呢?
我现在拿出来给你吧。
可是我还不饿呀。早餐留了太久就不美味了呢!
是吗?兔子先生皱起眉。
不如兔子先生把帽子留下吧,再交个我咒语,这样就行啦。
不不,兔子先生急忙摇摇手,脑袋上的长耳朵也跟着晃动。
那该怎么办呢,万一我饿得时候兔子先生不在,那该有多难受啊!小男孩看着兔子先生,美丽的蓝色大眼睛变的雾气蒙蒙。
兔子先生抵不过这样的表情,只好妥协,留下了魔法帽子和咒语,然后匆匆向森林深处走去。
傍晚兔子先生才回到小木屋,怀里捧着花朵,他有些庆幸把魔法帽子留了下来,这么晚了,要是没有帽子,小男孩一定会饿坏的。
但是小木屋里没有小男孩,也没有魔法帽子。
小男孩带着魔法帽子向森林外走去,心理欢呼雀跃。
终于得到了这顶神奇的魔法帽子,这样她就可以穿上帅气的衣服,过上舒服的日子,甚至城里最美丽的女孩子也会爱上他呢!
小男孩越想越开心,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树根,猛地被绊倒在地,魔法帽子扁了,干净的衬衫也脏了。
小男孩爬起来,然后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兔子先生。
为什么要离开我呢?兔子先生原本就是红色的眼睛变得更加红了。
小男孩拍拍衬衫上的泥土,厌恶地看着兔子先生。
因为你是个奇怪的家伙,明明是兔子,为什么能说人话,还用两条腿走路呢?真是恶心死了!
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怎么可以这么做呢,我明明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你了啊……
泪水从兔子先生的眼睛里流出,沾湿了两颊白色的绒毛,它捡起地上的魔法帽子,从里面掏出了一把斧头。
又是一年春天,兔子先生带着小男孩的头回到了小木屋,在小木屋旁边挖了一个小坑,把小男孩的头放了进去,埋土,再在上面植上了新的白橡树。
头上戴着魔法帽子的兔子先生再次哼起了他最爱的歌。
“我有一座小木屋,木屋有白色的小门,还有美丽的白橡树啊白橡树,一棵两棵,三棵四棵,啊,我最爱的白橡树……”
[ 玻璃心 ]
他的心儿是一架诗琴,
轻轻一拨就舒扬有声。
——贝朗瑞
在开始记录这件事之前,我必须承认这是为了对我所犯下的罪行进行一种文字意义上的忏悔,我的心已经不足以为我所犯下的罪责承担这样恐怖、罪恶、令人痛苦的压力,而我也必须承认这件事的荒诞不羁,甚至连我自己也在内心深处,基于理性地否认它真实存在,但这并不足以令我将它在我生命中所造成的影响抹去——可以说,是它铸就了如今的我,如果加以否认,那么我又该如何自处?我无法得到一个答案,因此选择将它如实记录下来,就像我往常做的那样,用最客观公正的语句将发生的一切忠实记录——再没有一个记者能做到我这样诚实,我的一生都在谎言中度过,对这件事,却说不出半句假话,我之所以记录它,是因为知晓自己的生命已经在走向尽头,而我内心深处的某种欲望阻止我将它带进坟墓,我必须说出来,然后总有一天会被人公诸于世,即使自此背上谎言的骂名,我也可以安详地躺在泥土中腐烂。
我并非作为一位旁观者经历此事,而是以一个重要角色的身份,推动了它的发生,与另一个重要人物——华莱士•阿尔伯格——这是他的真实姓名,就写在那件深蓝色横条纹的病服上,用规整的字体标识着,在安费斯疗养院里有据可查,如果还能找到那份关于疗养院的资料,我并不想用假名记录这件事,我得保证它必须完全真实,我得忠实于自己所看到、所感觉到的一切,放下一切之后,这并不难做到。我与华莱士一起,为这件事创造了一个进展,之所以不是开始,乃是因为这件事早在华莱士出生之日起,便已经开始,我并未参与其中,而只是在它缓慢的发展中,像只迷路的鸟儿,一头撞进了这张巨大的网里。
那时我十二岁,整天在街道上徘徊,无所事事,我的父亲是个酒鬼,五年前去见了耶稣——上帝保佑,我的母亲总算得到了肉体方面的解脱,但她的精神依然停留在被父亲虐待的时间里,一刻不停地饱受折磨,以至于她根本无法正常地生活,必须靠着大麻才能得到一时半刻的安静。受此影响,我就像所有十六七岁的小混混一样,靠着救济餐和从母亲手里抠出来的那点精神药剂存活至今,身体和心灵都从内到外的污秽。而我便是在这样污秽的情况下遇到了华莱士。
华莱士是一个同我完全相反的人,如果用颜色来比喻,我是那肮脏壁炉里大块大块无法去除的黑色,而华莱士,则是落在窗台上白得晶莹的雪——那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东西。我与华莱士隔着围墙相遇,他金色的头发和湛蓝的双眼简直就是希特勒的梦想,那个疯狂的家伙曾经付出一切也要得到像他这样完美的人类种族,而他的内心也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脆弱与敏感,他将所有对于他本身有一丁点不佳的评论无限放大,并以此折磨自己,他自卑、怯懦,生活在角落里,紧贴着坚硬的墙壁,似乎这样才能得到一些安全感,他会因为流言蜚语感到绝望,甚至无视自己本身拥有的那些高人一等的东西,将自己贬低到社会的最底层,并由此对生命的丧失了信心。
华莱士因为数次自杀被送进医院——他才十岁,手腕上便已经满是割痕,他的父亲是一位医生,却对自己唯一的儿子毫无办法,但这并不是华莱士被送进安费斯疗养院的最大原因,安费斯疗养院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疗养院,住在里面的人——让我用一个直白点的方式承认吧——他们都是疯子,一个有着扭曲的心理和难以解释的观点,并因此影响到其他人生活的群体,他们的大脑就跟这整件事一样无法令人信服,华莱士被归到了这个群体,并在安费斯接受治疗,并不是因为他敏感脆弱,乐此不疲地试图割下自己的手掌,而是因为他宣称这一切并不是他所希望的,根源并不在于他的思想本身,而是他的心脏。
“那是玻璃一样易碎的质地。”
他这样告诉我,湛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固执的认真。他打从心底里坚信着自己的心脏是一颗玻璃工艺品,从五厘米高的地方摔下来也会粉碎,我当时并不信任他的这句话,而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但我并不想直接跳到一切的结尾,而忽略掉中间发生的一切,我得一字一句全部记录下来,才能保证我确信这件事的真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华莱士对我有着难以言表的信任与依赖,我猜测这大概是因为我永远安静地坐在树上听他述说自己所有的感受,而不会立即将他定义为一个疯子,华莱士也许认为这是出于某种怜悯——他对“怜悯”这种感情有着难以想象的渴求,任何一个人的怜悯都能让他像一个喝了杜松子酒、并且抽了一管大麻的烂酒鬼一样飘飘欲仙,他需要这个,就像我需要大麻。总之他因此对我产生了依赖,而我,只不过是因为也将自己归为了疯子一类,对他产生了同类的感情,而这并不需要对华莱士说明,他享受我的怜悯,我则享受着他的信赖。
我从八岁起认为自己是个疯子,并为此厌恶已经死去的父亲,是他肮脏恶心的血液污染了我的身体,我却无法拒绝,从他与我母亲结合的那一刻,我跟这个畜生就有了条斩不断的血脉联系,我恨透了这个,他不甚清楚的头脑也因而影响到了我。我时常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些什么,这样的状态源自于内心深处涌现的空虚与憎恶,致使我同他一样,拥有了十分明显的暴力倾向,他将之公诸于世,并在母亲身体上付诸行动,而我却自幼领悟了一种隐藏的本领。它就像一道光,忽然出现在我用石头砸碎一只动物的脑袋,以此发泄体内横冲乱撞的愤怒之后。那是一只白色的柔软的猫咪,属于我的邻居——贝琪,她是一位老太太,老到需要靠养一只猫咪来排遣生命最后的寂寞,这只猫咪似乎已经成为她生存的原因,我在亲手毁掉它时却没有半点愧疚,我得说明,我那时候实在太过年幼,并且被某种负面情绪牢牢控制住了心灵,我只是顺从本心,并没有感受到亲手结束生命的罪恶与痛悔,我冷静地肢解了那具白色的尸体,将它埋在贝琪的花园里,而之后的日子里,许多其他动物也陪伴着它,在贝琪的花园进入了永眠。
我的生命里似乎只有两项娱乐活动——窃取大麻和虐杀动物。遇到华莱士之后,我更乐于将虐杀动物的时间用在听他讲故事上面,他的自卑与无时无刻不充斥着身体的哀伤成为了我快乐的源泉,这样说也许显得过于不人道,但是原谅我吧,那是一种骨头里透出来的愉悦,我实在无法去抗拒它,我将自己归于华莱士的同类,但这并不代表着我不能嘲笑他在我看来也十分荒诞的内心,我是个坏小子,是个混蛋。我对华莱士说:“你的心脏同我一样,是血肉,而并非易碎的玻璃,这只是你的幻想罢了。”华莱士为此表现出了极端的固执,这是疯子的另一个特征,对自己所持的观点有着狂热的信仰,并且不容许别人否认一丝一毫。但华莱士的懦弱并不足以支持他对我表现出愤怒,他只是流着泪不断地重复这一切都是真的。我那时并不知晓自己将来会经历什么,如此对他嗤之以鼻,但同时又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或许华莱士是对的,他的心脏是颗玻璃心,或许我同他一样,只是因为我肮脏的血脉污染了它,以至于没有华莱士的那样干净而纯粹——并不是我被华莱士所同化,变成了他那类的疯子,也不是什么诡异的思想作祟,我只是单纯地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可磨灭的想法。
我终于拥有了一项同龄人该有的东西——无比强烈的好奇心,我开始在嘲笑华莱士的异想天开与自己或许和他一样之间来回徘徊,思绪紊乱,变得复杂起来,超出了我承受的范围,我变得暴躁、亢奋,处于某种无法准确表达的状态里,大麻也无法让我安静下来,甚至忽然有一天,觉得或许有那么一部分人的确拥有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易碎的玻璃心,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证实这件事情,终于在某个闷热的午后再也无法抑制这样冲动的欲望,将我那一直脆弱而敏感的母亲杀死在大麻的幻觉里。她甚至感觉不到痛苦,我已经割断了她的脖子——并未选择刺穿心脏,我需要这个小玩意儿保持完整,直到我剖开母亲的胸膛,将它完整的取出来。令我失望的是,母亲的心脏依然是柔软而充满韧性的,它还在轻轻跳动着,被大麻熏成了丑陋的颜色,我厌恶的将它塞回母亲温热的胸膛。那是我最庞大的一次肢解运动,但我最终将母亲分割成了一些小块,尽数埋到了贝琪那片肥沃的花圃里,这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太甚至看不清我到底在做什么,那些疯狂生长的杂草早就掩埋了她低矮的房屋。
我怀着一种说不清的失落感度过了好几天,连大麻也失去了诱惑力,但那种泛着黑色的流质物体并没有因此排出体外,它造就了我的愤怒、怨恨、暴躁与厌恶,并深深扎根在我体内。我没有在选择中犹豫多久,便带着一把锐利的刀去找了华莱士。我诱使华莱士用刀剖开自己的胸膛——我不能跳进围墙里,隐藏的本能阻止我将自己置身于阳光之下,即使好奇心也不能让我放开自己身心,去大干一场——我将刀扔进围墙里,扔到华莱士脚下,告诉他这是解脱的唯一办法。
“剖开来看看吧,难道你不想亲眼所见?”
我破天荒地对华莱士奉承起来,告诉他我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结论,我认为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但我对此报以强烈的好奇,此时,华莱士对我的信任让他完完全全相信了我的违心之言,他几乎是感激的捧着那把小刀,在我一层又一层的谎言之下,刺进了他单薄的胸膛——比用饼干碎屑吸引小鸟还要简单,华莱士的狂热让他几乎感觉不到痛楚,他利落的划开了自己的皮肉,因为找不准地方又多开了几刀,直到他从破碎而狰狞的伤口里窥视到自己的跳动的心脏。
我至今忘不了当时华莱士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他脸色因失血而苍白,身体因信仰的破碎而摇摇欲坠,他就像每一次遭受到微不足道的伤害时那样哀伤到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他猛地倒在地上,用一种痛苦而悔恨的姿势向我展示了他全部的世界——那是一颗我从未见过的拥有着漂亮的颜色的血肉之心。
华莱士死后,我离开了居住十三年的小镇,在流浪中长大,经历了两次巨大的打击,我却仍未放弃一个曾经蔑视的幻想,华莱士成功将它植入了我的脑海,烙印在我的灵魂里。我停止了虐杀动物和窃取大麻,就像一个正常的人一般,若非我从未曾忘记过去,从未曾忘记华莱士,那也许会被我归为一场虚幻而不实的梦境。然而罪恶感从那时开始纠缠着我,成为了梦魇,直至今日。
我靠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巨大动力存活至今,成为了一个记者,空虚和焦躁却从未放过我。我的精神在急速衰弱,身体就像一滩混合不匀的水泥,四处塌陷。这是上帝给我的惩罚,我的母亲一定在哭泣,而父亲,一定张着他恶臭的大嘴,嘲笑我如今的落魄。我得结束这一切,是的,我得结束这一切。我需要一个答案,我已经无法再等下去。
现如今,我已经几乎看不清纸上的字了,流血过多让我头晕眼花——哦,没错,就像你或者在场所有人猜测的那样,我剖开了自己的胸膛——这是我坚持至今的那个幻想,不管你相不相信,不管我相不相信,我得告诉你,诚实地告诉你,用我仅剩的属于人类的那些被歌颂的品质担保,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我写下这些字的目的,就在于将此事公之于众。
——我的心脏,这颗逐渐减缓跳动的小玩意儿,它有着透明的质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是的,我终于确认了华莱士多年的信仰——它是真实存在的,真正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却不存在于华莱士的胸膛里。这颗易碎的玻璃心,竟嵌在我污秽的身躯深处,跳动了整整二十八年。然而它并未使我脆弱,反而使我坚强,却最终成为了我致命的弱点。
我将这一切拍下了照片,并附上了一封信,在我死后,这颗心脏将归华莱士的父亲所有,以此偿还我曾经犯下的罪孽。
亚伯拉罕•马尔斯
于 1986年秋末
1986年12月8日,邓普利斯•阿尔伯格因为一颗自人体内取出的玻璃心脏,登上了心理学界的巅峰,他声称这颗心脏并非自然产生,是因一个人强大的欲念而生,幻想的力量到底有多强,这颗心脏似乎说明了一切。这个秘密实验由邓普利斯的儿子——华莱士•阿尔伯格开始,却在他早逝后,于他童年唯一的友人——亚伯拉罕•马尔斯身上产生了显著效果,邓普利斯牺牲亲儿的举动震惊世界,但他阴差阳错而获得的成就,却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1968年10月8日
天鹅先生是小丑的恋人。
这件事让N把自己关在病房里整整一天。
他窝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死了般一动不动。
玛丽安娜坐在他身边,听到里面不时传来的抽泣声,把燕麦片原封不动地端了回去。
N第一次不顾医生的禁令,光着脚冲出了大门。
沙石和卵石硌着他柔软的脚心,像是丧失痛觉一般,N飞快地奔跑着,穿过长长的林荫道,黄色的银杏叶已经铺满了整条卵石小路,被他身后的风卷起,轻飘飘地飞起来。
天鹅先生站在最后一颗银杏树的身边,笔直挺立,仿佛从不曾离开。
N穿过银杏的枝叶,穿过阳光的屏障,穿过树影和清风,最终牢牢抱住了天鹅先生的腰。
1968年10月9日
“有什么用呢,他不会跟你说话的。”
小丑坐在窗棱上,摇晃着两只脚,N在他旁边,努力地想要推开他。
这里是N的房间,角度并不好,只能看到天鹅先生左肩上的病服,其他地方都被银杏叶遮住了。
N无法离开这里,他细瘦的脚腕上扣着一条精致的锁链,另一端被牢牢锁在床柱上。
因为他的擅自离开造成了不满,医生将他锁在了自己的病房里进行反省。
“你挡到我了。”
N推不开小丑,只好把脑袋贴在他腰上,勉强透过窗户边缘寻找着天鹅先生零星的背影。
小丑扶着窗框,仰着身子看到天鹅先生的小块病服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
“呐,你知道他为什么是一株植物吗?”
N眨眨眼,把视线收回,落在笑得奇怪的小丑身上。
小丑似乎为博得关注而高兴,松开了双手。
N惊讶地看着小丑,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手指却与小丑的袖口擦肩而过。
小丑微笑的面容迅速跌落在N的视线里。
不要!
在N即将大喊出口的时候,小丑倒挂在了窗台上,发出了难以抑制的大笑声。
N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却牢牢抱住了小丑的脚。
每个人到这里来,都有他自己的原因。
N不知道小丑为什么来这里,除了挂葡萄糖以外,小丑总是坐在窗台边看着天鹅先生,不然就是抱着自己,说他与天鹅先生的故事。
很俗套的故事。
孤单的学者在没有亲人朋友的城市中一个人生活,于马戏团表演上对给自己带来快乐的小丑一见钟情。
小丑有很多朋友,在各个城市游荡,内心深处却憧憬着博学多才的人,因而留在了学者的城市。
他们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很多事可以用这样一句话带过,然后就真的成为了过去。
学者不满小丑与狐朋狗友彻夜不眠的玩乐,小丑不满学者妄图将他锁在家里的固执。
以此为契机的争吵,动摇着他们本就脆弱不堪的爱情根基。
这座辉煌而壮丽的建筑坍塌在小丑对学者说的最后一句话里。
“如果你是一株植物,我也许还会继续爱你。”
——呐,你知道他为什么是一株植物吗?
小丑将身体僵直的N压在床上,对他恶意的笑着。
“是我,让他变成了植物。”
1968年10月15日
……
你愿意,
为了我,成为一只天鹅吗?
N想,如果没有人发现,他会就这样死掉吧?
阳光有些刺眼,血液倒流到脑组织里,让N觉得自己脑袋就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视网膜里全是五彩斑斓的光点。
左腿有些疼,应该是脱臼了。
——好像从认识天鹅先生以来,他就总在受伤。
N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倒置的视线里,他看到天鹅先生笔直的双腿。
这个姿势,好像能看到更多的天鹅先生。
N伸出手,像要捉住什么似的张开手掌,阳光将边缘的肌肤照射得透明起来
呐。
你愿意,
为了我成为一只天鹅吗?
有些圆润的手指轻轻晃动,隔着阳光、空气、银杏树的叶子,触摸天鹅先生的背影,N轻声询问着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在冬天时离开这里。
不要再回来。
你愿意吗?
任由脚腕上的锁链扯住自己,倒挂在白色建筑的外墙上,N合上眼,放松身体,在穿透眼皮的温暖阳光和窒息里,回忆起天鹅先生柔和的侧脸。
你会……跟我说再见吗?
会吗?
N的双眼,因为阳光而涌出了生理泪水。
他捂住脸,忽然想起,天鹅和植物一样,都是无法说再见的。
1968年10月20日
N拄着拐杖,艰难地拖动着打了石膏的左腿,在走廊里来回走动。
玛丽安娜靠在病房门口看着他。
午间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寂静的可怕,只有拐杖敲击在地面上发出的咚咚声。
N低着头,右脚已经冷得失去了知觉,依然在麻木地运动着。
“杀了他吧。”
玛丽安娜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未如此突兀。
N停下脚步,冰冷的玻璃瓶被塞到他的手心里。
是镇定剂。
“对你来说,杀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吧?”
玛丽安娜将N揽进怀里,手指摩挲着他柔软的发。
“无法做出选择的话,就不要让自己做选择。”
小丑在午睡。
张扬的男人睡着以后意外的安静。
N站在门边,看着玛丽安娜熟练地将镇定剂注射到小丑的葡萄糖里,随后离开了病房。
她走后,N跑了进去,爬上床,坐在小丑身边。
他想看着,这个男人死去。
小丑睁开眼,见到N时丝毫没有感到惊讶。
“你要杀了我吗?”
N垂下眼帘,不说话。
他只是想将天鹅解救出来罢了。
“你会后悔的。”
小丑笑了,孩子气的笑容。
N用枕头盖住了小丑的脸,他讨厌小丑的笑,仿佛世界上没有值得他在意的东西,才能活得这样快乐。
沉闷的笑声从枕头底下传来,N用力压了下去。
不准笑。
1968年10月21日
小丑死了。
N心情很好的哼着歌,趴在窗台上看着天鹅先生。
日记本里涂满了飘落的银杏叶和天鹅先生的背影。
N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阳光熨烫着他的侧脸,令他昏昏欲睡。
在他朦胧的视线里,白色的天鹅先生,缓缓地消失不见了。
—— ——
病理记录。
克兰恩•斯万
1948年生。
1965年,因精神分裂,短暂入院。
1968年1月4日,因绝食被送往圣玛丽医院进行治疗,1月6日,转入利安德尔精神病院。
病征为严重幻想症,经数次治疗无果后,于2月开始,接受强制性催眠治疗。
1968年4月3日,病人分裂出第二人格,N,有强烈自虐倾向,并于当天折断双手,拒绝治疗。
4月5日,病人分裂出第三人格,玛丽安娜,对第二人格有着极强的保护意识。
病人至此确诊为多重人格障碍。
1968年5月10日,对病人进行束缚治疗,病人身体开始逐渐呈现心因性虚弱。
15月18日,病人因无法控制的暴力自虐,被施以武力手段控制后,转入重症病房,进行深入的治疗。
8月28日,病情暂时稳定。
10月7日,病人分裂出第四人格,小丑。
10月9日,第二人格对第三人格产生强烈敌意,并经常发生自虐行为。
10月15日,病人再次因自虐而受伤。
10月18日,病人窃取镇定剂。
10月20日,病人因镇定剂急性中毒,进行紧急抢救。
10月25日,第一人格,确认死亡,第二人格,确认死亡,第三格,确认死亡,第四人格,确认死亡。
1968年10月27日,病人确诊为植物人,转入圣玛丽医院进行看护。
1968年5月10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先把他绑在床上试试。”
“每个病人都要被绑在床上。”
“也只好这样做了。”
N跪在小凳子上,从窗台朝下看,绿色的银杏叶遮挡住他的视线,但他依然能看到湖边那个站得笔直的身影。
“天鹅要死了。”
玛丽安娜把碗收进盘子里,正在整理散乱一地的纸张时,突兀地听到这句话,愣了愣。
“什么?”
N努努嘴,把手搭在窗台上,撑着下巴。
“他们把天鹅拔下来了。”
人工湖边,几名护士正把天鹅先生搬到担架上。
“他们要把他绑起来。”
N含含糊糊地说。
“天鹅就要死了。”
“你在说什么呢?”
玛丽安娜把N从凳子上拉下来,扯着他的胳膊。
“该走了,我带你去拆石膏。”
绑一个不会反抗的人并没有多困难,为了以防万一,护士给天鹅先生注射了镇定剂。
苍白的男人躺在苍白的病床上,指节突出的右手露在外面,营养液一滴一滴地通过静脉进入他的体内,维持着他的生命。
N拆了石膏以后,不顾玛丽安娜的嘱咐,悄悄溜到了天鹅先生的病房,躲在门后,看了很久,终于在确认没人会来以后,咚咚跑了进去,爬到柔软的背铺上,蜷缩在床狭小的边缘。
午后的阳光懒懒的透过窗户照进这件并不算大的病房里,N贴着天鹅先生的胳膊,重获自由的双手揽着他的颈子。
“你会死吗?”
他问,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天鹅先生的脸。
凉凉的,软软的。
不是植物的触感。
N干脆将整个手掌贴在了天鹅先生的脸上,轻轻地推了推。
“你会死吗?”
天鹅先生一言不发,却睁着眼,仿佛依然站在人工湖边,遥望着虚无遥远的某个地方。
N等了一会,撑起身子,从上方俯视天鹅先生灰蓝色的眼睛,捏了捏他的鼻子。
“你会死吗?”
天鹅先生干燥的嘴唇紧紧闭合,双眸直视着N。
并不能说直视,天鹅先生两颗灰蓝色的瞳仁,如同漂亮的玻璃球,冷冰冰的质感,没有一丝生气。
死物是无法看到任何事物的。
N在天鹅先生的眼睛里找不到自己,只好用双手捂住天鹅先生的眼睛,将头埋在天鹅先生颈窝,整个人趴在他的胸膛上,紧贴着天鹅先生微弱却有规律的心跳。
“别这样。”
他闷闷地说。
“别这样看着我。”
1968年5月18日
“‘再见了。’他对花儿说道。
可是花儿没有回答他。
‘再见了。’他又说了一遍。”
N捧着童话故事书,坐在天鹅先生的病床边,给他读小王子。
天鹅先生一直在变得虚弱,更虚弱,短短八天,如同过了八十年,耗尽了他的生命力。
他的心跳在减弱,呼吸轻得几乎感觉不到,N有些害怕,开始将所有时间耗在陪伴天鹅先生这件事上。
他搬来了自己的小凳子,在天鹅先生身边写日记,吃燕麦片,读故事书。
他向玛丽安娜借了书,有很多字他看不懂,于是多要了一本字典,磕磕绊绊地读了下来。
天鹅先生依然安静而虚弱。
这与病痛无关。
天鹅先生是一株植物,而他正在枯萎。
“花儿咳嗽了一阵。但并不是由于感冒。
她终于对他说道:‘我方才真蠢。请你原谅我。希望你能幸福。’”
“你会跟我说再见吗?”
N从故事书里抬起脑袋,看向虚弱的男人,他所喜爱的淡金色卷发此刻暗淡无光地生长在纯白枕套上,成为一颗颓败的树。
“你会咳嗽吗?会说请你原谅我吗?”
N放下故事书,爬上床,用手捧着天鹅先生的脸。
“你从来不跟我说话。”
鼻尖相抵,N把天鹅先生的脸挤成一个搞笑的形状。
他咯咯笑了起来,不停揉搓着天鹅先生的脸。
“说请你原谅我。”
“说了我就原谅你。”
天鹅先生却合上了眼,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摆弄。
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也没有了。
N停下了动作,停下了笑,他捧着天鹅先生的脸,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天鹅先生的那一天。
——白色尽头,是男人安静的睡颜。
“你要死了吗?”
N轻声问,小心翼翼,仿佛在害怕惊动什么。
“你要死了吗?”
他捏住天鹅先生的鼻子,等待天鹅先生因为窒息而张开嘴呼吸。
可是天鹅先生没有,即使N的手指已经开始发酸,他依然没有张开嘴呼吸。
“你要死了吗?”
眼泪忽然掉了下来,N松开手,揽住天鹅先生的颈子,侧耳贴在他的胸膛上。
没有心跳。
N哭了起来。
“你要死了吗?”
他把脸埋在柔软的被铺里,在天鹅先生孱弱的身体上闷闷地哭。
“你不要死好不好?”
“不要死,好不好?”
1968年6月12日
天鹅先生没有死。
N刺耳的尖叫惊动了医院里的护士。
当医生赶到的时候,N正疯狂地哭号着,狠狠掐住天鹅先生细弱的脖颈,要置他于死地的暴虐。
没有人敢靠近正在发病的N,最后只能用电击棒将他打倒在地,趁他浑身抽搐时,给他注射了镇定剂,事态才得以控制。
整个过程,N凶狠的眼神都没有离开过天鹅先生苍白的脸。
天鹅先生经过抢救活了下来,N却被关到了最深处的病房里,用束缚衣牢牢绑住,每天靠镇静剂和稀释的燕麦片度日,甚至连上厕所,也被人牢牢看着。
N的突然发病让整个医院再次忙了起来,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发病,N的表现一直太好,好到主治医生都快忘了他是一个人格障碍患者,一头随时会对别人进行攻击的野兽。
人们在面对凶猛的野兽时,只有两个选择,打死它,或者将它关进动物园。
N蜷缩在墙角,靠着冰冷的墙面,用门牙啃咬自己血迹斑斑的下唇,铁锈味填充了口腔,束缚衣紧紧裹着他的身体,除了头部,哪里也动不了。
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神经质地对自己的下唇施虐。
“你再咬的话,我就用棉布把你的嘴堵上。”
玛丽安娜捏开N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可以看到口腔里面沾满血液的细白牙齿。
“真是让人不省心。”
粗糙的棉布压在柔软的唇上,N半仰着脑袋,乖顺地由玛丽安娜在他刺痛的下唇上胡乱擦拭着那些碍眼的血迹,从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直到N的下唇因为充血变得更加艳丽,玛丽安娜才松开他,那两颗略长的门牙立即再次咬住了伤痕累累的柔软部位,不过玛丽安娜的威胁多少起了些作用,N并没有再用力啃咬,而仅仅是保持咬住下唇的模样,垂下眼帘,陷入了一种沉静的状态。
再好不过了。
玛丽安娜轻轻揉了揉N细软的头发,打算在他难得安静的时候做些其他事,却在转身的下一瞬,听到背后轻得几不可闻的询问。
“天鹅……在哪里?”
天鹅先生依然站在他的人工湖边,与同伴们在一起,遥遥望着虚无遥远的某个地方。
他如愿以偿,用生命证实了自己是一株植物,离开土地便会枯萎死亡。
并且丝毫不在意,自己身边少了唯一一个观众。
“我想见他。”
N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左右摇晃自己的身体,活像一只被茧包裹的毛毛虫。
“我想见天鹅。”
玛丽安娜放下手中刚刚端起的餐盘,用擦拭血迹的棉布堵住了N的嘴。
“闭嘴,N。”
1968年9月5日
N带着自己的小凳子、日记本和铅笔,光着脚啪嗒啪嗒穿过长长的走廊——医生没收了他的鞋子,以在某种程度上阻止他外出。
经过长达三个月的治疗,N的病情稳定下来,医院允许他脱下束缚衣,并离开病房,但是不允许他离开大楼,禁止他与天鹅先生有任何接触。
但这妨碍不了N重新成为天鹅先生忠实的观众。
“1、2、3……”
从左边数起,第十间病房,那里的窗户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天鹅先生。
N嘟囔着,在走廊里奔跑,数到10的时候停下,拉开病房的门溜进去,将凳子摆在窗台下面,跪在椅子上,从窗口探出脑袋。
银杏叶在逐渐变成蜜糖般的黄色,再过两个月,便会打着旋儿,落在卵石小路上。
天鹅先生笔直地立在人工湖旁边,没有丝毫改变。
N侧着脑袋,枕在窗棱上,凝视着天鹅先生模糊不清的侧脸,从阳光普照的早上,直到黄昏染红天际。
他在这里呆一整天,一直看着小小的天鹅先生,膝盖麻了就坐下来,用铅笔在笔记本上歪歪扭扭的画天鹅先生淡金色的卷发,灰蓝色的眼睛和苍白的皮肤。
铅笔没有色彩,N却能从自己的眼睛里为天鹅先生填充上那些他所喜爱的颜色。
“你是什么植物呢?”
N咬着铅笔,在天鹅先生卷曲的头发上加了几片银杏叶。
植物图鉴被玛丽安娜收了回去,除了银杏和天鹅先生,N记不得任何植物的模样。
“会像那些树一样落叶吗?会像上次一样枯萎吗?”
N歪歪斜斜地倒下去,没有靠到天鹅先生坚硬的小腿骨,而是落了空,贴着墙壁摔倒在地上,地面冰冰冷冷,没有一点温度。
“你会跟我说再见吗?”
他紧紧抱着笔记本,用手指戳了戳上面,天鹅先生的脸。
光滑,冰冷。
“你都不跟我说话。”
N闭上眼,喃喃自语。
“现在连我的话你也听不到了。”
1968年10月7日
N躲在门边,咬着下唇,踌躇着要不要进去。
无人居住的病房忽然来了新的居住者。
头发红得张扬的男人,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即使穿着病服,依然显得身材矫健。
与天鹅先生完全相反的人,一点也不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那种人。
N抓挠着门框,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他有些怕那个男人,却很想见天鹅先生。
指甲与木质门框之间细小的簌簌声惊动了靠在窗边的男人,他转过头,看到了缩在门边的N。
N屏住呼吸,僵直在那里,心跳有些快。
“要进来吗?”
男人俏皮地歪着脑袋,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
N使劲咬了咬嘴唇,点点头,搬着凳子飞快地跑到男人旁边,跪在上面,从窗户探出脑袋。
天鹅先生不在。
人工湖边空无一人。
N愣愣地看着,忽然惊慌起来,抖着手死死抠着窗棱,把整个身子探出去。
“喂,你在干什么!”
肩膀被人抓住,重重拖了回来,N手足无措地看着紧皱双眉的男人。
“天、天鹅……”
他结结巴巴,甚至连一个字的音都发不好,男人却好似知道他在说什么,亲切的笑容变得嘲讽。
“那家伙大概正在接受治疗吧。”
厚实的大手揉了揉N的脑袋,男人把他拉到病床边,亲昵地环住他的腰。
“不要管那家伙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丑,那个男人的名字,他这么告诉N。
“我没有特定的名字,人们都叫我小丑。”
N窝在他怀里,认真地在日记本上画着天鹅先生。
“你在画什么?”
小丑捉住他的手,移开,看到本子上的人时,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为什么画他?”
N抽回自己的手,重重地合上日记本,仰头看着小丑。
“你为什么来这里?”
答非所问,小丑却没有生气,手指缠绕着N柔韧的棕发,孩子气地笑起来。
“来见我的恋人。”
N把铅笔尾端放进嘴里,轻轻地咬,含含糊糊地问。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