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波斯从机车上翻下来,抽着嘴角揉了揉屁股。
他屁股后面的大箱子膈着他这么几天,简直让他腰酸背痛,可惜出门前没问黑医要一幅什么狗皮膏药贴在腰上,大概多多少少都能比现在好一点。
废都多年前被人道毁灭核平,它变得苍凉又冰冷了起来,但金属废墟的背后不知道是否有不为人知的眼睛,那些幸存于爆炸的人类于绝望中发现自己被同样的人类抛弃,于是他们在废墟上,建立的废都。
牙医的委托接手之后卡拉波斯就整理了行装,毕竟寻人的事情还是不要拖沓比较合适;他并不是去猎杀什么黑兽,却依然十分谨慎。废都说得上三不管地带,这个鬼地方没有入境检查之类的东西可言,于是在卡拉波斯的概念里就和单挑一群黑兽的危险度没什么差别了。
他抿着嘴唇摸衣柜里长裙的布料,它们大多手感舒适又十分漂亮,然后他找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出来,套上去的表情简直堪称悲壮。
猎人带足了高周波折刀的电池,又从仓库里提出了一个黑色的箱子——上面滑轮,防止他半路被重死。
一切准备就绪,他在租车行租了一辆重机车,再一次凌晨出发,向废都而去——陆路就免不了遇到黑兽攻击,但愿他能在精疲力尽之前到达目的地。
◇
女装猎人声名在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好评率一直是招牌之一。
但女装猎人不喜欢打人的任务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就像有些猎人只杀人一样,他几乎不接任何要杀人的委托,尽管把人打一顿就是完全的另当别论了。
卡拉波斯偶尔有一次接了一个偷窃任务,要到一个乌漆墨黑、暗搓搓的小地方去——中心城的旧城区;去偷一个不知道什么鬼,可能是某个商业机密,也可能是某个定情信物。
雇佣他的老板大大咧咧地朝他摆了摆手。
“可能要杀人吧,你也可以把人打一顿看看有没有效果。”
女装猎人的眉毛挑起来好久,他已经脱离超现实主义多年了,总之这种建议一点建设性都没有。奥错的近最底层住着一个手艺高超的匠师,卡拉波斯的折刀会一点出现了什么麻烦的问题,他就去找这个老太婆修理。
这是传统,卡拉波斯的舅舅也在这里修理他的武器,匠师的工艺几乎不可挑剔,年幼之时舅舅提过一句老太婆的工艺大概是与她的命烛息息相关;长大的青年心底差不多有个大概,却只当做自己一无所知。
老太婆没有什么别的癖好,除了喜欢新鲜基佬小电影——这种东西是烫手货,如果可以,女装猎人真是一根手指都不想沾上。
他要修理折刀,当然也不想亲自下海去拍打码片,只好厚着脸皮在告示栏里挂单,找一个愿意提供素材的老板开一个对等的委托,委托完成的时候能给他新鲜一手知名不具。
“那你不会介意我暴打他一顿吧。”女装猎人走之前确认了一句。
老板笑的简直猥琐,“你把他搞到半身不遂也不关我事。”
卡拉波斯叹了一口气,实在不想解释一长串缘由,他可以理解这个老板一定是把他当成一个喜欢穿女装的死基佬了,可能还会翘翘兰花指什么的;让他去吧,相比之下还是他的折刀才是当务之急。
反正卡拉波斯从来不虚打人,他只虚打死人这一点。于是他理了理裙摆做了一个毫无计划的计划,隔天就奔着目标地点去了。
酒吧里黑漆漆的,各色细射灯胡乱地摇晃着,一扇窗都没有,而且还十分拥挤。
卡拉波斯穿着抹胸及膝的紧身小礼服,咬着指甲在走廊里找线人给他提供的包间号码。这大概是他一辈子唯一一次穿女装还垫假胸的时候了,他带着夸张的银圈项链,一圈一圈几十圈遮住了他的喉结。
这非常不好受,他感觉自己不能咳嗽,不然就停不下来了;泛着苦味的香水和黑色指甲油让他变得更加浓妆艳抹而女性化,还带点不好招惹的野性;最可怕的是他为了安全起见在大腿上绑了勃朗宁,这让他充分体会到什么叫夹着尾巴走路,他有种尴尬到随时可能用头捶墙的冲动。
忍住。真男人不怕刚超短裙。
◇
他步行于废都内的街道,这其实算不上什么街道,大概只是被清理了一些能走路的地方而已,其他的地方依旧是爆炸后留下的废墟。
卡拉波斯感觉到一阵饥饿拽住他的肠胃。
井之都并不能支线往废都而来,因为途中会靠近黑兽的巢穴。卡拉波斯按照预定计划绕路,却在靠近井之都的时候遇到一伙被黑兽袭击的人。那群人看起来并不慌张,大概不需要卡拉波斯的帮忙也能安全无恙的脱险。
不过就这样开着机车飞驰而过也实在太不友好了,卡拉波斯急速刹车之后掏出了折刀,一同加入了战斗。
等到一切平息后,猎人才看见为首之人头上戴着一个防毒面具,将自己的真面目完全遮盖在了面具下,不仅如此,男人还极其高大,黑暗中这就让他看起来更加可怖了。
就在卡拉波斯想要骑上车重新离去时,他又接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委托,正好来自这个高大的面具男人。
“你应该是一个猎人吧,”男人的声音显得很冰冷,毫无感情也无波动,“我们要在废都里砍杀黑兽,你加入我们吧。”他拿出一叠厚厚的现金,“这是定金。”
到达之时废都的天幕幽深。这块地方没有树木之类的植被,将一切暴露在苍穹下。有一些动物的高叫回荡在钢铁废墟之中,回声使人无法分辨它们究竟来自哪里。
卡拉波斯找到一个看起来已经被废弃的地下室,他把车拖到那里面,算是象征性地藏起来;废都的各方面情报都比别的地方价高不少,而且更为稀有,连废都的地图都是卡拉波斯自己绘制的。
他在上面做了各种标记的mark,都是他为自己定下的可以查看的扫荡点;它们被标记为一个一个打叉的红色小点,在地图上昭示着自己显而易见的重要地位。
废都安全的地方不多,交易区算是其中一个,他提着一个重箱子,不太方便,为了安全起见,不如先在废都稍内部的废墟找一个地方做落脚的休息——他照着地图的大概位置走了一段,找到一个除了没有门之外还算健全的破屋子。
他将就在里面睡了几晚,每当天稍一有些曙光就会唤醒他。卡拉波斯总是坐在墙角入睡的,于是每天都带着龇牙咧嘴一样的表情,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日常感觉自己腰椎一片都相当酸痛。
这就是没有睡床的后遗症了。
他在外圈没找到瓦莲京娜的踪迹,废都外圈住着一群平民——或者叫乞丐,他们没有家庭,浑身脏兮兮散发着臭味,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常常在夜里就被动物叼走了。
像废都这样的地方治安一直是大问题,当然也没有什么该有的保护政策之类的,于是外围的那一小部分人就被牺牲了,在大家心知肚明的、看不见的地方。
废都最近相比原先更不安全,外乡人接二连三地往这里跑,交易区比先前热闹了好几倍;可惜说不清这些远道而来是否都是客人,既然这一片外围找不到瓦莲京娜,那她就极有可能是废都本地的住民。
卡拉波斯随即动身前往交易区,想去人更多的地方找找线索;恰巧遇到这里社团的首领来巡视——风声这么紧,连首领的安全都岌岌可危,能见到他一面确实难得。
卡拉波斯当时正提着黑箱子站在一片瓦砾上,他本来只是想抄个近路翻过废墟,这个稍高的位置给他提供的不错的视角,尽管只是远远地看到了被人簇拥保护在中心的社团之首,他仍旧惊讶的发现那是一个少年。
看上去真是年轻的过了头啊……猎人摸了摸下巴心想,这样年轻的少年到底为什么会和黑兽勾结在一起?
他本想找到这个少年本人探探口风,虽然现在看着他身边保护紧密,但猎人想要找到空子偷潜入也并非毫无可能的事情;只是他临了却怂了,他对少年有着本能的避免接触,他对事件焦点的中心有着本能的回避,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想挨揍。
但是老天还是很眷顾他的,他站在废墟最高的地方往下瞟,发自内心地感觉喜悦;他看到一个驻扎在此地的商队,黑心老板是他的老熟人。
猎人顿时就开心了起来,这个顺理成章的选择让他可以不用干什么以身犯险的麻烦事。
存档点商人尼科拉诺,卡拉波斯从废墟上滑下来,挤过熙攘的人群走到商队驻扎地前,他想问问尼科拉诺有没有什么关于那少年的情报,但更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在这里的床上睡一个觉。
◇
女装猎人不会什么旁敲侧击,他向来单刀直入。更惨的是他并不是不喜欢旁敲侧击,只是他的旁敲侧击因为性格的限制,总是跟个标枪一样直接,根本达不到旁侧的效果。
久而久之他就放弃了这种套路,更何况和尼科拉诺谈情报生意,他怎么样都是搞不过黑心收藏家的。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商人同卡拉波斯面对面坐在一张破烂的木桌边喝茶,垂着眼帘的时候漫不经心地问道。
卡拉波斯刚吃完商人特供的现做食物,对他吃了一个礼拜压缩食物的味觉而言简直是拯救。“没了,”他拿起餐巾擦拭嘴角,动作间改不了穿女装时的手势,“再晚一点我就走了,谢谢你的床。”
商人闻言笑了一声,掀起眼睑看他,“情报费呢?”
“……”猎人把手肘支在桌面上,餐巾停在他的嘴角边。他瞪了尼科拉诺一眼,“Nico你不是认真的。”
收藏家确实不是认真的,他并没有打算要什么东西,不过象征性地提一句而已。毕竟是个生意人,习惯让他不会放过任何机会,虽然他根本不会缺这点钱。
“欠个人情吧,以后要是还有需要,帮我干点什么也可以。”他把红茶杯放下,摆了摆手表示放过猎人。这种不问报酬就先问情报事摆明就是要被人敲竹杠的节奏,既然有利可图当然要压榨剩余价值。
卡拉波斯耸了耸肩,“我接了杀黑兽的委托,看起来危险程度比我想的高多了,”他不太理解尼科拉诺脸上微妙的表情,“活着回来再说吧。”
◇
包间里的灯光比走廊更加昏暗,卡拉波斯在门口看了一眼,眉毛稍稍挑起来。
这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包间里的动作远比走廊外要不得体的多,不怎么会有人愿意把这些色情的场景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才对。
人大概有二十多个,男男女女都有。
聚众涉黄来着。他扬起下巴笑了一笑,看见靠边坐着的一个男人正敞着腿,他们的目光恰巧对上,男人朝他拍了拍自己的腿。
噢。
卡拉波斯可不敢坐上去,他蹬着高跟鞋往那里走了两步——不止有体重会出卖他的性别;于是他咬着嘴唇露出一个假笑来。
废都物语未完。
欧尼没有人设响应id?如果有谁好心提醒我一下。
下一章完结,说好大家的好莱坞式突突突突突跑路。
打出大龙僵直大家就一起飞快跑路。
欧尼便当进微波炉了。
关于到底要不要洗牙这件事,卡拉波斯确实犹豫了一阵。
井之都奥错看起来是一个粗犷的城市,不管多少年,它看起来都不像是人们心中美好生活的的居住地。
奥错的长裙礼服一共就这么几家店,卡拉波斯看得上眼的女装店也就是其中的部分。
猎人有时会选择去尤金或者中心城的裙装店找看得过眼的衣服,说来奇怪却又不得不承认,中心城和尤金对这方面的水准确实比奥错高上不少。
自从在经常光顾的长裙店认识了同住在奥错的黑医小姑娘,他们便偶尔会一同约好出去逛街。对美的追求是大部分人类的天性,于是对美丽服饰的追求则是大部分姑娘们不能放弃的本性——卡拉波斯的性别虽然错了,但也没有权利阻止他。
异装癖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却也够让人诟病了。若不是黑兽始终存在着威胁而使人没这么多空闲来扯闲话,卡拉波斯可能要面临很大的压力。
他自然清楚即便是他所熟识的人之中,也有对他抱着嘲笑目光的人,风中的细语和避之不及的眼神皆可为证。人类的劣根性是卡拉波斯无法避免的,是所有人类都无法避免的,他也不是例外。
大约十六岁发现自己喜欢女装之后,这个男孩子就逛起了女装店;卡拉波斯父母双亡,依靠舅舅早年开矿留下的不菲遗产来生活,算不上孤僻,却也算的乏善可谓。他当然遇见过那些当着面嘲笑他或者试图欺负他的人,无外乎嘲笑他的软弱怪异或自降身份穿女性的服饰;但事实上无论哪一个观点都是完全错误的;还年轻的卡拉波斯会选择低着头离开,不过成为猎人之后就不是这个情况了。
毕竟束腰下的四块腹肌足够他一挑五,或者提起布料让他们看清楚裙摆下的——两把刀。
彼时他和阿朗又坐在那家擅做布朗尼的咖啡店里休息,他刚买了一款中意的帽子,阿朗则挑了一条裙子,两个人坐在阳光里喝加了奶的卡布奇诺——这家咖啡店的另一个特点就是“二十四分钟的太阳”。
井之都能找到日光的地方很少,虽然照明和烘干设施十分先进,但日光依旧是无法取代的存在。
他们享受稀有的日光,聊一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话题;卡拉波斯提到了自己的牙齿似乎出了一点问题,阿朗搅动着咖啡勺,给他医生的提议。
“井之都应该不太常见,你可以去中心城看看,到牙医那里去一趟?”
猎人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堪比第一次站在那里挑裙子时候的阿朗。他想了想,还是联系了自己的老主顾尼科拉诺——这么讲究的收藏家肯定知道哪里有牙医吧。
尼科拉诺接到他百年难得一见的电话,却被问了这种咨询,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嫌弃。他们约好两天后卡拉波斯交货时带他去中心城口碑不错的牙医那里,给猎人的牙齿做个检查。
◇
他们到牙医的诊所时,上一个客人的治疗刚好结束。助手小姐从里面走出来朝他们打招呼,一面拿出笔和诊单。
“Nico,你来这里看过牙齿吗?”卡拉波斯跟在尼科拉诺背后,稍稍打量诊所的同时问道。
尼科拉诺依然不满他的称呼,但收藏家对这个无伤大雅的持久玩笑实在无力改变,他选择了无视,“没有。”
“您用什么名字登记呢?”漂亮小姐笑着问道,她抿起的嘴唇出卖了她记住“Nico”这个称呼的事实——而且还感到有趣。
尼科拉诺和卡拉波斯都察觉到了这件事,收藏家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登记卡拉波斯。”
“这是我的名字,”猎人走到台前,“他是介绍我来的人,我想要做一个口腔检查。”
助手诚实地在纸上写道:“Nico先生和卡拉波斯小姐。”
收藏家的视线越过一段距离接触到墨水留下的笔画,不出意外发现其中的两个错误——尽管他自己只在乎一个,但还是不得不纠正道,“我的全名是尼科拉诺。”
卡拉波斯勾起嘴角在那里小声地笑,看着漂亮姑娘重新把那个名字补全。助手嘴里还夸赞道,“Nico这个名字很不错啊,这位先生。”
“瓦莲。”诊室里传来了牙医的声音,助手小姐应了一声,稍作收敛了脸上的嬉笑。
她朝卡拉波斯引了引手,两个人朝诊室里走去——助手小姐抬起手臂解下卡拉波斯别着的帽子,听见前面传来病人友善地问句,“还没有请问你的名字,这位美丽的淑女?”
“瓦莲京娜。”女孩子朝他眨了眨眼睛,“我叫瓦莲京娜。”
◇
相比助手俏皮的性格,牙医则冷淡了许多。
“坐下。”牙医指了指那把白色的躺椅,说话的时候重新拆开了一幅治疗套装。
卡拉波斯一眼看见了绿色头发的牙医脸上带着异于常人的鳞纹,如果有小孩子到这里来,大概会被吓哭的吧;他这么想着,稍稍提起裙摆在椅子上躺下;毕竟他不是小孩子了,瞪着别人的脸未免太奇怪了些。
牙医俯下身来,“张嘴。”
卡拉波斯张开嘴,表现得非常听话;于此相对的是他的视线则满世界乱飘,落到牙医胸口的名牌上;西奥,哦,那是牙医的名字。
他平静地躺着,除了呼吸和扇动的眼睫,其他地方一并维持着某一个状态;他的黑色长发失去了帽子的归拢,于是全都散开在躺椅的白色枕垫上。
西奥看见了他露出的脖子,毫无遮掩的脖子,尽管样貌毫无破绽,但脖颈上面多出了一个女性不该显露出的特征。
完全不是卡拉波斯小姐。牙医面无表情地想道。
◇
与阿朗及西奥互动完。
◇
“Nico,黑兽大脑的你也收对吧。”
“……收,”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皱眉看着这个淡蓝色裙装的男猎人,一如往前多次地反驳道,“不要叫我Nico。”
◇
猎人,三天两头就要面临掉人头的惨状,这是所有成为猎人的人类都有的概念。
不可否认,猎人是目前来说来钱最快的职业之一,虽然危险度也是节节攀升;每天少说也有三四个猎人死在远离黑塔的地方,大多是狩猎黑兽时丢的性命;极少数则死于自己同类的手下。
猎人间少有团体,大概是没办法把背后交给同伴——猎人了解猎人,就像自己了解自己;但猎人有行规,那是猎人之间不可言说的一套规则,在你成为猎人之前,你很好奇却无从得知;当你成为猎人之后你终于心知肚明,却也不会把这些心照不宣的规则公之于众。
猎人们的缄默法则。
卡拉波斯很少在尤金城的附近猎杀黑兽,相比气候寒冷的尤金,他更常去中心城于奥错间的荒野。但他这次看上了一个品种的独行种黑兽,皮毛入手光滑保暖,四肢甲骨也能制作成不错的武器,头骨如果保存完整也会是一个收藏品——连里面的大脑卡拉波斯都找到了买家。
独行种黑兽是危险的代名词,卡拉波斯却总是选择独行种作为下手对象。陆路交通车辆大多都用于临近的小村庄之类的,由于地形,在奥错很少见到它们的身影。
卡拉波斯于一日拂晓离开山脉最远处的落脚处,开着他的小型悬浮车往尤金的荒原而去。
◇
黑兽对人类十分敏感,击杀它们并不是最困难的,捕杀才是问题。卡拉波斯窝在一根雪松粗壮的树干上,抿着唇俯视不远处的洞穴。
黑兽对人类确实很敏感,但对他却不——尽管只是稍有迟钝;但这给卡拉波斯提供了很多便利。与奥错一样,尤金也是一座山城,连绵不绝的山脉覆盖白雪,在寒冷和黑兽的双重包围下荒野中几乎没有人迹。
夜幕又快要降临,如果天色彻底黑下去之前那头黑兽依然不离开洞穴,那猎人就只能无功而返了;卡拉波斯没有携带大量的取暖物,毕竟没几个独来独往的猎人会一个人在荒野和一头黑兽论持久战。
他沉默着,目光陷落于那片白雪和幽深黑暗的洞穴口,修长的指头搭在背后的斧枪把手上,心里怀念起自己留在奥错的羊绒围巾。
这时候真让人想叹口气,可惜时间和地点都太不合适了;为了不被黑兽发现,除了呼吸他似乎需要忍住所有的动静——就在他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变成雪盲的时候,洞口探出来一只爪子,皮毛光滑,脚爪锐利;卡拉波斯无声地勾起嘴角,在黑兽走出洞口的时候握紧了斧枪,从树干上一跃而下。
黑兽注意到了他,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并非是后退,而是绷紧了肌肉;它的瞳孔里映出了卡拉波斯的一身黑衣和刀刃的银光,獠牙微张;猎人和猎物的地位只能在交手的时候才能被确立。
◇
卡拉波斯赶到小镇的时候又是拂晓。
依旧在不太明亮的天光中他看见了人类的痕迹,无论经过多少次这总让人十分欣慰。
这是一个习惯,卡拉波斯总是选择在拂晓离开奥错,也总是希望能在天黑前到达尤金外围的边境线。
他稍微处理了一下黑兽的尸体,完整分类地放在了陆行车里,可惜扒皮的活他是个门外汉,与其到时候折价,不如直接交给皮草行来处理。
前沿小镇的入口处雷打不动总是这几张面孔,卡拉波斯跨出了座位,递交他的雪城id,让安全局的人里里外外检查他有没有带什么违禁物品之类的——是常规了;中年女人看见他车里的黑兽尸体,眼里露出一些惊异的神色,“嘶——”
卡拉波斯朝缩成拳头的掌心呼出一口热气,“太冷了,”他穿的不太多,太厚重会影响他的猎杀过程,“酒馆开了吗?”
“开了,”中年女人挥了挥手放行了,对有尤金id身份的人例行检查之后就可以通过,“你的车就直接封闭保管了?”
“没问题,”青年在得知酒馆营业之后露出一个堪称欣慰的笑容,“尤金永远都这么冷。早安。”
他朝女人打了一个招呼权当做道别,裹紧前襟在小镇无人的街道上前行;这个镇子不怎么变化,至少道路不怎么变化;卡拉波斯转过三个街道,在路灯下面找到第一扇向外亮着暖黄色的窗户。
他的落脚点,雪城尤金塔德区外最有名的猎人酒馆——并不只对猎人开放,只是外来猎人大多喜欢聚集在这个地方而已。
卡拉波斯推开酒馆的木门,不出意外在靠墙的各种木头座椅上看到喝得醉醺醺、或是已经昏睡了的人们;门上的铃铛因为被推开的动作尽忠职守地发出“叮叮当”的声响,那些还醒着或是浅眠的人就被它吸引,不能克制自己地把头转过来看向门口。
然后又回过头去,继续睡觉——这个反应很傻,像是马戏团里一群训练有素的动物;但是没人能抵抗门铃声的召唤,虽然来人和自己基本都没什么关系,这个铃声本是用来提示酒馆老板的;卡拉波斯接受到几个模模糊糊的注目礼,反手关上了酒馆的门,阻止了更多的雪夜冷风灌进来。
守夜的小酒保和卡拉波斯有过几次脸缘,尽管没有一次说上话。
“我在二楼定了三天的房间,有记录吗?”青年伏在吧台上朝小酒保打了一个招呼,“中午能不能给我一份蛋包饭和罗宋汤?”
小哥大概见惯了即将饿死的猎人,他顺手倒了一杯伏特加过来,“要给你送上去吗?”卡拉波斯的id输入终端之后显示了预定的房间信息,崔尔迅瞟了一眼,从背后的柜子里拿出一把电子钥匙,“是咖喱还是番茄味?”
“不用送上来,番茄的。”卡拉波斯接过钥匙,看起来迫不及待要倒在床上了;酒馆的房间比旅店要便宜一点,客房服务也不太地道,但对一个在树干上趴了三天的猎人来说一张床就能谢天谢地。
小哥朝他点了点头,目送这个猎人两三步窜上了楼梯,他跑得路线都有点歪歪扭扭,随身手提箱因此撞上了扶手柱子。
拂晓晨曦,很快就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
店里倒在底楼的客人都醒过来了,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酒馆开始热闹起来,大厅里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味。
守夜过后酒保来工作,崔尔迅不管酒保的活了,专心当起了端盘子的服务员。饭点总是很忙,他忙里偷闲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终端,思考是否要为二楼那个点了午饭的猎人留一份蛋包饭。
尽管卡拉波斯没有透漏自己猎人的身份,但猎人之间总有特殊的气场能让他们辨别同行;崔尔迅抬起眸子,目光透过刘海望向楼梯间的阴影,触及了一片深紫色的裙摆。
?他眨了眨眼睛。
在一片喧闹声中二楼走下来一个女人,穿着深紫色的长裙装,脸上带着同色的纱帽,遮住了半张脸。有些人见到了她,酒馆里安静了几秒钟,接着又被大声的喧闹覆盖了。
女人的脚步不停,她沿着墙走下来,悄悄坐在了一张无人的桌边。崔尔迅有点疑惑,作为白天一直工作夜里还守夜了的店员,他居然没见过这个客人。
“您要吃点什么,女士?”崔尔迅靠近了她,在做出判断之前先把服务员标准问题抛出来;紧接着他闻到了一股清淡又深刻的味道——很快被酒馆里的食物味道覆盖了;是个猎人,他的目光盯住女性面纱下的脸庞,又扫过她的黑发。
是他。蛋包饭青年。
“挺好看的,会不方便么?”他抿了抿嘴唇,低声问道。
卡拉波斯笑起来,居然抬手做了一个掩唇的动作,“有点,但是我刚收工……所以,还好吧。”
这个回答友善幽默,崔尔迅也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青年转身往厨房走了,不多久带回了卡拉波斯今早预定好了的番茄味蛋包饭和罗宋汤。
“我快饿扁了。”卡拉波斯拿起勺子,迫不及待地戳开了蛋皮,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番茄色的炒饭。崔尔迅在他旁边的空座上坐下来,面前放着他的工作餐,一份普通的蛋炒饭,和罗宋汤——看来罗宋汤是今天酒馆的日例汤点了;卡拉波斯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慢吞吞地开口道,“饭点罢工会不会被罚工钱?”
“不会,”崔尔迅说道,“我也快收工了。”他值夜之后就会有一天的休息日,“你这次有什么收获吗?”
“一头黑兽,独行种,累死累活,”卡拉波斯维持着他们的闲聊,正如崔尔迅看出了他是个猎人,他也看出了这个服务员小哥的二重身份,“每次都这样……你叫什么?”
他们相互见过很多次了,在漫长的时间线和沉默的对视中确认对方的可信任度,终于有一次他们达成了共识;“我叫崔尔迅,你呢?”
“卡拉波斯,从奥错来。”
猎人们吃完了他们的午饭,拿起酒杯在桌边谈论了起来。酒馆里的客人走了一批,吵闹程度下降一级,日光从最高点开始向下了些;猎人交换了一些情报,话题就转向了乱七八糟的闲谈,毕竟是在喝酒,似乎男人都管不住自己在酒桌上的工作意识;谈话间崔尔迅突然凑近了卡拉波斯,视线从面纱下面探过来。
那是单纯探究的视线,没带个人情绪,卡拉波斯只感觉到他的好奇;崔尔迅红色的眸子看清了青年一直被面纱遮住的脸,“你穿女装……好像没什么违和……”他的话说着低声下去,紧跟上的是鼻子嗅动的声响。
卡拉波斯看起来像是没怎么动弹,只是他的下巴往里面缩了几毫米,相比之下更容易察觉的是他的眉毛跳动了一下。“怎么了?”
“你喷了香水吗?”那是一股沉郁的味道,他之前闻到过一次,不太确定,现在因为靠近的距离,唤醒了鼻尖的嗅觉记忆。
“完全没有。”卡拉波斯干脆地否认了,“我对女士香水没有爱好。”
“你身上有一股香味。”青年收回前倾的身子,认真地发表了这个言论。
卡拉波斯不置可否。这不是第一个对他说这个话的人,虽然只有极少数人觉得他身上有香味,但可惜他本人完全没有闻到过。
“你近视很严重吗?”他们的距离并没有变远,随着崔尔迅的后退,卡拉波斯的上身前倾了。青年伸手撩开了崔尔迅过长的灰白色刘海,接触到其下红色的眼瞳,“刘海这么长对视力大概没好处?”
这回缩下巴的轮到了崔尔迅,他睁大了红色的眸子,“呃……是这样……但是,”卡拉波斯放开了他的刘海,青年微弱上扬的语调随之落下来,“我视力确实不好……”
相互出其不意算是扯平,卡拉波斯终于又坐正了身体。时间转向了下午两点,到了崔尔迅下班的时候,看样子青年是要回去补觉。而卡拉波斯也正好需要去一趟塔德区,他准备在那里的市场出手他那头黑兽的部分尸体。
他们在酒馆的门口道别,交换了相互的联系方式,算是确认了朋友的关系。
卡拉波斯去车库提出了他的黑兽尸体,搭上了去塔德区的蛛丝。
在那白雪皑皑的数片高峰之中,才是尤金雪城的真正所在。
◇
爪子和皮毛都换成了货币,头骨也卖给了一家专门做标本的商店,黑兽的尸体被肢解的差不多了;也托了标本店的福,大脑被完整剥离了出来,装进了泡着溶液的罐头里。
卡拉波斯开着他的车离开了尤金,一路不停地往奥错开。鬼知道黑兽大脑能保持多久的可用时间,在它彻底报废之前,卡拉波斯要把它交到早就定下货的收藏家手里。
尤其是收藏家还把交易地点定在了中心城,卡拉波斯必须赶上他预定的那班开往中心城的列车;奥兰铁路的速度远比他自己开车快的多看,而且悬浮车的能源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能节省他自然不愿意耗费。
四个小时之后粉裙女性坐在了列车上,孤身一人,提着粉色的手包,和一个鲜活的黑兽大脑。
收藏家十分谨慎,卡拉波斯最初见到的是他的随从,第一次交易时,他们约定在阿兰德广场。随从确定了卡拉波斯的身份花了不少时间,毕竟交易对象突然变成一个穿着大裙子的女人这件事不怎么容易接受;随后他们绕了一大圈,卡拉波斯穿着不合时宜的大裙子和小跟鞋穿过了旧城区各条街道和臭水沟,最后踏进了贫民窟。
在一栋废弃的破楼里他见到了同样和贫民窟格格不入的收藏家——卡拉波斯当时心想,真是够谨慎的,他和收藏家的装扮看起来更像一对来幽会的情人;但是他只是想想,猎人的职业道德让他面无表情地提起了手里的黑箱子。
几次熟络之后他们终于省去了随从这一步骤,总的来说收藏家永远约在贫民窟见面,永远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西服,永远龟毛地把扣子扣到最高领口。卡拉波斯暗自想过是不是所有的驯兽师都这么难搞,但是想到他自己是个女装癖,因此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发言权来说这个,于是保持了惊人的沉默。
“你来了。”
卡拉波斯这次迟到了一会儿,尼科拉诺把地点选在了贫民窟尚在一个营业的小酒馆二楼,卡拉波斯推门进来的时候驯兽师正站在房间的正中间,看得出他嫌弃这里的卫生环境,即便等待也不能让他的屁股沾上这里的座椅。
这次迟到原因特殊,可能是贫民窟穿蕾丝裙的女士太少了,卡拉波斯被不长眼的人当成了可拐卖少女。一手提着黑兽大脑的猎人不得不掏出裙子底下的折刀来威胁那些打错算盘的人贩子,居然还没有奏效——他只好砍翻了其中两个来吓跑剩下的两个。
“抱歉,Nico,你久等了吗?”房间里暗搓搓的,看起来合适干点不好的事。卡拉波斯走过去递出黑兽大脑,“新鲜可靠。”
收藏家深深地注视着罐头里的东西,在昏沉的光线里。他看起来不怎么高兴,房间里大部分的光线都被那灰败的窗帘挡住了,只有一道极其细的光柱从中间的缝隙透进来。尼科拉诺背光站着,于细小灰尘内注视液体中轻微浮沉的大脑。
“嗯,是很新鲜。”半晌,他给出了评价。
收藏家接过了大脑,给出了报酬。卡拉波斯啧了一声,感觉自己愉快了不少。尼科拉诺出手向来阔绰,一颗大脑的报价能让卡拉波斯“骄奢淫逸”很久。等待验货的时候,猎人的目光下垂落到裙摆上,那里沾上了一些人类的鲜血,是之前那两个人贩子的,让他在意了很久。
尼科拉诺在合上手提箱的时候也瞥见了那星星点点的血迹,收藏家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燃了一根,口吻不怎么在意,“这是你迟到的原因?”
他一直知道这个爱穿裙子的是个男性,但那个男性以大部分人类的标准来说长得确实漂亮,会被认错在逻辑之内。
他们的交易完成了,因而没有继续逗留在这个暗搓搓的小房间里的理由。收藏家拉开了房门,侧身让卡拉波斯先走;尽管卡拉波斯是个男性,但他穿着女装,于是尼科拉诺就用对女士的礼节对待他。
暗搓搓的小房间合适干点不好的事情,卡拉波斯从尼科拉诺的身侧走过去,黑兽大脑的移交让他腾出了一只手,他顺手拍了一把尼科拉诺的屁股,完全顺手,“Nico,如果你能不要约在贫民窟交货的话,我就不会迟到了。”
谈话的昵称和动作都不太对,尼科拉诺的腰动了动,最终还是维持挺直身体的姿势,虽然镜面后面的眉皱起来,“不要叫我Nico。”
卡拉波斯发出一声完全不放在心上的笑声,尼科拉诺在背后简直可以想象他得意的嘴角。
“谢谢惠顾。”
END
◇
◇
前置互动角色:崔尔迅及尼科拉诺。
我的妈。小哥哥调戏起来手感不要太好。
这里的夜晚和菲薇艾诺相比实在不同。
沁着凉气的风牵起精灵们的发尾,拉文-希尔中漫步的情侣抬头向北就能看见悬挂在月光塔顶端的长明灯。
那是静谧又惹人遐想的夜晚。
——它们正在吃我
拜托你们——
欧罗拉最后的话语通过弯月清晰地传达到冒险者的耳朵里,它内里藏着的意思如此明晰,以至于他们希望自己没有理解。
篝火燃得正旺,女诗人却无端感到寒冷,就像之前她对锡里昂说的那样,这里不是鸟语花香的奥伯,不知名生物正游荡在某个山洞深处的地下迷宫里,他们刚刚见证了一个生命的消逝。
倒不是说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可之前在沙漠中遭遇的沙虫是明确存在的,它有着坚固的外壳,会从地下钻出来攫取人命,人们知道沙虫的习性也知道如何杀死它。
而现在,他们是在和未知斗争。
打破沉默的锡里昂。
“我们还在等什么!”精灵猛地站起来,他提起弓带上箭囊,歇息在他肩上的山雀被惊地扑扇起翅膀,“现在就得走!”
奇诺娅回过神,她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捏着弯月。
“我不认为现在是个出发的好时候。”首先提出异议的是生性谨慎的风元素裔。
庞培抬起手向下压了压,他示意浑身紧绷的精灵放轻松:“这的确不太合适,莽撞通常带不来好运。”
“可是——!”
“我们明天再出发,”阿维德说话了,他此刻似乎下了什么决断,“欧罗拉已经救不回来了。”
“你还没有试过!”锡里昂涨红了脸,“你凭什么就断定她救不回来了!”
“……我想这你也很清楚。”前搜救员的话仿佛是从喉咙里绞出来的,他指着女诗人手上的弯月,它再也没亮过。
“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现在,睡觉。”
锡里昂抿紧嘴唇,但他没反驳阿维德,只是抱着弓挪到篝火的另一边,阿维德不做声地叹了口气。
“休息吧,锡里昂。”半精灵走过去拍了拍精灵的肩,“休息吧。”
“……晚安”
卷宗学者没有拂开诗人的手,他靠着树坐下、闭上眼,但他们都知道精灵并未睡着。埃奎拉担心地看着这边,洛伦佐则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感叹什么。
“我暂时不困,”奇诺娅放低声音,“你们先睡。”
“那就麻烦你了。”阿维德从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抽出毛毯,他看了看离篝火有一段距离的锡里昂,接着就躺下了。
森林的夜晚很冷,奇诺娅偶尔会转头看看锡里昂,精灵不知在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他无意识地抱紧自己的双臂,将身体缩成一团,就像这样可以抵御寒冷。女诗人想站起来活动一下,却差点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麻痹摔在地上,扶了她一把的是阿维德。
“我来接替你。”北地战士在诗人站稳后就松开了手,他臂弯里还挂着一条毛毯。
“辛苦了。”奇诺娅含混地说。
而正如她所料,阿维德朝着锡里昂走去。
锡里昂是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的。他迷瞪瞪地睁开一条眼睛缝儿,随即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
“嘘。”阿维德抬起手将食指放在嘴唇前,锡里昂这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上提着的毛毯一角。
北地战士回头看了眼篝火旁,奇诺娅已经躺下了,看起来没有人醒着。
“……谢谢。”精灵嗫喏着道谢,想到之前和阿维德的对话,他还有些不自在。
“我们没有多余的人手来照顾一个染上风寒的未成年,”为了不吵醒其他人,阿维德的声音压得有些低,这让他听起来比原意更严厉。
“……对不起。”精灵老老实实地道歉,就在阿维德松了口气的时候,他接着说,“可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先去救人。”
阿维德没有立刻说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靠着卷宗学者坐下来,又将毛毯裹在两个人身上,在确认锡里昂脖子周围的毛毯已经掖好后,北地战士才开口:
“搜救员首先要学的,就是有可能一个人都救不回来。”
阿维德说得慢且慎重,锡里昂似乎想反驳些什么,可他最后什么也没说。
“如果我们立刻出发,有可能会遭遇那些东西,就算我们能打退它们,之后呢?”
“欧罗拉把她的队友拜托给我们了,”锡里昂小声地说,“如果我们能早些去,说不定可以救下她的队友。”
“的确,”阿维德点了点头,“那我们的队友呢?”
“……”
“我们已经在森林里行进了一天,而现在又是夜晚……我不能用已知换取未知。”
锡里昂别过脸。
阿维德没有因此停止:“如果是我在那个迷宫里被吃,锡里昂,我也不会希望你冒险来救我。”
精灵立刻转回来,他皱着眉头看着阿维德,就像他开了个极其恶劣的玩笑。
“你会明白的。”
正如战士所说,他们天一亮就出发了。
锡里昂已经恢复了活力,有些担心的风元素裔诗人因此松了口气。
“他们谈过了?”柯宁牧师向守着上半夜的半精灵提问,对方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们顺着之前队伍的痕迹前进,间或夹杂着一两句讨论。很快,他们来到了一个山壁前。他们顺着山壁找到一条被草丛掩盖的小路,这条道路延伸向一个洞口,那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需要在门口留下一个看门报信的吗?”庞培打量着这个山洞,它看起来不像是人工凿出来的。
埃奎拉看起来有些担心:“我想还是一起行动比较好。”
“柯茜能干这么复杂的事吗?”阿维德想起了之前的遭遇,正是柯茜带领他们找到了藏匿被盗物品的仓库。
“恐怕不能,”锡里昂摇了摇头,“她自己一个太久的话会害怕。”
最终他们决定一起前进。
正如欧罗拉所说,洞穴的最深处是一截向下的楼梯,锡里昂在路途中发现了一些野兽的毛发和臭味,他没有看见血迹。
火把在进入洞穴时就已经被点燃,在暖色光芒的映照下,他们看到自己的脚边有不少尸骨。石道的前端隐没在光芒照不到的黑暗里,两侧的石壁让这个空间看起来更加逼仄。
“好吧,年轻的朋友们,准备好你们的武器。”庞培轻佻的语气让他们轻松了一些。洛伦佐笑着接话:“这次的冒险对于老年人来说有点过于刺激了啊。”
“可不是嘛,”瑞图宁牧师装模作样地叹气,“阿维德,亲爱的,你去前方开路怎么样?我到后面去看着脚边的路,以防有东西窜出来。”
阿维德默不作声地走到队伍前方,他们向前走着,庞培在石壁上留下了记号。
当冒险者们靠近通道的尽头时,一个黑影飞快地从走道里闪了出来,也许是忌惮牧师光亮术的力量,它在火光外的黑暗中闪动了一下便消失在通道里。那黑影看起来既不是人,也不像是野兽,倒像是什么的影子。
他们动作一致地戒备起来。
阿维德握着重剑走在最前面,他面向黑影离去的方向,示意队友查看通道尽头左边的角落。
在那个充斥着浓重血腥味的小空间里,他们发现了一具尸体。
“……我想我们找到欧罗拉了。”
埃奎拉蹲下身,他小心地不让袍角沾染到地上的血迹,在一块被扯离身体、胡乱甩在一旁的残肢上,风元素裔诗人找到了翅膀状的纹身。
瑞图宁牧师为这位战士献上了祷文。
在庞培哀悼欧罗拉的时候,吟游诗人从这堆肉块里找到了一些冒险装备、一张血迹斑斑的纸,和那块带着翅膀纹身的残肢里握着的弯月,风元素裔将弯月交给了队伍里唯一带着弯月的半精灵,她打算把这个作为信物带回去。
“这是什么?”锡里昂问道。
埃奎拉辨认着被血迹打湿的字迹:“似乎是一页笔记,我看看……
来到这里的第三天。
我们已经很深入了,洞穴的许多部分已经坍塌,但我们还是找到了路。
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天然形成的洞窟,四周的石壁有着雕琢的痕迹,但没有装饰,我们无法判断这是哪个时代的产物。
但那肯定是超越我们所在的时代的了。”
吟游诗人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念道:
“……散发着恶臭。
我们确定这里的深处有什么在。
………
没有退路,现在我们只能前进。”
“似乎并不是欧罗拉他们写的。”卷宗学者判断。
“继续向前吧。”奇诺娅催促道,“要抓紧时间了。”
这个被欧罗拉称作迷宫的地方十分古旧,他们没有发现什么装饰或壁画,有不少通向别处的通道被坍塌的石块阻塞,这帮助冒险者们省去了许多时间。在转过又一个转角后,一个岔路口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觉得我们姑且可以推测一下欧罗拉队伍当时的选择。”阿维德提议。
“也许他们分队了,”奇诺娅看着左边的通道,“既然欧罗拉提到了别的队友。”
“也许我们不必那么麻烦,”庞培指着墙壁,在向右的路上有一个箭头标记,“就走这边怎么样?”
阿维德点了点头:“那就沿着这条路走吧。”
迷宫里十分安静,之前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给冒险者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进,埃奎拉有些紧张,他抱紧了自己的琴。洛伦佐和庞培都没有说什么缓和气氛的话,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点细小的声响都不能被错过。黑色的通道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就像没有尽头一样。
然而就在下个转角,血腥味再度浓重起来。
“也许是什么被什么拖走了吧。”奇诺娅看着地面上的血痕,这条血痕很长,火把的光芒没法将它全部照亮。她那指代模糊的评论没有得到队友的回应,于是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跟着走大概会有新发现。”
“也只能往前了。”阿维德简短地回答。
这条痕迹已经干了,但并不陈旧,冒险者们明白他们就要找到下一个目标。
在顺着血痕走的时候,奇诺娅将挂在腰间的弯月拿起来,她试着用弯月联系也许还活着的冒险者,可没人回应她。
“怎么样?”注意到她动作的锡里昂问道。
女诗人摇了摇头。
接着,就如同他们预想的那样,第二具尸体出现了。
尸体所在的地方同样是个小角落,就像欧罗拉的残骸所在地一样,看起来那些怪物有将猎物逼到角落的习惯。
阿维德照例戒备着周围。
这一次的尸体比欧罗拉的更过分,鸟羽的队员们能粗略辨认出部位的只有一个完好的头和一个握着圣徽的手掌,从脑袋上来看,他本来应该是位半精灵男性。
庞培将圣徽收了起来,这一次是柯宁牧师为逝去的冒险者献上了祷词。
“请等一等。”奇诺娅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队友,她凑到那些留下来的金属装备旁,翻找着什么。
“有什么发现吗,多才多艺的诗人小姐?”洛伦佐问道。
“发现倒是没有……”半精灵挑挑拣拣,最后选定了一把短剑,她把那把短剑塞到埃奎拉手里,“先拿着吧,有总比没有好,到时候乱捅一气也多少会有点效果。”
“……谢谢。”埃奎拉收下了那把短剑。
停留在原地无济于事,他们继续沿着通道前进,在这条道路的尽头,冒险者们又发现了一个向下的阶梯。
看起来迷宫还远没有到尽头。
通往下层的阶梯很窄,只能容许一人通过,这让前行的顺序变得尤为重要。由于无法两人一组,阿维德便自告奋勇地走在了队伍的最前端面对未知,跟在他身后的是时刻准备释放神术的柯宁牧师,吟游诗人紧随其后,学者也站在中间,庞培提议由自己排在队伍末尾,让半精灵女士站在他前面。
“奇诺娅殿后吧,”阿维德提议,“感觉比较稳一点。”
锡里昂想起上次仓库里的经历,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哎呀,这可真让人伤心,”庞培开着玩笑,“我也很稳重啊。”
“那么下次就麻烦您了。”女诗人笑起来。
冒险者们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它厚重得连火把都无法驱散。
这片漆黑与他们曾见过的决然不同,它仿佛有生命,似乎正在蠕动着,窥探着他们。
两名牧师一起释放了光亮术,就在他们向下走到一半的时候,光亮术忽地开始闪烁、而后,彻底熄灭。
奇诺娅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她本来就已经将轻剑窝在手里,这会儿倒是没有了拔剑结果伤到了前面队友的尴尬。就在她拿着武器试探着踩向下一个阶梯时,黑暗散开了。
强烈的阳光刺向女诗人的双眼,她不得不闭上眼睛以适应这过于强烈的阳光。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萨米尔出现在她眼前。
这里是遗都。
炽热的风带着热沙的味道,石质的、有着宽阔屋顶的房屋散布在周围,他们站在熟悉的街角,似乎下一秒就要启程冒险。
“你回来了?”萨米尔看着奇诺娅,“终于知道从冒险中抽身回来了?”
女诗人没有答话,她皱起眉头看着眼前已经苍老不少的德鲁伊——他们几天前刚见过,那时候他还快活地和里德一起对她恶作剧。她谨慎地用武器刺向四周,剑身确实传来了被什么所阻碍的感触——她还在地下迷宫的通道里。
“不过你回来也好,回来也好……”萨米尔没有等奇诺娅的回答,他喃喃道,“老大也……希望能见你最后一面。”
就像是一直刻意忽视的问题突然被提出来摆在眼前,半精灵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不再有握住剑的力气,即使她知道这是假的。
“是……这样吗?”她最后说。
这可真奇怪,她明明清楚这是虚假,是那黑雾带来的幻象,可她仍然有种心脏被握紧的感觉。她的理性对她说这不是真的,她理解了;另一个声音对她说,这迟早要来,她也明白。如果周围仍旧是那个黑漆漆、还伴着难闻血腥味的通道,诗人断不会如此动摇,她能忽视冰霜傀儡制造的那个女人的幻象,却在同伴行将就木的消息前乱了阵脚。
“去吧……”萨米尔低下头,他眼里没有了从前的神采,“快去见他。”
“萨米尔,”奇诺娅问,“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也好。”他说,“我们最后聚一聚吧。”
诗人没有答话。
德鲁伊顿了顿,然后又笑起来:“也不知道老大还愿不愿意一起喝一杯。”
奇诺娅想说点什么,她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
去看看吧,去看看又有什么损失呢?她对自己狡辩,如果不去,说不定会一直困在这里,也许去了就能找到脱出的方法呢?
就在之前,在那个烟火绽放的夜晚,她还心安理得地想着还有大把时光,他们还正年轻。诗人的这种想法正像是学塾里的那些顽童,在休假开始时,想着还有明天,明天还有后天,后天之后还有很多个明天,而到了最后,就真的只有明天了。人类和半精灵的寿命不同,这是她老早就明白的。
在他们一路走着的时候,萨米尔断断续续地说着:
“离你上次回来有多久了?对了……差不多,快两年了吧。”
“老大还常常问我你怎么还没回来,我就说,你这么柔弱,死不了,老大气急了还打我那么一两下呢。”
“虽然不太好意思,不过我也挺想你的。”
“上次有个人,从宁古拉来的,说你在路上碰到劫匪,死了。那家伙说得煞有介事,我想想……对了,说你一个人击杀了三个盗匪,在和最后一个对峙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砸在小石子上被戳死的。”
“老大从那时候起就渐渐衰弱下去……别想太多,才和你没关系,只是……时候到了。”
“不过还好,你还是回来了。”
“那个传说里,”奇诺娅打断了萨米尔的絮絮叨叨,“那个传说里死的可是德鲁伊,按道理,我该是落水或跌进雪山的那个。”
萨米尔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他们已经到里德家门前了。
“……你先进去吧。”奇诺娅比了个手势。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房间。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已经毫无生气的里德。
萨米尔快步走上前,他握住了里德冰凉的手。
奇诺娅站在门口,表情空白。
“……看来还是晚了一步。”她的声音有些嘶哑,“那么萨米尔,你要怎么办呢?”
“怎么办……”德鲁伊仍旧握着已经逝去的友人的手,他就像没有注意到缓慢靠近的脚步声一样,“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三个人一直在一起吗?”
“是的,我们说好了。”
奇诺娅站在萨米尔身后,她将一只手搭在德鲁伊肩上,诗人弯下身凑近对方的耳边,金色的头发和银色的头发混杂在一起。
“可我对赝品没兴趣啊。”
萨米尔觉得一阵冰冷,他低下头,看见胸口冒出一截雪亮的弯刀。
那曾经是柯洛•格利泽的。
奇诺娅抽出带有博特乐神徽的弯刀,她习惯性地甩了甩并不存在的血迹,又在德鲁伊转过身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四周的一切都如高温下的蜡一样渐渐融化。
萨米尔也在融化。
他灿烂的金发像是松脂垂挂在劣质奶油上,鲜艳的粉眼珠宛如烧坏的玻璃球,变得浑浊而漆黑,德鲁伊向脸色苍白的诗人伸出了手,他的手同样在融化。
“约好了要一直在一起……”
在这混沌与旋涡一般的迷离中,被不知名的浑浊驱动,诗人对着已然腐朽的伪物承诺了: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即使是艾瑞克也……”
她的尾音和手掌上的残留物一同消散在地下迷宫狭窄阴冷的通道里,奇诺娅伸出手,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
——————————————————————
全文6006
幻境是个好东西,希望大家都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