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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慎食用!!
*标题来源《玉泉道中作 (唐·元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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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随便分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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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说来倒也不算奇怪,我偶尔也会梦到完全不认识的人、或自己平日里根本不会想去做的事儿呢!只不过大半起来后就给忘了,大少爷您还记得那么清楚,可真是厉害!”施小佳弯着腰半蹲在地,一边往石釜里扇着风,小心地看着火候,一边应着雷慈的话。忽地一片影子投到身上,他立刻转过头来,只见来人毫不见外地坐上雷慈对面的石凳,一脸带笑。
“什么事厉害不厉害的?聊得挺高兴啊?”
“哎!唐公子!又来找大少爷下棋啊?”
来的这人正是霹雳堂的新姑爷,唐门现任少主·唐珏。从九月底到现在,他在雷家落脚已是三月有余,又总爱往雷慈这边跑,施小佳对他也早就不陌生了。这时见了他也只是直起身子打了个招呼,便又背过身去忙活起来。
若天气不坏,雷慈便总爱在这个时候研究棋局,今天也不例外。
釜上的水还未开,看样子他今天到这里坐下并没有太久,跟往日相比好像稍迟了些,唐珏心想着,便也看向雷慈面前摆着的那局残棋。
“为何不走一这招?”唐珏抬起手,从雷慈面前取过一枚白子置入盘中,“净杀。”他抬眼向着雷慈一笑,“棋艺如慈哥这般境界,总不会是想不到这步吧?”
雷慈闻言,面上仍是全无表情,默然片刻后才摇了摇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一面缓缓开口,一面将桌上的棋尽数收起摆好,“我想救它。”
二、
“——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哇啊!?三、三小姐?……咦,人呢?”
施小佳在院门外已经候了有快两个时辰了。这一大早的雷掣就把几个管事的人给喊进了堂里,当然也包括他的大儿子雷慈。施小佳知道自己总是冒冒失失的,还不懂规矩,跟进去指不定一会儿又惹老爷生气。要是罚他抄家规也就罢了,再被叫去陪大少爷练武他可受不了,干脆也就老老实实地等在外头。可时间一长他也是闷得慌,就琢磨着让厨子弄了些糕点,准备以送茶点为由进去观望观望,大不了一会儿就出来呗,总不会有什么事。
雷音是大约一刻前进去的,也不知道在里面受了什么气,施小佳刚端着茶水点心跨过院门就瞧她虎虎生风地奔了过来。还好他反应快,堪堪躲过了这半大孩子的横冲直撞,等他稳住手里的事物再想转过身去问候几声,雷音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施小佳撇了撇嘴,接着长叹了口气,又迈开步子往里走去。
“这事你还是得亲自去跑一趟。虽然已经算是定下来了,但不去一次总是不够诚意。刚好,就把他家老太太的寿辰礼也一道带去。”
“啊?跑一趟?大少爷这是要去哪儿啊?”施小佳走到门前才跟几个长老打完招呼,还没走近便刚好听到雷掣说的话,再看到站在他身前的雷慈,心下一了便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问道。
他话刚说出口,原本都聚在雷掣身上的视线便全向着他投了过来。雷掣也是眉头直皱,嘴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对着他满脸嫌弃地摇头。
“我看大家商量挺久了,就来给添些茶。”倒是施小佳自己对周围的眼神跟完全没知觉似的,不慌不忙地给坐着的长老们挨个倒上了茶,引得一旁的雷威不禁低声笑了出来。
“…这又不是没下人在,哪儿用得着你来!”雷掣终于是忍不住地低喝一声,又叹道,“…罢了罢了,既然来了就一起听着吧,反正你也得跟着去。”
施小佳嘴里哦地应了一声,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原地站定等着听雷掣吩咐。这时间慢慢过去,只见雷掣的脸色是越来越暗,却不见他说话,施小佳疑惑地皱起眉头,打量了下四周,才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仍聚在自己身上,才猛地转过念来,赶忙退到雷慈身后老实地低下头。
雷掣见状又是一声轻叹,道:“在自个儿家里你这样子也就罢了,跑出去可别给在人前丢脸!”这话说完,他便换上了一副正颜厉色的姿态,看向雷慈,“雷家和唐家这次的婚事,重大得很。该商讨的都商讨的差不多了。你此番前去成都只需将寿礼和书信带到,露个脸即可,用不着再费什么口舌。”他停下话,见雷慈点头后又继续说道,“为父相信就你而言出不了什么岔子,但这一去毕竟路途遥远,你也甚少离开江南,在外记得多加小心。”
施小佳自六岁起便跟着父亲在堂里作工,从十二岁后被安排到雷慈手下贴身服侍,到如今也有六个年头了,这种场面他也并不是没见过,但雷掣今天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格外郑重,连带着这厅里的气氛都沉重了起来。施小佳正奇怪着,却突然发现,今天在座的管事竟都是雷家亲信,连一个“上头”的人都没有!他心下一惊,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不禁挺了挺背脊,站得更直了些。
倒是他身前的雷慈,仍是一脸泰然,看不到任何与往日不同的神情。
三、
在大部分人眼里,雷慈都是个古怪的人。无论是喜是悲,他都极少在人前表现,除了几个走得较近的人外,他甚至很少说话,很多时候连雷掣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那么多年来,交到他手里的工作虽没什么“惊喜”,倒也未曾教人失望过,他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可这能力到底是高是低,就没有人说得清楚了。
他身为霹雳堂的大少爷,堂主的长子,虽没有正式地宣布什么,但自小他就被当作下任堂主的接班人在被培养着,而这人选除了他似乎也并没有其他竞争者了。可他本身却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事——交到他工作,他便会做;告诉他话,他便会听。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利。
四、
这次同唐家的亲事也是如此。
“大少爷…三小姐是不是挺不乐意这事啊?”施小佳想起那天撞见雷音跑出去的样子,眨了眨眼,“不过也是,都不知道那唐家少爷是什么样的人,见都没见过,要换我也不乐意。”他话说出去一会儿也不见前方的雷慈有所回应,便拉着缰绳驭马绕到他身旁探头过去,只见雷慈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大少爷,这可不是小事,您都没什么意见吗?”
“家事为大,要何意见?”雷慈轻轻说道,“还是你觉得有哪里不妥?”
施小佳听他那么说,摇了摇头,嘴却抿得更扁了。他自小在霹雳堂里长大,又跟着雷慈那么些年,主子的脾气他也清楚。
可三小姐她……
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妥,可就是不那么舒服。
虽然身份有别,但他也是看着雷音长大,也曾在三小姐儿时来寻大少爷玩闹时帮着带过几次。他并不敢像钟四爷那样承小姐一声哥,对雷音的疼爱却也不差谁半点。只是这几年雷音年纪渐长,堂里对她的管教难免也变得比以前严格起来。雷老爷子虽然脾气暴躁,对着小孩却经常凶不起来。倒是大少爷…
他想到这里,又瞥了眼雷慈冰霜般的面容。
这世上有一些事情,靠自己想是想不明白的,非得靠别人提点才行;反过来也有另一些事情,别人再怎么说都没有用,只能等时候到了,才能靠自己明白其中真正的道理。
雷慈这个人大约就跟后一种情况一样。
跟他处得久了的人会知道,他不过问并不表示他不关心,他处事冷静也不代表他无情。
只是雷音这个年纪的孩子离懂得这件事实在还远得很。
五、
“我梦见一个男人。”他说。
那是一处他从未到过的地方,像是一个山谷,远处群山林立,云雾缭绕,身旁的一汪绿水边正映着他的倒影。
他看到那个身材削瘦的青年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遥望着天空。
雷慈走上前,将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的围巾给他戴上,又小心地将青年有些泛枯的发丝理出来。
「我的时间不多了……」青年悠悠说道。
雷慈闻言一愣,本轻轻梳理着青年发丝的手慢慢落到他肩上,一下下温柔又不失力道地抚着。他心里有一块地方在听青年那么说时颤得厉害,几乎要让他无法自控地抱住眼前的人。
「…我会救你。」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只是心底里似是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不想让他离开。
「你拿什么救我?」青年转过头来对着他凄然一笑。他黯然的双眼里读不到任何情感,那笑容也仿佛只是画在那个皮囊上一般,教人看着心底发寒。
「我……」
「喵呜——」突然他听到一声熟悉的猫叫,向着声音来源低头看去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白色的身影,立刻就又跑得不见了。
等他再转过头来,眼前的青年也不见了。
头顶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你拿什么救我?」说话的人不在了,那句话却又在耳边响了一次。他茫然四顾着想去找那个人,眼角刚好瞥见那道白影忽地跃过,像是跳进了那潭里。而那汪原本清澈的绿水此刻也早已变得幽暗混沌,深不见底。他却觉得这声音就从这潭底传来,那里有一双如这漆黑潭水一般照不进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六、
“喵呜——!呜呜呜……”
雷慈睁开眼翻身下床,将那挂在自己外袍上的爪子轻轻捏起拿下。那花猫一得自由,也不多讨好,三两下便窜上桌从窗口又跳了出去。
七、
“男人…这倒挺有意思,看不出慈哥还有这喜好?”唐珏听罢雷慈道来的梦境,忍不住调笑道。
雷慈却像是极认真地思考起他说的话来,垂眼想了好一会儿才又缓缓说道:“怕是没有。”唐珏见他这副神情,刚想开口打断,又听他说道,“但并不讨厌。”
唐珏愣了下神,旋即苦笑道:“我只是随便说说,慈哥太认真了…说起来,梦里那人是认识的人吗?”
雷慈摇头道:“不认识。”
尽管不认识那人,他却清楚地明白,自己在梦中与那陌生青年是“恋人”关系。梦是虚的,梦里的感觉却是实的。雷慈还记得自己刚从梦境里醒来时那份压在心头的依恋、不舍,和那种无能为力的不甘、不愿。现在时间隔着久了,这份感觉也就淡了,再回想起来也只留下当时的记忆,再想去摸索个中滋味反而尝不出来了。
一旁的施小佳往已经喝空的茶盏里倒上了些水,嘴里念叨着:“还好是不认得的人,要真认识可多尴尬啊。大少爷老拖着婚事就够老爷和那李家小姐啰嗦的,这会儿要让他们晓得您心里头惦记着个男人还得了……哎呦!大少爷您出手可真重啊哎——”话音未落,施小佳脑袋上就挨了雷慈一下。他刻意留了手,只轻轻用食指扣了一下,连印子都没留下,却仍惹的施小佳哀哀叫唤。
“见笑了。”雷慈拿起茶盏晃了晃,余下的茶汤和着新水在盏中荡成一漩。唐珏见他抬手将这水往一旁缓缓倒下,就也跟着探头看去——一旁的茶盘上摆着几只紫砂制的动物泥塑,温润的茶水正淋在那些泥塑身上,反出柔软而熟悉的光。
雷慈看着家人的眼神就像是这种光。
八、
“大少爷啊,您是故意输给唐公子的吗?”施小佳托着腮坐在一旁,看着雷慈问道,“初七第一局第一十三回,初九第二局第六回,还有十一那天第九局……”
“看得出来?”雷慈打断他的话问道。
施小佳点了点头,说道:“我棋艺不好,看不懂太深的道道,不过那么多年了,大少爷在想些什么我大概还是知道个一二的!”他有些得意地揉了揉鼻子,“尤其是我前头说的这几回啊,大少爷落子的速度都比平时慢上些,又不像是在琢磨怎么赢,我就想您是不是在让……”
“客自远方来,将来又会是音儿的夫婿,都是自己人,既有这雅兴与我对弈,我何必拦他一头?”
“唔…话是这样讲…可大少爷您这样的让法,跟摆明了赢他也没什么区别呀?感觉还是挺欺负人的。”施小佳见雷慈眉头微蹙,一脸不解的样子,立刻了然过来叹了口气——他果然是没想到这方面。
雷慈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他不喜欢赢?”
“…我想除了大少爷外的大部分人应该都是喜欢赢的。但那唐公子看起来也有想要故意输给你的样子啊,看不出来吗?”
雷慈又静静思考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还道是他故意与我客气,这样想来倒是我做得太失礼了。”话说完,他又若有所思起来。
九、
“后来你也知道了,四天二十一局,我都没赢过他。”唐珏执起杯一饮而尽,悠然说道。
“四天二十一局……之前六天是十七局……?”唐真皱着眉问道。
唐珏眯着眼,低眉颔首笑道:“二十一局…除其中两局外,我都没能在他手下走过二十回。”他拿着扇子往手心里敲了敲,“每回落手不过二三息功夫,如疾风迅雷,势不可挡……你说他这算是在应我的试探么?”
十、
唐珏觉得在这里见到慕容峯曌真是太奇怪了,但雷家上下倒好像没把这人的存在当一回事。他稍一打听,才知道慕容峯曌每年都会从平江到临安来住上几个月,而其中大半日子他都赖在霹雳堂,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
……雷家人心到底是有多大。
不过这似乎也怪不得雷家。
他跟这慕容峯曌也是见过面的。对方是慕容家的长子,却并没有排进慕容世家下任继承人候选之列。据说十几二十年前这人在江湖上也曾小有些名气,但如今却不知是什么原因,莫说是雷家,就连唐家都再没将他放在眼里,偶尔跟唐珏提及这人,也只是淡淡一句“不必结交”,从口气里听来甚至都是不用太过注意他似的。他印象里对方也到唐门来过几次,或许是跟着慕容家的其他谁一起来拜访之类,他也没多关心,若是刚巧碰上也无非只是客套几句。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临安霹雳堂被这麻烦的家伙给缠上。
十一、
“你呀你呀你呀!…哎哎,你们唐家人,都一个样子嘛!”
他都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绕到这边来的、或者说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有这般闲情逸致坐下跟他聊天。
那日晚饭后他刚好没什么事,便想着到处走走散散步。他不仅是唐门少主,如今更和雷家三小姐定了亲,自然是霹雳堂的座上客,来去自如,并没有人特地看着他。开始时他也有些奇怪,这霹雳堂跟一般江湖门派相比,似乎是有些太过松懈了,就算从几十年前便抽离江湖也说不过去。等他待得久了才慢慢发现,家中长辈说的霹雳堂“跟朝廷走得近”是什么意思。
他沿着一条覆石小道一路走上后山。除夕那天临安便连着落了三天大雪,直到昨日才重新放晴。他走在小道上,口鼻中呼出的气在眼前凝成团团白烟,周围载重的大部分都是桂树,此时也不掉叶,仍是一片葱郁。等他走到山顶小亭,却见慕容峯曌正独自坐在亭中瞰着山下景色。
他只身一人在此饮酒,面前却有两个杯子。
“小珏儿?来来来!坐、坐!”慕容峯曌一见到他,便立刻笑着招呼道。
要换作平日,他见到慕容峯曌其实是有些烦的。自从十月在这里遇到他,只要一碰面,他必定缠着唐珏聊这聊那。慕容峯曌有副好皮囊,生得相貌堂堂面如冠玉,尤其是那一双眼,望着人笑的时候柔得好似一潭温泉,乍一看还真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但真跟他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人嘴里天南地北什么话都敢说,而且脸皮极厚胆子又肥极,竟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他说是借着唐家长辈的托付,要帮忙照看暂居霹雳堂的唐家少主,实际根本是雷家人早被他烦怕了所以处处躲着他,现在只好粘着唐珏。唐珏起初也不信,但后来与自家长辈交谈几次发现这人烦归烦,实际看来也并无恶意,就由着他去了,嫌烦了最多绕开便是。可这次不知怎么搞的,他竟真应着慕容峯曌亲昵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招呼走了过去。
“我不过是刚好生在慕容家,又刚好是爹第一个儿子罢了。要说才能,我又有什么才能呢?“慕容峯曌轻松地笑道,脸上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就算我有什么才能,他们也不敢真逼着让我做当家,就怕我把这家给败了。”
“荒谬。”唐珏一声冷笑,“家便是家,你现在有的哪一样不是慕容家给你的?岂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
慕容峯曌看着他此刻轻蔑的神情,突然收起笑容摇头叹了口气,喃喃说道:“真像,真像。”他抬眼望向唐珏,直直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心呢?心也是唐家给的?”唐珏闻言一怔,慕容峯曌却接着说道,“就跟家里养的鸽子一样,放出去多远都还是会回来。可你有没有想过,是它自己想回来的吗?还是说它只是习惯了,都不知道除了回来外还有别的地方可去?你呢小珏儿,你想过自己的心意吗?我看你也只是习惯了。”
唐珏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人。
慕容峯曌看着他,突然又笑起来说道:“不过叫我看啊,你说的也是挺有道理的——你确实什么都是唐家给的。”他站起身走到亭外,抬起头望向挂在空中的一弯娥眉月,“可唐家没给你心。所以你这个人啊,还没有心。”他背对着唐珏摇摇头,似是又叹了口气,“…这也怪不得你,江湖上啊,尤其是像我们这些大家大派,没有心的人太多了。”他背着双手,再转过身来,温润柔软的脸上隐着些苦笑,“我既有着姑苏慕容世家长子这个虚名在,这当大少爷的滋味我自然也是知道的。翻手为云覆手雨,确实都是这虚名的功劳,也确实都是‘家里给的’。可你喜欢这些吗?你真的想要这些吗?”
唐珏听着他说的话,只觉得胸口被塞进了一团气,堵得他整个人呼吸困难。像怒气,却又不知道是在发什么怒。他想像平时一样露出轻松的笑,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扬不起嘴角。
慕容峯曌说完,望了他一会儿,又噗嗤一声笑起来,夸张地摇头叹息道:“不过也没办法,确实很多事啊,也不是我说想要就能要、说不要就能不要的。”他来回踱着步子,一手仍背在身后,一手拿着扇子轻点着自己下巴,“慕容家呀,也没你们看上去那么逍遥…过去的名不愿放、过去的事不断想…也是累人得很呐。”慕容峯曌悠悠说道,语气里满载着忧虑。唐珏刚觉得胸口那闷着的气有些顺过来,却见那人猛一转身,扇头停在自己鼻尖一寸之处,满脸带笑,早不见方才那副忧郁神情,“诶~对了,小珏儿,我听过句话,说你们唐门的人呐,是「天不收,地不留」,你怎么认为?”
唐珏听到这句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表面上却仍是冷着脸,道:“是有这话。唐门的人,唐门的命。自是没错。”
“哈哈哈哈,我就猜你会那么说!哎呀哎呀,真像啊……”慕容峯曌突然大笑了几声,不住摇头,“所以我才说,唐家人都是死脑筋啊。”他走回亭中,倒了杯酒后又复走出去,当着月色抬手举杯,向着山下一挥,“「天不收、地不留」,难道不是好事?头顶天,脚踏地…这意思岂不是说偌大的天地间,都能任你遨游?”他转过身来,面向着唐珏,月光洒在他霜色的衣衫上,映出莹莹光辉,“把唐门放在心里,把天地收进脚下,又有何不可?”他见唐珏不语,便又笑着走过去,将手中酒杯递给他。汾州甘露的幽雅清香从这质地上好的玉杯中缓缓飘来,清亮的酒液盈在杯里,酿着满满月色。
慕容站在他面前,笑道:“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吧?倒还像个孩子似的。我和你同辈,又大你不少,今日也是有缘,我这正好有两个杯子,又正好遇到你,不如就此结拜为兄弟,你看可好?”
十二、
“……可笑至极。”唐珏嘴里说着这样的话,脸上却是笑不出来。他站起身抖了下披风,便快步离去。
两门两世家之间的水有多深,怕是再往上数两代也算不清楚。往日的怨、近日的仇一点都不少,若不是利益驱使,唐门也不会跟雷家定这联姻的亲事。这慕容峯曌倒是好笑,竟只用一句有缘就想与自己结拜,也不知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慕容峯曌这个人让他心烦,慕容峯曌说得那些话更是让他心烦。
可那人却好像还偏偏不知足似的,唐珏走出还不到十尺,便听得背后传来一阵嗤笑。
“你啊你啊,你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还想知道别人在想什么?我劝你早点放弃,雷善渊那小子可不是你这见识的娃儿能看得透的!”
他话音刚落,眼前便见一枚暗器携着这冬夜寒气直冲自己眉心袭来。
“…嚯!你这唐家小子,脾气可真是大啊?!”慕容峯曌惊得忽然睁大眼,猛地抽出折扇打开那飞来暗器。再看眼前唐珏面如寒铁,一无往日轻松神态,反倒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
“闭嘴。”唐珏冷冷说道。
“唉…我不过是好心跟你说些道理、请你喝杯酒,”慕容峯曌看着手中玉杯,忽然他脚下一动,竟瞬间闪到唐珏跟前,“…你生什么气呢?”
唐珏刹那间脸色大变,他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慕容峯曌的身形动作,对方一手已赫然搭上了自己肩膀。
“你们唐家人啊,老喜欢胡乱猜忌别人。我也猜猜,你现在定是想着,我同你结拜必是另有所图,对不对?”
“废话!”唐珏肩膀一沉脱开对方的手,手中折扇一展,精铁扇骨在月下顿时映出道道凌厉锋芒,手腕翻转之间寒光乍现。
“我还真没太多打算,只是想同你做兄弟罢了。”慕容峯曌镇定自若地笑着,他以极小的动作躲闪着唐珏的攻击,却每次都能刚好躲过,看起来不仅面不红气不喘,连拿在手里的酒都未曾洒落半滴,“这是我想的,不是慕容家想的。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他见唐珏手里动作不停、也不回话,面色却更冷下三分,便笑得更欢了,“哈哈哈哈!你不知道,你果然不知道!”
唐珏每进一分,慕容峯曌便退一分。缠斗间他已出了不下二十招,奇怪的是却没有一招可以真的碰到那个人。
慕容峯曌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的小,但周身却都卷着阵风似的气劲。唐珏的招式打到这风上,便像是泥牛入水一般突然被卸了力化开了去。
不仅如此,他想要变幻手里的动作,却发现自己总被那气劲紧紧牵制着。
慕容峯曌脚下的土随着他的动作被划出道道痕迹,他动作看起来灵动无比,一跬一步竟都牢牢地踏着地。交手之间看似他被唐珏的攻势逼得节节败退,实际却是唐珏被他牢牢牵引着不得不向前去。
“小珏儿啊…”慕容峯曌又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我十二岁那年踏入这江湖,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想揍我的人说不定从这儿排到你家门口还能绕回来一半——你猜猜你的功夫在里头能排第几?”
十三、
雷慈倒得极慢,茶水在他手下落成一线,细细地漫过那些泥塑表面。
这个月份的风还是冷得很的,又隔三差五地落雪,雷慈这院里不少地方也都还缀着白霜。
唐珏只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并不言语,视线也跟着那水流移动,直到停在其中一只。
一只憨龟造型的泥塑。
似是新加进来的、它身上的光泽和其他泥塑有着明显的区别,雷慈也像是对它格外地呵护有加。
唐珏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突然笑道:“所以慈哥才在研究那副棋?你想‘救’它。”
雷慈手里的茶水刚好倾尽,便抬起头来看向唐珏,点头应道:“嗯。”
“还真是贪心啊。赢也好输也好,都想要吗?到底是真的想救,还是你只是不想自己有‘救不了’的事?”他轻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
雷慈却好像完全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只是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唐珏又叹了口气,服输一般说道:“…也罢也罢,我只是随便说说,慈哥切勿放在心上。”
雷慈垂下眼,将茶盏交到施小佳手里摇头道:“无妨。”
唐珏忽然站起身来,往院里走了两步,抖开身上披风向着雷慈一抱拳笑道:“唐门功夫本就胜在轻巧,前日梅花桩是我占优,才能侥幸小胜慈哥半招,不知今日可否赏脸再与我比试一场?”
“那日明明是大少爷……”雷慈正想拒绝,施小佳听了唐珏的话却忍不住急急反驳,雷慈立刻抬手示意,制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说时迟那时快。雷慈刚侧过身去,唐珏便猛地向前踏了半步,腕上一转,那柄扇子便如刀枪般从雷慈耳后死角刺了过去。雷慈一惊,反手往身后便是一掌拍出,被唐珏轻巧地一个转身闪过。
“慈哥既然已经出手,那就是答应我了。”唐珏见状一声轻笑,下手如飞,脚下轻盈步伐不停,转瞬之间按下雷慈手臂,借势抬起手肘,啪的一声打开手里白扇,向着雷慈颈项便是一道厉气划出。
他这一式使得迅猛无比,根本不等雷慈应他,扇面划出的厉气夹着恶风竟势似破竹!
杀气!
雷慈脸色一变,上身急急后仰才堪堪躲过这招,也免不了觉得脖子上一阵凉意。他一把揽过施小佳推向一旁空处,刚转过身又恍惚间瞥见白光一现,他本能地侧身挪开半分,锋利的扇缘正贴着他先前的位置狠狠劈下。
十四、
“……莲生有子,逢时定可破芽?”施小佳捡起落在桌上的签,又凑到雷慈面前一字一顿地将他手里拿着的签文给念了出来,“这什么意思啊大少爷?是好兆头吗?”
雷慈沉着脸,将签文重新叠好,恭敬地递还给那道士。
“ 是好兆头,少侠勿用担心。”施小佳一听这话,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他刚掏出钱袋准备拿些银两给这道士,却被道士伸手按了回去,“不必,贫道只算有缘人。这卦既然已经算了,就当是贫道赠于这位少侠的。”
“在下也谢道长吉言。”雷慈向着那道士一个抱拳,也不多话,牵着马便转身向一旁酒楼走去。
“哎大少爷!哎!…唉道长,我家大少爷就是这样子,你别见怪啊,他没恶意的!”施小佳喊了几声,不见雷慈停下脚步,便着急地向那道士解释。
那道士摇摇头,缓缓说道:“少侠应尽的礼数都已尽到了,贫道能对他讲的话也都说尽了,他并无做错。”
施小佳皱着眉盯着那道士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确信对方说的是真心话,并无不悦后才重新舒开眉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道长啊,你也怪怪的,不过我觉得你跟我家大少爷一样,怪归怪,但一定是个好人!”他爽朗地笑着,“你不收钱,但总也得吃饭睡觉过日子嘛!等会儿我给你送些饭菜来,就当谢谢你的吉祥话了!”他话一说完,也不管那道士答不答应,就迈开步子往雷慈去到的那间酒楼跑。
“跟人说什么了?”雷慈在窗边一处座位坐下,这里刚好能瞧见对着那道士摆的摊。
“我说他就算不收钱,还是得谢谢他!回头就打包些饭菜给他送去!”
雷慈听了点点头,轻声“嗯”道。随即敲了敲侧边的桌面,施小佳“哎!”地答应一声,便拉过一旁的木凳坐下。
“唐家的事情都办妥了,咱们怎么还不回去啊大少爷?”
“去看看师父。”
“啊?!去看老前辈啊?!”施小佳猛一下站起身,原来坐着的木凳“砰”一下倒到地上,周围其他食客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朝他射了过来。他看着雷慈一脸困惑的表情,又赶紧把凳子重新扶起来坐好,嘴里发出一阵不清不楚的哀嚎便趴到桌上埋起了头。
“……呵。”雷慈忽然轻声一笑,像是终于想起施小佳为何会有这反应。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放到嘴边吮了一口,看着施小佳苦恼的样子笑道,“你若不想跟着,大可先回去临安。”
“那怎么行啊!”施小佳闻声立刻弹了起来,煞有其事地拍了下桌,“我、我可不放心大少爷一个人!”
“你跟了我六年,在那之前我都是一个人。”
“…这…有我在到底方便许多嘛,大少爷平时连个账都…”施小佳的声音渐小下去,好像真觉得自己跟着并帮不到雷慈什么,连身形都佝偻起来。
雷慈拍了下他的背,脸上的笑容已经收起,只剩眼里还带着抚慰的神情,道:“别想太多。”酒楼的小二连接送上几盘雷慈先前点的菜,他从一旁抽出双筷子,塞到施小佳手里。
十五、
雷威常说,雷慈是当哥哥当惯了,才把谁都当弟妹来顾着。
就连对着唐珏也是一样。
“我说过,”对着来势汹汹的唐珏,雷慈不仅不躲,反倒向前踏出一个箭步,伸进对方膝间勾住左侧便是往里一扯。唐珏也不甘示弱,他左侧失力,立刻一个轻巧地转身,右脚点地,稳住身形的瞬间手上扇子又向着雷慈喉头刺出。雷慈不慌不忙地看了他一眼,五指拢作刀状往唐珏执着扇子的手腕上便是一下砍上,“唐家和雷家这门亲事一天作数,我就当你一天自家兄弟。你这又是何必?”
雷慈的体格本就比他健壮不少,手上功夫更是扎实,力气也大。唐珏本就不擅长近身相搏,手腕挨上他那一记立刻就是一麻,险些就要握不住扇子。他冷笑一声,眼神一横,左手五指便直对着雷慈双眼袭去。
雷慈再退一步,俯身下去一记横扫。唐珏收了手上的势,脚下一踏躲过。
他刚站住脚,就见雷慈二指相并不知何时已抵在自己喉间,只消施力便可见胜负。
雷慈却偏偏在这时收住了动作。
“你若不想杀我,就不该放出这般杀气。”
唐珏正欲开口,却又听雷慈说道:“…还是说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唐珏这时心头忽然升起一阵无名火,他一手打开雷慈手臂,一手紧接着如蛇一般缠了上去,直捏住对方手肘便要旋下。雷慈却是一声轻叹,只一震肩便听得唐珏嘴里低吟一声收回手去。趁着唐珏尚未回稳,他又刺出一指直逼对方心头命门。唐珏一惊,却也来不及在这种距离下做出掩护,却见雷慈袭来的指头中途变了个道,最后只是手背在身前轻轻掠过。
“…如果不是。”见他收回攻势,唐珏刹那回神,瞬间又是几式出手。与方才不同的是雷慈这次不攻反避,次次用手臂挡开他的擒拿,虽将他的杀招一一招架拆解,却也并不显得轻松,“…你要学着控制自己的气息,”雷慈一个转身,“…如果你没有必胜的把握,随意让对方感觉到你的杀气,反而会引起对方注意。”
“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话说至此,雷慈忽然探身一掌拍在唐珏肋下。
“而且你要跟人打,就不该使自己不擅长的功夫。”
这一式不带分毫内力,但那处本就是被叫做软肋的地方,唐门武功轻盈飘逸,习武之人本就大多精瘦,这去了内力的一掌也足以让唐珏胃里瞬间一震翻腾。
雷慈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五指成钩,扣住唐珏右手腕,拇指一个使力,只听对方喉间一记低哼那柄扇子便应声落地。唐珏试着抽了下手,却发现手腕像是被铁钳铐住般无法活动一分,心下更是气急,竟直冲着雷慈撞过身去,左手同时袭上。
“…在不知道对方底细前,”雷慈皱着眉,脸上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像是担心,又像是疼惜,只是手上的动作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一个闪身退到唐珏后侧,手下一松一放,将唐珏整条右臂扭到背后又紧紧抵住。
擒拿!
唐珏脑中猛地闪过这二字,还不及细想,便感到耳边染上的温热吐息。
“千万不要跟人搏命…”雷慈冷着脸凑到他的耳畔轻声说道,“…无双。”
======没啥用的分割线======
字数爆炸……
哇塞离上次投稿都一个半月了O-<-<…真是拖得有够久||最后也只搞出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跪下)
跟人生一片干架的人扯上关系后就要跟着一起干架…真是写死我了太累了||本身也不太擅长写这种扎实(写得并不)的打斗,希望大家看得不要太生气……(自杀
我也来跟风写个Q&A!
Q1.时间线那么乱搞毛?
A:大概补充一下:雷慈去成都给妹妹提亲大概是七月底的事;唐珏跟雷慈拼棋是十月初五~十月二十五之间;跟慕容峯曌打架是一月初六晚上;雷慈的怪梦是一月初八凌晨,唐珏来找他喝茶切磋是初八下午。
Q2.梦到是谁?
A:谢白帆http://elfartworld.com/works/77778/ 十分抱歉是这样的出场(下跪)借用了人设里一些梗二次创作,并没有跟白帆的PC讨论…大家都别当真(。)
Q3.慕容说的唐家长辈是谁?
A:回头再说(喂…
Q4.雷善渊是谁?
A:就是雷慈,善渊是字。
Q5.无双是怎么回事?
A:唐珏的字。因为提亲的事是雷慈去办的,所以从老爹那儿见过唐珏的生辰八字和真字。就说出来抖抖底,吓唬吓唬他(…
Q6.那花狸猫什么鬼?
A:雷慈后院跑进来的熟客野猫,友情客串,不用在意(…
差不多就这样了吧……要是有啥不清楚的欢迎留言!!有、有错别字的话还是不要告诉我…
以上!!十分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我、我去填下一个坑了……(呕血
【1·Epona】
每次张青看到Epona在教授们面前露出那种尊敬谦逊的表情,都恨不得在她面前狠狠奚落那些家伙。她简直要克制不住自己冲上去把那些人通通顶撞一遍的冲动。
想用刻薄的言语和嚣张的态度激怒教授,想和他们痛快的打一架然后被击倒倒在地,想看Epona面露惊愕,想要那总是稳重包容的表情彻底崩裂,露出一直隐藏的蔑视和嫌恶……到时她会擦擦嘴角,比所有人更轻蔑的狂笑。
笑Epona的低声下气,笑被人们看重的道德伦常,笑那些无聊又可恨的东西。告诉他们她就是这么嚣张狂妄,没有东西能困住她,没有规则能束缚她,她就是这么一身反骨,瞧不起所有秩序!
但张青每次都在计划阶段放弃。
因为Epona不会那么做,这太明显了。她会大吃一惊,然后劝解怒气冲天的教授。或者在自己被击倒后伸出手,问“你还好吗”?
艹!装什么圣母!我用不着别人的怜悯,也最讨厌那样的人!一副花见花开的善良模样,做给谁看啊!
张青狂躁的想。
#从混乱中立到守序邪恶的阿青#
【2·学园祭】
Epona和Joe把许愿笺挂到树枝上,红色的烛火灯光在冬夜将学院映得暖意洋洋。
“你们写的什么?”拙仓问。
“明年也想娶安西娅。”法伊尔刚开口就自己笑了,安西娅踹了他一脚,脸颊微红,不知道是因为光线还是冷风。
“逗你的,写的希望明年也顺顺利利。”法伊尔揉揉小腿。
“好随便啊。”
“反正也不会有用嘛。”法伊尔耸了耸肩,他一向不信这些,“你呢?”
“我写的希望明年能发大财。”
“你掉钱眼里去了!”张青笑着骂了拙仓一句。
“你和安西娅法伊尔这种大户人家的孩子是不会明白缺钱挨饿是什么感觉的!”拙仓瞪了她一眼。
张青说我明白,我不光明白还总是很明白。但今天是学园祭,是锦标赛开幕的日子。这么令人开心的节日里,何必说这些扫兴话呢。
她难得没有反驳拙仓,只是意味深长看了眼就收回目光,这叫男孩因为不习惯而难受了好一会,不停的偷看对方,浑身不得劲。
“Epona呢?”法伊尔问,安西娅危险的眯起眼,不动声色盯着他。
虽然安息和Epona是好友兼老同学,但在如此优秀的女性面前她还是有一定危机感。尤其是法伊尔,这家伙总是很绅士,懂得欣赏每一个……女性。
Epona不会有那种危机感,有时候安西甚至觉得Epona就是个圣人,只付出不求回报,无欲无求。
“我们家乡是不允许把愿望说出来的。”Epona把双手合十,闭眼低头,无声而虔诚的许愿。
这幅样子把张青给惹得浑身不自在,她烦躁的啧了声,一不小心把手中树枝折断,只好换根粗点枝干,粗暴的系上丝带。
木头发出可怜的呻吟,嚓一声粉碎了。
“我干!”张青气得把许愿木笺扔出去,捋袖子就要把整棵树给拔了。
法伊尔、安西娅和拙仓都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余弦又从来不会对别人提出抗议,只有老好人Joe奋不顾身冲上去,死命抱住腰往回拉,脸上挨了好几道肘击。
Epona窘迫的看着,想帮忙又碍于对方的态度,她知道自己让张青陷入了奇怪的狂躁,只能不好意思的微笑。
“阿青写了什么?”她问。
“用你管。”张青怒气冲冲,语气却不像平时那么挑衅。
她好像是在生自己的气,拙仓拾起木牌,感情饱满声音洪亮字正腔圆将上面的字念出来,“希望明年还能和大家在一起——”
所有人都愣了下,大家表情扭曲,眼神含蓄的看着张青,气氛安静的诡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靠哈哈哈哈哈!!卧槽!”拙仓狂笑起来,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冒出来了,“哈哈哈哈!我不行了!”
张青死死握着拳,皮肤涨得通红,一言不发紧紧抿着唇,浑身温度不停升高,好像随时会在寒风中燃烧起来。
拙仓浑然不觉似的笑,擦着泪直不起腰来。他指着张青:“你今年几岁啊少女!这种愿望我在娘胎里都没许过!”
“Umm……”Joe犹犹豫豫的伸出手,阻止拙仓,“为了生命安全着想,我劝你还是别……”
“枪靶你找死啊!!!!!!!”张青终于积攒好怒气,暴跳如雷的折断整根树枝,枪一般刺出去,力气大到旁边的细枝桠在气压下折断。拙仓闪身躲开,猖狂的笑着。
他刚迈开步子,手腕就被人攥住举到半空,短枪一瞬间突到面前。
冷汗从他脸上流下来,那只是半截断枝而已,拿在张青手里就有枪的气势。Epona也做不到这步,在灰翅之巢,将一切纳入掌中的瞬间就赋予其武器含义的能力,只有张青有。
一只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手将枪尖攥住,血从它们结合的地方流下来,蛇一般顺着掌心手腕蜿蜒,钻入袖口。
张青大惊失色,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张青大惊失色是因为那个不自量力挡在枪前的人,那双写下一封封文件和杀人计划的手根本阻止不了自己,他连鸡都杀不好,只会自取灭亡。其他人大惊失色是因为张青,少女从未露出过这么紧张惊慌的表情,她不是该一直猖狂愤怒吗?更何况她手里还握着枪!
“你找死啊!”张青破口大骂。
和骂拙仓时不同,她的声音不再愤怒,而是紧张懊恼,气急败坏。
甚至……心虚。
“这种枪势你七岁时不就能收住了吗?就算收不住你也会想办法。你总不会杀了我,有什么好怕的。”青年松开手,用拇指把掌心血迹抿去,露出下面鲜红的嫩肉,“我记得很清楚,你一枪捅到董家小鬼面前,把他吓得跌在地上,尿都出来了。”
“干……这种年代久远的事就不要提了,丢人。”张青扔掉树枝,有些不情愿又有些着急的走过去,捏住他手腕看看伤口,“哦,没事啊,只是蹭掉点肉。”
“开门红,不错的见面礼。”青年波澜不惊的说,好像一点感觉不到疼。
张青仔细观察伤口,研究自己招式哪里需要改进。
女孩已经不是松山城里那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小恶魔了,她有了同学和朋友,会一起吵嚷打闹【拙仓:Excuse me?那叫打闹?老子可是差点被捅死好几次??】,会有人关心接纳,她再也不是那个在合家团聚的节日里一人跑到破旧木船上无声流泪的女孩。
诺言低头看着张青,一时间什么话也不想说。
这一年她变了不少,沉默时竟然有了副可以蒙骗无知少年的好样子,长马尾黑亮柔顺,身材高挑挺拔,眉眼也长开了,英气里透出丝少女温润的气息。
诺言托起她鬓角落下来搭在肩上的发丝,轻轻捻了下。
张青有点呆,竟然放任他做出这番动作,没有任何抗议。
学生们面面相觑,这样的张青实在太反常了,没有虎着脸,没有皱着眉,总是着火的眼也不再愤怒。暖红色的灯光映在里面,波光流转,仿佛……在笑。
搞什么?张青会露出这么安静的微笑?
“长大了。”他说。
张青还是有点懵。
“单独转转吗?”诺言问。
“哦……哦。”她仓促的回头看了同学一眼,他们挥挥手,示意她赶快去不用管自己。
“你怎么在这里?”张青问。
“听说埃因两年一度的锦标赛到了,又刚好是学园祭,就来看看你。”诺言很没诚意的回答。
“说得很好,但不适合你。”张青说,“鬼才信你只是来看看我。”
“随便。”
张青停下步子:“会发生什么吗 ?”
“?”
“今年的锦标赛,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出现了。”张青说,“你就像告死鸟,出现的地方必有灾难发生。”
“你对我和告死鸟都有点误会。”诺言慢吞吞的回答,“告死鸟的出现是为了警告灾难将要到来,而不是带来灾厄。”
“人类总是这么傲慢想当然。”他说,“像你一样。”
张青懒得理他,他摊开手里的木笺。
“希望明年还能和大家在一起。”诺言哂笑一声,“说得很好,但不适合你。”
张青冷笑起来:“在你眼里我的确不该有说出这种话的机会,最好一直都像在松山城那样,是吧?”
诺言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个竹筒递给张青。
“什么?”
“肉卷。”他打开竹筒,“贵家肉卷,没离开松山的时候你不是老去吃吗。”
张青噎了下:“那家小店铺不是松山城第一批撤离的人吗?你从哪买的?”
“当然是邀请他跟张家一起撤到辛都了呗。”
“邀请?”张青将信将疑。
“邀请。”诺言面不改色。
张青嘲笑一声,看表情就知道这人八成是半强迫的带走了店主。
“被你缠上,那人够倒霉的。”她咬了一口,低着头咀嚼,“我被你缠上……”
少女顿了下。
“……也够倒霉的。”
【3·悔恨】
张青不知道悔恨的滋味,也不太能理解这种感情的来源。
但她体会得到这到底有多痛苦,因为她曾见过这样的人。
张青见过叶婉离开时叶霜崩溃却无能为力时的表情,那歇斯底里的哭嚎、无助愤怒的痛吼,让再无情的人都感到心碎。
叶霜跟她说我很后悔,我很后悔自己那么没用,我想救她,所有人都在期待我救她,但我什么都没做到。我甚至没在最后一刻时陪着她。一想到这,我心口就痛得要命,窒息的感觉将我包围,我大张着嘴像是嘶吼,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很痛恨,我想杀人,可我连敌人在哪都不知道。我经常在夜里咬牙切齿看着空气,却不知该对谁愤怒。
我无时无刻不在痛恨,痛恨命运,痛恨自己。凭什么这种注定牺牲的命运要选上阿姊,就因为她最强大、最完美?就因为她大公无私,品德高尚,所以生来就要献身、就要要为别人去死?
叶霜捂住脸。
阿青啊阿青,你比我更懂得痛恨的力量,你从小就生活在这种情绪里。但你知道吗,它其实带不来半点改变,因为当你拥有它时,你最重视的东西就已经毁灭了。但这种感情又是谁都不能阻止的,因为它带来痛苦,只有痛苦带来的力量才是真的力量。
最后他放下手,万念俱灰的脸上布满泪痕。
你相信命运吗?
不!
所以张青一定要救Epona!所以张青一定要帮Joe!她不想再在第二个人脸上看到那种的表情了,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感情像是洪水,汹涌而来,将人淹没,任谁都能体会到其中绝望。
“拜托,拜托,求求你!一定要救她!”
到底是多痛苦才会发出这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里像是带着血、带着泪。到底是多崩溃才会对自己这么心如死灰,紧紧握着通讯器向外人苦苦求助。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就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砍在心上,慢慢的一下下磨。你知道你所爱的人的结局是什么,但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你相信命运吗?
不。张青想。我从来都不!不光我,陆仁、诺言、姓师的……他们中也没有一个人信!连一度崩溃的叶霜都独自踏上了前往天空城的旅途,连已经死去的阿龙索都敢在刀前猖狂大笑,那命运到底还有什么好怕!
松山城中的小畜生没有一个人会认命!我们为什么要向它屈服?它从未真正击败过任何一人!
“你做到了。”Joe说,“你总是能做到。”
“我没有。”
“不,你把她活着的时间延长了那么久,好几个月,足够我对Epona和犯下的错进行一些微不足道的弥补了。”
Joe坐在石阶上,手里摸着那个头环,如今它只是块冰冷的光滑的金属,没带着少女身上半点暖暖的体温。
“谢谢你。”Joe说,“如果只有我自己,就更白搭了。那时我被悔恨击垮了,什么都做不出来,只能大叫、破坏东西、发泄情绪。我必须把所有力气都放干净,这样才能安静下来。只要醒着,只要能动,只要能思考,心里的痛苦就要将我吞噬,悔恨和回忆就会杀了我。”
“对不起。”张青说。
“没有对不起。”
“我没能……”
“那不是你的错。”
“但是我同样陷入悔恨了。”张青说,“最开始,对我来说,Epona是对手,是唯一的失败,是必须要击败雪耻的人。我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为了她痛苦。她很强,但很谦逊包容。我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原因同意陪我切磋,Epona不会放水来缓和关系,她总是赢,然后毫无保留的指点,我的眼神隐含敌意,但她从来都一笑了之。”
张青想这个人内心太强了,强到可以看穿敌意下的羡慕和向往,并主动伸手表示善意。
“Epona的耐心和温和让我变得不那么倨傲极端,她让我更像一个正常的人。”张青坦白,“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从来没有真的讨厌过她,她很招人喜欢。我错了,对不起。”她的喉咙哽了下,声音干涩,“虽然你听不见了,但是我还是想对你说对不起。没能救下你来我很抱歉,但是再退回去,我还会那么做,我不能放弃cos(余弦),就像你不能放弃Joe。对不起,抱歉,Epona,晚安。”
“我想她不介意。”Joe低声,“会道歉的张青都不像张青了。”
“看到那种表情再次出现在别人脸上,我很后悔。尤其那个人还是你。”张青低声说,“别人的悔恨让我倍感悔恨,我才知道情绪原来是会互相纠缠的。”
她给Joe讲了缘由,讲了叶霜和叶婉,讲那个和他一样系出名门却懦弱无力的小少爷。
但Joe和叶霜不一样,和她也不一样,Joe听完后只是沉默一会。
可是我不想杀人。Joe说。
我想救她,阿青,我只是想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