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大家好!
摸鱼涂鸦过完整个一期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之后,我终于开始履行作为一个写手的正职啦!
这好像是我在茨格姆正儿八经写的第一篇文【跪地。
虽然是个企划,节奏比较快,但突然有了想好好写个故事的念头。所以我自己的故事节奏反而会比较慢,张家两代人的恩怨(……)情仇(……)都会一点点串联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故事。设定交代也会比较详细漫长,不过我尽量打散了放在每一篇章里,以保证开头不会太过枯燥。
如果喜欢的话点个收藏作者会很高兴喔(……),哪怕是给个评分或者留言也会很高兴。
那么第一章第一节6300字放出·w·/
希望大家能在看完第一章整篇后还能保持兴趣_(:з」∠)_
以及偷偷安利首歌:
http://5sing.kugou.com/yc/2707345.html
私心放出来,和文章毫无关系,只是觉得好听,强烈推荐去听……
<凶者当屠 - 困兽>
张炎带着阿青穿过地牢狭窄的甬道,两个人彼此无话,气氛尴尬的沉默着,就此胶着。踏出门口的那一瞬间烛火明灭了下,张青回头看去,黑黝黝的洞口里面没有第三个人。
“守卫呢?”张青问。
“嗯?没有这东西,所有教徒都是守卫。”
“教徒?”张青露出微妙的表情,有点不屑和嘲讽,“你承认这个身份,是甘心屈于人下了?”
“有什么不甘心的。”张炎一路避开他人,带张青来到自己房间门口,“你不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学生,都这么大了,怎么还纠缠这些。”反正只是个名分而已,无所谓,不高兴的时候抛掉这个身份不就好了? 张炎想。天大地大我最大。
就这点来说,张家人都一样一样的,桀骜仿佛是他们留存在血脉刻死在骨头里的特质,代代流传,不肯消失。
“我已经毕业了。”张青说。
张炎回头看向自己的妹妹,那双如同无光深夜般黑黝的眼睛里透着厌恶,她无奈的笑下,伸手去揉对方头顶,被张青偏头躲开。
“当了八年学生让你很不开心?”张炎收回手,问她。
“没什么感觉。”张青面无表情的回答,“他们不怎么说教,我可以胡来。”
“那受教于人让你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吗?”
“有点。”
“这是必须的,你不可能什么都自己摸索着来。要谦虚,要学习。”
“所以我有忍耐,我只是承认自己没想做个好学生。”
“以此来表示你对规则的不屑?”
“嗯。”
张炎失笑:“你怎么和小时候一样,一点没变。”
“怎么?”
“幼稚死了。”
张青抡起铁链抽来,被张炎反手接住,在空中小小的划了个弧,卸去力道。
“进来。”张炎推开门招呼他。
张青踏入屋内,门开的那一瞬雨声和远处的闷雷突然变得清晰,连梧桐树叶在风中飒飒作响的动静都被放大 ,一切声音都透过窗户传来。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灰味,角落里放着张炎的架子鼓,有些划痕,但没有一丝灰尘,可以看出主人用心保养着用了很久。
门在阿青身后轻轻关上,发出嗑嗒一声。
“你设置了扩音结界吗?”张青问。
“嗯。”
“教会不是不允许随便使用附魔以外的魔法?”
“偷偷的嘛,今天下雨,平时会关掉的。”
“真不是个合格的教徒。”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因为信仰神加入教会的。”张炎说,“今天是特意给你开的,雨声让人安静,有没有觉得比刚才放松多了。”
张青愣了下,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精神已经不再紧绷。
“你从小就喜欢下雨,在老家的时候可以看着窗外落雨一坐一下午。”
“可是现在显得比刚才还要清冷。”张青回答,“你点了什么香?”
“蚊香。”
“……”
张青没再说话,虽然不清楚自己姐姐点这个是为了什么,但她知道肯定不是为了驱蚊。
“你要是在茨格姆待得不开心,可以来教会。”张炎说。
“没有不开心。”
“你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我饿了。”张青避而不答,谁被囚禁着还能开心,这问题太弱智了。
“只有面条,我给你下点,吃吗?还剩下一截火腿。”
“嗯。”
她看着张炎挽起袖子走进小厨房,点火烧水下面,安安静静,一气呵成,火腿切成细丝洒在面上一层。又翻箱倒柜找出一根有些缩水的葱,剁了些葱花上去。扎成马尾的红发一耸一耸跃动,背后毫无防备的露出来。
是我心思太过阴暗了吗?阿青反问自己,偷袭的念头在脑海里反复闪过,双拳攥紧又松开,最终老老实实缩回了桌子下面。
“喏。”张炎端过面来,坐到阿青对面,“我不太爱吃葱,家里没备多少,有点蔫。”
阿青挑起一绺,神情木然:“你这样让我很不好意思。”
“?”
“你和平常一样待我,而我却满心防备,显得我很不领情,仿佛亏欠你很多。”
“你是我妹妹,亏欠并无不妥,内疚让人互相纠缠。”张炎轻声说,神情突然有些冷淡,又掺着些仿佛寂寞似的东西,“现在家里和我有联系的只有你啦。”
张青告诉自己不要心软,却又忍不住一点点心软下来。她隐约感觉两人的位置仿佛倒换了过来,明明自己才是阶下囚,示弱的却是张炎。这个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可是你不要一边说着不想欠我的又一边心安理得把面吃完?”张炎说。
张青喝完最后一口汤,淡定的擦擦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现在自己心软也是很正常的嘛,不得不说对方的厨房手艺比自己高明多了。
“手铐能帮我解开吗?”
“解开你会跑吗?”
“会。”张青斩钉截铁的回答,“囚笼对我来说是种侮辱,我宁愿纵身而死。”
“那你现在怎么没去死?”
“我不怕死却贪生,只要还有希望我就不会放弃,我很惜命的。”她露出和张炎一模一样的冷淡神情。
你很惜命的。张炎在心里低声说。在你没有愤怒之前。“现在你的希望是我吗?其实你心里在算计我吗?”
张青移开目光。
“你好像比以前更沉默阴郁了。”出乎意料的,张炎没有发怒和失望,反而露出深深地担忧,这让她更加烦躁,“想必也更加极端了。”
“你管我。”张青皱起眉,心里的空虚和躁动愈演愈烈。
“什么都想自己完成,什么都不想让别人插手,什么都不想亏欠,就代表什么都不愿付出。你太自私了,早晚有一天你会把自己和所有人的连接都切断,到时候你就真正的自由了,却也独身一人。那会被世界抛弃,周身是无边孤单。”
张青发出低吼般的呵气声,如同呃逆的猛兽,身下的椅子微微扭动,发出和地面摩擦的声音。
“阿青。”
张青应声抬头,额上被人轻轻一拍。
她有点呆滞的看着张炎微微倾身,伸过手来用掌心抵在她额上,眼神里满是忧虑。
“去睡会吧。”张炎说,“在牢里休息不好吧?睡吧,睡着会轻松很多。”
“衣服不干净。”
“无所谓。”
张青和衣卧下,恍恍惚惚中她听见张炎小心翼翼的清理掉香灰不让铁盘和地面发出碰撞声。打火机发出咔的动静,新一盘蚊香点燃,然后张炎推开窗在窗口站了一会,烟火味和雨湿润的水汽混合着弥散开。
最后她听见张炎咳嗽几下,关上了窗。
“小心感冒。”她迷迷糊糊的说。
“没事,蚊香呛得。”张炎轻声回答,“又不是小时候了。”
睡意终于完全覆盖了她。
雨声在睡梦里越来越大,风吹在树叶上的飒飒声愈加清晰,焚香味在梦里缭绕。
张青一向多梦,或许是今天交谈的缘故,她不停梦见儿时过往。
自己堂姐的身体其实一直都不好,阿青从小就知道。张炎刚送来她家的时候,活脱脱一个病秧子,早产儿,天生的体弱,内向又沉默,看起来好欺负的很。和整天滚成泥猴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阿青简直两个极端。
与父母健在却关系极差的阿青不同,张炎的母亲在生她时就因难产去世,父亲虽然一直对亡妻抱有愧疚,却也不曾亏待张炎,不如说,蛮宠她的。五岁时送张炎来到她们家,也是为了习武,不求精通,只求强身健体。后来张炎父亲在她七岁那年出车祸离世,她就在阿青家长住下来。
而张青,她不和同龄人打架的时候,就是她爹在追着她打,两人要么互不搭理,要么鸡飞狗跳,她每每都能把自己老爹气到炸毛,她老爹也屡屡将她揍到炸毛,父女关系差到飞起。张青知道自己亲生老娘不是自己老爹的现任妻子,作为家中次女,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叫张顷,认识张家几个孩子的人都纷纷表示不想吐槽你们家的起名能力。
很多次阿青都想,如果不是阿爷在,她早就被老爹赶出家门了。
好在张顷虽然也把桀骜一脉相承,却还是很疼这个妹妹的,替阿青顶了无数的包,背了无数的锅,有东西必然分她一半,分不了东西就直接塞给妹妹。阿青刚开始不情不愿不好意思,到最后也就从善如流听之任之了。
阿青对自己亲老娘的事不太了解,也没什么印象,更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家里人都对此避而不谈,她偷偷问过阿爷好几次,自己是不是和诺言一样,是从外面捡回来的,所以压根没有老娘,老爹对她也没好脸色。
「不是。」
她记得阿爷是这么回答她的。
「你是张家的……」
老人嘴唇张合,声音却在雨声里模糊不清。
我是什么?阿青无声的呐喊。
我是……什么?
或许是隔代亲,老爹对住在偏院的阿爷敬畏又生分,礼数周全不敢冒犯,却也不亲近,能避开就不会主动找上门,反而是阿青和阿爷比较亲近。阿爷对这个儿子也很漠然,两人相敬如宾,一点不像父子。阿青模模糊糊察觉到老爹对自己的不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与阿爷的亲近,又苦于没法明说,憋屈的很。
用亲近这个词形容张青和阿爷的关系可能不太恰当,可她并不想找到那个最适合形容两人之间关系的词。
她从一开始就模模糊糊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愿更深入的思索。
现在也不愿。
张青晓得,自己看上去张狂又自负,可实际上敏感又自卑。正是自卑让她的敏感察觉到自己脆弱,即使是在这个社会里,纯粹的力量也是令人着迷的倚靠。
弱者靠规则保护自己,强者靠拳头保护自己。
或许是家族骨子里的轻狂桀骜让她产生了一种极端又危险的念头——我为什么要遵循律法?如果我足够强,那规则算什么?如果我足够强,就算我违反了规则,谁能来制裁我?
知道这个念头的人不多,阿爷放任这种念头肆虐疯长,诺言觉得无所谓,至少看起来无所谓 。
按辈分来讲,诺言是阿爷的义子,是张青她爹的弟弟,是上一辈里面最小的一位,是张青的小叔叔,即使他只长张青一岁。如果说张青对阿爷是仰望,诺言和阿爷就是对坐,虽然他是阿爷的儿子,两人关系却微妙的维持着平等。阿爷对他除了欣赏,还有警惕。
当他们还小的时候,互相之间的关系大概是这样的。
闹事的时候,张青负责执行,张顷负责望风,张炎负责紧张,诺言负责给点子。
东窗事发,张顷负责背锅,张炎负责认错,诺言负责辩解(虽然不情愿,他更想装无辜,可是装无辜张顷和张青在事后都会揍他,可能这就是他的点子每次都会有一点点不明显的漏洞导致东窗事发的原因吧),张青负责死鸭子嘴硬吸引老爹仇恨。
最后老爹气的抄家伙揍人,张顷负责拦着,张炎负责劝着,张青负责跑着,他负责在一遍吃瓜围观,事了拂衣,深藏功名。
不过张青怕挨揍不敢回家没饭吃,都是诺言把饭打包给张青送过去,并借此嘲笑她一番。“爱护后辈是应该的。”诺言每每都会露出仿佛在说“愚蠢的人类啊”的表情。
或许因为不是亲生的,诺言性格里并没有那种明显的执拗与嚣张,可也绝对说不上与人为善。如果说张青的倾向是以武犯禁,那诺言的倾向就是以文乱法。老爹斥其野蛮,阿爷兼而礼之。
可阿爷也不是人主。
张青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从十四岁阿爷去世,她应邀入学那年开始,又十四年,她再也没有踏入过那座坐落在村中的大院,没见过曾经的家,没见过自己那些或有血缘或没血缘的亲人。她人生后半段的前七年里有个叫余弦的女孩陪她度过,后七年只有一人颠沛流离。
她想起老家盛夏时骤至的大雨,天昏地暗,苍穹压在头顶黄到发红,分不清黎明与傍晚,只有昼夜。阿爷会点上一盘蚊香驱散蚊虫,她抱着枪在屋檐下呆呆站立,熏香和湿润的空气如同镇定剂一般让一刻都无法停止躁动的孩子安静下来。
她忽然明白过来张炎为什么会备下蚊香,看向落雨的眼神那么迷恋。她太寂寞了,只能通过一点一点塑造相同的景象来寻找慰藉。
自己的心思太重,心里却装不下沉重的事。张炎更深沉,却没什么事重要到让她往心里去。一个人心如业火,一个人心如荒原。一个人想还清世间所有恩赐放纵漂泊,一个恐惧自己太过淡漠而被世界放逐。
闷雷透过梦境隆隆传来,和回忆里的画面重合,飞沙走石的大风忽然消失,暴雨倾盆狂落。张炎缩在阿爷的躺椅上摇晃着瞌睡,张青在门外看红瘦绿残天地萧瑟,水滴顺着屋檐青瓦急急滴落,诺言和老人坐在矮几前对一局棋,满院都是雨滴溅起的水泡,风扇摇摇欲坠的转动,发出吱呀声响。张顷在前院帮父亲干活。
张青忽然清醒了很多,思绪从梦中慢慢收回,眼睛鼻子开始发酸。她知道自己快要醒了,却舍不得睁眼。
我要回家。她想。我一定要回去。
去给张顷添麻烦,去给诺言找不痛快,去给老爹问声好道个歉,去阿爷坟前祭拜。
那时候日子一天天过去,张炎的身体渐渐强健起来,对习武的兴趣越来越浓,越研越深,颇有成痴成狂的趋势,性格也渐渐开朗,反倒是自己越来越沉默。终于有一天她遇到和自己一样的机缘,收拾行李投奔教会,只因为圣器让她看到了将武粹至化境的更大希望。这一切都发生在阿爷死后不久,老人就像是连接四人间的那根线,他的去世仿佛命运挥刀,干脆利落的斩断了原本就大不相同的四人间的联系。
“你们是兄弟,是姐妹。”张炎父亲还在世时,老人曾在一次年夜饭上郑重其事的握住子嗣们的手,“你们这一代,生为兄弟,互相亲近。下一代,下下一代,也依旧是兄弟,哪怕散落在五湖四海,也密不可分。”
“血浓于水。要记得,你们有血肉相连。”
雨声愈溅清晰,风雷声从天边层层叠叠滚来,终于一声炸雷在天际在耳边又仿佛在心底炸响!
“阿青!!”
张青一跃而起,睁大眼,茫然的看着摇晃自己的姐姐。
“快躲一下有人来了。”
“你会送我回去吗?”
“……哈?”张炎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决定装傻。她看到阿青眼里有掩藏过的怀念与悲伤,虽然什么也没说,可她突然觉得对方是想回家。
“放我走。”
“你别闹了主教会骂死我的,有我在你也过不差,快躲一下。”
阿青不再说话,在虚合的厨房门后藏身,透过缝隙观察来人。
是个个子很矮的女孩,虽然背对自己看不清面容,但举手投足间带着东洋人的拘谨与礼仪,一头黑发,瘦瘦弱弱,手里拿着书,很文静,看起来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
像极了余弦,可却不是她。
阿青舔了舔嘴唇,眯起眼来,她贴紧门缝蹭开门,一点一点悄无声息的靠近对方,张炎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对她发出不明显的暗示,她没有理会,这是唯一的机会。
张炎发觉了阿青的心思,对方将暗示置若罔闻,此时此刻就像是捕猎的野兽,眼里只有猎物。她终于无法保持沉默了,在开口前的瞬间,访客仿佛也发现了屋主的异常,疑惑的要转过头去。
就在这一刻张青忽然暴出狂龙般的怒吼,猛扑而来。
张炎神思有一瞬突然变得一片空白,什么也反应不过来,就在她晃神的一刻张青用腕上铁链死死绞住了访客的脖子。
武神怒吼,震人心魄,直逼身魂,诸灵退散,四野宾服。
阿爷曾教过他们的技术,却只有张青和张顷学会了,张顷正气浩然无所畏惧,张青心似业火怒意燎原。
“如果有一天你们陷在了鬼打墙般的迷障里就放声怒吼吧,振奋自己心神破除它,声音所到之处无人不肃然。”阿爷说。张炎想在魔法还没失落的年代,武士们恐怕就是如此这般靠着自己的心和神力对抗的吧。
手铐有封住魔力的作用,被锁链缠绕勒住脖子的稗田墨同样用不出魔力,她一边努力拉着颈上铁链一边用手肘奋力撞击对方柔软的腹部。却发现逃犯竟然就这样生生承受下来,手肘反击在自己肋间,一下就瓦解了自己的反抗。
“你在做什么!”张炎低吼,“放开她!”
“离我远点!”张青喘着粗气咆哮,咽了口口水,喉间有淡淡的甜腥味,那双纯黑色的眼睛仿佛要把所有光都吸进去般暗沉,血丝毕现。“手铐解开。”
“你不这样我也会想办法帮你走!”情急之下张炎顾不得掩饰什么了,“你这下害惨我了!”
“我不杀她她会杀我!”
“这里没有人想害你!!”张炎怒吼。
“放屁!闭嘴!解开!”
张炎低语一句,手铐应声脱落。
“你的圣器,扔过来。”
张炎依言把斩马刀扔过去,阿青用脚勾起,一拳击打在稗田墨太阳穴上揍晕对方。
“你太粗暴了!”张炎心中有火。
“谁管她。”张青提刀指着张炎,神情冷漠。“你们有没有抓到一个叫余弦的女孩,长得和这个倒霉家伙差不多。”
“没有!”张炎扶额,“赶紧走,下次战场见面记得把我的刀送回来。”
“我会回家一趟。”张青缓缓后退,刀尖依然指着对方,“参不参与这场冲突到时候再说。”
她最后看了张炎一眼,闪身退出房间,门板隔断了她的身影。
张炎脱力的坐倒在椅子上,疲惫的长舒口气。
她本想把“放走张青”这件事做的隐秘漂亮,骗过教会也骗过她,免得她又觉得亏欠自己什么,却被这个大龄愣头青突然袭击搅乱所有计划。
也罢,不论如何,自己这个妹妹还是脱离了囚笼。
现在。她偏头看了看渐渐转醒的稗田墨。想想怎么把这位同僚应付过去吧。
居住在森立较深处的群居魔法生物。
外形是小型的偶蹄类动物,体长大多在一米以内。前肢短,后肢长,有棕灰色皮毛,背部有白色或褐色条纹,额头是有形状不一的白色花纹。
雄性四肢强劲,犬齿发达,有角,三叉,尖端锋利,身高较高,无魔法。雌性无角,可以操控藤本植物。
主要食物是浆果,蘑菇,苔藓等。
种族的好奇心极强。#极强 极强 极强# 对于人类也充满好奇心,被攻击后会躲进附近的树丛,但一段时间后还会回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人类靠近麝群太近有时会被雌性森林麝操纵的藤蔓缠住,但也许她只是想跟你玩。
基本上就是这样智商堪忧的物种,但是个体战斗力不弱,而且温柔起来很暖心。
4200字。
<凶者当屠 – 行路难>
稗田墨用力睁开双眼,头疼得像是要炸了一般,蚊香的味道有点呛人,视线还在模糊。
雨仍在下,雷声小了很多,屋里屋外都很安静。
自己还在教会,没有反过来沦为阶下囚。她得出这番结论,躺在床上动了动脖子。
“你醒啦。”有人慰问道。
床边椅子上坐了个人,好像抱着本书在看……那不是自己刚才带来的书吗?稗田眯着眼睛让自己的看得更清一点。
“你醒啦。”书页发出摩挲声,翻到新的一页。
“你在看什么?”
“你带来的书。”张炎说,“你竟然会看《诗经》喔,看得懂吗?”
她的指尖抵在书上轻轻摩挲,像䑛舔一般。
“你别弄脏我的书。”
“怎么会。”张炎笑了,“我看起来很脏吗?”
稗田墨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对方像是玩笑,又像是自嘲,好似浑不在意,又好似暗藏期待,到底是隐喻还是单纯的字面含义,她分不清。
“……我相信你有天天洗澡。”稗田墨说,“为什么异教徒没去劳作,没待在地牢,却出现在你屋里?”
“你是说阿青吗。”张炎盯着书页,连头也不曾抬,只是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因为她是我妹妹啊,血浓于水,我心疼她,想让她舒服点,有什么错吗。”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稗田墨有点无言以对。
“……她是异教徒。”稗田墨憋了半天,“你这是玩忽职守。”
“在作为一个教徒之前,我首先是张家的长女。”张炎平静得说,“你不能阻止我去救自己的亲人。”
“这是对神不敬。”稗田被这个坦然的诡辩气得有些脸红,“要是让安德烈和主教知……”
“安德烈。”张炎重音打断了稗田的话,“主教。还有什么,神?”她嘴角勾了勾,笑意变浓了,只是显得更冷一些,挂着深重的嘲弄与不屑。
“和我有屁的关系。”她轻声说 。
稗田瞪大眼。
“亵渎!”
“我亵渎了什么。”红发女子眼角缩了半圈,仍低着头,咄咄逼人,“大家都是爹生娘养先生教,骄傲而独立的活着是每个人的权利,为什么一定要从属于谁?为什么一定要默守陈规?
“你觉得我怎样才是不亵渎,杀掉阿青,大义灭亲吗?逼她信教吗?搞什么鬼!
“对神不敬?神给了我什么吗?让我不孤单、不痛苦、不悲伤?”
“神赐予你力量!”
“神赐予我力量,我对他效忠,这是平等的交易。交易,而不是信仰。”张炎强调,“但是他不该让所有人都信仰自己,这是强买强卖,是违法的。”
违法里麻痹……稗田墨无力的想骂人。好一个强买强卖,我觉得是你强词夺理。
“阿青不需要像神索取什么,当然不需要付出什么。就像教义里说的一样,等价交换,难道神要自食其言?如果觉得我放走亲人的‘效忠’已经不足以交换现在所持有的力量,那就把这力量收走啊!”
“你说得对,我会这么做的。”稗田墨现在格外冷静,气得,“我会提交报告,替你申请禁闭并回收圣器。”
“可是我的神力还在,这表明连神都没反对。”张炎笑嘻嘻的抬起头,“你又何必这么着急。”
“神不可能事事亲躬!”
“连惩罚都无法降下,还指望给予恩赐?不能赐予什么,那算什么神,我效什么忠,做个什么交易?既然有这么不负责的老板,那员工偶尔出现些偏差,也是情有可愿吧!”
“你……你到主教面前再逞这些口舌之利吧!”
稗田墨,炸。
没钱,没电话,除了一身衣服和一把刀,什么都没有,这该怎么回家,张青愁啊。
她在雨中奔行,渐渐远离了教会的庄园。
“……突然……雨……”零零落落的声音掺杂在雨里,渐渐靠近。
“是很讨厌,不过谁叫你出门不带伞呢 。”另一个人说。
“诶,能和前辈挤一张伞,想想也就不是那么讨厌了。”
两个女孩子?她左右打量一下,除了半人粗的树木没有其他遮挡物了,能绕开她们不被发现积水被踩踏的声音吗?
张青掂了掂手上的斩马刀,放弃了爬树的念头,低着头,径直向前走去。
一个提着武器在大雨间行走的人,怎么看都很异常。
“那边的是谁?”已经有人发问了。
“张青。”
“教徒 ?”提问的蓝发女子中文流畅。
提刀的人像是笑了下。
“无神论者。”她说,“报上名来。”
“她说什么?”另一人问,黑衣黑镰,白发异瞳。
“她说自己是无神论者,让我们报上名来。”
“真狂妄啊,异教徒。”
“什么鸟语。”张青不耐烦的啧了声,“名字这么长?”
“那不是名字,她说你很狂妄。”蓝发说,“我叫菲蕾尔。”
“谬赞了。”
“她说过奖。”菲蕾尔笑眯眯的翻译。
“对异教徒没必要报上名字,菲蕾尔。”
“Hedwig前辈说没必要对异教徒报上名字。”
“哦,她是Hedwig。”张青木然的说。
“……”Hedwig握紧了身后的巨镰,对方提刀立在那里,显然从一开始就没要绕道而行的意思,她不担心自己逃跑的事被人发现,敢挡在面前的东西就统统击碎。
“让开?”张青试探的问。
“No。”Hedwig否定。
“你想打架?”张青说。
激怒别人似乎是张家人的天赋,hedwig已经开始火大了。虽然她听不懂张青说了什么,但对方语气里的坦然已经表明了漫不经心,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不怪张青,她只是不了解眼前的人,不了解就知晓其恐怖,反而没什么好忌惮的,无知者无畏。
“Yes!”Hedwig一个人冲了出去,平举镰刀拦腰截来。
“好啊。”张青说,“那还是报上名好,免得不小心打死了,来年都不知给谁上香。”
她反手把刀往地上一插,紧紧握着,硬是把怪力掌控下的镰刀挡在外面,扭腰偏身,一记侧踢踹在hedwig小腹,趁着对方吃痛,一手握住镰颈,一手从拔起刀来,当头劈下。
菲蕾尔斜刺里杀出棍子,挡在刀前,张青借力向后一个空翻,拉开距离。
“你为什么不躲开我们,二打一很吃亏喔。”菲蕾尔问。
“躲避后被发现的样子……太难看了。”张青说,“反正都要被发现的,不如早点打完。”
“嚣张……但不明智。”Hedwig抬起镰刀向前一撞,张青竖刀挡下,菲蕾尔的棍子从下盘扫来,她猛地起跳,雀落在hedwig身后,手肘击打在对方脊梁上。
Hedwig觉得整个身体都麻痹了,镰刀被生生夺去,张青拿在手里不会用,就跟割麦子似的抡圆了砍向菲蕾尔,然后远远丢开,返身又抽出刀来,一刀一刀劈砍上去,大开大阖,罡风猎猎把雨吹散。
技巧不足,就用气势弥补。张青把蔽雨的魔法取消了,一心一意放在对搏上,菲蕾尔步步后退,她步步紧逼,突又一个转身,怒喝着刺向背后偷袭来的hedwig。
这一刀刺出去有枪的样子,摧城裂石,镰刀划过她的肩胛也不能阻止。
“Hedwig!”菲蕾尔大喊,盘龙棍拔长用力甩去,正中刀柄尾部,刀锋走偏,袭向hedwig肋侧。菲蕾尔向前扑去,张青竟弃刀跃起,抓着树干三两下窜上树冠,回头冲菲蕾尔一笑。
“把刀给张炎送过去。”她说。
火焰呼地从斩马刀上涌出,稀薄的水汽在炙烤下突然成了大雾,喷薄着覆盖了两人。
“我……靠!”Hedwig愤怒,菲蕾尔举棍施法,挡住了火焰和滚烫得蒸汽,冷雨微风很快扫去了遮挡视线的水雾,挂彩的俘虏已经不见踪影。
“看起来呆头呆脑懒于思考……”菲蕾尔拔起刀打量了下,望向张青消失的地方,“却在这方面异常聪明啊。”
稗田墨还是没有去见主教。
张炎死死抱着她不松手,力气大的她动弹不得,流氓般开始耍赖。
她万万没想到世上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再撒娇也没有用!”稗田墨抓狂,“你太嚣张了!”
“张家人都这样。”
“你们这样管我屁事!”女孩子气得连boku都忘了说,“哦,你说的嘛,关我屁事,原话奉还。”
“我相信你肯定没有我这么无情啦。”
“你还能不能要点脸了!”
“要脸还是要命,显而易见不要脸。”
“……你就不能说好听点,说要命吗!”
“要命听起来多不吉利。”
“我……你……”
“张炎……呃。”菲蕾尔推开了虚掩的门,愣了下,她看看张炎又看看她怀里的稗田,觉得来的不是时候,迟疑的咬着每个字,“你……的……刀?”
“哦,我的,放那边吧。”张炎扬扬下巴,依旧不松手。
“为什么在异教徒身上?”
“不小心被夺走了,谢谢你帮我拿回来。”张炎说,对着墨猛眨眼,透着恳求的意思, “一会圣器给你保管,行了吧。”她压低声音妥协, 稗田墨瞪着她想拒绝,可被那双眼一看又失去了硬起心肠的情绪,刚才的一通耍宝无赖硬生生磨掉了自己大半脾气。
“阿青怎么样了?”张炎问。
“跑了。”菲蕾尔耸耸肩。
那就好,张炎松了口气,稗田墨愤愤的注视着她,“这下高兴了?”
张炎笑了几下。
“你知道她会去哪吗。”Hedwig问。
“她要去中国。”稗田墨抢答。
菲蕾尔和hedwig离开了。
“你怎么知道阿青去了中国?”
“万幸当时还没昏死。”
张炎耸了耸肩,稗田伸出手来,勾勾手指,张炎不明所以的握住,“?”
“谁要和你握手啦!”稗田啪的拍开对方手掌,气恼的说,“我是说刀!”
“就在那放着吗,你自己拿好了。”张炎说,看小女孩取刀,提了一下,没拿起来,又提一下,涨红脸抱在怀里,忍不住笑出声。
“你再笑!”
“咳不笑了。”张炎把脸上的表情迅速敛去,给对方打开门,“请。”
稗田最后重重的瞪了她一眼,转身回了隔壁,张炎关上门,靠着墙壁放声大笑,笑声越来越低,最后消失了,她木然的望着窗外,天已经放晴了,鸟开始啾啾鸣叫,最后一截蚊香烧尽,一捏就散的香灰此时还挂在铁片上,仿佛和点燃前一样坚硬。
她咳嗽几下,关上了窗,诗经仍打开在自己看的那一页。
张炎看了眼,折了个角轻轻合上了书。
“这个法术……”
拙仓濯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是陌生的号码,前面加着异国区号。
不认识……他看看学生们,挂断了通话。
“这个法……”
“铃——”
掐断。
“这个……”
“铃——”
掐断!
“这……”
“铃——”
这人好烦呐!!!!!!!拙仓拍桌。
“你还是先接了电话吧。”江絮对自己的姨夫说,“我看对方挺急的。”
“不好意思。”拙仓像学生们表示歉意,接通电话快步走向屋外,压低声音,“哪位。”
“嗯……”对面的女声有点干哑,仿佛在尴尬似的哼了声,拙仓心里忽然一跳,有种熟悉感莫名其妙浮上心头。
“哈哈哈……我,是我。”她组织了下语言,直白的像是不怎么会说话一般 ,“张青。”
拙仓忽然松了口气,他才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这么烦也是没谁了。”他浑身轻松的说。
“嗯。”张青又发出一声简短的鼻音,“我在法国,刚从教会的庄园逃出来,我想回国,你能搞到机票吗?我没有任何证件,教会的人可能还在追我。”她一股脑把情况和要求说完,太过简洁以至于有点不客气。
“怎么你走到哪里都是麻烦……”
张青又是干巴巴笑了几声。
“我帮你找人搞定机票。”
“谢谢。”
“你现在用的手机是哪来的?”
张青犹豫了下:“抢来的。”
“……”拙仓无语。
“我放在你哪里的枪……”张青说,她依然不习惯把它成为魔杖,毕竟她从没让那个长枪一样的东西正儿八经发挥作为魔杖的职能。
“我会给你送过去的。”
“谢了。”她还是简短的答道,毫不拖泥带水,生硬直白,“我入学时带去学校的那杆也一起带来吧。”
“余弦做的那把呢?你丢了?”
“……被教会收走了,想办法叫我姐弄回来吧。”
两人都有点词穷,拙仓想问你怎么样,又觉得太蠢了,想问你这些年去哪了,又开不了口,连张青自己不提起,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他又该怎么问?
而张青,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寒暄,她就这么浑不觉不妥的沉默着,既不尴尬,也不打算说些什么,坦然的听着。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拙仓打破了寂静,“那下次见?”
“嗯。”
张青挂断了通话。
7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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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者当屠 – 渔家傲>
飞机到达时刚过凌晨一点,如果不是这些年张青的样子没发生什么变化,单凭气质和背影,拙仓几乎要认不出她来。
他偷偷瞒过家人,向学校递假,通过法阵来到中国的据点,借了辆车,驱车赶往机场,在接机口不停张望着,直到张青走来拍上他的肩,才发现对方。
她变得沉郁且漠然,少时眉目间的肆意和张扬都不见了,笑容几乎没有,声音干涩,双眼直直望着前方或地面,如果没有什么事阻拦她,仿佛就要这么一直走下去。从正面看去她依然挺拔,顽强的像杆枪,宁折不屈,再难也要硬撑着。背影里却满是疲惫,恍恍惚惚的,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一般。
拙仓驱车赶向她说的地址,道路越来越窄,越来越简陋,向着远离城市的村落驶去。张青一路都很安静,拙仓通过后视镜看去,发现她侧卧在车后座上睡着了,面朝前面,双臂抱在一起,微微倾身趴着,像是不敢压到脊背,小心翼翼又沉沉的睡去,睡着睡着,眼角无声的落下泪来。拙仓看着,心里像是窝了块棉花,苦闷的直想大叫。
“北国夜无雪,隐隐惧相逢。”张青睁开眼睛。
“这里是南国。”
“我又梦见阿爷了。”
“小时候听你说过几次。”
“那时候还好,和你们吵吵闹闹,很多不想回忆的事就想不起来了。”张青说,一旦有了交流对象,她的语言功能好像恢复了很多,又或许这些话她一个人反复思索了许多遍,早就烂熟于心,“这些年一个人在异乡生活,心里空荡荡的,格外多梦。”
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好的坏的,开心的悲伤的,压在心底却未曾忘记的,统统化作求不得放不下,在夜里汹涌入梦。雨水和蚊香燃烧的味道一直不曾散去,催着她惊醒,又催着她沉入更深的梦境。
“天要亮了。”她看着窗外的天空,东面隐隐泛白。楼房已经全然看不到了,轿车驶过一个石桥,远处山峦间云雾朦朦,缓缓变化移动着,像有巨兽沉眠于此,缓缓呼吸,又像龙翻飞着拢在山川上,周遭是它的蜃气。
山脚下是一片大湖,泱泱无壅,直到石桥底下。有渔家早起,几个墨点似的船缀在上面,浅滩处种着小片水稻,人寂寂水汤汤,似一幅画。
唯一破坏气氛的就是他们座下铁车,跟它载的人一样,往哪站都突兀,和周遭格格不入。
张青又睡了过去,拙仓看着不痛快的天色: “是个阴天啊。”
车轮碾过积水,停在村落前,白墙灰瓦,窄巷青阶,偶尔有低洼处的积水深到脚腕,居民懒得修补,就用石块和砖头临时搭出一条路。围墙低矮又简陋,比起防卫,更多是用来标明领地。
拙仓喊醒张青,她把枪提在手上,领着他穿过村落,向更深处走去,民居开始稀疏,绿色渐多,竹林间的土路宽阔平坦,比两侧微微高出一块,路尽头是座大院,张青停下脚步,遥遥看着它。
“几点了?”她问。
“五点了。”拙仓说。
“过了多久?”
“……大概四个小时?”
“十四年啊……”拙仓发现张青在喃喃自语,“十四年。”
她伸出手去敲门,木门却被敲开了一丝缝隙。她愣愣的看着,收回手来,又伸出去,手掌贴着门板,不敢用力,从未害怕过什么的女性此刻惴惴不安的咬着嘴唇。
“近乡情怯?”拙仓问。
张青没有回答,用力一推,木门拉长调子“吱——呀——”作响着打开了,她走进去,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打量。院落里干干净净的,正中间摆着个一人高的香炉,有几片被夜风吹落的树叶落在地上,她抖开裹枪的粗布,枪尖撵着树叶一挑,托在空中,舒展身体送出枪去,正中树叶中心,啪的把它打成两折。
张青笑了笑,眼神里染上欢愉,那股像毒龙般暴烈的力量被收起,她无声的舞起枪来,血液和身体渐渐变热,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腾出一丝不同于水汽的雾。
锋走白虹,杆出惊鸿。
“出枪甚长,且有虚实,有奇正……”
气烈如鸣,似风从虎。
“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
雾随枪走,如云从龙。
“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张青收枪而立,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好枪法,我要是能有先生一半资质,就……”男人忽然不说话了,他死死盯着张青。张青回望过去,看着他那头和张炎一样火红的头发,无声的笑了。
“阿顷,谁啊?”两鬓斑白的老人披着外套从正卧出来,天刚亮,露水对年纪大的人来说还是重了点。
张顷结结巴巴说不全话。
“你……你……你……”老人的眼睛渐渐瞪圆,抬起手来指着张青,你你你了半天,转身冲回了屋里,一阵翻箱倒柜和妻子抱怨的声音,然后拎着鸡毛掸子又冲出来,眼眶发红,快步向她走来,举手就抽。
“你这个……!!!”
鸡毛掸子伴着怒吼落在张青背上,她眨了下眼,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把张老爹吓得倒退一步。
“你……干什……怎么了?”张义不是一点半点发懵,这个幺女小时候“不跪天不跪地不跪父母,我谁都不跪!”的狂言他还记得一清二楚,虽然现在自己老了,但也不至于糊涂到以为张青会痛改前非。
张青没有回话,脸朝地面,脱力般直直向前倒去,一滩血迹在背上缓缓洇开。
张青记得,自己父亲以前很上心查夜这件事,每晚睡前都会亲自把各个院落检查一遍,门是不是落了锁,锁是不是锁好了,起夜时再顺路检查一遍。
那个时候她以为,这多半是防着怕挨打而逃出家门的自己,直到今天她推开那扇未落锁的门才明白,父亲只是借着落锁偷偷观察自己回来没有,如果有,他是绝不吝开门,然后给自己留下个硬梆梆的背影的。
可是没有,一次又一次,张青从没有回来过,她和父亲共有的倔犟、别扭,像是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拙仓说近乡情怯,其实并不是,这个感情早在漫长的空中旅行里磨灭了 ,剩下的只有急切归家的心。
只是发现门没落锁,让张青很惶恐。
这座大院是不是换人了?是不是空了?如果不是,为什么没有锁门?落锁的那个人……死了吗?
万幸的是没有。
是真的没有锁上吗?是为我留的门吗 ?
是不是锁链太长,再推一下就会绊住了?
万幸的是不是。
她少见的沉沉睡去,无梦侵袭。
张顷招呼拙仓一起吃早饭,炸酱面、豆腐卤和馒头,拙仓实在不知道面条和馒头要怎么搭配,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这豆腐卤和面条简直齁死个人,馒头软的一捏就扁,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还挺好吃的。
比、比赤拟做的好吃……
“阿青多受你照顾了。”张顷真心实意的感谢,“她行事鲁莽,要是说话冲撞了也别往心里去,替她赔罪。”
“诶没事,都习惯了。”拙仓心想言语冲撞算什么,当初她直接拿着枪来扎我我都没说什么呢,“其实也没什么照顾的,很多年不联系了,前几天才又联系上。”
“那你知道她背上那伤怎么来的吗……?”张顷把原本她这些年都在干什么憋了回去。
“不知道,她没说。”八成是教会打的。
张顷叹息,对不能教训欺负自己妹妹的人感到扼腕。
“伯父不吃早饭吗?”拙仓把话题移开。
“他拿了两个馒头去阿青门口守着了。”张顷有点好笑,“自从阿青走得久了,爸晚上都不敢锁门,怕她回来进不了家。每天盼着她回来,真盼回来了也不知道好好说话,竟然一鸡毛掸子抽过去,还当她是小时候的屁孩儿呢!”
“……父女俩一样的。”拙仓也笑起来。
陌生的天……地板。
张青睁开眼,自己正趴在床上,鼻子发酸,额头也疼,估计是晕倒时脸着地了,背上凉嗖嗖的敷了药。她扭了扭脖子,看到守在床边的女人。
“阿妈。”张青轻轻唤了声。
“嗯?嗯……!”迷迷糊糊打着瞌睡要从椅子上跌落的女性猛睁开眼,惊喜的摸摸阿青的脸,“你醒啦,饿不饿?喝水不?”
“嗯。”她吭了声,女人匆匆推开门,一声“ni——”憋在嗓子里,张青看过去,一截深棕色的拐棍悄悄缩到门后。
不方便吃面,她就啃了两个馒头,并对牛奶表示了厌恶。
“刚下的奶。”阿妈端过来,张青往后缩了缩,干脆扭头用后脑勺朝着女人。
“喝了要吐。”她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说。
“这娃……一点没变。”女人嗔怪的给她换来温水。
“诺言呢?”张青问 。
“在城里呢,你哥给他打过电话了。”
“老头子呢?”
“咳。”张义应景的推门进来。
“门后躲着呢。”女人挤眉弄眼的压低声音,指了老头一下,末了笑笑,“你爸老了,身子不如以前硬朗,你可别再气他。”
“我知道。”
女人退了出去,阿青想老爹真是老了,人老了就容易心软,放到以前,他是断不会来看自己的。 两人聊了一会,她坐起来,缓了缓,穿上外衣站起。
“你去哪?”老头有点紧张。
“去看看爷爷。”张青说。
老头沉默了会,背着手走出房间。
拙仓兜兜转转,终于在竹林深处找到了张青,她坐在长椅上,亭子中间放着个火锅,用木炭烤着 ,菜和肉在一边放着。
“你弄得?”
“张顷。”
“给我准备的?”
“别人,你想吃也行。”
“不了,刚吃过。”拙仓说,“我这就打算回学校了,有些话……想和你说。”
张青没有说话,看着亭外。
“赤拟的侄女入学了,今年刚13岁,看到她们就好像看到当初的自己。”拙仓自顾自说着,他们很久没有见面,见面后也没有一句寒暄,阿青沉默又冷淡,既不问他过得怎么样,也绝口不提自己现状,但拙仓知道她肯定不好过。
“真诚也一岁半了。”他说,“魔法界扩大了不少,人手紧缺,教会蠢蠢欲动……有空可以回去看看。”
“嗯。”张青木然的应了声,没有更多回答。她坐在亭子边缘的长椅上凝望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拙仓忍不住顺着她的视线去看,入目一片青翠,除了竹林还是竹林,越往深处越是苍郁,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却依旧分不出张青到底在看什么,他想说阿青你很少笑了,从我们见面开始都是一副郁郁的表情,是只有这段时间这样,还是自分别后都这样了?
“……张青。”他忍不住开口。
“嗯。”
“我走了。”
“嗯。”
拙仓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有消息说余弦还在魔法界,不过不一定准。”拙仓看着她的背影,“这些年我都有帮你打听她的下落,我想你早晚会回来的,不是觉得自己多了解你,而是因为相信天意。”
人生在世,多艰多舛。乱世难为,天意……如刀。
阿青石像一样沉默着。
他叹了口气,撑开伞离去。
“枪靶。”忽然有人从背后叫他,拙仓回过头去,看到阿青向他缓缓露出个笑容,没了少时的嚣张桀骜,这笑容看起来安静又疲惫。
“我很好,你放心。”她说,“过段时间我就回学校看看。”
“走吧,我送你出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两人走在碎石板铺成的小路上,身边绿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白墙青瓦,和夹杂其中的狭窄巷道。
“你我有没有推心置腹谈过话?”
“没有。”
“哦。”张青哼了声,“回学校后请你喝酒。”
“喝多了赤拟要骂我的。”
“你不喝我要打你的。”
“你现在打不过我了。”
“你确定?你半生安安稳稳呆在学校。”张青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凝视着他,“可知我半生颠沛流离,经历些什么?”
完了。拙仓心想。戳她痛脚了。
他仔细打量着张青,半晌还是摇摇头。
“你不用骗我 。”张青一甩衣袍,踏步向前走去,披在肩上的单衣随风鼓动一下,“我记得我离校前拉着你喝醉过,想必酒后失持,同你说了什么,不然你也不会十几年如一日,为了一个不知道回不回来的人打听一个失踪的人。”
你怎么不担心酒后失持和我做了什么。拙仓在心里深深的吐槽。
“我还有事托你。”
“说。”
“如果哪天阿炎发疯,你要拦住她。”
“她是教会的人。”
“她会听你的。”张青说,“不听就想办法让她听,什么办法都行。”
“弄死ye……”
“你敢。”张青眼角忽然一翘,冷如刀锋般。
“我开个玩笑。”
“别看她好像很好相与,发起疯来比我也有过之无不及。”
“张家人都这样。”拙仓回答,“学校见。”
“学校见。”
她回到亭子时,长发的男人正坐在火锅边涮肉,刘海上粉红色的挑染异常显眼,头发在颈后扎出个细细长长的小辫子。
“说了是给你吃的吗?”张青在诺言对面坐下。
“那还能给谁?”男人说,“不是我帮你看着锅,汤早沸了。”
“多谢你喽?”
“不客气。”诺言自然的接受道谢,“你找我什么事?”
“原本有些话想说的。”张青看向外面,“现在忽然不想说了。”
诺言无所谓的摊下手,毫无表示的埋头苦吃。
阿爷就葬在竹林里,她等诺言吃完,一起过去,在坟前洒上一杯酒,点上香,无言的看着石碑。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活泼。”诺言说,“现在话这么少了。”
“人总是会变得,我年岁已经不小了,活泼不能再用来形容我。”
“外貌几乎没变。”诺言打量她,“性子倒越来越像老头子期待的那种人了。”
“你不期待吗。”
“不,很无趣。”
“你觉得什么有趣?”
“你就很有趣。”
“……”
“如果想再有趣一点……”诺言眯起眼来,“我该让你背道而驰,绝不让你成为老头期待的那种人。”
“我是沙包,任你们揉圆搓扁 ?”
“不,只是什么都在一个死人的掌控中发展,这种感觉很糟糕。他说你是奇迹,可我觉得你该是腐朽的奇迹。”
“神经病……那又是什么东西。”张青忍不住骂。
“腐朽的奇迹,”诺言眼皮跳了下,“不就是人类吗。”
张青转身往家走去,小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那个男人,”诺言问,“是你男朋友?”
“……不是,是我同事。”张青脱力,“拙仓都结婚生孩子了。”
一直漂泊的旅人仿佛就这么在家乡安居下来,一住半年,年关将至时张炎也赶回家里,身边跟着稗田墨。
“你女朋友?”张青认出了这个女孩。
“小跟班。”张炎耸耸肩,“非要跟着监视我。”
稗田一瞪她,她就嘻嘻哈哈的岔开话题,把一本诗经拍在张青怀里,“来,稗田给你的见面礼。”
“我的诗经……上次是落在你哪了!”稗田跳起来去抢,被张炎拦在怀里拖进屋。
“哎呀……我再给你买一本嘛……实在不……我给你手抄一本?”
声音渐渐小时了,张青摊开书,很快找到了折角的那一页,红色的水笔特地标记出来一行。
“……扬之水,白石粼粼。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新年那天罕见的下了点小雪,张炎记得上次这块地界落雪,还是14年的事。
十五一过,张青收拾好自己行李,再去看了看阿爷,敲开老爹的门。
“可以不走吗。”她在门口就听见老人的声音,低低的,带点恳求,让人心里发颤。
她不敢答应,又不敢不答应如此低声下气的父亲。
原来我也在老去啊。她想。心越来越软。
“你不说 ……我也知道你在干什么!”老头激动的用拐棍戳了下地面,“无非就是些和诺言差不多的事!”
张义摇摇头,又摇摇头,有些不知所措,“你从小就亲近你爷爷。”他声音发苦,“我看着他把你往不归路上领,心里急的要命。你阿爷要一个完美的作品,你就把自己天生的狂妄和资质当筹码给他,交换来力量,我看你越来越危险,越来越异常……剑利易折,枪硬易断,他把那些力量交给你,就是在给你魔鬼。
“有谁会期待自己孩子变得像把武器一样?你要那么强做什么?我不能保护你吗?我是你父亲啊!”
“可你不会永远是一个能保护女儿的父亲。”诺言握住张青抓着门把的手,把她拉过来,自己上前,直视自己名义上的哥哥,“有一天你会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垂垂老矣瘦弱无力的人,她只是更早的预见了这一天。”
老头闭上眼,有些绝望,“那这次走……还回来吗?”
“……不知道。”张青小声说,比起半年前刚回家的时候,她更像一个人了。
“如果再回来。”老头说,“……就别搀和那些伤身的事了。”
张青心里发慌,拽着诺言掉头就跑,像小时候那样躲开老人的视线,来不及给一句回答。
“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阿爷并不爱我。”张青在村口停下,拙仓的车停在附近,她踩了踩积雪,低声说,“尤其是这些年,手上没有事干的时候就止不住的琢磨很多事,常常觉得阿爷对我像是一个工匠对最完美作品的喜爱和慰藉。可是又想起他握着我和大家的手,说血浓于水,你们有骨肉相连。”
“你觉得阿爷是坏人吗?”她问。
“……无所谓。”诺言替她撩了撩鬓边落下头发。
“事实到底怎样,谁都不知道。”男人说,“他已经离开了,有再多故事,再多心思,再多遗憾,都无济于事,连世界都不会在意,我们又何必计较?你就权当他是对你好了。”
张青盯着他的眼睛,两人无声的对视着。
拙仓摁了两下喇叭,诺言摆摆手转身。
“诺言。”她喊了声,男人转过身。
“你一直都觉得自己聪明,”她说,“猜猜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啊?”
“?”男人鄙视,“没头没脑这谁能猜到。”
张青突然扶着他肩膀亲上去,像豁出去一样,一直注视着这边的拙仓受到了成吨惊吓,一巴掌拍在喇叭上,笛声长鸣,或远或近的狗此起彼伏狂叫起来,诺言紧紧抓住阿青,在混乱至极的气氛中加深了这个吻。
他本以为这是对方心血来潮的恶劣玩笑,此番举动定会让脸皮薄的张青激烈反抗。
然而没有,他顿了下,后撤一步,拉开距离。
“啧……没意思。”诺言皱了皱眉。
“欠你的。”张青好像很嫌弃的擦了擦嘴,弯腰握了个雪球,啪的丢在汽车挡风玻璃上,“吵死啦!!!!”
“走咯。”她小跑过去,突然又握了个雪球,朝着诺言丢过去,准准丢在衣领和脖子间。
诺言俯身让雪块滑落,匆匆清理干净衣领,抬头看到她冲自己笑了笑,钻进了车里。
回到魔法界后张青更加清闲下来,不需要上课也不需要授课,她用自己漫长的闲暇时间在林子边缘建了座木屋,和护林员比邻而居。然后找了个图书馆保安的工作,成日泡在图书馆里发呆,看书。
她开始学画画,最开始线条乱七八糟涂满一纸,后来渐渐能看出人形,最后不仔细讲究也算说得过去。什么都不想干的时候就趴桌子睡觉,带着折叠床来在角落躺着睡觉晒太阳,别人不找她,她也不找别人,日子一天天过去,倒是让耐心好了不少。
最近一次被人喊出去,是去建立岛上的防御法阵,每个人的方法都不尽相同,她远远看着奥斯德念了很久咒语,又听说koi酷炫狂霸拽的特殊画阵方法。回到自己的工作地点,坐在西侧的悬崖往下看。
一片落差巨大的断壁,脚下是狭长的沙滩。
她这样发呆,直到太阳西沉,拙仓来催促进度,她把对方轰走,很快又两手空空出现在拙仓面前。
“这么快?”
“呸,我花了一下午时间冥想呢?”
你只是在发呆吧?!拙仓腹诽。
“枪呢?刚才还看你拿在手里。”
“作为阵眼插在那了。”
拙仓望去,乌金色的长枪生生埋进石头里,周遭没有一丝裂缝,像是从里面长出来一般,“法阵呢?”
“在枪身上。”张•耐心只有三秒•青不耐烦的往回走,“武器可是武士的灵魂,我把自己三分之一的灵魂都放在那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虽然我觉得没什么用。”她说,“如果壁垒有用的话,武士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