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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序章·真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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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写完了这个序章,字数差点破万,写到呕血……

    风油精和鹤田姐姐稍微原型出镜,因为戏太少了,根本不好意思关联(。

    耶终于可以开始还互动了!!

         

    ————————

             

    7<<<

    我那时的境况,绝算不上好,可若真要计较,且也不能说就那样糟。

                 

    到底父亲的家系尚保有几分尊严,一应吃穿用度虽不如何好,但也并不如何坏——或者在贵人们的圈子中,如此这般已算是极不体面,不像样子了,可我那时却浑然不觉,分毫不以为意,全不放在心上。

    就连唯一收到的那封情信,最初时,也是不在意的。

                    

    8<<<

    椿姬回复书信,最初时闷闷不乐,不情不愿。

    叫她来看,是极不乐意写什么优雅俏丽的诗句,做出甚么知情识意的贤良的。可却也晓得,万不可置之不理,又或直言拒绝。

    还能如何呢?女儿家的名声,统共不过那么一些,美貌尚且需将小心保养的长发叫人‘无意中’瞧见,风雅文识,也便只能往这往来书信中瞧了。

                     

    便这样,这往来竟也绵延了数月,称得上喜人了。宅内早已风传,言辞切切。有说那头的贵人可是出入殿上的人物,尊贵自不必提了。也有说那公子虽将将奋发,可家学毕竟颇有脸面,是官拜一等的人家的子弟,待到明年开春,少不得便要被封个少纳言来做,亦或直接当参议也未可知呢!

    家中的女公子被这样的贵人相中,却不是一件好事?需知,黑貂皮再如何贵重,也是那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可大不相同,往日尊的,现且也变成贱,物件尚且如此,更妄论人呢?

                      

    椿姬却并不觉如何欢喜。不如说,她甚至开始心生怯意。

    她已与那贵人隔着垂帘说过一两句话,自此便被周遭看做是极亲密,确信好事很快便要可以成就了。

                     

    可这好事,究竟该要如何成呢?便是成就了,又如何呢,难道往后的日子竟还能比现在的要更好,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幸福可奢求吗?

    她既心中惶惶,拿这样的问题来问,那沉黑柔和的付丧神便用沾了淡淡香蕴的手轻轻托起她的脸,半长的黑发落在小女公子的面颊上,冰冰凉凉,顺着脸侧滑开了。付丧神闭起双眼,面颊虚虚贴着人之子的,椿姬看到那鸦一般的长睫微微颤动,对方沉郁而微凉的声音不意间滑进耳孔。

                     

    她唤她:

    “椿。”

                 

    “……正因你许愿,我才会出现。”

    她说。她像是不止一次这样说,语气中带着某种莫名的笃定。

    “所以,一定没问题的。渴望也没关系,奢求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付丧神微微睁开了双眼。

    椿姬看不清那些朦胧的黑色的真意。

                   

    她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话来。

    而那说不出口的期盼正是:

    她也想要相信自己可以更加幸福。

                 

    9<<<

    您看,我正是这样一个欲求过重,且自识不明的可笑的人。随您笑话我罢,因这本就可笑至极,以致无可推脱,就连自己,亦有时禁不住笑起来,竟成就一种快乐的氛围,也算是奇事一桩了。

                  

    不必我说,想必您也足可以猜想出当时情状。我这般渴求幸福之人,在这京中,便如海边砂砾,不下凡百,实在无甚特别之处,芸芸众生而已。

    我唯一的幸运,以致于至今所有的泰半幸福,皆来源于同真黑所结下的缘分,她陪伴着我,我呢,当然亦从未想过同她分别,这理所应当一般的幸福使我渐渐蒙了眼,瞧不见其他了,瞧不见别人,自然便也瞧不见自己。

    须知:

    欲求生鬼,人心生怪。

                 

    人若不时刻瞧紧了自己的模样,说不得哪一日再看时,镜中映出的,可不就要是青面并獠牙了么。

                 

    ……

                 

    没有错的,正如您所料的那样。

    那位递来情信的贵人,原也是无意要娶我的。

                    

    10<<<

    说一个无甚关联的题外话——

    椿姬已经有些年未想起过母亲的事了。

                   

    在她幼时,听老宅中的下人们说起过不少风言风语。

                   

    他们说,母亲原也是大家之后,祖上颇有渊源,虽流着贵人血脉,可到底是破落了。

    他们说,毕竟恐她承不起这样的福气,便只做得侍妾,虽是真心喜爱,但到底是不曾起念要带回宅中,更无须叫夫人知晓了。

    他们说,夫人到底还是知晓了这无足轻重的恋情,母亲因这贵人的怒意而终日惶惶,苍白憔悴之容貌,竟也楚楚可怜,惹人喜爱,有一时期总忽地眩晕,一查便是有了身孕,家中皆喜。

    他们说,父亲对母亲可说爱之入骨了,便是知晓母亲有了身孕,不便相聚,却仍是在与旁的女公子有约的日子中,偶也会差人送一两首情意绵绵的爱歌蜜语来,足可见是置于心尖尖上,再诚心没有了。

    他们说……

                 

    ……

                  

    椿姬已许久未再想起这些事。

                  

    面前握着她的手的贵人,面敷白粉,目光脉脉,着一款樱袭,委实潇洒不凡。那动情的神色却忽地从那张可爱的面上消去了,因这叫人可怜,仪态又质朴可爱的女公子忽而问他,可愿许正妻之位。——这是从何处吹来的话呀?真是叫人糊涂,全闹不明白。她是如何能说出这样令人困惑的话呢?

    这公子本想着,他确是爱花之人,且不介意费些钱财——钱财于他又算作什么呢——将这娇怯可人的女公子供养起来,可她的话语,实在叫他吃惊了,惊觉面前之人毕竟是无父母教养的,那根性足可叫人怀疑她或者还有没有祖上的丁点高贵,处在他这样的位置,人人都会知道,与那种贪婪而又善妒的女子攀扯,是极不明智的。

                 

    椿姬瞧着他,白面的贵人松了她的手,拿帕子掩一掩唇,未再同她对视一眼。

                 

    椿姬已许久未想起母亲的事了。

                 

    但今日,片刻之前,她却忽的想起下人们口中的那些话。

    她想起,她曾听他们说:

                  

    母亲在生下她月余之后的某一日,病死在草屋破旧的寝床上。

    据说落尽的最后一瓣晚樱洒在她面上,尽管失了血色,苍白而惊惶,到底还是楚楚可怜,惹人怜爱的。

               

    只这一回,莫说情歌,竟是连一两曲像样的挽歌也无有了。

                   

    11<<<

    ……如何呢?

    是否正同您的猜想一般,让您也要在心中叹一声痴呢?

                 

    不论如何,您若要笑,便请吧,但也请您可千万不要怀抱丁点对这痴儿的同情,同您说,这是极没有必要的。

    实话对您说罢。我对那位公子,投入的感情实在浅薄,称不上爱,更加谈不上因此而痛苦了。这样自白,委实羞人,且盼您不将我视作那等逢场作戏的轻浮女子,虽全是稚气与不安下结下的缘分,忽地断掉,到底还是叫人心中郁郁,并不好过的。

    可笑之处在于:

    尽管那时我已开始惶惶不安,已隐约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贪婪与丑陋,却仍不愿死心,不愿去看那清楚明白的事实一眼,只背过身去,好似那丑陋的东西便就此不存在了一般。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实在也无甚么好讲,我仍像从前一般,日日与真黑在一处,或者到底受了些影响,简直可说要离不开她了。这似是同她自身的某些特质有关,我未曾仔细询问,只晓得在真黑身旁时,世界也安定下来,恰如茶叶缓缓沉入杯底,又似清香袅袅散入浮空。

                    

    我总瞧见真黑,真黑却似能瞧见更多我见不到的。

    她有时同我说起一些闲话,谈起先代收藏的一枚血玉,或是不知从何处传至这家中的白瓷鹤纹瓶,言中总似藏有绰绰深意,带几许笑,眨眼便转过去了。

    那个异常缓慢的冬日也逐渐过去,在每个转年的节分时分,我总见付丧神备起茶点,悠然的轻挽衣袖点一两杯茶,她仍坐在缘侧,面向庭院,院中异常早开的樱花扑簌,真黑像是与什么人轻声交谈,不论我怎样睁大双眼,也依然还是瞧不见的。

               

    我瞧见樱花落入茶碗,薄粉的花瓣如一叶扁舟,荡起一圈无声的碧波。

    一阵春风袭来,春日的暖意同馨香迷住了我的眼,等再看时,茶碗已空,只花瓣仍留在碗底。

                 

    真黑转头看我,弯着眼睛无声的轻笑起来。

                

    我那时从未料想过,在这之后不久,也正是这一年的春日,我便真正识得了……所谓‘恋慕’应有的模样。

                

    12<<<

    最初的契机,来自院里那株花儿早早盛开,又早早凋谢的樱花树。

               

    翻墙而入的少年人围着一株樱树兀自踱步,时而颦眉,时而自语,那烦恼无限的模样,看得屋主人竟也一时对这不请自来的恶客说不出甚么谴责来,更是被这番举动逗乐,拿衣袖一掩面,止不住笑出声来。

    少年人羞红了面,慌慌张张上前赔礼,但见家主人娇娇妙龄,一时拘礼,又禁不住后退,动作滑稽可笑,面上更红,终于连头也抬不起了,只用袖子遮着面,低声诺诺,说明来由。

               

    原来此人正是当朝神祗官中的末等,专职典籍的少史,平日里惯与些神异之物为伍的。因察觉到老宅院中樱树异常,这才一时冲动,翻墙来看,未料到这样荒废的老宅中竟还有姬君居住,这才无意唐突,实在是无心之过,无心之过呀。

    少年人语气已平静下来,耳尖却还通红,他偷偷抬眼又瞧了一眼那遮着半张面的姬君,只觉炫目异常,顿时深深伏下,不敢再多看了。

    椿姬哪里能不注意他的举动呢?当即亦粉了面,垂下眼去不言语了。

                 

    13<<<

    我与他的相识,在那时的我看来,真似一场梦境,飘渺而朦胧,如在花间看人,影影绰绰、奇彩斑斓,而那些时光又是那样真实。那之后不久,他又再度上门拜访,提一盒香膏,拙手拙脚说是致歉,往来之间,约定下回自不必提了。

    我逐渐也惯于他的到来,总翘首以盼,心中雀跃,溢于言表。

                 

    便连真黑亦侧目,不知是怪我总扰得她不得清宁,还是因看出了旁的什么,而有意开我玩笑。她自开春起,便似身上抱恙,平日里总爱浅眠,回的话越发少起来,这时难得精神,合了一方梅花与我,教我制成熏衣散香,又取来绢布戏绸,叫我制出香包来。

                 

    我看她面上笑意,又羞又急,止不住反驳:

    “可我、我制了香包,又要赠谁呢?”

    付丧神便说:“总不是赠我。…嘻,椿也已成人哩……”

               

    她的眸中融开一片暖意,冲散了眉宇间尚留的两分未散的倦意,那一种神色,我至今也还是记得的。

                

    香包到底还是制成了,也到底未被赠给真黑。

    我晓得那人往日是不如何在乎熏衣的,可那之后不久,少年人身上却总透出梅花香方的香气。这似乎很预示着什么了。

    我总有些敏感,每每禁不住面红,他亦面露羞赧,伸手去搔头,却碰掉了头冠,又是好一阵忙乱。

    他某次来访,极神秘的说要还香包之礼。从怀中取出的物件极受珍重,叫我也不免有些不安。但待包裹打开,里面的物什真可说叫人大吃一惊了,我禁不住瞧了瞧自己从不离身的黑檀数珠,又凑近去看被他带来的那一串,同样黑润圆融,竟像是一藤双生似的。

                  

    他道,早已觉出我手中的数珠非是凡品,这边特地追查一遭,竟查出一前朝素有高名的僧人,留下的数珠与我的系出同源,因听闻此为有辟邪压秽之能的佛物,几经波折,终于还是想法设法收入手中,便想借此机会赠之与我。

                   

    我虽觉香包委实值不起这样的回礼,但此时我与他之间,早已日渐亲密,并不很在意这些虚节了,加之想到真黑,不免兴致盎然,当即便要收下了。

                  

    可唯有今回,付丧神忽地按住我的手,面上缠着是我未见过的一缕寒意,她的视线落在被柔布小心包裹的数珠之上。

    她忽然张口道:

                  

    “这个不行。”

               

    14<<<

    付丧神没有看那张同自己极相似的面孔。

    她只是注视着那串与自己采了同一根黑檀木制成的数珠,语气淡淡,或者还带有一两分自己也未注意的隐晦的怒意,阐述着一个简单的事实。

                  

    “这个不行。”

    这个不是清净之物。

    已经不是了。

    不行。

               

    那除她之外无人能视的男人无奈浅笑,两人同样的身披僧袍,同样黑发齐肩,黑珠耳饰下挂一点红缨,眉心点一点朱红,微笑时柔和沉静,似抚平一切的清润流水。

    那男人现在正这样轻且淡的笑着。

    但真黑丝毫不为其所动。

                 

    她不再多言,甚至抬起手,拢住满脸担忧的椿姬,遮住她的视线,将她塞在自己身后。

                   

    男人轻笑了一声。

               

    “你‘落下’了。”

    付丧神终于看向对方,一瞥后再不愿多看,微抿着唇移开眼去。

               

    “……退开吧。”

               

    竟是连一句话也不愿再多同他讲了。

                 

    15<<<

    因真黑的坚定,我最终也未收下那串数珠,而叫一片热忱的他颇感疑惑,怀着失落与伤心离去了。

    我只不知如何同真黑说话,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歉疚,因想起那人被拒绝后伤怀的神情,心里也止不住泛起痛来。您瞧,我虽听从了真黑的心意,但却无从理解,更为此而对付丧神暗怀怨愤,只不说出来罢了。

                 

    真黑却不解释,她一贯是这样的,话不很多,总淡淡的。我往前极爱她这般,那时却觉出几分消极,生出不满来。

    她只对我说:

    “那物不祥,不可牵连。”

                 

    我那时并不太懂得她的意思,说一句实话,便是此时懂得了,也已于事无补,毫无用处了。真黑看起来极疲倦,我已记不清她如此疲态是从何时起的,或者是那日见过那串数珠之后,又或许是在早前樱花凋谢之前,亦说不准,便是在那个冬日,我同那贵人不再往来之后……

    我自那一日与那贵人分别后,脑中总隐约回荡着某些模糊的念头,一时觉得总该像真黑言说那般怀抱希望,一时又想,不若便让时间停在此刻,长长久久才好呢。而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轻易是不敢想起的,一旦起念,便似大病一场,体虚神乏,定要长久的倚靠着付丧神,才可稍稍好转,好似从对方身上抓住了一丝摆脱的力气,可以重新站起来了。

                 

    现在我已知道,那最令人惊惧的,总是最贴近真实的,因现实总凄凄惶惶,才越发叫人恐惧,不愿多想一分。

    而对于我来说,那总是避开不看的念头正是:

    我这样的人,本该是连现在这般的幸福,都无资格享有的。

                 

    16<<<

    我到底还是未能将真黑的忠告转告给他。

                 

    在那之后不足半月,有他的一位同僚来拜与我知道,数日前,那好人奉了命调查一处神异,及至夜半未归,翌日上峰领人去探,果然已遭祸事,挖心剜骨,好不凄惨。

                   

    黑檀数珠不知所踪。

                

    17<<<

    这破败的老宅子,庭院荒芜,顶生蓬草,墙壁斑驳爬着青藤,阳光一照,间隙生辉,尘土在光中轻舞。

    在这家中,终于久违的迎来一件好事。即:

    那疯疯癫癫总独自说话的家主人,虽长久的郁郁寡欢,逃过了适婚的年纪,但近日来总算提起几丝精气,与下人们说话似模似样,不再独自低语,或唬人般突然笑起来。

    家中这几日忙于打点行装,逢人便说与人听,原是要出京远嫁,做陆奥某地体面人的正头太太呢!

                 

    这可不是福气么!虽说出了京,于这姬君的声名体面来说损失颇大,先祖也要叹息,可家道中落,大抵也只能这般。如她这样的年纪,有人愿娶,已是不易,怪道家仆们皆欢天喜地,没一丝不满的。

    这家的女公子,也是生得美貌,虽疯癫,传说得过癔症,但这癔症现在看来,毕竟已是好全了,无碍了,达官贵人们想到这家渊源,多有遗憾的,平头百姓们却多有艳羡,称这正是好日子要开始呢,世人所求,不正是这样的幸福嘛!

                 

    椿姬也这般想。从前毕竟是自己走岔了,因得到太多,便被蒙了眼,竟忘却身份,奢求些万不该属于自己的幸福来。因有真黑在,心中便总念着,真黑总会替自己带来幸福,这是千真万确的,可自己奢求无度,又得哪样结果呢?付丧神也力竭,终日昏沉,与自己说话的力气也无有了,自己呢,手中空空,心中也空空,甚么也未抓住。落得这般结局,可见幸福实不可强求,哪样的身份,便过哪样的生活罢。

               

    明日便要出发离京,再看一眼广间缘侧与庭院,已无付丧神的身影,头次察觉木板褪色腐朽,内室阴湿杂乱,庭院可憎不堪。

    远非自己记忆中的模样。

                 

    椿姬一眼也不愿再多看了。

                  

    18<<<

    我的故事,大抵便是如此,实在寻常至极,无甚好说与人听的。

    您若当真耐着性子听完,不知会作何感想,或者嫌我噜苏,或者尖辣指出某处并某处偷工减料,也都未可知。请您原谅,非是我小气吝啬,不愿全部叫您知道,只不过女人家的悲鸣啼哭,萋萋哀愁或是歇斯底里的自怜自哀,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又有什么好叫人知道的呢?总归不过是一时愁绪,揭过便也好了。我便不总一一赘述,恐伤了您的心情,也恐叫您嫌烦。

                 

    总之,事情便是这样,我终于接受这一切,拾起手上的数珠,决意将之留在老宅,细心妥帖的收拾起来。

    真黑越发倦了,每日长久的昏沉不醒,偶尔醒来,只以目光对我,不说半句话,我开始时无从面对那暖和却又渺然的目光,后来就已习惯,镇定自若起来。我已决意要解放她,不叫真黑再为我吃受半点苦难,我正与我的母亲一样,祖上有尊贵的血脉,家中却已破落了,这样的人,本就不该谋求自己承不起的一切幸福,我向真黑许愿,已是贪心,且还不满足,以致真黑日渐虚弱,而所谓的幸福,更是送到我的手边,却也还是抓不住的了。

                  

    我会解放她。即便她已虚弱至此,到底还存留着一两分复原的期望,只我需不再奢求,不再期盼,这便是救她了,是叫她不再费心费力了。

    我要嫁的人,年过四十,相貌如何,我也无从得知。只知道他家中很有几份薄产,家学也算可看,且能许正头,便很理当欢欢喜喜的嫁了。我不带真黑一同离京,恐她总会受我影响,难以复原,但又极想知道她对于这一门婚事的看法,若她赞同,她应会赞同吧?我也便更加能说服自己,更欢喜的离开这盛京。

                

    但到底我是听不见付丧神的声音了。

                

    真黑已经睡了。

                 

    19<<<

    现在,您或许已经了解了一切,又或者没有,不论如何,就请您听一听我的请求罢。

                   

    若牵连您与我之间的缘分,正是那温润圆融的付丧神,若您还可与她牵起手,听她轻言慢语,若您还有这样的机会,还有我已失却了的机会的话——

    我请您——请求您——

                  

    请您,和她……

                 

    一定都要幸福。

                 

    ————————

            

    因为最后考虑了很久还是删掉了一个真黑视角的片段,所以有些事情可能还是需要解释一下……

             

    椿姬和真黑之间一直有某种误会。

    椿姬觉得自己许愿,真黑会消耗自身的力量来帮她实现愿望。但事实是,因为她有想要幸福这样的念,真黑才会化作人形。

       

    这样的一个误区导致的结果就是,一旦椿姬开始怀疑自己不配得到幸福,她的念就会变弱,真黑也会因此而变弱,而看到这一幕的椿姬越发深信这是自己贪心不足导致的,以至于最后放弃了希望,向现实妥协,以期望这样能让真黑回复正常。

    但她放弃了希望也就意味着念的消失,真黑不会因此而回复,而是会因此陷入沉睡。

          

    这个故事唯一一点希望就是,真黑毕竟没有完全消失,这就证明椿姬虽然说放弃了希望,选择了妥协去嫁一个根本不熟悉,大她好多身份也不如意的男人,但是心底某处肯定还是藏有一丝对生活的肯定的……大概就是这一丝念支撑着真黑继续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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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平來幸在東京安定下來時已經是二月初,從家裡帶來的錢快要見底,老是住旅社是行不通的,好在在快要山窮水盡時找到了一家出租閣樓的三層洋樓住下。

    找到住處還不夠,得有穩定的收入。原本,來幸想著能做些店鋪夥計之類的工作,但是面試時一開口就被人以鄉下口音為由拒絕了。第一次失敗之後,又接連幾番挫折,最後才在洋火工廠裡找到了白天加工火柴的工作。因為還是個少年工,一個月有七圓工資。等到月末他算了算,才發現這麼下去錢還是不夠,只好又去找了傍晚為廚房打下手的零工。

    對來幸來說錢是存不起來的,一去逛街,就不知道為什麼抱著文具和書回家了。不過,來幸對吃穿沒什麼講究,或許是因為過去這些都是由瑛瑚做的吧,到了自己獨自一人時反而沒有心血去研究飲食。起初,他還會買些豆腐作為配菜,到東京後不出十天菜譜就只有白米了;穿衣也不需要太過在意,反正並沒有多少機會洗。

    到了三月時,來幸對大城市的新鮮感也退下去了。那些原本叫人激動的街道黯了下去,成了平日隨處可見的風景,可他對這地方的歸屬感也強了起來。那些逐漸熟悉起來的街道以他所居住的閣樓為圓心,在城市裡擴散開來。在工作結束後,他時常走上街道逛逛,這時便會遇到在飯後出來散步的鄰人。他一一向他們打招呼,也得來對方禮節性的回復,久而久之在人群中有了叫不上名字的熟面孔。

    除卻散步之外,來幸還有另外一個熱衷的活動,那就是逛逛周圍的店鋪。三月二十二日哪天正好發了工資,他將滾燙的硬幣放到口袋裡,想找個機會把他們花出去——於是在書店前躊躇了一陣,不過她又想起來前幾天剛剛買了寫東西用的稿紙和鋼筆,不宜再在文書用品上花錢,只好隨意在街上亂逛。

    才剛過春分,可城市的季節總是比別處慢一步。街上的行人還未徹底脫去冬裝,也不見綠芽覆蓋枝條,只是太陽還算和暖。西洋式街道和和式建築混雜在一塊,但並沒有讓人覺得不協調,相反有著獨特的美感。

    來幸最終在一棟建築前停了下來。

    看起來似乎是咖啡屋之類的店鋪吧,或許是因為店鋪的牌匾寫的很好看,也可能是那建築本身有什麼獨特的魅力,原本來幸對這種地方沒什麼興趣,卻還是決定走了進去。

    踏入之後的那刻,來幸就後悔了。他看到從收銀台後面走出來一個風華正茂的黑髮女性,對方略帶微笑看向來幸這邊說道:“您好,歡迎光臨小店徒然堂。要喝點什麼嗎?”

    “……不,我只是隨便進來看看。”來幸面對那位小姐,為自己只是隨心而為進屋而羞恥,打起了退堂鼓,“我看完了就走……”

    “是要去二樓的古董鋪的客人嗎?這邊請。”對方只是溫婉地笑了笑。來幸匆匆點了點頭,緊接著飛也似地逃上了樓梯。等意識到自己站在二樓的地板上時,古雅的店面留下的印象早已深植進心裡。

    真的很漂亮。來幸矗立了一會兒,最後撓了撓頭髮,決定隨便看看周圍的商品。卻被站在自己身旁、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女童嚇了一跳。

     “歡迎光臨徒然堂,請自由觀賞。”

    對方只是輕聲說著,又踏著無聲的步子離開了。那不知為何,那少女給來幸留下人偶似的印象,或許是因為對方那凝固的眼神吧!

    來幸決定放下那少女的事,在整理得當的貨櫃前打量起來——從西洋舶來品到富有大和風情的裝飾擺滿了貨架,錯落有致地依照種類分割開來。佔用較大空間的日本刀與其他貨品分開放置,其餘類型的古董則被人用心地排列過。

    從家具上的手垢到物品的擺放方式能看出住民的習慣,因此房屋的狀態可以反應出主人的人格。不論店鋪的主人是誰,一定是個有相當有品格的人吧。來幸正想著,目光卻不自覺地被一件漂亮的古董所吸引。

    “這個是……煙斗?”他撐在桌子上,聚精會神看起來那件煙斗,“從沒見過這種樣式的……”

    眼前的煙斗比起自己在書上見過的任何款式都要華麗——在松平來幸對外界有限的認知裡,煙斗不過是外國的貴族使用的長長的、彎彎的、能讓人吐出來滑稽煙圈的東西罷了,但眼前這柄煙斗那細長彎曲的檀木口柄上,卻被以華貴的寶石點綴了原本就有著優美曲線的斗柄。

    “真漂亮……”來幸喃喃著湊向那柄煙斗,說不清自己是出於怎樣的想法驅使,想要看得更近一些。這時,身後卻有個聲音叫住了他。

    “你不用再看了,那個是假貨。”來幸聽到身後傳來成年男性冷冷的聲音便回頭望去。這是個大概二十歲出頭、足以稱得上美青年的男性,一雙眼睛猶如石刻,嘴唇的線條卻很柔和,且不論臉龐,對方身著能讓人忍不住側目的洋服,但那洋服之下露出來的,卻是能讓人看到橈骨的纖細手腕。

    來幸見過很多漂亮的人,但是,能像眼前這一位一樣留下深刻印象的卻不多見。

    “假貨……?這個嗎?”來幸問對方,出於教養,他沒有用手指指那煙斗。

    “是,地攤貨哦。要買還是買些別的吧。”青年這麼說著,不知道為何,聽他這麼一說,原本只是抱著“看一看”心態的來幸,頓時生出了要將這煙斗買下來的想法。

    “不,我就要買這個!”來幸說道,“那個——店主小姐?”他向著徒然堂內喊道。

    “不不不,千萬別買,這東西可不是什麼真古董,是假的,千萬別買——”對方顯然慌亂了起來,這樣的反應不知為何,讓來幸對對方精緻的容貌帶來的好感蕩然無存,“你這樣的小少爺不清楚,但這東西值不了這個價錢——”

    “那有什麼關係?他夠漂亮,不是嗎?我喜歡。”來幸說著,看到那個身穿和服、娃娃似的女孩小步走了過來,冷漠地看了眼站在櫃前的兩人。

    “客人要這件古董嗎?”

    “是的,請幫我打包,價錢是可以分期付款的吧?”

    “當然。”

    “等等……!哪有這麼浪費錢財的!”美青年大聲說著,卻跟在來幸身後去了櫃檯。付過錢、拿到合同之後,來幸便得到被精心包裝過的煙斗。

    “多謝您的惠顧。”少女模樣的店長略彎下腰,向來幸鞠了一躬。後者有些不知所措,也鞠躬作為回禮,隨後,他拿著那東西奪門而出。

    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猶如池魚順著水流而行。來幸抱著剛剛買來的古董,卻沒想到身後有個人一直在跟著,對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來幸回頭一看,原來是店裡見到的青年。

    “您怎麼也跟上來了……?”來幸雖然這麼說著,卻只想加快腳步,快點甩開他。他不喜歡自己中意的東西被人貶低,因此雖然還保留著客氣,卻已經希望對方能快點離開了。對方呢?緊追不捨,叫人沒法停下來。

    “你這孩子,也真是,現在退貨還來得及……!”

    “我不……!”來幸大聲說道,快步向前。這時,一輛馬車駛了過來——

    “小心!”青年拉住來幸的后領,來幸還沒意識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便看著那輛馬車在自己面前駛過了,“我跟你說,這東西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哪有你這樣隨便亂花錢的,這就叫浪費。”

    “……大哥哥,謝謝你救我。”

    “不謝。”

    “但是,錢不就是用來花的?人要是不買喜歡的東西,有什麼意思?”來幸又不以為然道。

    “……”

    來幸丟下無法回擊的對方,穿過幾條街道,卻沒想到青年又跟了上來。這次,對方倒是沒說什麼了,或許是因為有自己的考量吧。來幸不以為意,敲了敲自己寄宿的洋宅的門,洋宅的主人見到是房客回來,便應了門。

    “下午好,村上夫人。”

    “下午好,來幸,快進來吧。”洋宅的主人——美麗的村上夫人輕聲說道,來幸便徑直走進去,上了樓梯,好快點進自己的閣樓。這時,他才意識到那個青年也跟上來了,他嚇了一跳。

    “你快走,不然村上夫人會叫警察來的!”他說著,開了自己的小房間,走了進去。這次,輪到青年以不在乎的神情聳了聳肩,直接大踏步進了閣樓。他沒脫鞋。來幸想,他站在閣樓門口,好氣勢洶洶地瞪眼來人。

    “怎麼,你還沒意識到?”著洋服的青年道

    “意識到什麼……?好啦,你快點出去。”來幸說著,想把對方推出閣樓。

    “我是那個煙斗呀,怎麼,我還以為你是大戶人家的小少爺……”對方打量起來自己所居住的閣樓,這讓來幸感到有些不舒服。

    “……啊?我不會受騙的!”來幸大聲說道,引來樓下村上夫人的好奇,他便忙掩飾過去,“你出去吧!”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對方從閣樓裡推了出去,然後鎖上門。不去管他總會走的。來幸想,他從懷裡拿出來剛剛買來的煙斗,為自己打開閣樓的窗,在僅有的陽光下仔細端詳起這柄煙斗。

    在古董店裡不過是驚鴻一瞥,現在再仔細一看,來幸更加確定自己沒有買錯東西了,那優美的曲線和素雅的檀木配合鑲嵌的寶石,正好調整了美感上的平衡。煙嘴有些磨損,但來幸並不在意,反倒覺得被人吻過上百次的嘴沿相當有古董的韻味。

    他小心翼翼地觀賞著煙斗,一會兒想把它放進盒子裡好好收好,一會兒又想把它拿出來把玩,再過一會兒,他裝作有煙草的樣子,把煙斗叼在嘴裡,但這樣實在很不舒服,他只試了半刻就放棄了。來幸就這樣看著新買來的煙斗差不多有一個時辰,等瞥到墻角的鐘錶才不捨地將東西放下,興味索然地拿出紙筆,想著今天該寫些什麼作為練筆。

    就寫關於煙斗的事情吧!來幸想著,為自己的鋼筆添上墨水,隨即又想起自己留在門外的青年。會沒事的。他想,過一陣子他自己就會走。他一邊這麼自我安慰,一邊寫下今天的日期,好提醒自己這歷史性的一天。

    今日,晴……他在紙上躊躇了一會兒,回憶今天究竟是不是晴天,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他又覺得這樣不太好,但又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麼,紙上暈開的墨團倒提醒他,門外還有個黑髮的青年被他關在外面吶。這就叫他有點愧疚了。

    我應該讓他進來的。來幸想著,有點生起來自己的氣。我不過是因為他說我喜歡的東西不好,有點生悶氣罷了……他也不是住在這裡的人,我叫他出去是對的……不,那也不是我對他無禮的理由。

    來幸拍了拍自己的臉,好叫自己把精力集中在筆下,但思緒卻飛向更遠的地方了。

    他或許已經被村上夫人發現,被趕出房門了!……可那又如何,我總不能讓不認識的人進閣樓吧。雖說我這地方,也沒什麼可看的呀,讓他進來也無妨……不對,正因為沒什麼可看的,才更不能讓他進來呢!來幸篤定了此事,便心滿意足地低下頭去,繼續寫了下去。

    赴一古董店,名曰徒然堂。建築堂皇大氣,內裡有……來幸想起來自己看見煙斗的時候的激動的心情,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見一煙斗,甚是中意,隨即買下……來幸用鋼筆劃掉錯字,然後想起來自己也是那時候被那青年說不能買這煙斗的,結果,他又賭氣似的在紙上加上一句:不論旁人何言,吾喜歡。

    寫完這些,來幸好像完成了什麼大作似的如釋重負。他放下筆,在狹小的閣樓內來回踱步,最後決定先睡上一覺。可背部剛剛沾上床鋪,他就想起來了,自己還在外面關著個人吶。

    已經過了好久,他總得走了吧。來幸想著,這麼安慰自己。可他心下又忍不住產生一個念頭:萬一呢……想到那個可能性,他又告訴自己,那是沒可能的,可他還是掙扎著起身了。

    去看一下總不會有什麼損失,而且,是對方自己黏上來的,我可沒邀請他……這算不上失禮。他想著,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打開閣樓的門。

    門外,那個身著洋服的青年正坐在地板上無所事事,見來幸來了,便立刻起身。

    “……哇……!”來幸一驚,隨後意識到自己真的鑄成了大錯,他看著那個青年,不知怎麼的,羞恥和歉意一併化作傷感大聲哭了出來,“對,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在門外等這麼久……”他為自己找了個藉口,然後拉起對方的手,想請對方進去坐坐,但又不知道該不該這麼做。

    兩人就這樣在頂樓的樓梯上僵持著,直到坐在地板上的青年露出譏笑的神情,將自己撐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來幸嘟囔著,做出請的手勢,好邀請對方進去坐坐。他空閒出的另一隻手擦了擦自己的臉頰,好叫自己別再哭了。見對方在閣樓裡給自己找了個座子,他又走進去,為對方倒了杯水。

    那青年饒有興趣、又有些嫌棄地看了看來幸棲身的閣樓,隨後開口了:

    “開門見山地說吧,我是那個煙斗的付喪神。”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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