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年的碰撞,终于有彗星能脱着尾巴荡过古钟前了。
纤尘落地激起涟漪,一圈圈荡开,最后细小的灰尘落在少女的头发上,又由她身后的机器人笨拙地拂去。
年老的女性将这一幕印入大脑,偏着头微微地笑了。
“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拥有长发呢。”
巨大的钟声响起,坐在台阶上的三人不由自主地回头,青钟上古老昳丽的花纹布满了铜色的锈迹,钟声混浊,一如眼前老妇人的眼睛,但此刻这双眼睛盛满了温柔的星光。
她苍老的声音在静夜中缓缓流淌,与身后的钟声混在一起,模糊不清。
她梦见了蓝色的星球,梦见了广袤的星海,于是三千尺的寒冰骤消,汇聚在宇宙中,一齐绕在她的周围。
她从未告诉过他人这个梦,这个每晚每晚都在做的梦。
“你好,Q142。”
这是她为她的情人取的名字。
如果你曾分不清虚幻现实,曾迷茫不安,那么你应该很能理解她的想法和思维。在回到枯槁瘦瘠的现实还是继续眠于这松柏色的雾中,她花费的时间不过是见到Q142后的十秒之内。
这是她对现实世界无声的反驳。
一颗星星是她的情人,这让她想到就觉得浪漫。夜晚入睡后,睁开眼看到Q142,她便会远远地捧着脸飘在空中,用一种极其梦幻的语气讲述今天她思考的事。
“Q142,你说如果我们在现实遇到了,你会对我说什么呢?”她把一只手高高举起,然后快速地滑出一条圆润的弧线,“呼……你会夸赞我吗?”
理所当然没有人回答,然后她继续说:“你肯定会的吧,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你温柔,高大,能容纳一切东西,你能将我高高抱起,然后亲吻我的脸蛋,大声表扬我。我的大拇指比别人长了许多,你会告诉我这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象征。真好,对吧?”
她说这些,不过是因为寂寞,当然,或许还有更多隐秘的原因,不过具体是因为什么现在已经很难分辨,毕竟谁不喜欢这颗蓝色的星星呢?
比沉寂的海要活泼,比吵闹的天空要青涩,他清爽得仿佛带着咸味的海风,水汽几乎要将她稀薄的头发打湿了——在梦里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以往都是孤身一人,现在却有Q142伴她入睡。他们躺在桂树女神瀑布般的长发上,将绕在周围的奶色雾气当棉被,然后再由她一字一词地诉说对他的爱恋。
Q142个合格的情人,他和她的距离不远不近,总是恰到好处地拥着她,他还会把手做成苍穹的样子,贴在她的额头。
她很满足了,只是这样就已经够了。
但随着季节流转,Q142几乎要成为她再也不能碰触的镜像——他在离她越来越远。
入梦的时间越来越短,他们 之间的距离也在被无限拉长,她几乎快要丢掉他了。
她不知道这种变故发生的原因,但如果非要寻根觅踪,或许一切的起点是前几天村子里搬来的新邻居,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人。他的眼眸似乎在和世上所有的女孩维持恋情,眉毛上挂满了数不清的粉色暗恋,就算是她,也忍不住对新邻居产生了些不该有的绮思。不过在几秒后,她就收回了自己的情感,暗自唾弃自己的三心二意,最后为表决心,还没有参加恭贺新邻居乔迁之喜的宴会她就已经转身回到了自己那狭小漆黑的出租屋。
那个晚上,梦还是那个梦,Q142还是那个Q142。
但她总觉得良心不安,于是软着声说了许多的话。
从今天早上起床后看到的湖泊雾气讲到了午餐时分牛奶洒掉,她都事无巨细地说给了Q142听,唯独绕过了那几秒钟的精神出轨。她在有意无意地避免被他知道,被他知道她在渴望着现实生活中的幸福圆满。
然而她的温顺柔软只能成为谎言丑陋的遮羞布,冷冰冰的行星碎片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作为轻浮的代价,她不安地抱膝抬头,眼泪落下眼眶的瞬间,那团小小的泪珠浮在空中,折射出了美好的光辉,似乎已经迷失了从眼眶到地面的方向,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空气中的颤动从亿万光年外传递到她的面前。
最后那颗蓝色的星星越来越远,他的旅途似乎已经停止了,只是越来越远,或者越来越小。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Q142正在慢慢地消失。与此同时,巨大的白光蓦地爆发,仿佛在发出叹息,他们旋转,旋转,最后冰冷的星屑在她的指尖融化了。
梦境被炸得七零八落,空荡荡的黑洞吸走了她的心脏,如啜饮咖啡上的奶油泡沫那般容易。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家门,脚下的石子一直阻碍着她的奔跑,漫天的星星,却找不到那颗可恶、又丑陋的Q142。她放声大哭,将所有无果的爱恋,这些日子里的踌躇彷徨倾泄在平整的大地上。
“请问,你没事吧?”
温柔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她赶紧把泪抹掉转头。月光下她新邻居的金发正调皮地闪着光,那双宝蓝色的眼睛仿佛愿意倾听世间的一切哀伤。
她用力地吸吸鼻子,微笑着拢了拢长发:“我没事,谢谢关心。”
“然后呢?”少女懵懂地问,却被机器人拉了下,她立刻反应过来许是自己说了不该说出的话,然后垂下了头,嗫嚅着嘴唇:“抱、抱歉……”
老妇人摇摇头,缓缓地说:“我这一生不够长,也不算短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笑了下,又拢了下才到肩膀的银灰色短发,续道,“小姑娘,你如果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高大,温柔,有着蓝色眼睛的人,请务必告诉他,Q142,有人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