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说回来了,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了这样的呢。
钟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一边侧头避开对手的攻击,一边困惑不解地这样想道。
时间是九月二十三的深夜,地点是霹雳堂的货仓。这类货仓多用来存放些不大见得光的货物,故而不但外头层层伪装,里面更是布下前后两阵,机关重重,即使在霹雳堂之内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进出机关布阵的法门。
好了,再问一次,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了这样的呢。
是回临安的路上临时决定先去就近的货仓一趟错了吗?还是在看见守门人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时候就该转头回去的?通过前阵拿到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正好看到邻近的石室之中灯明全灭,那时候如果不过去察看,是不是就不用扯上这等麻烦事了?
啊,不对,在发现有人侵入自家货仓的时点,好像就不能不管了。真麻烦啊。前阵机关全无异常,也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说明这人是正正经经解了机关进来的,正要进后阵的时候被钟礼撞上了。看他身手路数,并不是霹雳堂弟子,那么他在堂内有内应?还是抓了哪个堂主拷问出来的?不管哪边的风险都相当之高,这人花了忒大力气最后却要选这个几个月也不会有人进去一次的货仓下手,未免也太不划算了吧?思及此处时耳边风声骤响,钟礼闭眼叹了口气,上身微微后仰,一阵劲风恰好从他鼻尖数寸之遥掠过。
这不速之客使的是一路小擒拿手,在黑暗的狭小石室之中突然发难应该是想抢占先机,只是不巧没占着钟礼便宜,钟礼仓促之间又没来得及多想,顺势就还上了手,这下两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在狭小的石室之中游斗周旋。钟礼自幼修习隔空掷物,这听声辨物的本领比一般练家子都强些,原也在情理之中,可这人在黑暗中的反应竟不在他之下,恐怕这人练的不是跟他一样的远程功夫,就是些无声无息间取人首级的暗杀本事。对手的小擒拿手虽然来势凶猛,收招放招之间却略显凝滞,恰恰也正印证了钟礼的猜想。钟礼又叹了口气,脚下不停,连避几招,左手五指极慢极慢地活动了一下。
在黑暗之中打斗,势头太凶猛的招数对你可没好处。
两人又拆了二十余招,那人耳听风声,认了钟礼位置,一招金丝缠腕抢攻得手,牢牢抓住了钟礼右臂,正待顺势将钟礼扭住,突然小臂上一阵钻心剧痛,原来钟礼故意左闪右避带出虎虎风声,左手却无声无息地伸在右臂之前,那人一心求速,不料竟是把自己一只手臂白白送到了钟礼指间。钟礼指上一按,叹了第三口气,格开那人手臂放了力道,身子一闪竟就让开了通往石室门口的路,那人也无暇迟疑,当下抢身夺门而去,钟礼紧随其后出了石室,天上明月正好隐入层层云间。
要说他准备周全,来闯雷家地盘他连个帮手都不带,要说他无谋莽撞,他却又穿着上等护身软甲,钟礼是越来越弄不懂这人了。刚才查看前阵中货物的时候并无短缺,看他应该也没来得及进入后阵,再打下去也只是麻烦,钟礼有一瞬间都想让他就这么去了算了。只是身在自己的立场,不管再怎么麻烦也万万不能这样做,只恨这人不会挑时候,待会抓住了不掀他八九片指甲简直解不了心中这口闷气。
再看那人时,只见他身法迅如灵猿,轻捷异常,登高墙如履平地,转眼间就已退开了数十步,稳稳立于檐角之上,钟礼抬头看他时,只觉空气稍为振动,黑暗中银光微闪,五枚细如发丝的银毫针已是到了面前。五枚银针直取睛明、翳风、上星五穴,针针皆是杀招,钟礼心下早知这人是不愿泄了自家路数才与自己近身缠斗许久,原来这腾挪飞梭才是他本来功夫,于是身形微动,闪过了左路两枚银针,一拂衣袖挥开余下三枚,余势未收,两枚银晃晃物事无声无息已至跟前,眼看着便要取自己咽喉,原来那人暗器修为精深,虚实相交,环环紧扣,五枚银针既是杀着又是下招幌子,可见其用心之深。这新来的两枚暗器是看准了对手的空当,钟礼再想闪躲招架已经不及,然而他面色不改,毫不迟疑咬牙以左臂硬格,虽是避开了经脉穴位,却也一阵刻骨疼痛,左臂登时血流如注。那人偷袭得手,却感觉这对手与在石室里拆招之时像是有哪里不太一样,心下说不出的奇怪,但他之前苦心掩饰,这时毕竟亮了本门功夫,又兼此时打得性起,反而没了先前许多顾虑,他仗着两人之间相去甚远,钟礼又一臂负伤,加上方才过招时早已看穿钟礼轻功不如自己,即使钟礼想要欺身近战,想要避开也是再容易不过,竟就站定在房檐尖角上不再移动分毫,双手银花翻飞,暗器种类数量只见增多不见减少,一招更狠似一招,虽然钟礼凭着听声辨物的底子或避或挡,原地游走,暗器虽多也未至再伤及他,但转眼间退路皆被封死,整个人就像站在一张银晃晃织网之中,他却仍是不追不逃,两眼紧紧盯着屋檐上的人影,脸上神情木然得吓人。
为什么刚才没有想到呢。
子岐和前月那楚三的致命伤皆是五穴针孔,那人侵入这处货仓,是因为他只知道这里的机关解法。撞上钟礼的时候他不是正要进入后阵,而是根本无法进入后阵,正准备原路返回。因为记着后阵解法的图纸,现在还在钟礼手上。
三年前,钟乐受托运送的新火器图纸,一面详记了火器构造,另一面记的正是这存放着火器原型的仓库机关。
钟礼将那完好的右腕一翻,手上已多了两个漆黑弹丸,瞅个空当指上发劲,两枚弹丸箭一般呼啸而去,直扑那人面门。原来霹雳堂指法精妙之处,近可截脉断骨,远可隔空掷物,若说那人暗器手法是绵中带劲,敌人未察觉时便已近身,讲究的是杀人于无形,霹雳堂指法便是以指代弓,以刚克刚,射出之物速度奇快,飞行时裹风裂空,嘶鸣尖啸,极尽张扬,不是暗器,却是一门穿石破木的霸道功夫,敌人就算看见也防无可防。那人反应也快,只略略一愣便将了手中折扇一格一拨,转眼间已卸了弹丸劲道,两枚弹丸一前一后滚落到那人左肩上,劈啪分出三个倒刺扎在衣料里再不移位,大约是刺上带毒,又或者是取个就算一下打不穿敌人身体也定要剜下一块肉去的狠毒意思,不过反正弹丸连那人的皮肉都不曾沾着些儿,那人也毫不在意,定神避开钟礼连珠炮般射来的弹丸,扬手正待还击,只见钟礼护了血淋淋的左臂,单手指天,大喝一声:“破!”
须知两人缠斗至今,钟礼不曾发得一言,那人微微一怔,道是他虚张声势意欲偷袭,立刻凝神留意上下四方,不料凭空两声闷响,那人只觉左肩一热,随即剧痛钻心,伤处有如烈火灼烧,一阵焦臭味直冲鼻腔,低头看时素白衣袖早已被鲜血染透,只有左肩处一片焦黑,皮肉外翻,深可见骨。
江南霹雳堂悍名远播,靠的正是独门的火雷霹雳。
钟礼自幼跟随堂中大人行商较价,最是明白善水者溺的道理。他知道那人对自己轻功自负甚高,索性只将全副精力聚于最初那出其不意的一击,之后追弹只求迅猛凌厉,却不再拘泥准头。弹丸上本是倒刺和延时爆炸的二段机关,只是一般人心思再怎么缜密,防得第一段那倒刺也已属不易,再说那人露了一手上乘泄劲功夫,心下自必有几分得意,加上追弹声势甚急,更如何料得到机关全在最初二枚之中?那人倒有骨气,抵死不叫一声,只管把下唇咬出了血,勉强避开钟礼接续而来的十数枚弹丸,护着身上要害且战且退,然而那些弹丸看上去色泽大小混无二致,却或轻或重,或疾或缓,有些沾着衣物发丝就炸裂开去,有些才到眼前已经在空气中轰然爆散,不到半刻那人髪间衣上已是处处焦痕。钟礼抢身而上,攻势愈密,只可惜那人也已退至檐沿,脚尖借力,一纵身跃至高墙之外,发足奔远了去,不需片刻,黑暗中便不再见他身影。
钟家客房之中,那异邦客人正就着灯光看书,突然面向后院的窗户被猛地撞开,一个血淋淋的人跟着就摔将进来,转头细看时,却是这钟家的主人钟礼。客人也不管他,只是接着看自己的书,过了一会儿才似乎觉得该问点什么,便又转头问道:“你怎么了?”
钟礼这时已经勉力支撑着坐起来倚在了墙角,听他不痛不痒的问这么一句,不禁恨道:“要你管那么多,有小刀没,借我用用。”
他平时温文有礼,说出这几句话已是极不客气,客人却也毫不在意,从腰间拔出小刀就扔了过去,钟礼顺手接住,雪亮的刀尖正正向着自己。
“………………”
钟礼好容易才忍住没对客人翻白眼,拿了小刀割开手臂取出那两枚暗器,见是两个三面锋棱的小小尖锥,锥面寒光闪烁,锋刃隆起,原是东北猎户在雪林间打猎时所用的器物,被这尖锥射中的猎物吃痛定会惊逃,然而愈是跑动,肌肉搅动三面锋刃,血流更多,即便不一击毙命也终要死于失血。两枚暗器比猎户用的尖锥足足小了八成不止,然而刃上有齿,锥面刻了引血纹路,若是钟礼刚才贸然活动左臂,这条左臂怕是要真真交代了去。钟礼不抱希望地看了仍在专心致志看书的客人一眼,自己扶着墙蹭到八宝柜前拿出药布包扎妥当了,回身看见客人已经扔了书蹲在地上拿着那两个钢锥端详把玩,脸上尽是幼童看见新玩具的好奇之色。
“……上面没毒,你要玩就随便拿去玩。”
两年前,钟乐的尸体上,也全无下毒的痕迹。敌人当真不会用毒吗?还是兄弟二人都被看小了,敌人还不舍得用毒?钟礼摇摇头暂且把这事放到一边,转念想道:“那人精于易容,出了城去有出了城去的逃法,藏在城内也有藏在城内的躲法。”便取了桌上纸笔写下两张纸条,一张着下人把临安城内所有药铺的某几味药全部买走,不论大小不论成色不论价钱,不可遗漏一家;另一张吩咐手下着人好生盯着近日出城通路,只要是看见左肩有伤的,统统先带回来。写毕了交给客人道:“拿去给随便一个下人,别跟人说我在这里,别跟人说我受伤的事。”客人哦了一声收起钢锥接过纸条开门出去,不一会儿就又回到房中,也不知是随手交给了哪个人,钟礼只感觉自己连白眼都懒得翻了。眼见着客人收拾了桌上书卷,拿上灯火回到床前,也不管他正坐在床沿就爬了上去,正欲吹熄灯火,才又看了他一眼,问道:“我睡了,你不出去?”
“我今晚睡这里,你要么换间房要么睡地上。”
“我睡床,你睡地上。”
客人说得极是自然,仿佛天经地义就该如此一般,说完就大刺刺躺在了床上,这屋子的真正主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大概是悟到再与他争辩也没用,顺手把他推向墙边,自己也躺了下来。客人依旧没有一点脾气,只转头看了他一会儿,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跟人打了?很强?输了?”
“嗯……是啊,应该算是很强吧。我输了吗,我想想,嗯,大概我们两个都输了。”
“但你很开心,你也奇怪。”
正如客人所说,钟礼身上多处被暗器擦伤,虽已包扎过了,但半个身子都被左臂流出的血浸得殷红,此时面色惨白,鬓发凌乱,却仍是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笑容。
“——……是该开心。有样东西我找了好久,可算找到了。”
客人不知是没听懂他说的话,还是根本没兴趣听他回答,连应都没应一声就吹熄烛火,背转身睡了起来,过了半晌才又在黑暗中好奇道:“找到了,又放跑了么?”
钟礼的声音,这晚上第一次真正带上了悠悠的笑意。
“这一次,我可要看看他怎么逃。”
警告:R15,我拉灯了。并且并不唯美,并不唯美,并不唯美。重要的事情说三次
如果有BUG就让它们随风而散吧(
感谢企划主提供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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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瑞坦将花洒水龙头掰向冷水方向,但它仍然毫不停息地喷出滚烫的水雾。尽管高温并不会像伤害别人那样伤害他,但皮肤上一阵阵灼热的刺痛并不好受。浴室里满是热腾腾的雾气,空气湿热难当。
这也真是太他妈热了。花洒只能喷洒出滚烫的热水,应该是热水器哪部分坏了。待会儿得叫管理处说一声。可还好是自己,瑞坦看着自己被烫得通红的皮肤闷闷地想。若这时在这里的是史利维斯特,这水温大概能烫破他的皮。
空气也湿重得无法呼吸。瑞坦打开浴室通风的窗户,然而一阵干燥而炽热的气浪突地拍到脸上。他顿时梦地脊背僵直。这干燥里带着浓烟,塑料烧焦的臭味和某种烤肉似的油脂香味混合在一起的热浪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火灾时才会形成的热浪。
瑞坦下意识地向下望去,楼下早已是一片火海,看不清道路,在夜色里正格外贪婪地吞噬着一切。火星被热风卷着擦过他的发间。
这哪里是热水器坏了,那是铁质管道里的水早就被楼下的火焰烤得沸了!!
瑞坦猛地关上窗户。史利维斯特还在客厅里。他能在火还没烧过来时用恩典抑制住火灾灾情,凭两人身手逃出去并不难……
……黑羊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陶瓷浴缸已经缓慢地融化成一团通红透亮的粘稠胶状物,其中的管道早已化为一团铁水,被包裹其中。墙壁上那些斑斓的色彩缤纷的瓷砖仿佛冰淇淋在烈日下暴晒一般,纷纷融化,向下流淌金红色的水滴。浴室里不知何时水雾早就被蒸发得一干二净,但空气仍然几乎无法呼吸——不是因为潮湿,而是因为无法形容的干燥。
瑞坦这才模糊地意识到,这绝不是普通火灾的温度所能做到的程度。是他的恩典……自己那该诅咒千遍的恩典……浴缸,或是说那一团通红透亮的胶状物,被他的后背挤压出一个形状,又顺着他裸露的皮肤往下滚落。他艰难地喘着气,徒劳地用意识击打意识深处的某一点,试图让那一点滚烫重新变得安静而冰凉。
史利维斯特还在外面。瑞坦喉咙里发出近乎绝望的呜咽。
上帝保佑他逃出去……现在火还没有烧起来,凭他的身手他逃得出去的。
他一定要逃出去!!
只是一转念的功夫火焰便拔地而起,形成一道道绯红金灿的帷幕。浴室门早已高温碳化,一阵气浪便使它应声而碎。瑞坦恍惚间抬起头,在重重火舌后面,他似乎看到了搭档高大厚实的身影。尤其是当自己坐在地板上时,那个身影看起来更具压迫感了……
不对。那不是史利维斯特。那是史利维斯特,但是是他已经炭化的焦黑尸体……即使已经变为焦炭,那具躯体却仍然站立着。焦黑的手无惧火焰,穿过金红的帷幕伸向他,似是死神借着史利维斯特已经炭化的尸体踏焰而来,前来取走他的性命。
黑羊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他碧色的瞳孔瞪得极大,眼泪在眼眶里便已经蒸发。但当他看到伸向自己的焦黑双手时却如负重释似的,轻轻笑了起来。
“你是不甘心自己一个人死要带我走吗?还是不放心我?”他轻声问道,仿佛注视着恋人的面孔,“我早该死的。已经死了这么多不该死的人……这样最好。”
他轻松地投入了那具焦黑,但仍然高大的躯体的怀抱。
潮水涌没了他。
那股熟悉的,史利维斯特式的安定感迅速而温和地裹住了全身。死亡原来竟然是这么轻松,自在而舒适的一件事,就和史利维斯特本人带给他的安定感没有任何区别。瑞坦将头抵在对方颈弯里微微笑了。神对他可真是优待,就连这位死神身上也有史利维斯特的味道,闻起来像是苦涩的烟味与肥皂混合的味道……
“安静下来了……?”
瑞坦困惑地抬头。史利维斯特……活生生的史利维斯特正看着他。深色眼睛里有一丝困惑,但更多是担心。他强有力的脉搏顺着一侧紧贴脖颈皮肤的耳朵,顺着紧贴的胸口传来。鼓动的心脏上方是厚实肌肉,紧实但布满疤痕的皮肤。
这若是死神假扮的,可也太真实了。
瑞坦不确定地去摸搭档的脸颊,似乎触碰的是一个幻象……史利维斯特并没闪开,任由他来回摸索,用手确定一切。
“我……我看到你死了。”瑞坦最后说。他将脑袋抵回搭档的颈窝,裸露的身体紧紧靠着史利维斯特,仍然有些语无伦次,“我看到四周都是火焰,你被烧得漆黑,站在火焰后面。是我引起的,恩典……恩典又失控了……”
“火焰?”史利维斯特再度看向浴室。门已经没了——极速低温结晶化后,轻轻一碰就化为一堆亮闪闪的碎片。浴缸里小半缸水都已冻成一整块冰。毛巾架上覆盖着一层冰层,角落里挂着锯齿状的冰棱,亮黄和玫红瓷砖上结满冰霜。
“幸好你的恩典还只在浴室范围内。”史利维斯特扶起搭档。瑞坦显然也注意到了浴室内的情况,他呆站着,一时什么反应也没有。
“我明明……我还在窗口看到了楼下有火灾……”
“如果有火灾现在消防车早就到了。”史利维斯特看了仍然呆站着看着浴室内的瑞坦一眼,放开了他。“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瑞坦打了个抖。
安定的洪流随着手离开身体的那一瞬间,干燥滚烫的热度裹着令人绝望的不安再度席卷了他,令人根本无法呼吸。金红的火焰又隐约浮现在地板和墙壁上。
他猛地抓住了史利维斯特的胳膊。
“不行……”
“瑞肯?”
“……闭嘴。还有你叫错了。”
瑞坦吻了上去。
起先这个吻无关情欲,充满了不安,乞求和不确定。然而当史利维斯特拉回瑞坦腰侧回应着加深这个吻时,零碎的触碰顿时化为疯狂的啃舐与吸吮。待瑞坦意识到时,他已经卷起搭档的背心,赤裸的胸腹彼此来回磨蹭。他一手钩着史利维斯特宽厚的背,一只手在结实的胸口侧腹来回游走。而史利维斯特则一边用力回吻着他,一边两手都绕过他的腰际,顺着脊椎揉捏着臀部两团肉。两人粗重的呼吸,唾液,汗水和身体都交织成一团。
这感觉实在是太他妈令人诡异的好了。史利维斯特猛地拽起瑞坦摔在地毯上,一面用缓慢得要人命的速度解开自己的皮带。被那样直白火辣的目光盯着,瑞坦顿时硬了。他伸直小腿,脚心压住史利维斯特的牛仔裤裆稍微用力地来回挤压,那里也鼓作一团,又硬又热,他毫不意外地得到一阵压抑的苦闷喘息。史利维斯特任他搓了一小段时间,突然抓住他的脚踝顺势向上摁住。
“待会的事情,你得付自己全责。”牧羊犬说。他喉咙嘶哑,视线滚烫得能烧出一个洞。他说着再度撕咬着亲吻那片嘴唇。
之后的事情瑞坦记得不是很清楚。他再醒来时已是凌晨,窗外一片漆黑。他隐约只能记起史利维斯特粗重的喘息,自己的尖叫,哭喊与恳求。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万匹马狂奔着踩过去,喉咙嘶哑得说不出一个字,身上狼藉不堪。史利维斯特背对着他睡得正熟,看起来也没有好多少,他背后腰侧满是抓痕和瘀斑,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血腥气。
但是他从未感受过如此满足而安宁,平静得像是海中的一粒沙,夜空中的一颗星。之前的火焰,融化的浴室,烧焦的尸体都仿佛一场醒来便已开始遗忘的噩梦。
瑞坦动了一下,胳膊绕上史利维斯特的腰侧。史利维斯特正巧也转个身,刚好将他搂住。史利维斯特的心跳,体温,呼吸,气味,这些全都安抚着他,包裹着他。一切恐惧和绝望都被隔绝在外。
那就是噩梦。史利维斯特还活着。
他还活着。
瑞坦精疲力尽地埋进牧羊犬的怀抱,再度陷入沉睡。
“钟……不是,礼、礼哥哥……”
听见背后传来略带谄媚的声音,钟礼还未回头就先换上了一脸亲和笑容。
“小少爷不必多虑,季离不过是门下弟子,您想怎么叫都行。”
“不行的不行的,大伯说礼哥哥不是外人,啊,就叫礼哥哥可以吧?礼哥哥,我想出去玩!”
“是,小少爷。好的,小少爷。不知能不能多嘴问一句您要出去多长时间?”
“礼哥哥放心,不会很久的,也就三五天吧!”
“嗯,小少爷今天晚饭吃不吃金丝蜜饯糕?”
“?不用不用,我要出去就不在家吃啦!”
“是是,桂花脆脯呢?”
“……不吃。礼哥哥,我想出去玩。”
“好的,东坡肉您喜欢肥些的还是瘦些的?”
“…………肥一点的。”
类似的对话已经重复了几天了。
没想到这突然出现的小少爷这么坐不住,被接回家当晚就急着要跟大当家告辞,在钟家住下的这几天更是没有一天不缠着钟礼放他“出去玩”。大当家严命在先,钟礼哪敢放人,这小少爷自然成天闷闷不乐,大当家也没说什么,倒是雷家的大少爷先看不下去了,雷慈几次忍不住让钟礼就放他出去走走,也只是被两个弟弟打着哈哈搪塞了过去。
“怎么不能放了?朗儿跟你们不一样,心里想什么就写到脸上了,你们还怕他耍什么心机不成吗?”
雷威听了这话仍然只是摇头不发一言,钟礼则叫着“慈哥”,满面堆笑地搂了他肩膀好声好气道:“慈哥,您也替我想想,自从被塞……咳,接了小少爷回府,我可是连出去玩都不敢了,我不也很可怜吗?”
“……所以呢?”
异姓的幼弟脸上笑意又深了一层,端的是天真和善,暖人心脾。
“所以啊,怎么能让那小子在我受苦的时候玩得那么开心?”
“再说没有心机不等于就没有危险呀……你说是吧小文。”
已经在旁边打起了摆子的书僮听见自己的名字急急忙忙跳起来连声答应,却只见到主人挥挥手让他打点好要送给映柳轩沈老板的荔枝酒就回去休息。书僮应声倒是应得响亮,但看他边揉眼睛边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的样子,钟礼相当怀疑他真正听懂了的会不会只有休息二字。只剩下一个人的书斋里静得瘆人,除了算盘的清响以外再无其它声音,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钟礼才揉着眉心在账本上写完最后几笔。虽然不知道这小少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只要自己看着些,料他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趁今晚把积压的旧账算完,明天后天倒是可以带他出去走走,就看他自己愿不愿意了……。钟礼边努力回想小孩子可能会喜欢的景点,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夜已深了。
所以这只能说是不幸的事故。
雷朗是难得乖乖等到了三更时分,事前也确认了钟礼和仆人们房里没有一点灯光,这才把自己的计划付诸行动的。他没什么轻功底子,要想逾墙而走又不发出声音,就只能老老实实爬上去,扒在墙上的姿势跟四脚蛇倒有几分相像,旁人看来许是有些滑稽,他本人可是再认真不过。钟家后院的墙上到处生了青苔,难爬得紧,雷朗爬着爬着就分了神,那个不久之前才第一次见面的大伯,要是发现自己不见了说不定会担心。还有那几个兄长,雷家钟家的僮仆下人……要是真的就这么偷偷跑出去了,这些人会怎么想?
雷朗是最近才开始会考虑这种事的。大伯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他咬了咬牙,还是继续爬了上去。
只有一个说不定正在担心自己的人,不在这府里。
不知是他爬得太专心致志,还是来人的气息隐藏得太好,一开始雷朗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抓住衣襬的手指全没用力,雷朗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钟家的主人就在他身后悠悠然笑道:“哎呀,小少爷,这大半夜的出房间怎么连灯笼也不打一个,您看迷路了吧?”
……眼睛……完全没有笑。
哪有人会迷路迷到后院墙上去的,但雷朗也没空管这个了。某种类似求生本能的东西让他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出了一个选择。且不管这选择是对是错,总而言之——
“我、我真的只是出去一趟就回来咯!你别跟大伯说!不用来找我,我啥子事都么有!”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只见雷朗突然五指成爪,想也不想就往墙上一把抓去,落爪之处夸夸巨响,石粉飞溅,他每次五指拔出似是毫不费力,石墙上却是真真切切留下了一个大洞。雷朗手下不停,转眼攀上数尺,倒真是像极了游墙而上的四脚蛇。过不多时他已攀上了墙头,急急忙忙的翻墙而去,钟礼也不留他,只是以袖掩面防了簌簌滑落的碎石细砂,微微偏了偏头。
“没听过的口音啊……?哎,不过这个烂摊子我是帮他收拾呢还是不帮?”
被巨响惊醒的下人们连滚带爬赶到后院的时候,只见着钟四爷一个人好整以暇地站在沙石瓦砾旁边,后院的墙塌了整整一堵。四爷还没等他们开口就先笑道:“这些天雨水多,早让你们找人修墙你们不听,这不塌了吧?”听着句句是责备,说话的人却不知怎么的像是心情不错,一个家人便鼓起勇气道:“四爷,这怎么看都像是火药炸塌的……”
“嗯?怎么塌的?”
“这老天爷啊!哪里来的这么多雨水四爷您说是不是!”
“自己忘了修墙别怪天。没吵醒孩子吧?”
“没有没有,娃娃在李妈房里睡得正香呢。”
是吗,没把孩子抱走吗,那就不怕他不回来。
浓重刺鼻的硫磺气味之中,钟家的下人们提心吊胆地看着自家主人满面笑容转身离去,走不出几步又像突然想起一样停下来吩咐道:“明晚之前给我把墙修好了,然后……嗯,挂满铃铛,每面墙都挂。做活的时候都小心点儿,别吵着小少爷了,小少爷最近染了风寒,在房里静养呢。”
说到雷朗终于回到家时看见那一墙铃铛的苦涩表情,那才真是精彩得让钟礼觉得再熬个三五晚也值了。不知是铃铛真的起了威吓的作用,还是……,总之雷朗是再也没尝试半夜偷溜出去过,这一来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九月初一便已到了跟前。
这日临安府一片快晴,太阳晃眼得烦人。钟礼拿了本书逃到后院纳凉,人还没坐定,头上一个黑影把书页先遮去了九成。
“礼……礼哥哥,这头发扎得疼啊……”
“嗯,看着也像。这衣服鞋子小少爷也穿不惯吧?不如先练练怎么走路,一个不小心摔了可就不好了。”
钟礼淡淡回了,转个方向接着看他的书。猜都能猜出来背后的雷朗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他才懒得理会这等麻烦事。
距离雷门众人抵达万贤山庄,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时辰。
由于企划目前响应不了,就先响应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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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让葱白说起障碍接力,那内容一定就是叼面包了
她在中学的运动会上也只会参加这一个项目,每次都会率先拿下一只红豆面包,然后心满意足地吃完,最后在场地边徘徊还能拿到那些准备太多而剩下的面包。
虽然葱白对其它甜食并不感兴趣,但却对红豆包情有独钟。在曾经回家的路上有一家点心店,那里的红豆包个大、馅多,有的时候椋音带她回家的时候会花三百円买三个打折的红豆包,当做饭后的点心。一个红豆包有那时候的葱白两只手掌那样大,里面的豆沙软又甜。
可惜与妈妈一同生活之后她就搬家了,再也没见过那家点心店。从新宿搬去了文京后,周围的店铺新的很新,旧的很旧,妈妈的房子就在东京大学边上,街对面是一家东大学生经常光顾的家庭餐厅。妈妈自从那之后原因不明地一直呆在家中的办公室里,有的时候会出门两个星期。葱白并不知道怎么与她交流,幸好的是,她也并不愿意跟葱白说话。
真要说的话,这位妈妈对葱白也还算不错。她总是搞回家各种各样的实验视频,那些记着编号以及奇怪的实验室缩写的光碟每周都能换一批完全不重样的。一开始葱白并不怎么能看懂,但也许是时间长了,也就能微妙地理解很多东西了。她也每周都会在餐厅桌上放两叠千元新钞,有时出门前也会留下不少。在这样经济条件优越的情况下,葱白的小学时光即使孤单了点,也算是过的不错。
可文京区也很大很大,葱白并没有兴趣去探索。她每天都去那家对面的家庭餐厅解决晚饭问题,可那家店里并没有红豆包出售。就像遇到了那么多有趣的东大学生,也没有早稻田来的怀念。
而升上中学、她带着椋音重新回到新宿的时候,那家点心店已经换成了一家花店。
自那之后对于红豆包的印象就只在于运动会了,自己夺来的食物总是格外好吃。
但障碍接力,葱白好像太小看它了。
什么玩意!障碍接力不是背着双手冲过去跳起来咬红豆包的活动吗!
长冢先生动作敏捷地越过跨栏,翻过跳马,跑过矮矮的独木桥,绕过路障,轻松地跑到了终点。葱白呆滞地鼓起掌,惹地旁边三人都侧目她一下。
幸好她不是一个人,在屏幕里等待着选手提问的执行官也优雅地拍拍手——这个人从吃完饭回来就是一副好像要蹦蹦哒哒唱个雨中曲的兴奋样——然后笑着说道:“长冢恒三郎先生取得提问资格!哎呀,长冢先生不愧是名护林员,真是开了个好头啊。其他选手们想必也受到了鼓舞吧!就这样一鼓作气全员通过障碍!解决题目吧!”
葱白看见一直很不待见他的长冢露出了“这人怎么话这么多”的嫌弃表情。
接下来去挑战的是鬼见,很难想象他吃了一顿全甜食的饭之后就能这样又跑又跳了。葱白还是有点怵,不过看到鬼见那样灵活的动作,倒有了些信心。肯定不会很难的!她这样想。
自己插的FLAG,应验了也不能说什么。
葱白艰辛地完成了跨栏部分,非常幸运地通过了跳马,她觉得胜利在望,奋力跑过独木桥——她并没有跑过去,而是中途脚一滑,跌倒,摊成了一个葱饼。
执行官十分不友善地“噗”了一声,然后声音里洋溢着愉快说道:“没有通过的部分要重新跑哦。”
“知道啦知道啦。”葱白嘟囔,从地板上爬了起来,继续试图通过这个独木桥。然而不知是不是忍耐尿意太辛苦,一不留神就又滑了下去。
明明是个简单的部分的说!葱白夸张地捶地。
执行官微笑:“噗。”
龙墨也微笑:“噗。”
然后充分了解葱白不听人说话的属性的龙墨愉快地出声“好心”提醒着:“每人只有两次机会哦,你下次再摔下去就要咔嚓啦。”
“哎!?”这次也没有好好听规则的葱白露出了真实过头显得有点滑稽了的惊恐表情。
“就是这样。”龙墨微笑着挥挥手。
葱白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迅速通过了后面的障碍,虚脱似的按下了按钮,然后给其他人比了个拇指,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米拉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最后还是回了学生一个拇指。
还是别告诉她真相了吧。
刚刚也没有出声提醒的执行官高深莫测地笑着:“那么现在就是三人获得资格!可喜可贺。剩余的时间可不太多了,我建议你们早点结束哦。”
龙墨被充分地娱乐了,心情很好地往前站站。
然而米拉比他更早一步,打算挑战一下。而鬼见和长冢也把他拉下来,打算讨论一下题目的事情。龙墨自己倒挺无所谓,于是打算先做题目。
葱白慢悠悠地走回来,就看那三个人凑在一起,好像讨论出了什么眉目。长冢已经问完两个问题,却还是有些扑朔迷离。
“……那B是不是不应该出现在警察局呢?A惊讶的原因是不是这个?”长冢先生沉思着。
“A本来以为B离开了犯罪现场,但B出现在警察局,让A认为自己的行凶过程暴露了?”龙墨说。
而鬼见问着执行官问题:”一个嫌疑人看到另一个而感到惊讶,是因为发现当时另一个嫌疑人身上沾着犯罪现场的油画颜料吗?“
执行官微笑着:”否。“
”啧。“三个人一起露出了”这样就麻烦了“的表情。
葱白云里雾里,倒是说了自己的猜想,觉得犯罪嫌疑人是色盲,画家死前用颜料留下了讯息。不过另外三个人沉默一下,不太认同地继续讨论起来。
哎,这题是不是太困难了呢。葱白坐到一边,双手托腮听着别人讨论。听着好像是执行官私自改掉了官方的题目,然后变成了这种悬疑推理问题,线索还是提问式的。对于这种可能性很多的题目来说,这样可能反而比谜题难。一共可以问十个问题,看着挺多,但每一个都要仔细斟酌。
究竟要怎么办呢,究竟问什么问题才是最合适的呢。指向性强的问题当然比较容易锁定答案,但错了之后能联想到的也比较少。真是为难。葱白倒是想验证一下色盲的这个问题,但自己也有些举棋不定。这还真不像她自己,这时候以自己的性格难道不该坚定不移地大声提问问出答案吗?在这里犹豫,消耗的时间就会越多。可自己的直觉在这种时候总是不太管用,到底要不要消耗一个问题的机会呢?可不问又让自己心里痒痒。
自己也犹豫了,这是为什么?
因为怕死?
1.
谢尔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朝前方约一百码远的废弃大楼走去。
以教会大教堂为中心,研究院立于其右,两者与废弃大楼之间呈不规则的三角形分布。比起另外两座建筑的人气蓬勃,这栋大楼愈发显得孤零零的。没有人记得这座不起眼的建筑是从何时起在那儿的,灰色水泥外墙以及四处杂草丛生的土地是那么破败荒芜。幸亏这块区域隶属于岛上教会和研究院的管理范围,才避免了沦落成好奇者们试胆场所的命运。
谢尔盖迈入光线昏暗的一层大厅。此处门窗凋零,呼吸中充斥着灰尘的气味,地面到处都是枯枝碎石,每迈出一步脚下都会发出枝叶折断的脆响。
他大步经过正厅中已经故障的电梯,绕到背面本应是杂物间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磁卡,在旁边一个看上去已经坏掉的感应器上刷下去,在一声轻微短暂的“嘀”之后,杂物间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露出了一个金属电梯的入口。
他走进去,直接按了通往最高层的按钮。在这个狭小安宁的空间内,只能听见电梯上升时缆绳发出的噪音以及监视器转动时的细微声响。闭上眼,梦境里的一幕又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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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儿,一个人。
周围像是有水又看不见水,像是土地又看不见地面,天地间俱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在那儿,倏然回首。
有群鸦忽地腾飞而起,聒噪遍空。待到鸦群散去,独剩一只黑鸦残留于视野中,它立在一截铁丝缠绕的断桩上,不时掉转着小巧的头颅,用人类般的蓝眼睛静静凝视着他。
当他试图去解读那蓝眼睛里传达的讯息时,梦境便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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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谢尔盖睁开眼,平静地迈出电梯。
他站在一条寂静的长廊上,最后一丝光线随着电梯门的关闭而渐渐消失。他在黑暗中往右侧的走廊前行,直到走至尽头。他摘除手套,将手掌按在某处墙面上,皮肤接触的地方登时现出五块指纹大小的绿色光斑,他再抬头,注视着头顶上方一处微小的光点处,待到光点一闪,结束了虹膜扫描,这才听见门缓缓开启的动静。
他推门而入。
骤然夺目的灯光让他不自觉地眯起双眼,令人心旷神怡的上好雪茄的气味扑面而来,鲁道夫•霍夫曼响亮的的嗓音早已在办公室里炸裂开来:“哈哈哈好久不见啊,我的孩子!”
谢尔盖闻声也微微一笑:“好久不见,老头子。”
鲁道夫年逾五十,身材肥胖,满面红光,多年的秃顶只剩耳边和脖颈还生长着几根卷曲的白发。这张慈祥和蔼的脸上总是堆着具有感染力的微笑,从而掩饰掉那不时闪过一丝狡黠光芒的浣熊般的褐色眼睛。
“苦艾、波本、朗姆——”鲁道夫一边走向酒柜一边大声地自问自答着,“——伏特加!当然是伏特加,我知道你喜欢什么!”
他动作灵活地取出一个酒杯,然后斟上了一小杯酒,笑意盈盈地搁在茶几上,抬手示意谢尔盖随便坐——这里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布置得更像一间起居室——鲁道夫端起自己的酒杯在办公桌后的高档转椅上一屁股坐下,可怜的皮具在他的体重下被压得吱吱作响。
“听说你上次的任务完成得很漂亮,内陆那边的家伙们这回可是痛快地拔掉了一根肉中刺。”
谢尔盖礼貌地回了一笑。
“知道我欣赏你什么吗,”鲁道夫用食指点着谢尔盖的方向,“就是这份从容和冷静。你不像有些人容易犯错误。这些年你替我们解决了不少麻烦。老实说,你的前任搭档退休的那段时间,我曾经一度以为你要让我们失望了……话说回来,谁没点高傲的地方呢?神慈科里对犬啊血啊什么的口味挑剔的多了去了,其实只要结果好,过程什么的都不重要。”
“您的赞扬让我惶恐。”谢尔盖浅饮一口,然后放松地靠在沙发上,“虽然听上去是在说我冷血无情。”
“从我的角度这是肯定了你的职业素质。”鲁道夫挤了挤眼,“你至少不会成为把我半夜吵醒不得不去处理的问题儿童之一。”
“干我们这行的,除了努力去当一名优等生,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谢尔盖笑道,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鲁道夫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的空杯子,轻轻咳了两声:“你和现在的搭档一起工作也有大半年了,听说你对他非常照顾,以至于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杀过一个人,如果依旧这样下去的话,我想上面总有一天会质疑他的工作能力。”
“他的工作就是协助我完成上面派下来的任务——如果这么多年来,我没有理解错的话。”谢尔盖哂道,“如果他们非要对电脑上的数据那么感兴趣,只有麻烦您老人家在我收割的人头下面划几个给莫伊了。”
“你精挑细选了那么久,想必这个莫伊在你心里一定——比较特别?”
“他为人单纯,懂分寸,不多事,作为搭档,尤其是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是非常称职的。”
“作为搭档,确实是需要一个肝胆相照,互相之间不需要保留什么秘密的人。”
谢尔盖摇头笑道:“如果您想让他知道我过去到底杀了多少人,不妨告诉他好了,不过除了吓跑一个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搭档,我不觉得能对完成工作起到半点帮助。还是说,您这是要批准我休一个长假的意思?”
鲁道夫用手指弹着酒杯,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这么说……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我的过去您都知道,我只爱过一个人。”谢尔盖抚摸着脖子上的那枚逆十字,“除他之外再也不会有了。”
鲁道夫转动酒杯,欣赏着杯里液体的色泽与投射在玻璃上的倒映。沉默片刻,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孩子,你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你得信任我。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没有什么特殊能力,我是真把你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说实话作为管理者我们也有头疼的地方,一个人优秀是好,但是一个优秀的人没有什么弱点的话,反而是一种缺憾。”
“嗯……”谢尔盖揉着太阳穴,看上去有点困顿,“我遇到麻烦的话当然会向您汇报的。”
“还记得刚进神慈时教官教导你们的话吗,身为神慈的人,你们应该要怎么做?”鲁伯特不慌不忙地踱到谢尔盖对面,隔着玻璃茶几审视着沙发上的人。谢尔盖捂着额头,语速缓慢而清晰地一字一句答道:“……神啊……求你为我造清洁的心,使我里面重新有正直的灵。*注①”
“何为正直的灵魂?”
“为维护岛与内陆的安定,不惜奉献自己的一切。”
“你拥有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不断杀人,才能活下去……”
“每个人生而有罪。”
“我有罪。”
“谢尔盖,你可曾犯下了什么罪?”
“我……我杀了很多人,很多人……我还烧了教堂……我还害死了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鲁道夫俯身撑在茶几上,面对着无力垂头的谢尔盖,嗓音压得十分低沉:“——少年人用什么洁净他的行为呢?是要遵行你的话!*注②还记得你加入组织时所说的话吗?!”
“……我记得……”谢尔盖使劲皱着眉头,“承沐神恩,谨遵神旨,吾身祭神,吾心向神,永不叛神……”
“你遵循了吗?”
“我遵循了……”
“谢尔盖·菲奥多罗夫!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你有没有起过背叛组织的念头?!”
“我没有……”
“大声说!”
“大声说……”
“记住神的教导!大声说——”
“——大声说,”谢尔盖低声吼了出来,“——曾被杀的羔羊是配得权柄、丰富、智慧、能力、尊贵、荣耀、颂赞的。*注③”
“大声告诉我,神对于你们的罪是怎样说的——”
“——你们的罪……虽象朱红,必变成雪白;虽红如丹颜……必白如羊毛。*注④”
“好样的,看来你并没有忘记神的教导!”鲁道夫满意地拍了拍谢尔盖的肩膀,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亲爱的孩子,找到了意中人一定记得告诉我!我会为你们高兴的!话说你真的很久没陪我喝酒了,酒量又下降了不少啊,哈哈哈……”
他将谢尔盖送出门外,喝完了剩下的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才悠然回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鉴定表,掏笔在结果那栏写下了:此次通过,有待观察。
谢尔盖慢慢挪到远处的某片小树林中,确定自己脱离了废弃大楼的监视范围后,一改之前迟缓的神态,迅速解开衣扣,咬牙从左边侧腰处缓缓抽出一根带血的长针。还未待松口气,头晕再度袭来,他不得不一把扶住旁边的树干来保持自己的平衡。
“狡猾的老狐狸……”谢尔盖嘿嘿冷笑,“吐真剂做得效力越来越强了。”
他将长针收入大衣内袋中,回头朝神慈科总部的方向望去,灰色阴沉的废弃大楼像是一根刺狠狠扎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上。
上空乌鸦的啼叫声将谢尔盖从感怀中拉回现实,他忍住伤口的疼痛与药物反应,脑海里反复浮现出的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们发现斯丰奎尔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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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①(诗 51:10)
②(诗 119:9)
③(启 5:12)
④(塞 1:18下)
為了騙催稿的人相信無形催稿最為致命從而逃避催稿所以我不得不在約好的時間里更新了……但從結果看來我還是被催稿了啊!?這不對吧!?這麼勤勉怎麼可能是我,下一篇我一定要拖,姓嚴的有種就把我臉朝下按在鍵盤上%^U%&FIGH^*&$CV%RI^T&*$VRBT*&I&F%VT*^(I^G&
前情提要: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772/
上元鏢局:http://elfartworld.com/works/72112/
老闆:http://elfartworld.com/works/732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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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了没啊?我先回去啦。”
他好像听到小伍的声音。对面的草丛窸窸窣窣地响了一阵,小伍拿手巾擦着嘴站起来,一脸的苦闷。
“嘴里恶心得紧,我先回去讨杯茶水漱漱口。你也快点啊,不然要挨徐哥骂的。”
等等,不要回去。等一下。
他张开嘴想叫住越走越远的小伍,可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逼得他再次蹲下呕吐了起来。
他好像跑在城外的土路上。说是路,其实只不过是行人和车马在荒草地里反复碾踏出来的痕迹而已。从来没有人整修过的小道被踩得尘土飞扬,不一会儿就弄脏了新浆好的官靴。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跑了不知多久了,眼前金星乱撞,嘴里也难受得很,但现在还不能停下。要再跑快一点才行,要赶快回去才行。
虽然他已经忘了自己要回去哪里。
他好像站在那个客栈的后院门前。他看见徐捕头和小伍他们就在院里,但他始终不敢进去。要是这次又吐出来了,可就要丢脸丢大了。他使劲握了握刀柄给自己打气,这才壮着胆子朝院里喊道:“头儿,我回来啦!”
徐捕头只是背对着他摆摆手道:“回来做什么,你就别进来了。”
听徐捕头的口气,倒像是看不起他刚才跑出去呕吐的样子。他心中有气,也忘了害怕,大踏步就朝院里走去,却总也走不近那扇咫尺之遥的院门。他焦急地叫着“为什么呀?头儿!”一边拼命想往院子里走,徐捕头慢慢转过身来,官帽下的脸像隔着雾气一样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楚。
“因为我们就要被雷劈死了啊。”
他也不知道惊醒自己的是雷声还是自己的狂叫声,可能两者皆有。
客房的门虚掩着,昏黄的油灯在地上投下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有孩子的声音从门缝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不知是在跟谁说话。
“是,对不起,给叔叔添麻烦了……我家哥哥只是做噩梦了而已……是,不碍事的,谢谢……”
说话的孩子又赔了好几次罪,长些的影子才慢慢走开了去。孩子退回房间关上门,飞奔到他面前摸着他的额头轻声叫道:“平哥,不怕,已经不打雷啦。”他觉得有点尴尬,干笑两声起了身,孩子马上给他递上一杯热水,大概是他睡着的时候出去新倒的。这下刘平真的只有苦笑了。
“元宝儿乖。哎,真丢脸,都不知是谁在照顾谁了……”
距离益州城外的灭门惨案,已经过了两年。王家客栈十二口人,一夜之间全被乱刀砍杀,去查案的捕快们也不幸被天雷劈死,刘平是当时的捕快里唯一一个活了下来的。这案子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流言交飞,端的是满城风雨。
——只是没有人愿意真的去查。
刘平还记得自己走在益州城的街上,路旁的闲人围在悬赏榜前窃窃私语。“听说整整起出了二十一具焦尸呢,十二个被砍死的,八个捕快和一个去认尸的,烧得都分不出哪儿是梁木哪儿是人骨了,天可怜见哦……”“但说是天雷引火呢,也不知是哪个作了什么孽,……”
闲人说到这里就像卖关子一样低下了声音,刘平也没兴趣再听下去。实际起出的尸骸是二十具,因为八个捕快的其中一个就走在他们身后。刘平却只是懒得纠正那人。
死者长已矣,被留下的人还是要活下去。刘平去找了那个一夜一日之间就失去了双亲的孩子,袁家不算大富大贵,倒也家境殷实,不知从哪赶来的许多亲朋好友挤满了小小的灵堂,有些哀哀哭泣,有些已经开始争吵谁来领养小天保,穿着丧服的天保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墙角,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刘平站在灵堂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混合着线香和金箔臭味的污浊空气之中,他注意到只有一个男人把孩子抱进怀里,牢牢捂住了孩子的耳朵。
啊啊,最后会是他来收养孩子吧。刘平记得自己当时漠然地这样想道。他猜得也的确没错。男人是袁辉的表弟,早年跟袁辉一起做过些生意,算起来也不是什么近亲,收养孩子的时候似乎颇费了一番周折。一开始互相推托的亲戚们一听说有人站出来了,又换了一副脸色,有的说不放心一个没家没室的大男人养孩子,有的说这人无事献殷勤,怕是对孩子有什么坏心。听说最后是孩子死死抓着表叔的衣襬不肯放手,那男人也说除了袁氏夫妇的遗物,袁家的家业他一分不要,这事才算完。
之后刘平常常去探望小天保,可能是想确认那男人是不是真的有信守诺言,也可能只是想求个心安。两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大概也就刚好足够他跟孩子混熟,所以接到那男人的死讯的时候刘平几乎是连跑带跌地冲进了那男人家里,像两年前一样身穿丧服的孩子一声不吭地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锦盒,直到看见刘平才终于小心翼翼地递了出来。
“表叔说,有事就去找这个人。”
稚嫩的声音里听不出鼻音,刘平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笨手笨脚地把天保搂进怀里,牢牢捂住了他的耳朵。
隔了一瞬,温热的小小身体才终于轻轻颤抖起来。
锦盒里只有一张已经发黄的纸条,上面写着“他日袁辉袁兄有事之际,李某定当倾力相助”,落款是上元镖局的李铭。听说上元镖局是临安府的老牌镖行,李铭可能是里面的镖师,虽说也是个危险活计,但要是能把孩子寄养在镖局,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至于刘平自己,在益州也没什么亲人,决定带孩子去找李铭之后自然也就辞了捕快的工作。两人一路车马颠簸,到得临安来,已经是八月十七。找到上元镖局倒是没费多少力气,投了帖之后过不多时就被引到了内堂,看来这李铭在镖行内地位还不低。等了一盏茶的工夫,三个男人走了进来,中间那个一脸胡渣的朝他打个揖道:“客人久等了,在下便是上元镖行主人李铭。”
主……主……主人啊,难怪接帖的小厮和引路的仆役都一脸郑重。
刘平还愣着,天保已经走到李铭面前双手递上了那张字条刘平还愣着,天保已经走到李铭面前双手递上了那张字条,李铭长相豪快,说话也是一般的豪爽,看了字条略一沉吟就问起了袁辉的近况,刘平这才慌忙解释前因后果。好容易说完了,三人却都陷入了沉思,像是各有各的难事,又隔了一会儿,左首的白衣男人首先发话:“恕在下无礼,敢问我等如何得知刚才这些话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足下又如何证明这孩子就是袁先生的公子?”刘平早在路上就已经预想到李铭可能会生疑,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礼数不周惹怒了这位先生,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下所言之事全是有案可查,若是先生不信,大可去查个仔细;至于这孩子,李先生应该也是见过的……”话未说完,天保扯了扯他衣袖,小声道:“李先生没见过我。平哥,他们不信,我们走罢。”
这几句话声音不大,却不带一点感情,怎么听也不像是由一个十岁小儿说出来的。三人听了这话都有些面色不佳,李铭更是一会儿瞄瞄左边,一会儿瞄瞄右边,好几次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刘平当捕快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各路镖师没少见,在部下面前这么畏畏缩缩的镖行主人却也是新鲜,他性子本又直爽,心里想什么,脸上登时就现了出来,当下撇了李铭一眼,牵了天保朗声道:“元宝儿说得对,上元镖局是名门大家,原不是我们平头小民能高攀得了的。他们不要这个信字,我们走便是了,无谓白白受人冷眼!”一则他年轻体壮,毕竟又在衙门当过差,二来上元这几人的态度也着实让人不忿,这几句话说得中气十足,连门外的僮仆都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偷看。刘平自出了这口恶气,也不管对面三人脸色了,拉着天保抬脚想走,一直在李铭身后沉默不语的冷面男子却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自己的去路上。
“……慢。无论过去有没有约定,孩子送到门前了,难道要把人扔出去不成。”
后面那一句像是对李铭说的,声音比天保更冷淡几分,却丝毫不惹人生厌。这下可大出刘平意料,转头看时那人神色仍是木然,一双眼睛却是看着低头不语的天保。
这个人有很好的眼睛。
那边李铭沉思片刻,终于像是下了决心一样开口道:“说得不错。刘兄,适才是我们失礼了,如若刘兄还不嫌弃,孩子就寄放在我们家罢,只是不知刘兄意下如何?”
“啊……这……我才是,虽然刚才说了那些气话,但要是李先生肯收留天保自然是再好不过……”
情势转变得太突然,刘平边吞吞吐吐地回答边偷眼打量那个白衣男子,只见他两眼微闭打开了折扇轻轻摇着,看来是既然主人发话了自己也不打算再追究的意思。虽然刚才他是真心带着天保要走,但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连落脚处也不大好找,老实说,孩子能留在镖局真是放下了他心头一块大石。刘平思及此处,不禁朝李铭和那冷面男子连声道谢,免不得又和李铭相互推辞一阵,完了抬头一看,天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院子里。上元镖局的院子和别家院子无甚差别,只是多了一大群鸽子,鸽群中一个杏黄衣衫的少女正忙着给水喂食,少女看见天保来到院子里也丝毫不停手上动作,只是笑着招呼一声,几只胆大些的鸽子便扑簌簌地飞近了天保,端的是憨态可掬,就连天保也难得小声笑了起来。刘平小心翼翼地出到院里,却还是惊飞了几只鸽子,不免有些难为情,只好搔搔鼻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天保说了结论,天保只是点点头,倒是那喂完了鸽子的少女听见他说的话欢叫了起来。
“你以后要住在这里吗?你福气了,这里可是很好的!我叫丹梅,你叫什么?啊,这些鸽子都是我养的,你以后可以随便找它们玩!你几岁了呀?要叫我姐姐吧?哎呀,你住在哪间房?”
少女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刘平和李铭在一旁看着也只有苦笑的份。天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朝她鞠了一躬。
“那……元宝儿,平哥走啦,等平哥找到活干再来看你……呜哇!?”
“平哥不一起留下来吗!?”
话没说完就被天保一把扯住衣角差点跌倒,但天保自己似乎比刘平更震惊。大人们愣了一愣,冷面男人——李铭刚刚介绍说他叫邢远——便蹲了下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他大概是想伸手摸摸天保的头,只是天保极自然地往旁边闪了一闪,小手却还紧紧攥着刘平的衣角。
“啊……我……当然不能一起留下来啊?没事的,元宝儿不用怕嘛,这儿大家都是好人,又有鸽子,平哥隔段时间也会来看你,你看……”
“……死的……”
“啊?”
因为没听清楚天保说的话,所以刘平自然而然地也蹲下来,这才发现孩子的嘴唇抖得厉害。
“……因为我是丧门星,所以平哥走了,会死的……!”
不光嘴唇,声音更是抖得厉害。说出来的话也支离破碎,除了刘平以外,大概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吧。
表叔出门收账,再也没回来,母亲出门迎接父亲,回来的却只有两人的死讯。而父亲——,刘平想起那妇人哭倒在地的样子,面容和声音都已模糊,只有那句话还活生生扎在他心上。
出门做生意的父亲,只不过是不想打扰他们母子安眠。
——都不知道是谁在照顾谁了。
可他毕竟只是十岁的孩子。连邻里街坊那些风言风语的意思都还不能完全明白,只知道因为自己是“丧门星”,所以离开自己的亲人全部都会死。
刘平有些僵硬地抓住天保的肩膀,喉咙里像刀刮一样猎猎生疼,他的声音大概比天保抖得还厉害,但想说的话毕竟是磕磕绊绊地说出来了。
“元宝儿,你听着,平哥不死。平哥找了工作,就在镖局旁边租个房,元宝儿每天来看平哥,不来的话平哥就去看你。平哥……平哥不死。”
最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三岁小孩都不会信的空洞承诺。天保定定看着他,眨了两三次眼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平哥不会死。
……当然也不能饿死。
刘平离了镖局,在街上转了半天,偌大个临安城居然就是没有一处招人。他又不熟地理,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没什么人气的小巷里,慌忙想要出去,三转两转反而迷得更深。转眼白日西沉他才找到一家开着门的店铺,日落后这些小巷更显错综复杂,还兼不知从哪吹来的阵阵阴风,饶是他胆子再大,看清眼前店铺的招牌也不禁吓了一跳。
“哇,怎么是个棺材铺子!……等等,招工……”
店门前贴的招工告示似乎已经受了多年风吹雨打,几乎连字迹都快要看不清晰。他以前是公差,对这类俗称的晦气行当倒是没甚避忌,只是不知人家现在还招不招工,不过管他呢,试过不行再算。刘平主意定了,抬脚就往店里走,可巧店主正一副闲得无聊的样子坐在店面纳凉,一听他来应聘连挑也不挑,三下五去二写了契约画了押,这才上下打量起他来。
“哎呀,真是难得有人来这种店见工,年轻人骨架不错啊。”
虽然说法有点奇怪,但毕竟是在夸自己,刘平也不多推辞,挠着头笑了起来。
“我也就这副身板比较结实了,您有什么粗重活尽管吩咐,关老板!”
林间的鸟儿们鼓噪起来了。
在山野中。在谷地里。在无迹可寻穿梭于天地的风中——
精灵嗅到了某种不稳的躁动。
“……艾丝忒?”
年幼的精灵轻声呼唤着他亲族中的长辈,年长的精灵正偏头看向窗外摇曳的枝桠,面上的神情叫他捉摸不透。
“艾丝忒!”
年轻的乌尔迪斯忍不住又唤了一声。这一回,身前的女性才终于像是骤然回过神来似的,身子极轻微的颤了颤,那轻柔好似羽毛拂过般的视线终于徐徐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自玉石般透亮的浅碧色眸中投射出的光芒。女性精灵拥有一头颜色浅淡的金色长发,因岁月的洗刷而变得越发温和的眉眼与似有若无的淡淡笑容。在精灵们普遍精致脱俗的美貌之中,艾丝忒-努拉的光芒并非十分耀眼,她安静的坐在一旁时,总像是呼吸般轻易且自然的融入周遭的气氛。
乌尔迪斯将两手放在女性精灵的膝上,在她身前伏下,结了一根细软发辫的脑袋轻靠在对方膝头,小精灵忍不住偏着头蹭了蹭。
“艾丝忒……”
他用撒着娇一般的语调,再度呼唤起亲族的名字,“艾丝忒,刚刚……你在想什么呢?”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女性精灵只是抿唇微微笑了笑,伸手抚了抚乌尔迪斯鬓角的碎发,“又被艾尔西训斥了吗,乌尔?”
她用带着了然以及一丝好笑的语气这么问道。
伏在她膝上的小精灵不满的鼓了鼓腮帮子,然后立刻想起要表现得像是个合格的男子汉,紧紧的抿起唇角来。
“所以说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那么反对我们同人类的相处……从根本上来说,人类和我们所拥有的情感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对于乌尔迪斯这样的疑惑,艾丝忒并未如他所愿一般柔声给与肯定。在家族中也算是站在赞成与人类携手共治的立场上的她,在这样的时刻却没有办法坦然的对尚且年幼的小精灵的观点报以赞同。
“不一样的。”
她低下头直视乌尔迪斯宝石般闪耀的蓝眸,微微垂下眼睑,不知道自己面上是否还带有笑容。
艾丝忒爱怜的轻轻捧着纯真无暇的小小少年面颊,轻声对其吐露出犹如利刃一般残酷的话语——
“请记住,乌尔。我们和人类,从根本上来说——是截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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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了E站的排版了,可怕。
小短篇刷一下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