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名: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季米扬诺娃
身份:医生
生卒年:1887 - 1917
【复生的瓦尔基里】【归往骑士团】
---
人物形象来自:捏人网站
https://picrew.me/en/image_maker/191322
全名: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季米扬诺娃
身份:医生
生卒年:1887 - 1917
【复生的瓦尔基里】【归往骑士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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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形象来自:捏人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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铲得很急,但好歹铲上了!
有几口醋实在没法放进去但在朋友们那里喝上了!朋友写得比我好多了,请务必一起阅读!
相关剧情:
前序,或暴躁毛子医生养成记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7323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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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车厢需要你,医生。”
艾莉卡敲了敲副驾驶座那边的玻璃。她把头从车顶上探下来。
“切第三车道。”热尼亚对驾驶座上的巴尔苏克说,然后才顾得上转过头回应艾莉卡,“怎么了?”
巴尔苏克朝右打方向盘,卡车在风驰电掣中变道,车轮擦着边缘掠过一丛挤破路面伸展出来的低矮荆骨。
“迪布瓦伤得很重,帮帮忙,把他缝起来。”
艾莉卡扎成一束的长发从窗边垂下来,被雨水打湿了一点,看着像条水獭的尾巴。
“你把重伤员带上了这辆车?”热尼亚拆安全带扣的手顿了顿,诧异地抬头看她,“你在想什么?这里太危险了!应当让后撤的骑士团带着他走……”
“骑士团正在清场,她们管不过来。我们自己的人自己照顾。”艾莉卡说,语气听起来还算镇定,但紧紧盯着热尼亚的眼神看起来就像如果她拒绝的话就要伸手进窗子里把她强行捞出来,“你来还是不来?”
热尼亚吸了口气,又短促地吐出来,看一眼后视镜里紧追不舍的“将军”,又看一眼前方。
“来个人看着前面的路。”她说。原本在卡车侧面并行的邮递员维诺蹿到前方,向她们高高举起右手。
“我来领航!”维诺大声喊道,一溜烟向前开道去了。
“我会帮你们看着路况。”卡罗尔的声音从卡车的广播里传出来,“不过现在动作快点。‘将军’看起来跟悍马那边的人玩腻了,又朝你们的方向过去了。”
她是对的。那位被她们激怒的骸骨巨人依照她们的计划被带离了红河城的市中心,正沿着通往橡林镇的高速公路上演这一路夺命狂奔。在骑士团和血注的共同努力下,这条高速上已经几乎没有无关车辆,就算有几辆来不及下匝道的,也因为其中并无瓦尔基里的气息而被“将军”置之不理,战战兢兢地把着方向盘看着由骸骨组成的庞大身躯震动路面,追着前方的卡车绝尘而去。
弗农领主驾驶的悍马是从环城公路的匝道口拐上来的,伏在车顶上的奥贝伦德和伊克斯从“将军”的背后发起攻击,一度成功地吸引住骸骨巨人的注意,返过身来对付她们。不过等热尼亚从副驾的窗户里钻出来,抓着艾莉卡的手跳上卡车车顶的时候,“将军”显然已经对爬上自己的躯体试图削掉几条骨肢的两位瓦尔基里失去了兴趣。它继续追逐前方的卡车,一道新的裂隙在它的脚边绽开,吐出大片张牙舞爪的死棘,险些扎破紧随其后的悍马车轮胎,幸好弗农反应迅速地猛打方向盘,以险些把奥贝伦德和伊克斯摔下去为代价悬悬地绕了过去。
“塞拉斯·维萨留斯——”
嘶哑的,充满了憎恨与愤怒的低吼从“将军”仅剩的头颅中传出,压过了天边隐隐的滚雷。它抬起被砍碎了部分的肢体,新附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那上面伸出,甚至比原先的还要长而尖锐,划出破空的锐音抓向卡车顶上的热尼亚与艾莉卡。
“当——”
横置的军刀稳稳地抵住了将军的攻击。艾莉卡朝医生扬了扬下巴,示意车厢顶部的那扇小门。
“从这儿下去,热尼亚!”
热尼亚沉着地点头,猫腰从她的手臂底下钻过去,利索地用靴跟踹开车厢顶门上的挂锁,用力拉开常年不使用而有些嘎吱作响的密封门,毫不迟疑地跳了进去。
卡车的货厢里有适当的照明,不过和外面的自然光线比起来还是昏暗许多。热尼亚刚落下来的时候没有马上适应,她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的时候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逐步看清里面的布局:大半个货厢是空旷的,应当是为了削减车身的重量而搬走了大部分货物,角落里剩下一部分垒得老高的可乐纸箱,用皮带捆扎得相当牢固。除此之外靠近后厢门的位置还堆放了大量补给品,显然是临时准备的,摆得没有什么章法,但都很有先见之明地用银灰色胶带结结实实地固定在地面上。
雅克·迪布瓦在那堆补给品边上。
或者准确些,他原本在那堆补给品边上。一滩明显的血迹积在那里,边缘被抹得有些凌乱,好像伤者在地上辛苦地挪动了一点距离,勉强爬起来,带着滴落的血珠又往前走了几步。
“你上哪儿去,迪布瓦先生?”
半弓着腰站在车厢后门边上的迪布瓦慢慢地把手从门把上收回来,没有吱声。替他发言的是他脚边的一只看起来眼熟的西高地白梗,直到刚才为止它都在咬着迪布瓦的裤脚竭力后退,似乎徒劳地想把他拖回原来的位置。
“汪!”
它控诉似地叫了一声,松开迪布瓦的裤腿,把身子转过去看着看热尼亚,尾巴像个风车一样摇起来。它好像非常聪明地发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瓦尔基里似乎跟它站在一边。
“我认为我的伤势并没有严重到需要呼叫医疗服务的程度。”迪布瓦说。他没有回头,用左手按紧左胸,缓慢地试图挺直后背,以及掩饰呼吸中不自然的嘶嘶声:“它甚至已经开始痊愈……”
卡车的轮子碾过什么凸起的障碍物,车身不算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迪布瓦踉跄着抓住门把勉强站稳,违背本心地呛出一口血沫。
“严不严重,我说了才算。”热尼亚冷冷地说,朝门边走过来,“坐下。”
西高地白梗啪地一声在原地坐下,溜圆的小眼睛在迪布瓦和热尼亚之间打了个转,高高扬着下巴,似乎很得意于自己做出了良好的示范。
迪布瓦不情不愿地松开门把,背靠着车壁坐下来。热尼亚蹲下身快速查看了一下伤口:从左肩开始延伸到肋下的开放性创口,肋骨至少断了三根,很显然刺穿了肺部。热尼亚用指节轻叩胸骨两侧,沉闷的回响证明渗出的血液已经在胸膜腔内积了起来。要是迪布瓦是个凡人,这样的伤势很可能当场就要了他的命,然而作为一个强韧(而且顽固)的瓦尔基里,他的身体在这短暂的十几分钟里已经开始着手修复这道本该致命的创伤:血已经基本止住了,伤口的边缘开始互相粘合,但这或许意味着一些更麻烦的情况。
“有基础的医疗用品吗,卡罗尔?”热尼亚转过头去,看着小狗黑豆般的圆眼睛说道。她的神色如常,就好像那只狗如果口吐人言答复她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件。
狗倒是没有。不过车厢后方同样被用胶带牢牢粘在车壁上的扬声器里传出了卡罗尔的声音。
“见鬼,医生。你能不能不要对着劳拉喊我的名字,这好奇怪。……我不知道,补给品是格伦塞进去的……”话筒那边传来模糊的杂音,似乎是卡罗尔探出身子去问在远处的什么人,“哦有的。在左手边……不不,沿行车方向的左手边。橙色的包装袋。不,不是那个……你跟着狗。”
西高地白梗站起身来,迈着小碎步坚定地跑向左边第二堆补给品,嗅了嗅,然后拿爪子扒拉蒙在上面的塑料薄膜。热尼亚用灵装手术刀轻易地划开塑封,从里面掏出一个橙色的医药包,拉开拉链,检视里面盛放的物品。她的视线快速掠过止血带、胸封贴、鼻咽通气管和钝头创伤剪,抓出一包紧急创伤绷带和止血纱布。
“麻醉药剂?”这次她从善如流地没有加称呼。
“有。”小狗屁股向后倒退着挤出被划开的塑料薄膜缺口,费力地拽着另一个橙色箱子的把手。这个箱子里药物占了多数,颜色鲜亮的标签上写着名称。热尼亚甚至没费力翻动,动用能力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标签。
“不行。预充式注射器在瓦尔基里身上用不了,我的灵装也没有中空的针尖。你们没有准备吸入性麻醉剂?七氟烷?没有的话氯仿也可以。”
“嘿,我们可没有时间考虑所有的细分需求。”
“没有必要。”从方才起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迪布瓦突然开口说道。
车厢上方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艾莉卡的战斗看起来不是那么顺利,巴尔苏克应该在躲避路面上临时出现的死棘,车身左右晃动得有点厉害。模糊地还能听见奥贝伦德用德语咒骂的声音,弗农的悍马应当在后面咬得很紧。
“没有必要什么?”热尼亚没有回头。她从箱子里抽出两支氯胺酮注射剂,咬开密封包装,单手拗断注射器的针尖,把里面的液体均匀滴在用另一只手捏着的脱脂棉球上。
“没有必要麻醉。做你需要做的,我可以自己应付一点儿疼痛。”
热尼亚把她需要的物品夹在胳膊肘底下走回来,苔绿色的眼睛凝视着迪布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赞美您的勇气,迪布瓦先生。不过麻醉可不仅仅为了疼痛管理。鉴于您持有的几个博士头衔碰巧没有哪个带着‘医学’的前缀,我有必要提醒您接下来我需要进行的操作:我会重新打开创口,将刺进肺叶的肋骨拽出来——你的肺部正在试图环绕着断骨修复自己,如果放任它完全愈合你往后都无法正常呼吸。但开胸意味着这个过程必然伴随着新的出血,血液会涌入支气管甚至气管,引起条件反射性的呛咳。你的伤口在左胸,意味着呛咳带来的断骨移位不走运的话可能会直接划伤心脏。对,瓦尔基里的身体不受凡物损伤,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能做到的。告诉我,迪布瓦先生,你的毅力能帮你控制住这样的条件反射吗?”
迪布瓦沉默了两秒。“不能。但是目前的情况下,你也没有更好的方案了,对吗,医生?”
热尼亚瞪着他,那副神情跟她在学术会议上遇到什么奇思妙想的离谱论点时一模一样。然后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和一句听起来不怎么文雅的俄语。
“不。我没有。”她承认道,把手里浸湿的脱脂棉球塞进他的鼻孔。“呼吸。轻柔一点,别把液体呛进去。原则上这是镇痛药,在凡人身上可以当麻醉用,但对瓦尔基里来说聊胜于无。我们现在恐怕确实只能倚仗你的毅力……和巴尔苏克的驾驶技术了。”
至少巴尔苏克尽力了。没人能在驾驶着卡车在高速公路上全速飞奔,顺便还要留神背后紧追不舍的四层楼高骸骨巨人和躲避脚边随时出现的死棘和裂隙的情况下,还能把车开得像地铁一样平稳。但巴尔苏克至少暂时还没让车厢里的医生和她的伤员在转弯的时候被甩到车壁上去。
热尼亚也已经尽力了。她参与过20世纪几乎所有著名的战争,没上过条件这么苛刻的手术台:察里津战役那会儿固然也缺医少药,可至少她不需要在手里的手术刀离伤员的心脏不足三公分的时候还要伸出一条腿死死抵住侧壁,免得车厢漂移的惯性把她的刀扯到要命的方向去。
“巴尔苏克!”轮胎和地面又一次发出的刺耳摩擦声中,热尼亚终于忍不住喊了声驾驶员的名字,俄语咆哮般的音节从她的喉咙里滚出来,仿佛往车厢内搬运进来一场小型的雷暴。
“在努力了,医生。”巴尔苏克的声音慢悠悠,几乎波澜不惊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用所有人都能听得懂的语言,“下次急转弯的时候我会提前告……左边。”
好在瓦尔基里的反射弧让热尼亚及时抽离了手术刀,甚至还有余裕拉了一把脱力滑向侧面的迪布瓦。蹲在一旁关切盯着手术现场的小狗就没那么幸运,叽里咕噜地一路滚到被拆开包装的那堆补给品里,发出被撞疼的委屈呜咽声。
迪布瓦压着的一口气在这么一番折腾下实在没法再压下去,他倚在热尼亚的手臂上咳得撕心裂肺——后者几乎是物理意义上的。大股新鲜的血液沿着被重新打开的创口涌流而出,在被反复浸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连体工装上淌出一条红色的溪流。
热尼亚紧紧皱着眉头,不假思索地把手术刀横过来咬在嘴里,空出来的手直接伸进迪布瓦裸露的胸腔,指尖准确地摸到出血点,掐紧。血瀑的流速肉眼可见地缓下来,成为涓滴。迪布瓦有气无力地咳了最后几下,气道中的残血在他的唇边和鼻腔都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用于镇痛的药棉被染成粉红色,看起来无端地有点滑稽。
“你还能靠着墙自己坐稳吗?”热尼亚从牙缝里挤出这个问句。
“我尽量。”迪布瓦把后背抵在震动的车厢壁板上,清了清嗓子,吞咽一口口水尝试压住喉咙里浓重的铁锈味。
“很好。”热尼亚松开扶着他的左手,“保持呼吸。”
她单手从斜挎着的医疗包里掏出灵装绷带,抖开约莫十五公分的一截,歪过头用叼在嘴里的手术刀刃划断。这个长度的绷带看起来只能包裹手指,但热尼亚只是把它从膝盖上拾起来,用指尖刮了刮毛边,熟练地找到纬线的边缘一拽,编织的绷带轻易地散开,支棱出几条细直的经线。热尼亚吐出嘴里的手术刀,用牙齿抽出一根,然后交到左手上,利落地配合捏住血管的那只手打了个结。
迪布瓦仰着头靠在车壁上,冷汗沿着发际线滚落到脑后。为了尽量避免反射性呛咳他不能在这场临时手术中平躺下来,只能调动仅剩的力气把自己僵硬地固定在垂直的墙壁上,遵医嘱竭力把空气吸进肺里,再呼出去,哪怕这样简单的动作如今只会带来令他眼前发黑的剧烈疼痛。镇痛药对瓦尔基里聊胜于无,热尼亚在开始之前就警告过这个。他倒是想知道真正的“无”是个怎么样的情状,因为他确实能感受到药物在他的身体里发挥着一部分作用:仿佛灵魂飘出身体的离解感,他觉得自己对声音和温度的感知都变得迟钝,但疼痛减轻的程度有限。他像是以第三人视角旁观热尼亚把指尖探进创口,一根根徒手拽出刺入肺部的断骨,清理碎裂的骨片。他自己的血液沿着医生的手肘滴落到地面,拉扯感显得钝重,而疼痛自始至终尖锐。
热尼亚的动作其实已经足够稳定而迅捷,除了来自车厢外愈发激烈的震动总在不停打断她的操作。只是寻常凡物的车顶铁皮在瓦尔基里的脚下发出脆弱的吱嘎声,车厢内部灰尘簌簌落下,显得这个摇晃的铁皮屋子愈发岌岌可危。她娴熟地清理好创口,往里面填进一截止血纱布,然后伸手往身边……摸了个空。方才取出备用的紧急创伤绷带在几次的剧烈颠簸中不知滑去了哪个角落,一时没看到踪影。热尼亚弹动舌尖,用她的母语在喉咙里咕哝了几个含混的单词。
“劳拉!”然后她朝挤在几堆补给品中间的小白狗喊道,小狗从银灰色的胶带中间探出头来,支棱起一只耳朵,“我需要一条紧急创伤绷带。第一个医药包里。绿色的包装。……不,拿两条。”
西高地白梗踩着飘忽的步伐从它的避难所里走出来,左颠右晃地跑向最开始的补给品堆。卡罗尔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谢谢你这次叫对了名字。但是我亲爱的好医生,你是否忘记了狗是红绿色盲这件事。”
劳拉从补给品的包装薄膜开口里探出头来,嘴里准确地叼着两个绿色包装袋。“问题不大,幸好我认识字。”
热尼亚不打算搭理她的调笑,拆开一条绷带,没有用来包扎,只是将它折叠成厚实的垫子,轻轻按在骨折的位置上:“扶住它。……不,用另一只手。”
变故发生在热尼亚抖开另一条绷带,打算绕过迪布瓦的肩膀和手臂固定的时候。疾驰的车厢突然剧烈地减速,轮胎在地面上拖拽出尖锐的鸣叫。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车顶,右侧顶框突然出现一个向内弯折的尖角,雨水沿着缝隙渗漏下来,打湿堆叠在下方的可乐纸箱。
惯性让迪布瓦整个人栽到了热尼亚身上,刚刚矫正好的胸骨撞在医生胸口,疼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医生反应极快地收拢手臂,以一个接近拥抱的姿势把手垫到他身后提供缓冲,避免他的颈椎和后脑在反弹中狠狠砸回车厢后壁。劳拉没有伤员那么好的待遇,跟所有没能妥善固定在地面上的补给品一起滑向前方,又在撞上可乐箱之前反方向滚了回来。
“深呼吸!”她命令道,快速检查伤口。谢天谢地,夹在中间的缓冲垫和迪布瓦自己的手臂成功固定住了骨折部位,没有叫她之前的努力白费。这让她得以有余裕再次怒吼驾驶员的名字:“巴尔苏克!什么情况!”
巴尔苏克没有马上回答,卡车的引擎发出几声高低不一的怒吼,车身抖动两下,不但没能成功起步,反而像是被什么拖拽着朝后挪了挪。
“‘将军’压住了车厢。”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的是卡罗尔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之前开玩笑时那么轻松,“如果他打算毁掉车厢,你们俩得准备好随时撤……等等。奥贝伦德上去了。嘿等下小伙子你不能就这样……”
她听见车厢顶上同时传来一阵骚动,艾莉卡的声音高喊着奥贝伦德的名字,灵装与死棘构成的骨肢撞击的脆响,“将军”满含怒气而含混不清的嘶哑吼叫。热尼亚还未来得及切换穿透视觉,怒吼的音调随即拖长为吃痛的哀鸣,车头朝前猛地一蹿,脱离压制,颠簸着继续往橡林镇的方向狂奔。
“现在又是怎……”热尼亚的抱怨并没能说完。卡车后厢的门被用力拉开,伊克斯气势汹汹又有些东倒西歪地冲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娇小的身体。奥贝伦德躺在她怀里,手臂和腿软软地垂下来,腹部有个大得几乎占据半个身体的血窟窿,泉眼般汩汩地向外淌血和另外一些不应当暴露在外边的东西。
热尼亚的脑子嗡地一声。那节滑落在体外的粉白色肠子毫无逻辑地调取出她在1917年冬天的一段记忆。肮脏的雪,泥泞的战壕,圆睁着的碧蓝色的眼睛,从后脑勺和地面接触的地方蔓延开的一滩血。
“医生!救他!”伊克斯哑着嗓子说,她的眼睛也瞪得溜圆,面孔苍白,从发梢到脚尖都浸透着血,仿佛刚刚用血进行了一场淋浴。
“……把他放下来。”热尼亚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咬住绷带的一角,快速地用压力扣把迪布瓦的左手在胸前固定成一个简易的夹板。然后她站起来,关上那扇正在像吸尘器一样把满地零碎物品抛出去的后厢门。
伊克斯跪在地上,她刚刚依言把奥贝伦德平放在地板上,现在应当站起来,回到战场。奥贝伦德刚刚拼死向“将军”胸前被骨刺环绕保护着的紫色能量球挥出的重击很显然削弱了他的再生能力,被击碎的两根骨刺直到她接住掉下来的奥贝伦德身体时还是未修复的残缺状态。这是一个好机会。她应当站起来,走出去,用长钉扎穿自己的手脚,换取更为敏捷的速度和更为凶狠的攻击。她可以的。她会赢。……但为什么她感觉眼前发黑,身体在打颤,意识好像即将沉入梦境里去。
热尼亚拆开一条急救毯裹在她肩膀上。伊克斯最后听见的是胶带被撕开的声音。
“还有你,你也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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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 标题来自(还是)Мельница乐队的Ай, волна(啊,海浪),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和本章气氛也很配。愿意的话请务必配套收听~
(链接:https://music.163.com/#/song?id=27591594)
+展开在空降突入二章之前稍微蜻蜓点水了被我大部分跳过的一章,主要是为了那一口(几口)醋。爆了一大堆字数还没摸着将军的边,纯属夜莺支线真是太适合医生了不得不横插一脚。
感谢乐意跟我互动的悬铃木女士,她超帅der!
相关剧情:
米切尔宅一锅乱炖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647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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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接下来怎么打算。”
艾米丽把一只手揣进裤兜,低声用俄语问她。在刚才那场有些荒谬的混乱肉搏中留下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留下东一块西一抹干涸的、黏糊糊的血。管或者不管,它们最终都会消散在空气里,就像被死棘与灵装杀死的瓦尔基里本身一样。瓦尔基里就是这种本不应当存在于世界上的东西。
“你呢?你怎么想。”热尼亚同样用俄语答复,抬起眼睛去看她。
伊格廖卡有安德烈的鼻子,以及几乎一模一样的刀削般的下颌弧线;但不包括眼睛。他的眼睛更像他的妈妈安妮塔。不过这一切随着作为瓦尔基里的诞生而消失殆尽,如今她面对的“艾米丽”一头蓬松卷曲的金发,巴掌大的俏脸,修长而玲珑有致的身材,完全没有一丁点记忆中的痕迹残留下来。
除了她依然称呼她“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用第二人称敬语,说他们自小便最为熟悉的那门语言。
“……从什么时候起我的意见算数了。”她偏过头,避开热尼亚的视线,用一种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讽刺腔调说道。在对方回答之前,她倒转刀柄,把那支一直捏在手里的灵装手术刀递还给它的主人。
热尼亚接过手术刀。银亮的小刀妥帖地落进手掌,重心熟悉得令人心安。刀柄上还沾着点血——凡人的血,来自米切尔,或者那个杀人犯,总之不是会随着时间而挥发的那一种。于是这血也沾了一点在她的手心里:洁白、柔软,无论经历过多少台手术都不会留下茧痕的少女的手心,那对比便分外显著,几乎显得刺眼。
医生向四下扫了一眼。米切尔家的厨房现在看起来像是刚遭过飓风袭击,地上洒满瓷器、玻璃和餐具的残骸,超过三件以上家用电器的门至少被扯下来了半边,以不同的凄惨程度悬在半空中晃荡。始作俑者之一的邮递员维诺和她的雇主迪布瓦站在窗边小声讲话,另一边是抱着狗的卡罗尔和裹在沙发巾里、一脸想提问又不敢开口的新生瓦尔基里。热尼亚走向在一片凌乱之中奇迹般没有受到波及的水槽,拧开水龙头。水流立刻冲刷掉那微乎及微的一点血渍,留下干净的掌心和宛如簇新的银色刀刃。
一张新撕下来的厨房纸被递到她手边。热尼亚抬起头,碰巧看到艾米丽若无其事地把自己手心里同样的污渍草草抹在衬衣下摆。
“那个养狗的最好有点东西可讲。”她恶狠狠地,像是转移注意力般地盯向卡罗尔的方向。
卡罗尔确实有东西要讲。或者确切点说,卡罗尔有东西要让她带来的瓦尔基里讲。他们站在门厅里听完了那个自称叫陈阿七的倒霉中国人遇害经历,尽管有些颠三倒四,间或充满过分巧合的匪夷所思,他们还是设法拼凑出那把手术刀在回到热尼亚手中之前的轨迹:
从机场的托运盒子里被偷走之后,这把刀在这位圣逾会的狂信徒手上被用来依次杀害了红河城内的四名慕道者和平信徒(其中包括那位机场物流部的工作人员,他们是否共谋尚未可知)。随后,也许是为了躲避警方的追捕,又或者别有用意,凶手带着灵装向东逃窜了几百英里,途中又以“送福音”的扭曲理由夺走了几条性命。最终,在被灵装耗竭之际,罪犯企图折回他信仰的所在地(漠视生命之人也会在临终前寻求心灵的慰藉吗?)抵达橡林镇之前他还制造了最后一起谋杀——而米切尔不幸正是那最后一名死者。
从结果来说很难说谁更不幸。米切尔失去了一条性命,陈阿七看个热闹却多得了一条。只是来讨债的维诺结果了杀人凶手,又被艾米丽当做凶手本人胖揍一顿,难得的假期也在现雇主找过来之后泡了汤。而他的雇主迪布瓦追着跑了一路的遗失包裹不仅没能成功追回来,反而落进了更麻烦的地界里。
没人在这一连串乱糟糟的连锁事件里讨到好处,相比之下取回了自己灵装的热尼亚或许还是相对最幸运的那一个。鉴于落地时在红河城遇到的诸多官僚主义不愉快,热尼亚不打算再为红河城警方贡献多余的发现。悲剧已经造成,对此她无能为力,但至少她成功追回了自己的灵装,并确信不会再有鲁莽的凡人用她的手术刀再次犯下什么恶行。
不过她需要将这些信息报告给埃利亚斯。接到电话的埃利亚斯听起来不太意外,她告诉了她关于这个组织的另外一些尚且逍遥法外的罪行。有好几起失踪案的线索指向那座围绕着教堂而繁荣起来的小镇,她担心那场即将进行的所谓逾越礼将不是什么自愿参与的宗教仪式,而是有预谋的一场集体屠杀。
回红河城里来吧,热尼亚。埃里亚斯说。如果你已经找回了你的灵装的话。我们的人手永远不够,橡林镇那边已经派去了一支先遣队,必要的话还会增加。我目前更担心的是烁金赌场地下的那道大裂隙。不,它暂时还没有动静,但我的感觉很不妙。城外的死棘数量也增加了,你回城时注意安全。你是一个人吗?不是?谁是伊格廖……哦,艾米丽。……艾米丽。你能在回来之后让她来烁金赌场找我一下吗?是,我想让她支援橡林镇。她的能力在那里可能派得上用场。好,得挂了。稍后红河城再见吧。
艾米丽对于她的传话未置可否,只是坚持先把热尼亚送回她住的酒店。未曾料及的部分则是在返程途中遇到了一些临时性的交通管制,艾米丽被迫将车停在一两个街区之外,和热尼亚一道步行返回酒店——她倒没婆妈到非得把热尼亚护送到酒店的大门口不可,只是埃利亚斯所在的烁金赌场恰好也在这个方向。
然后她便好巧不巧地撞见一个陌生的瓦尔基里从马路对面径直冲过来,一把拽住热尼亚,在她来得及发难前叫着医生的名字把一张信用卡模样的东西塞进她手里,说着请照看好谁谁就匆匆忙忙地跳下道缘石跑开,只留下束着高马尾的黑色长发背影。一问才知道被托付的是医生的一位雇佣兵好友,艾米丽气不打一处来地拽住犹豫地朝酒吧里看的热尼亚,问她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您知道这地方是谁的地盘吗?知道。知道您还往里闯。
可是她担心。热尼亚说,还没说完担心的对象,两个人就被侍应生团团围住,半是热情半是胁迫地拥到本地地主的卡座上。昏暗的灯光、吵闹的音乐、穿着过于暴露的兔女郎瓦尔基里,和言语轻浮面目可憎的酒吧主人。资本主义令人作呕的糜烂空气浓度过高,艾米丽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好在这场猥亵的闹剧没有让她忍耐太长的时间。热尼亚很快找到了那位被托付的好友,尽管又额外多花了点时间追上她。郊外那面能映出旧时倒影镜子叫艾米丽觉得不适,只瞥了一眼便沉着脸如避蛇蝎般地躲出门去。热尼亚叹口气,向镜前的艾莉卡交代几句,递还信用卡,又拧了一下哭丧着脸的奥贝伦德耳尖(不是支棱在头箍上的那一对),也跟着走了出去。
次日艾米丽便接受了支援橡林镇的任务,支领了装备和物资驱车离开。热尼亚没再出城,帮着骑士团的后勤人员清点和分发陆续运抵的灵装和其它战备物资,间或抽空照料一下骑士团与血注之间小规模冲突里出现的伤者。
烁金赌场地下的那条巨型裂隙撕裂开来的时候,热尼亚正在城南骑士团临时租用的仓库里。盛放补给用品的货架旁边在震雷般的巨响中张开两道小型裂隙,漆黑的荆骨从暗紫色的虚空中探出嶙峋的骨节,把正往货架上搬运补给品的凡人雇员吓得惨叫着跌在地上,四肢并用地试图逃跑。一个仓管员眼疾手快地抽出隔壁灵装库里的一把长军刀,几步赶来两刀干脆利落地斩碎跟在后面蹿出的狩骨。情势在这些经验丰富的瓦尔基里战士手中迅速归为可控。
“各部门注意,此为最高战斗呼召。重复,此为最高战斗呼召。”埃利亚斯冷静而镇定的声音通过桌面上的扬声器从骑士团内部的通讯频道传来,“全体有战斗能力的执业骑士即刻赶往烁金赌场接战。”
方才果断击碎死棘的仓管员把那柄军刀在手里像支细剑一样转了个刀花,然后大笑着将它丢给放下手里的一摞补给箱,正扣着袖口的纽扣朝外走的同伴。
“医疗组,这里需要你们支援。有瓦尔基里伤员。后勤部门请对合理的需求敞开供应。”
热尼亚从挂钩上取下她的医疗包,走过办公桌的时候伸手去捞一个便携式通讯耳机。设备管理员按住她的手腕,用指节敲敲桌面,示意她拿一个新款的。
“如果在移动过程中遭遇紧急情况,许可停留,尽力救助平民。重复一遍,全体有战斗能力的执业骑士即刻赶往烁金赌场……”
红河城被浸泡在这条骤然扩大的裂隙所带来的一团混乱之中。街道上挤满了慌乱地想要逃离城市的车辆,绝望的喇叭声在刺耳的警笛中此起彼伏。暴雨让秩序变得更加遥不可及,隆隆的雷声里混杂着不知何处建筑垮塌的轰鸣,加剧了这份彷如末日图景般的压迫感。
热尼亚立起风衣的领口,象征性地阻挡雨水沿着脖颈灌进衣服里层。她把注意力集中在眉心,城市的蓝图便透过面前杂乱无章的车流在她眼前以极简的几何线条模式展开。此刻她距离烁金赌场大致还有三四个街区,中间拦着被破坏的道路、交通管制、拥堵的机动车和逃亡的人群。但这对于瓦尔基里来说算不上是什么阻碍。
她后退一步,在短短的助跑之后轻捷地跳上高架引桥的护栏,随后沿着护栏边的水泥防撞墩如履平地般向前奔跑,引得堵在桥上的车里发出几声断续的惊呼。
“等等!小姑娘,你不能在高架桥上走……”
桥中间焦头烂额的交警回过身,斥责的言语却在视线撞上一双凝视着他的苔绿色眼睛的时候丢失了后半部分。那是一双过于冷静、几乎像在向外散发灵装般寒意的眼睛。在其中沉淀的岁月痕迹太过厚重,不可能出现在一个真正的十几岁小姑娘身上,因此只可能是……她们。
“瓦尔基里?”警察咕哝着,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当然啦,在这种人人自危的环境里逆向而行的,多半只能是这些不老不死的小怪物。
他原本只想转身挥挥手让她离开。可那个瓦尔基里停了下来,目视前方,朝不知道哪里的虚空眺望了几秒钟。
“警官,你最好疏散还在桥面上的人员。至少从这里开始,到稍前的一段。”她朝他开口,嗓音带着凛冽的俄国口音,把手指向斜前方的一幢商业建筑和桥面之间的距离。
“……什么?”怎么还对他指手画脚上了。
“那栋建筑的内部五层有个不稳定的裂隙,如果它持续撕裂的话……”仿佛是为她的话做注脚,随着一声清脆的玻璃爆裂声,那幢商用楼面向高架桥一侧的幕墙炸得粉碎。扩张的裂隙暂时没有破开建筑物,仅止步于窗口,然而许多漆黑的荆骨刺出残存的金属框架,在半空中随风舞动,像是正在探寻猎物的触肢。
桥面上爆发出迟到半拍的尖叫声,离商用楼最近的区域有人在恐慌中跳出车门逃生,引发的从众效应使得本就混乱的桥面交通更加一团乱麻。
警察咒骂一声,转过身去维持岌岌可危的秩序。热尼亚摇了摇头,朝相反的方向转身,在雨幕中逆着人流而去。
有别于外围拥堵的出城道路,愈接近裂隙的中心,人便愈加稀少。到了距离烁金赌场还有一个街区左右,空空荡荡的道路上几乎已经没有普通的行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位摇摇晃晃走在路当中的凡人便尤为显眼。
热尼亚利用下方横穿过街天桥作为缓冲,从高架桥上快速翻下来的时候,看见那位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抓住了一位路过的瓦尔基里。
“求求你……”她的双腿看起来已经很难承载自己的体重,几乎是踉跄着扑倒在那位接住她的瓦尔基里怀里,“你是瓦尔基里吗?求求你,救救我们……”
女孩便急切地开始讲述起她工作的医院——不太远,就在两个街区以外。突然爆发的荆骨把整个医院包围了起来,他们知道这漆黑的东西凡人不可触碰,一旦沾染便会无可挽回地腐蚀人类的皮肤与骨骼。可医院里还有大量医护人员、不良于行的老人和难以搬运的病人,他们无法顺利通过重重荆骨构成的包围圈,而这些长得像是无害植物般的死棘甚至还在以缓慢但显著的速度向院内继续蔓延。她仗着自己身量娇小,想办法从荆骨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可她的同事们和病人们都还困在医院里。求求你,瓦尔基里的灵装可以破坏死棘不是吗?求求你救救他们……
“你受伤了,姑娘。”热尼亚冷静地从斜后方切入对话,伸手示意那位目前支撑着她大部分体重的瓦尔基里将她交给自己,“请让我来。我是医生。”
这位瓦尔基里有着拉丁美洲人的棕色皮肤,脸颊和脖子上露着大片不规则的白斑。热尼亚不记得之前在骑士团见过她,显然对方也有类似的想法,在把怀里的姑娘交到热尼亚手上之前,她用那双色泽极浅的眼睛缓慢地、像是评估般地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受伤?”年轻的护士睁着懵懂的眼睛,像是不理解她的意思,“可是我没有受伤……难道你是说我不小心摔倒的时候沾上的泥?”她试图扭过脸去看自己的后背,然而热尼亚的左手抵住了她的后颈,瓦尔基里的力量温和却不容抗拒地限制着她的视线。站在侧面的另一名瓦尔基里只是沉默不语地看着她靠在医生的肩膀上,不自觉地轻轻发抖,后腰到肩胛上的衣物撕开一道长长的裂口,不止有黑色的泥污,更加显眼的是浸透布料的鲜血,和泛出青灰色的大片被死棘感染的痕迹。
“嗯。”热尼亚在小臂上加了点力道,支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你刚才说的那家医院在哪里?有地址吗?”
“有的。”护士喘着气,不假思索地报出一个附近的地址,从前方的大路往右拐再直走就能到,招牌很显眼,不会错过的。
“谢谢,好姑娘。”热尼亚柔声说,“不会疼太久的。”
这话叫人难以理解。护士迷惑地望向她,似乎想要提问,然而微微张开的双唇没有发出声音。她睁大双眼,气流穿过她的喉咙只带起轻微的摩擦声,瓦尔基里的手臂像坚实的牢笼一样紧紧箍住她,她条件反射的最后几下抽搐虚弱而无力,动静还比不上一只被淋湿翅膀的蝴蝶。
“你怎么……!”旁观的瓦尔基里下意识抬起手,却无论如何来不及阻止事态的发生。手术刀是如此小巧的灵装,即便以少女般娇小的手掌,也能妥善地将它包裹在手心与袖口之间,然后从后背直接穿透肋骨和肺叶,以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将刀刃准确地送进心脏。
只有少量的血沿着细窄的刀柄流淌下来,在雨水的冲刷下便更加不显眼,甚至还不如那道被死棘撕裂的伤口触目惊心。热尼亚护住她的后脑,小心地,以一种仿佛在搬运脆弱的伤员似的姿势轻轻将她的身体放平到地面,弯下腰来检查被死棘感染过的部分。
“你杀了她。”那个瓦尔基里用谴责般的语气指控道。热尼亚没有回应,对方停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别的什么事,突兀地问她:“你是圣逾会的信徒吗?”
“别把我跟那种人扯上关系。”热尼亚抬起头,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
“抱歉,”对方愣了一下,倒是非常爽快地认了错,“我以为……可你为什么要杀她?她只是受了伤,意识还很清醒,也没有变成狩骨……”
“受到死棘感染的凡人都会变成狩骨,无一例外。”热尼亚冷静地回答,她把手指按在青灰色的伤口附近。死亡是滋养荆骨最好的养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细小的漆黑骨刺已经争先恐后地从伤口中探出头来,她还未曾见过如此迅速的感染过程。“你应当知道这件事……不知道吗?你是新近复生的瓦尔基里?”
“不。我已经成为瓦尔基里有……一阵子了。”对方迅速地回答,似乎对被认为是新生的瓦尔基里有些意见,“我知道你说的。但是……如果她活着的话也许还能帮上忙。她可以给你带路,或者安抚那些被困的人……”
热尼亚抬起头看着她。医生没有说话,然而从她眼睛里看出来的一些东西叫那位瓦尔基里闭上了嘴。热尼亚叹了口气,问:“你有打火机吗?”
“没有。”那位瓦尔基里回答,表情有些疑惑,“你要打火机做什么?”
热尼亚捏住新生的荆骨,避开尖锐的部分,用手术刀剖开伤口的边缘,暴露出埋藏在身体里的根系。“如果不能彻底破坏根部,荆骨会依附在死去的尸体上继续生长。火是一种比较好的限制它们繁殖的方式。”
尽管她也不太确定现在这种方式还有多大的作用,就在说话的当口,热尼亚明显地感觉到捏在指尖上的荆骨比刚触碰到的时候变粗了一圈。它比她印象里的长得快多了。
热尼亚拎着手术刀,让视线专注在它虬结的根部。骨节嶙峋的硬壳逐渐虚化,露出其下像人类血液般缓慢流动的黑色物质。在热尼亚眼中,这些石油般粘稠的东西总会汇拢在这丛荆骨的某个部位,凝成近乎固体的一小团,轻轻颤动,就像人类的心脏。只要她找到这颗“心脏”并准确地刺穿,这丛荆骨便会发出无声的尖叫,颤抖着迅速变成灰白,失去活性。
“我可以试试。”她听见那位瓦尔基里说着,蹲下身来,将手小心地覆盖上裸露在外的荆骨。
随后一团异常明亮的、几乎刺伤她眼睛的火焰以她的手掌为中心蹿开。热尼亚闭了闭眼睛,切换回正常视觉,即便这样也能注意到被那位瓦尔基里触摸的那段荆骨呈现出一种被高温灼烧之后的暗红色,就像被火焰喷枪洗礼过。
“这里。”热尼亚用手术刀的刀尖点向她方才已经确定了大致位置的地方,那位瓦尔基里依言移动手指,缠结的荆骨根部在高热下萎缩成团,热尼亚顺着她手指的缝隙把灵装的刀刃顺利地送进暴露出的要害。张扬的骨刺很快无力地耷拉下来,淡褪为灰败的颜色。战斗结束了。
“你会来医院帮忙吗?”热尼亚站起身来,把擦拭干净的手术刀收回医疗包里,向年轻的瓦尔基里伸出右手,“叶夫根尼娅·季米扬诺娃医生。叫热尼亚就行。我为归往骑士团工作。”
“当然。”对方握住热尼亚的手掌,皮肤并不怎么柔软,还残留着一些刚才加热死棘的高温,“……悬铃木。可以称呼我悬铃木。”
即便没有那位已故护士的指引,她们也能轻易地发现那家医院。疯长的荆骨像爬山虎一样几乎完全覆盖了这幢四层高的小楼,忽略那漆黑骨刺带来的死亡阴影的话,简直像童话故事里睡美人的城堡。医院的门厅被密密麻麻的荆骨挤占,困在其中的人员显而易见无法通过正常的出入口离开。
“楼上还有人吗?”悬铃木用手拢在嘴边,向着大门以上尚未被荆骨完全遮蔽的窗户喊道。车声与闹市的噪音消失的当下,隔着雨声他们听见模糊的动静从靠东面的窗户传来。
“那里。”热尼亚指向上方,“他们集中在二楼东面的一个房间。”
“我需要把门厅的荆骨都烧了吗?”悬铃木问。
“不,太慢了。高温不能真正杀死它们。能起作用的还是破坏它们的根系。如果你身上带着破坏性比较强的灵装……”
在热尼亚完成这个句子之前,她看见悬铃木松开缠绕在手臂上的铁荆棘。
“交给我吧。”她沉着地回答,张开手掌,毫不畏惧地一把抓住离门口最近的一丛荆骨。灵装像条鞭子一样甩进荆骨堆,被能力加热到滚烫的铁球沉重地落在地上,她用力抽回铁棘,整片被灼烫到蜷曲的荆骨便像杂草一样被连根拔起,灵装上尖锐的铁刺扎进暴露的荆骨根部,使它们褪色成无害的灰白。
“干得漂亮。”热尼亚赞许地向她点头,“请确保撤退的通道,我先到楼上看一下情况。”
他们一共有17个人。当悬铃木把门厅与楼梯上的荆骨清理出一条足以让凡人通过的道路,提着灵装赶到二楼的时候,热尼亚已经迅速地厘清了目前的现状。有部分身体强壮的人赶在死棘完全包围医院之前逃走了,剩下的一些在围墙北边的荆骨还比较稀疏的时候往地面丢下大量的被子、床褥之类柔软的东西,从三层的露台那边跳了下去。剩下的这些要么是腿脚不便的老人,或是有年幼孩子要照顾的母亲。有位医生在裂隙撕开的时候正在做手术,等他坚持着把病人的腹腔缝合上的时候,荆骨已经没有给他——和这位仍在麻醉状态中的倒霉病人——留下撤退的余地。
“好了,所有人,还能移动的请起身。请排成一列纵队下楼,悬铃木女士会护送你们到门口,之后你们尽量往南面出城。路上留意突发的小型裂隙,远离任何可疑的植物……老先生,你可以拿着你的手杖,不要丢。”
热尼亚语气果断地指挥着这支队伍惊魂未定地站起身,跟随领头的悬铃木,小心翼翼地沿着她刚刚清理出来的通道离开这间器材准备室。
“不是你,先生。”热尼亚出声叫住一位表情紧张的中年男子,“你得留下来。”
“为什么!”他朝热尼亚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像是要冲她吼叫,“我要跟他们一起走!”
男人的音量大得让已经走出准备室门口的人们忍不住回头张望。
“你知道为什么。”热尼亚冷静地,几乎无动于衷地凝视着他,“你受伤了,对吗?”
走在最前方的悬铃木突然顿了一下,她回过头去,警觉地看向准备室的方向,热尼亚没有回应她的视线,只是朝她的方向挥挥手,示意她继续前行。
“什么?没有!我不……我是受了伤,在脚踝上,你是瞎了没看见吗?”男人咆哮着,姿势夸张地指着自己上了石膏的脚踝。但不止一个还没离开准备室的人注意到他把左手的小臂无意识地往身后藏。
“我们可以到隔壁聊。”热尼亚说。任谁都听得出来这不是一个建议。
“我才不会跟你到隔壁聊!”男人气急败坏,一个箭步试图插进正在有序向外撤离的队伍,可他的右手腕被一把抓住。娇小的,少女般的手掌,然而像是铁铸的一般牢牢扣住他的手腕,疼痛从关节缝里往外泄露。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被矮他一个多头的少女半强迫地推出门去,塞进隔壁的房间。门关上了,人们听见带着肮脏咒骂的尖叫声响了大概十秒钟,然后一切恢复了安静。
当热尼亚回到准备室的时候,没有人敢问隔壁的房间发生了什么,她也什么都没有解释。现在还留在准备室里人的已经只剩下那位还穿着手术服的医生,和他依旧昏迷不醒的病人。
“你没有跟着他们离开吗?”热尼亚诧异地问。
“我……我不放心。”那位医生紧张地绞着手指,似乎不敢看热尼亚的眼睛,“她刚刚做了胆囊切除术,气道还有插管,搬动过程中如果不注意很容易发生……”
“术后出血,或者胆汁渗漏。是腹腔镜下切除吗?哦是的。那腹压的影响不算太大。仰卧位搬运,保持气道通畅就可以了。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她。”
那位医生张口结舌地望着热尼亚,似乎一下子忘记了对她的恐惧。悬铃木护送那一列凡人离开医院,返身折回来正巧听见这段对话。
“你真的是个医生,热尼亚?”
“如假包换。”热尼亚把视线转向她,眼睛里掠过一丝一闪即逝的笑意,“你需要看我的行医执照编号吗?”
悬铃木摊了摊手。
“快点动手吧,我们需要两个人抬着病人,减少缝合口的张力。我和你。医生,你走在前头,小心路上的死棘,它们可能会死灰复燃。”
那位医生迅速地点头:“我的车就停在旁边的地面停车场,我带你们过去!”
“稍等一下,再找条毯子裹紧她。外面在下雨,她可能会失温……那是什么声音?”
就在悬铃木手脚麻利地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毯子抖在昏迷的病人身上的时候,他们都听见了从上方传来的巨响,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摔在了地面上。
热尼亚迅速调整视线穿透楼板:“三楼的隔壁房间,那是什么地方?”
“应该是ICU……啊!”他忽然露出懊悔的神情,“那里还有一位监护中的重症病人。乱成一团的时候没有人想得起来去照看他……现在……”
“来不及了。”热尼亚说,“那个房间里现在有一具新生的狩骨正在准备觅食。你和悬铃木带上病人先走,我去尝试拦住它。”
“我去。”悬铃木放下担架的另一头,解开手臂上的灵装,“你是医生,病人会需要你。”
热尼亚犹豫片刻之后点了头,接替悬铃木握住了担架的把手:“动作快点,医生。”
看得出来这位在现代医院里工作的医生不太擅长做这种搬运伤员的活计,但至少他磕磕绊绊地努力维持住担架的水平,气喘吁吁地领着热尼亚赶到了停车场。他的车确实停得离医院很近,他抖抖索索地掏出车钥匙启动轿车,热尼亚和他一道小心地把病人搬上后座,然后看了一眼时间。
“你只等五分钟。”她对医生说,“如果我们当中任何一个没回来,不用管,直接开车往南面出城。”
说完她合上车门,朝医院的方向折返。三楼东面的一扇窗子在她奔跑的时候从里向外炸开来,飞溅出一蓬玻璃的碎片和零碎的荆骨残枝。热尼亚望了一眼主楼梯,被清理出来的通道上已经蔓生出好几丛零星的荆骨。她停下来,抬头注视了一会儿三楼的战斗,然后果断朝反方向绕了半圈,伸手抓住窗框边支棱出的荆骨,像吊环一样把自己荡起来,借力踩上二楼的窗台,随后如法炮制地把自己送上三楼。这一次她没有在窗台上站住,而是借助悬吊的冲力将玻璃与防坠的铁栏杆一并蹬碎,像颗炮弹一样撞进内侧的走廊。
“悬铃木!这里!”
她冲着走廊的另一端吼道,一道棕色皮肤的身影应声朝这个方向猛冲过来。一具身上还残留着一些看起来像是病号服碎片的狩骨跌跌撞撞地追在她身后,不时被走廊的墙面挂住身上横生的肢节,发出类似于愤怒的喀哒声。
抢先抵达窗边的悬铃木毫不犹豫地踏上空空荡荡的窗框,直接一跃而下。她在半空中团起身体,让硬化的背部皮肤先接触地面,这种放在凡人身上必然导致粉碎性骨折的姿势在瓦尔基里身上显得像跳水运动员那样轻松。她一骨碌起身,向着热尼亚张开手臂。
“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热尼亚在狩骨伸长的骨肢够到她的衣摆之前两步踏上了窗台,用力蹬踏窗框,尽量让自己的落点距离墙边的荆骨远一些。悬铃木准确地接住了她,但冲力让她们在地上滚了几圈,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她们就听见大排量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而近,一个清亮的声音没事人般地扯着嗓门喊着:“那个什么什么诺娃医生——你在吗——啊,在那里。”
热尼亚爬起身,看见邮递员维诺跨着一辆摩托正往她们的方向驶来,还腾出一只手远远地朝她挥了挥。她没戴头盔。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那顶长得像个水桶的邮差帽在这个狂飙的速度下依然稳稳待在她脑袋上,像是用了什么强力胶黏在头发上。
“上车,医生!”她拖着长音向热尼亚喊道,摩托车怒吼着打了个转弯,沿着辅路拐下来。
“停车场在那个方向。”热尼亚只来得及匆匆向悬铃木指了指远方,并留下一句后会有期,便被风驰电掣擦身而过的维诺伸手拽上了摩托车后座。摩托车在医院的前庭兜了个很有技巧性的圈子,再度攀上主路。
“你怎么在这里?”
猛烈的劲风擦过热尼亚的面颊,让如此近距离下的沟通都显得有些吃力。
“这话该我问你吧,医生。你怎么没跟你的好孙女在一起?这会儿城里可太危险了。”
“艾米丽不是我的……”她条件反射地否认,然后停顿了一下,“橡木镇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
“我们现在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好医生。”维诺说,前方的雨云里有一道闪电忽然划过,打在城市的边缘。雷声混着隐约可闻的吼声和兵器相接声,越来越近。
“但我想,我们正在驶向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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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 标题来自俄罗斯古典歌手Погудин演唱的的Отойди, Отойди, Грусть Печаль…(远去吧,远去……)。
(链接:https://music.163.com/#/song?id=1819924)
+展开本来好像应该是序章。但既然写了一句话一章主线那也能算一章(强行)。
……怎么又是我拿到剧情第一棒写到最后一棒啊摔!
(为了阅读体验,下接剧情的链接见文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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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尼亚提着行李走出机场,发现埃利亚斯一只脚踩在越野车的脚踏上,越过车顶向她挥手。
“……怎么是你来接人?”热尼亚爬进副驾驶座,这也是唯一给她剩下来的位置。埃利亚斯在她坐下之前把原本放在那上面的一大包未开封士力架随意地甩到后座,而那里早就满满当当地堆满了各种补给品:从食物和水到轻便的手斧和结实的尼龙绳索。在侧身扣上安全带的时候,热尼亚注意到在一摞包装完整的橙色急救毯底下,还压着两大盒崭新的12铅径霰弹枪子弹。
“怎么,不够格?”埃利亚斯笑着扭动车钥匙点火,“还以为骑士理事会的顾问应该够资格给诺贝尔奖获得者*接机了呢。”
“别这样。”热尼亚警告似地剜了她一眼,但嘴角边浅淡的弧度证明她没真被这个老笑话冒犯到。埃利亚斯大笑着松开离合,越野车顺滑地拐出停车场。
“所以,波士顿怎么样?”机场快速路在正午时分不算拥挤,埃利亚斯轻松地把速度提到了80英里。路缘外侧一团团低矮的球状灌木飞快地向后掠去,留下模糊的灰绿色影子。
“挺好。”热尼亚用最短的词概括了她的问题。在被骑士团的紧急征召叫到红河城之前,她正在那里参加由希帕提娅基金会主办的一个学术论坛。“……是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声音吗?”
埃利亚斯噗嗤笑出声来。
“你们俄国人从来都不寒暄的是吧?”她转过头去瞥了一眼热尼亚,碧蓝色的眼珠里满满都是戏谑。
“也寒暄的。用俄语。”热尼亚平静地解释。
“我不好说‘所有人’,特别是对你们这些凡事都要讲精确的科学家。”埃利亚斯稍稍收住笑,调了下姿势,把手肘松松地靠在方向盘上,“但至少那些有能力签发征召令的大人物们肯定全都听见了。你什么时候见过骑士团行动如此迅速统一?”
热尼亚没有接话,她的目光平直地落在前方,沉思般地微微皱着眉,这使她童稚的面容平白无故地增添了几分不太和谐的神色。
“上一次还是1908年,一样的开局:莫名其妙的‘召唤’,然后是通古斯的那条大裂隙。哦,我不知道你是否曾经经历过……”
“不,我没有。”热尼亚摇了一下头,“那时我还在……帝国医学院念书。”
“那也没什么。你没错过任何有意思的东西。”埃利亚斯耸了耸肩膀,沉默在两个瓦尔基里之间持续了几秒,直到埃利亚斯重新开口,“那时我还很年轻——作为瓦尔基里的年轻,我并不明确地知道在骑士团上层里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发生过一次非常激烈的争吵,骑士团几乎被撕裂成几个部分。我们失去了很多人。有的在那场探索里,也有许多在那场探索之外。‘将军’失踪之后很多人离开了骑士团,我们的人数一度锐减到无法维持理事会的规模。混乱的状态至少持续了六七年,然后你知道的,战争就来了。”
热尼亚垂下眼睛。她当然知道那场战争,1917年的冬天,她就死在那里。
“没有别的东西比一场战争更容易吸引死棘了,如果有的话,那就是一场更大的战争。有些人相信是通古斯的那次裂隙带来了两次大战,哈,他们完全是倒果为因。要不是因为战争带来的惊人死亡,这些混进来的死棘也许并不会像得到了养分那样疯狂地生长,而我们或许也不会像当时那样失去那么多同伴和战友……”
埃利亚斯的声音显而易见地低了下去,热尼亚犹豫片刻,随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埃利亚斯冲她笑了笑。
“没有关系,至少我们讽刺性地因为这个而获得了一些团结,不论是在瓦尔基里这边还是在凡人那边。我希望这一次我们能表现得比上次要好——或者不如说,我们必须得比上次表现得要好。不说别的,如果真的会有大裂隙发生的话,红河城比通古斯的人口可要多上几千倍。那会是场噩梦。”
对于灾难的预想令两位瓦尔基里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埃利亚斯的车里没有播放音乐,因此当对话停下来的时候,只有隔音良好的现代车窗外隐约的车声,和空调系统若有若无的风声。
埃利亚斯叹了口气。“提前担忧也解决不了将来的问题,只能说随机应变吧。”她振作精神,露出开朗的笑容,“说起来,你是第一次来红河城吗,热尼亚?我这里有一些旅行贴士分享给你。”
当热尼亚带着埃利亚斯的“旅行贴士”跳下车门,走进酒店,这位骑士团长驻北美地区的负责人之一俯身拥抱了她,像个俄国人那样亲吻了她两边的面颊。
“再说一次,我很高兴你能来。如果遇到任何问题,记得联络我。”
她知道埃利亚斯说这句话是发自真心,但她没想到问题来得这么快。
直到在酒店房间里安顿下来,热尼亚才有工夫打开那个贴满了层层叠叠警示标识的盒子。里面装的是她的灵装,通过正式手续申报和托运。自从世界进入新的一个世纪以来,她的灵装几乎一直都使用这种方式运输,安全、便捷而且高效。这种现代化的方式在此之前从未出过差错,所以她也未曾想过,当她打开灵装医疗包,随意地检查一下装备的时候,会赫然发现原本应当在里面的一把手术刀不翼而飞。
热尼亚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皮包,除了手术刀之外剩下的三件灵装完好无恙,皮包本身没有任何损伤的痕迹,托运盒上最新的那张标签纸在被她撕开之前也是完整的。她回忆了一下上次她检查自己的灵装,还是几个小时之前,在波士顿洛根机场的特殊接待处,当着监控探头(和坐在探头背后的机场工作人员)的面亲手把它们封进这个盒子里。
她不自觉地皱起眉。应当在红河城机场检查过灵装再离开的,但现在懊恼也无济于事。比起丢失灵装可能带来的不便,把灵装遗落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会给凡人带来的影响更值得重视。热尼亚没有迟疑地拿起电话接通航司,要求查明丢失灵装的下落。客服听说与灵装有关,态度很谨慎,承诺第一时间把调查结果反馈给她。
倒也不能说他们违背了承诺,只是当热尼亚接到那通“反馈电话”的时候,航司的售后服务经理用优雅的假笑和坚定不移的态度告诉她,他们反复检查了客机装载前后和货仓内部的监控录像,确信在由他们承运的过程中绝无任何人靠近过被托运的灵装(到底会有哪个嫌自己命长的凡人会想靠近灵装呢?售后经理话术精湛地暗示),运输的全程均在符合行业标准规程和可追溯监控记录下进行,他们认为她的灵装不是丢失在由他们承运的过程里,建议她询问机场方面。
热尼亚沉默地挂掉电话。她不喜欢这种官僚的腔调,但无可否认航司的推论也有其合理性:凡人无法长时间忍耐灵装的接近,理智正常的人不会只是因为好奇就冒着生命危险去摆弄这个小盒子。而倘若有人动了歪心思,想盗取灵装卖到黑市上(热尼亚听说有些收藏家会对这些“特殊商品”开到一个很惊人的价格),那他大可直接拿走盒子里全部的灵装,而不是单单取走其中的一件,把其它的还留在原处。这事情很奇怪。
她还是决定给机场打电话。不是出发时的波士顿机场,是落地的红河城机场。在又仔细挨个检查了一遍盒子上的封签之后,热尼亚留意到最新一张日期显示当天下午的封签底下压着一些没撕干净的残胶,她动用作为瓦尔基里的能力隔着签纸读到几个模糊的数字,日期和时间的尾数跟面上那张一模一样,但条码残存的几个数字并不相同。她核对了一下自己还没来得及丢弃的登机牌,上面黏贴的行李标签纸上的编码与下面那张吻合。
有人更换过这张封签,而且多半是在航班落地后。
然而红河城机场的电话比航空公司的更难接通,经历过十几分钟漫长的坐席繁忙等待音乐、悦耳但机械的拨号跳转提示,最终接起她电话的接线生把她的电话转给了行包管理处,后者在几句话后又转给了货运物流处,接下来是无人接听的特殊事务处,最后又转回客诉处理办公室的时候,热尼亚的耐心早已经消耗殆尽。
“女士,”她尽量维持住语气上的礼貌,“我是一个瓦尔基里。如果有一件灵装自己长了脚满世界乱跑,恐怕我才是最后一个需要担心的人吧?”
客诉部的经理口气虚伪地赞扬了她的社会责任感(而不是幽默感),然后表示他们对她的损失无能为力,建议她报警。
热尼亚在放下电话的时候嘴唇无声而快速地移动了几下,拼凑出几个不怎么雅观的俄语单词。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把窗帘放下,又倒了一杯水喝掉一半,寄希望于靠这些动作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见过比这更糟糕的官僚体系,但这并不意味着每次她被迫要遇到的时候不会生气。
最后她还是拎起电话拨给了红河城警局。因为一些社会责任感,大概如此。不过这次她遇到的接警员倒是训练有素,记录、提问与未来的回访告知都完成得十分专业,稍微安抚了一下她的坏情绪。
带着事情总算有些着落的疲惫感,热尼亚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深夜11点43分,她已经在这件小事上足足浪费了大半天的时间。于是她决定在洗漱完毕之后像凡人那样躺下休整几个小时。明天她得给埃里亚斯打个电话,尽管通常来说她不会是主要的战斗人员,可在这个当口谁也说不准裂隙会在哪里突然出现,埃利亚斯的“旅行贴士”里提到的本地帮派对于这些突然大量涌入的陌生瓦尔基里恐怕也不会有多友善,她需要借一把开了刃的灵装备用。一支匕首,或许大一点也无所谓。但不是现在。
热尼亚很快地沉入睡眠。今夜的梦境异常安静,不再有那诡异的、来自百年之前的呼唤的声音。
距离第一场她在三天之后将会知晓的杀戮,还有11分钟。
警方如约来到她暂居的酒店回访是在她落地红河城的第四天。当时她正在和巴黎五大医学院的一个老同学通视频电话,对方希望她帮忙会诊一个疑难病例。脚步踏在酒店铺了地毯的走廊上轻柔得几近无声,但她清晰地感知到有一位同类正在接近。
“不,卢卡。我的意见还是更倾向于方案二。”她简洁地说,“但我需要先下线了,有人找我。回头再联系。”
她合上笔记本电脑,摘下蓝牙耳机,起身走到门口,门铃恰在此时响起。热尼亚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穿着制服的身影,其中那位男性对她过于迅速的响应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眼神,但他身旁穿着童子军制服的少女只是笑眯眯地举起证件。
“红河城警局。我是凯蒂·哈特,这是我的搭档连姆·汤普森。早上好,季米扬诺娃医生,我们前来就您的灵装丢失一事做个确认性访问。请问我们可以进来吗?”
无懈可击的礼貌。热尼亚点了点头,侧身让两位警官进到自己的房间里来。表面看起来比她还要年幼的瓦尔基里警探用余光不着形迹地将整个房间溜过一圈,随后挂着甜甜的微笑,在热尼亚为她让出的茶几边沙发椅上坐下来,打开手里的文件夹。
“很抱歉今天没能给您带来好消息,我们暂时还没有您灵装的下落。——哦,您也请坐下吧,医生。我想连姆不会介意站几分钟展示一下他的绅士风度。”
凯蒂用文件夹的一个角随意地指指茶几对面的位置。房间里只有这两张椅子,这意味着除非坐在床沿上,在场的三个人当中必然有一个要站着。热尼亚原本打算自己坐在床沿给汤普森警官腾出个位置来,可凯蒂这么说了,连姆只好挺直腰杆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站着。
“……我能理解。”热尼亚坐进那张空着的沙发椅。这纯粹是客套话,她其实不太理解为两个徒有小女孩外表的前男人让座算什么展示绅士风度。美国人的幽默感有时候叫她难以理解。
“我看看,您丢失的灵装是……”凯蒂掀开夹板上的前两页纸,“一把手术刀,对吗?”
“是的。”
“所以是怎样的一把手术刀呢,具体来说?”
热尼亚轻微地皱了一下眉。“我在报案的时候提供了灵装的申报编码,根据这个你们应当能够查到对应的报关文件,包括详细的尺寸和照片。”她在想怎么用尽量委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态度,“已经过去三天了,我以为这些最基本的内容你们应当早就知道。”
“唉呀,航空公司,你知道的。当他们想向你推销旅行套餐的时候,你的一切个人信息他们都能知道;但当你想从他们那里挖出一些信息的时候,他们的嘴就会紧得像鲍鱼一样。‘客户隐私!无可奉告!’他们这么嚷嚷着,即便你是警察局来的也是这么一套说法。除非你遇到的是刑事案件并且手里还拿着一摞合乎流程的搜查令。”
凯蒂语调轻松地说着,漫不经心地翻动板夹上的文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连姆在她的话音落下之前抬起眼睛看一眼热尼亚,在她的目光迎上去之后又移了开去。
好吧。热尼亚想,他们现在总算开始干活了。总比完全不干的好。
“是一把老式、固定刀片的手术刀。长度是16.3厘米,刃长2.8厘米。刀柄很细,刃片接近三角形,形制和现代理解的手术刀不大一样。看起来或许更像雕刻用的笔刀。”
凯蒂嗯嗯地应着,用笔忙碌地在板夹上记录着什么,甚至没顾上抬头。“那你平时都用它做什么呢,医生?用来做手术吗?”
如果不是因为确切地知道眼前这位洋娃娃一样的少女是自己的同类,热尼亚一定会认为对方是在戏弄自己。“它是我的灵装,警官。”她把重音咬得颗粒清晰,以免自己的俄语口音带来任何误解,“意思是它是一件武器。尽管听起来不像剑或者是长枪那样体面,但我确实曾经用它处理过若干死棘。它完成得很好。”
“噢,可惜啊。”凯蒂抬起头来,笔杆灵巧地在她手指间打了个转,她耸耸肩,笑容依然甜蜜而讨喜,“我的意思是,多可惜啊。很少见这样小巧又锋利的灵装,不是吗?不仅是死棘,它切开任何东西都又快又轻便,切断一条肋骨可能都不需要半秒钟……”
她认真的吗?
“警官,我想你对我的职业可能有很大的误解。”热尼亚板着脸,“我是个外科医生,不是屠宰匠。”
“哦,我的错,医生。”凯蒂笑得很真诚,你很难对着这样一张甜美的笑脸生气,“我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我的思路跳跃得太快了是吗?他们都说我有这样的毛病,别介意。但既然我们提到了这个,来顺道帮我解决一下这个问题吧,好医生。你一定是最专业的。”
她转过手里的文件夹,向热尼亚展示夹在上面的几张照片。她没有做任何预警,那上面的画面足以吓坏任何一个猛然看见它的人,即便是生前身后见过无数战场和灾区惨状的热尼亚也没忍住倒抽的一口凉气。
“……我也不是法医。”在沉默片刻之后她谨慎地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医生。”凯蒂笑吟吟地安抚她,“我们只是想从无利益相关的第三方那里获得一些意见,你有权利拒绝。”
热尼亚垂下眼睛。照片上的受害人是个瘦削的年青白种男人,模样凄惨地横躺在一滩血泊中央,一道刀口从他的锁骨中央略微歪斜地延展到小腹,另一道在胸骨的下缘打横切开,皮肉翻卷,暴露出切面清晰的断骨和挤成一团的内脏。要是她还在医学院,这样毫无意义且草率的刀口会让教授大声斥责对于“静默教授”的不尊重。然而你不能指望一个杀人犯知晓感恩。
“在现场没有找到凶器,所以我们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伤口。你怎么看,季米扬诺娃医生?”
热尼亚叹了口气。“不大可能是骨锯。”她尽量就事论事地说,“骨骼的切面太过光滑,没有任何骨屑或者崩裂的痕迹。也不太像是电刀,那会在伤口附近留下灼烧的痕迹。普通的利器更不可能在几乎没有撕裂伤的情况下平整地划开肌肉、软骨和骨膜组织,这个切口干净得像是用手术刀……”
她猛地停住,震惊地抬起头望向凯蒂。瓦尔基里警官的笑容没有消失,翡翠一样碧绿的眼睛弯弯地盯住她,就像蹲在洞口守株待兔的一只猫咪。连姆移动了一下身体的重心,现在他站得更近了一点。
“……所以,我现在是在接受质询吗,警官?”热尼亚慢慢地问,抬起下巴,不避不让地迎上两位警察的注视。
然后凯蒂咯咯地笑了起来。
“哦,不。当然不,医生。”她说,把双手在胸前搭成小小的金字塔形状,“你不是嫌疑人。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无懈可击的好名声,和零犯罪动机。”说完她转了转眼珠,狡黠地勾起嘴角:“除非你想分享一下德高望重的无国界医生毫无理由地突然想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残酷冷血的连环杀人犯的心路历程。”
“连环杀人犯?”热尼亚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对。”凯蒂爽快地承认,“截止到今天早上为止,已经接到报案的有三件。雷同的作案手法,时间间隔太短,不足以成为模仿作案。”
连姆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只是动了动嘴唇就咽了回去。
热尼亚花了点时间接受自己遗失的灵装成为了杀人工具——而且甚至不止一次——这个冲击的事实。
“那么,为什么还要问我那些你们已经知道了的信息?”她沉声问。
“交叉核对。”凯蒂理直气壮地说,“而且我们确实需要对丢失的灵装做一个确认性回访。好消息:我们确实得到了一些关于它的线索;坏消息:还没有找到。”
在热尼亚来得及回应之前,凯蒂干脆地从沙发椅上站起来,向她伸出右手:“感谢您对警方的配合,季米扬诺娃医生。如果案件有新的进展我们会及时告知您。要是您发现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话,随时联系我。”她用左手把一张名片按在茶几上,随后招呼连姆一起离开。
“……就这样吗?”
在走出哪怕是最敏锐的瓦尔基里听力范围之外后,连姆谨慎地开口。
“就哪样?”凯蒂掏出手机,点开地图APP。她记得最喜欢的甜甜圈连锁品牌在附近有一家分店。
“那个俄国医生的不在场证据没有那么完美,她完全有可能从没有监控的出入口进出酒店。这并不能排除她的嫌疑。”
“凶手不是她。”凯蒂把手机揣回兜里,“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能确定。她不是那种类型。”
“可你打算跟侦缉队说什么,总不能直接说‘她不是那种类型’吧?”连姆伸出手挡住她随手推开的旋转门。
凯蒂把两手插在兜里,施施然在酒店门口朝左转。“我早就跟侦缉队说过,别管瓦尔基里了,干出这件事儿来的一定是个凡人。”
“何以见……哎啊啊啊你干什么痛痛痛痛!”
凯蒂拍了拍手心里不存在的灰尘,吹了声口哨,幸灾乐祸地看着连姆龇牙咧嘴地小心活动被她毫无征兆地突然扭到背后的右胳膊。
“瓦尔基里想杀人的话,可要比那利索多了。记得那些尸体上的淤青、脑袋背后被台灯杆敲打的痕迹、手腕上的塑料扎带?毫无必要。两根手指就能按住的事。更何况她是个外科医生。你瞧见她看照片的眼神了,让她动手的话能给你割出一张标准的象棋棋盘来,误差不会超过一毫米。”
“好变态。”连姆揉着肩膀,衷心实意地发出评价。
“而现在的情况呢?很无聊。”轻车熟路拐进店门的凯蒂快活地扑在柜台的玻璃上,苦恼起甜甜圈的口味选择。
“嘿,你怎么能管这种事叫无聊!”
“凡人的事就是挺无聊的。”
“种族歧视吗,这算是?”连姆抗议着,看凯蒂笑逐颜开地踮起脚尖,接过从柜台后面递出来的盛得满满的纸盒子,“何况就算你说的是对的,这也不全都是凡人的事。至少凶器可以确认是灵装……不对,凡人拿着灵装来杀人又是为什么?嫌命长吗?”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叫侦缉队查去呀。”凯蒂从盒子里拣出一个巧克力蔓越莓口味的,心满意足地咬了下去。也许是吃到喜欢的东西心情大好,她把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弧线。
“你说的也有点道理。不要命的凡人,确实比普通杀人犯有点意思。”
热尼亚在那张沙发椅上坐了好一会儿。她的目光落在那张被留在茶几上的名片上,凯蒂·哈特,红河城警局,那上面写着,还附有一连串电话号码。但她事实上并没有在看那些内容。她在想被带走的那几张照片。
粗糙的、野蛮的刀口。即便医学院一年级的新生也不会留下如此颤抖的刀痕,毕竟它的目的是杀戮,而不是拯救。
但那个杀人犯用的是自己的那把手术刀。那把和自己一起在西伯利亚森林里醒来的手术刀,那把陪伴了自己百年,杀死过不少死棘,救援过一些朋友,还不曾像现在这样远离她身边的手术刀。
她拿起手机,拇指在点亮的屏幕上来回滑动。在通讯录上写着“埃利亚斯”的那一条附近停留了很久之后,她下滑名单,找到标记为Игор的名字,犹豫片刻,随后拨通。
振铃响了很久,但没有久到断线。接通的时候对面没有马上说话,但她听见沉沉的、浓重的呼吸声。
“伊格廖卡,”她静静地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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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剧情:蛇工的绝赞打戏米切尔宅一锅乱炖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647000/
【注】
* 无国界医生组织于1999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但这个老笑话的笑话程度约等于恭维在AO3发布过文章的我本人是雨果奖获得者。(们美国人的幽默感有时候叫人难以理解.jpg)
** 标题来自Мельница乐队的单曲Неперелетная(不迁徙的鸟儿),感觉这首歌也很适合所有的瓦尔基里。
(链接:http://music.163.com/#/song?id=29744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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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发生在1917年1月的前尘往事。(虽然但是感觉也可以响应一下字母挑战的killer?)
有关这位德军士兵的故事,请看来自受害人本熊的血泪控诉:http://elfartworld.com/works/960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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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夫根尼·谢尔盖耶维奇转过身来,发现他的同伴不见了。
他们本该结伴去往前线附近收殓昨天下午那场炮火之后留在战壕里的遗骸。当天傍晚的时候步兵发起了一次强攻,把阵线往前压了几公里,所以现在他们可以抓紧机会回收那些永远留在里面的战友。非常幸运的话,可能会有一两个睁着眼睛熬过了整个夜晚的伤员拖着最后一口气还没有咽下。
但是他的同伴不声不响地消失了,没有和他说一声。叶夫根尼迷茫地站了一会儿,压低嗓音喊了两声他的名字,然而没有得到回应。炮声在天快亮的时候停了,战场上只有从喀尔巴阡山脉吹来的刺骨寒风呼呼地吹过稀疏的灌木,留下空洞而凄厉的笑声。
……也许是做了逃兵吧。这个念头轻轻地飘过叶夫根尼的脑海。他倒是没有觉得特别意外,他们在罗马尼亚待了整整三个月,后退的时间远比前进的要多。如果有人因为残存的那点少的可怜的信心不足以支持他们继续忍耐这严苛的酷刑,那也不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
但他还得去前线收殓遗体。叶夫根尼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儿,思考自己有没有能力一个人把一具遗骸搬运回去,然后再找个新的帮手来。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现在他脚下站着的地方明天不一定还归他们所有,总得先尝试一下。
叶夫根尼把手伸进维克多·马西莫夫下士的衣领里,尝试将他以奇怪角度折断的颈椎扭回原处。他没有成功,尸僵和夜晚的霜冻让死者的皮肤坚硬得像块石头,他只好任它维持一个扭曲的姿势,努力把这位可怜士兵——至少是他剩余的部分——弄到临时的简易担架上。他没法一个人把担架抬起来,所以只能用雪橇式的方式拖拽。马西莫夫下士的肩膀和左腿分别在狭窄的壕沟里被卡住过两次,还有一次差点从担架上整个儿滚落下来。最后叶夫根尼直起腰来,喘着粗气,看着拦在面前小腿高的土坎,和刚才走过的距离——不到一百米,他目测——冷静地想,不行,他做不到。
要是他的同伴没有离开,这点障碍应该不会造成多大的困难。但现在他只有一个人,实在很难拖着一个成年男子的分量,穿过这片被来回拉锯的战线造就的,布满弹坑的地面。
他只能回营地找其他人来帮忙。
叶夫根尼松开手,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脸,想用掌心让冻僵的鼻尖稍微恢复一点温度。随后他听见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沙沙的响动。他僵住了。
“……帕维尔?”他警惕地喊出同伴的名字,祈祷是他的良心——或者责任心,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发现,折回来给他搭把手。
然而现实总是那么不近人情,从灌木丛后面跳出来的是一个戴着钢盔、挎着步枪,全副武装的德军士兵。对方看起来像他一样对这个场面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很明显地愣了有足足两秒钟,才开始扯着嗓子凶狠地冲他大喊大叫。叶夫根尼不懂德语——除了从战俘那里听来的诸如“吃”、“喝”、“痛”这样简易的单字,和大量用于咒骂的脏话。他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这很显而易见的是一种威胁,尤其是当他看见对方的手正在摸向步枪的握把。
肾上腺素以极快的速度被剧烈跳动的心脏泵进他的身体,他的脑子清晰而冷静地想起来他今天没有在制服上佩戴能够标识他军医身份的红十字袖标——由于被血和其它污渍沾染得已近辨识不清,他在前一晚把它摘下来用雪搓了几下,晾在医疗站的药品箱上。因为这个缘故,他在早晨出门的时候忘了将袖标别回去,也就是说,他没法向对方展示自己是个受到日内瓦公约保护的非战斗人员。
——更何况能的话也许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那些该死的德国人,你不能真的指望他们遵守什么公约。
叶夫根尼急切地摸索着后腰,至少他在出门之前记得把手枪挂在腰带上。谢天谢地,在他猛地一把将它从枪套里拽出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像卡住马西莫夫下士的脚那样卡住它。
他双手握紧枪身,手指很稳,没有一点颤抖的迹象。在被送上战场之前他们培训过他这个,扳动击锤,让子弹对准枪管,然后扣动扳机。他根本没有来得及犹豫一秒。
火药击发的声音。德军士兵尖利的嚎叫。血液喷溅的扑簌声。火药击发的声音。灌木的枝条在挣扎中被拉扯而摇落积雪的声音。火药击发的声音。人的身体沉重跌落的声音。弹壳被甩出的清脆喀哒声。火药击发的声音。
直到血液从他鼓膜旁的血管流过的汩汩声逐渐淡去的时候,叶夫根尼才再度听见战场上一成不变的、冰冷的风声。隔着一条战壕之外的泥泞地面上倒着一具新鲜的尸体,仰着的脑袋底下静静地淌出一道细细的红色溪流。他移开了眼睛。
叶夫根尼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把手枪塞回枪套,慢慢地转过身,顶着愈发猛烈的风慢慢地独自走回营地。他没有找新的帮手帮他回去搬运马西莫夫下士的遗体:当他回到营地的时候,连里的命令下来了,因为敌军发起了反攻,前线区域不再安全,非战斗人员和没有得到命令的战斗人员不允许前往。
没有人问他帕维尔去了哪里,也许是暂时没有。他也没有跟任何人说那个德军士兵的事。交战在不远的前方进行,野战医院的帐篷里又开始逐渐塞满尖叫的、呻吟的、哭泣的伤兵。情况和昨天或者前天没有太大的不同。
几个小时之后德国人的飞机掠过这片区域,投下了几颗炸弹。
叶夫根尼·谢尔盖耶维奇死于这场轰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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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题出自苏联诗人特瓦尔多夫斯基的诗歌《我在勒热夫城下死去(Я убит подо Ржевом)》。虽然原诗写的是卫国战争时候的事,不过这种无名的荒谬感用在叶夫根尼身上总觉得还蛮合适的……原诗非常动人,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试搜看看原文,或者来听听毛子改编的歌曲,b站就有,也很美味。
(送上链接: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PC4y1X7b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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