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破碎的声音。
像是什么钝器猛地撞击在有着薄薄的硬壳,里面盛着固液混合物的物体上,然后二者都破裂了。
头骨、粘液、灰白色的脑组织一瞬间四处飞溅,血液向外喷射出去,形成一小片红色的雾,近处的几个人的脸上,甚至粘上了血。
那些面孔上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
——下一刻,会有惊叫、哭喊、和愤怒的呵斥吧,人群会向不同的方向分散,一部分在附近有掩蔽物的地方尽量躲避起来,减少身体暴露在外的面积,一部分当即匍匐在地上,躲避自头顶和脸颊飞过的“子弹”。
——还有一部分,会向着那个宣告“我与你们不同”的家伙冲上去,想办法阻止他,即使每次都是用自己的性命当做赌注。
——毕竟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赫西亚猛地推开了身边的人,从拥挤的人群中间向前冲去,他撞开形成一道墙的肩膀、背脊、手臂,想要靠近那具停顿了一会儿,才因为保持不住平衡而倒下的尸体。
原先隐藏在人群中的“羊”没有悄悄离开,而是踩着椅子,登上了那张摆着饮料瓶和毛巾的长桌,虽然暂时还弄不清他的目的,“牧羊犬”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在他造成进一步伤害的时候制服他。
但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周围很安静,也许刚才的几秒钟内,还可以认为是大家还没有从比赛刚刚结束的气氛中缓和过来,但这时间也太长了一点。
人群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全部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个刚刚杀过人的“羊”,看着他拾起杰罗姆使用过的话筒,在手里调整了一下,让短促而刺耳的嗡鸣声停下来。
接着,他把话筒放到嘴边,开始用清晰、响亮、富于穿透力的声音讲话。
“你们想过吗?为什么我们要屈居于此处?为何我们要受到无能力者的管辖?为何原本属于我们的自由被剥夺,不仅如此,还要让别人踩在我们头上?”
——“我们明明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更多发展的可能性,更广阔的未来,现在却被限制被囚禁,被剪断翅膀关在鸟笼里,谨小慎微、低头弯腰地活着。”
——“我们并没有错,错的不是我们啊!没有任何人给我们选择的机会……我们像罹患疾病一样,受到这种你们称之为‘恩典’的诅咒,只因为这个就要被隔离在普通人群之外,和家人、朋友,以及目前生命中所构筑起来的一切告别。”
“收容、保护——什么鬼扯,连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没有——将孩子们带进来后,剥夺他们向往外界的权力,做出这样的事,还能摆出一副圣人嘴脸的里洛尼亚政府,你们难道从来没有想过要反抗吗?难道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吗?”
——“这里很舒适,很安全……但是,天天看到的东西都是同样的,假如这么成长下去,我会不会变得浑浑噩噩、一无所知?”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呢?”
“如果曾经有过哪怕一点想要离开的愿望,此刻就是机会!”
仿佛飓风吹卷过海面,外来的“黑羊”的声音掀起了一阵阵波澜。赫西亚几乎可以听到那些平时被深埋心中的疑问和怨怼,在此时此刻被激发出来,随着人群的脚步声鸣响。
他们开始涌向演说者的方向,前面变得更加拥挤,有人向他投来了愤怒的眼神,好像他打扰了自己聆听神父布道一样。
——不,错了。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你这个无耻的杀人犯和骗子。
“牧羊犬”紧紧地咬着牙齿,不远处就是那家伙,长桌附近的人已经发现了他的意图,竟然转过身来伸出手臂想要阻止,他借着惯性将那人推到一边,压住他的肩膀,踩着他的背跳了上去。
但随后,另一双手拉住了他的脚,接着是另一双,他们背对着他挡住前方,并没有对“牧羊犬”做出攻击,只是形成坚硬沉默的障壁,像泥泞的地面伸出来的枯枝和石头一样阻碍着他。
“同胞们,向着约定好的地方去吧!”
他从肩膀上方、头颅旁边的缝隙里,看到那个男人跳下了桌子,消失在人群里。
人群开始向不同的方向推搡,赫西亚能看到一部分工作人员和在场的“牧羊犬”奋力向前挤着,想要抓住那个制造混乱的演说者,但更多的“羊”和一部分“犬”迟疑了一会儿,向同一个方向迈开了脚步。
2、
随着天边最后一抹夕阳的消失,夜幕垂落在海面上,就在这时,远处深暗的树影突然迸发出了火光。
赤色、橙色和黄色的火焰舔舐着树木,火星四处飞散,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黑烟以火焰为基座向上升腾,冲上云霄,最后消散在夜空里。
如果在平时看来,这一定是从圣诞节延续下来的庆祝活动吧。
然而岛上却到处是奔跑的人群。有人忙着前往西边的树林扑救突然发生的火灾,有人跑回学校宿舍,更多的人向岛屿东部的码头跑去。
没有了心电广播,假期中的“牧羊人”和“牧羊犬”无法在第一时间同时获知岛上各处的情况,部分“能力者”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使用了自己的恩典,也有陷入暴走状态的危险。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范围又太大,像是策划已久。一时间竟然有这么多人统一动作,只能推测对方有着心智控制的能力,而且花了相当一段时间酝酿这次事件。
——他们是用了什么方式骗过了典狱长和狱警,以及日常巡视的维稳科,慢慢埋下种子,再利用这个契机诱导它们爆发,还是有什么非常强力的能力者,控制了聚集在一起、具有相当规模的人群,抑或是两者皆有呢?
赫西亚沿着树林间的小径朝海岸方向跑着,枯枝和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发生了这种事情,文森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回研究所处理为能力者增幅恩典的设备,隐藏重要的研究资料,以及保证“实验体”和病人的安全。而自己打算检查一下公寓附近的情况,之后去维稳科和其他成员会合。前往研究所的路线和前往公寓的路线有一部分重合,“牧羊犬”当然也同样担心“黑羊”的安全,于是两人仍然保持着共同行动的状态。
难得的节日气氛被破坏殆尽,就算身为维稳科的一员,经常需要应对这种情况,赫西亚仍然感到烦躁和沮丧。而且,他隐隐觉得,那名来历不明的“黑羊”的演说只不过是导火索而已,之后必定会有一连串事件接踵而来。
而医生只是沉默地跟在后面,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海边的道路上有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他们大声争吵,接着其中一个一拳揍在另一个的颧骨上。两个穿着教廷服装的人匆匆奔过,看到赫西亚的制服外套之后,其中一个挥了挥手。
“监狱那边可能会出问题,请叫更多的人过来支援。”
赫西亚点了点头,离开维稳科,下一个目标就是那个地方,也许有同事已经前往那里了。
“又是监狱……和四年前一样。”
文森特看上去有点疲劳,他花了一段时间跟上赫西亚的脚步,看着离开的教廷神甫,突然开口。
“那里总是首当其冲的危险地方。”
“卡维莱克一定快要气疯了……说起来,在这个岛上把危险分子聚集在一起圈在栅栏里,真的是最好的方法吗?”
“不知道,但是,犯下罪行的人必须接受控制和惩罚,必须有地方让他意识到自己造成了伤害,不管在哪里都一样。”
“啧。你的表情……”
“怎么了。”
“像要露出獠牙咬断谁的喉咙一样。”
赫西亚没有回答,只是稍稍放慢了脚步,沿着远离人群的小路继续朝从树林后面露出的建筑走去。
3、
远处的火势似乎稍稍得到了控制,但随后海岸附近响起了枪声。虽然大部分能力者看起来并不愿意和他们的同胞、以及“牧羊犬”发生冲突,还是有人开始使用“恩典”进行战斗了。
赫西亚不安地扫视着路边的红砖楼房,这是弗罗恩岛学校宿舍的一部分,有不少学生聚集在这里隐蔽起来,一部分教师和维稳科的几个成员正在外面警戒。
——真是太可耻了。
利用年幼的“羔羊”们对外部世界的不了解,将他们内心对外界的渴望和向往无限扩大,形成不顾一切想要离开的愿望,利用年轻“黑羊”们的反叛心理,让他们回忆起原本的生活,激发他们滥用力量的冲动,而当这些感情的洪流驱使他们离开的时候,又无法直接像对待成年人那样阻止他们。也许,这就是陌生“组织”的目的吧。
突然,赫西亚瞥见红砖楼房墙外的爬藤植物下面,有什么在窸窸窣窣地移动。
——“羊”?
他能感到那是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于是奔过去,从红色、青色和棕色的枯叶下面,拽出了一张面孔。
“莱安?”
对方的“恩典”由于他的接触停止了发动,金发的少年皱着眉头,忿忿地盯着地面。虽然能够理解对外面的世界有着无比向往的莱安,的确有可能受到鼓动,赫西亚还是感到有些受挫。
“你也想要离开岛吗?”
“是的。”
“你相信杀人犯说的话吗?”
“……”
“今天把能力者与普通人分开,明天就会把能力者与能力者分开,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受约束的自由,他们只是想利用你们的力量而已!”
“所以……所以,让我相信你们吗?相信总有一天能到外面去,不会什么也不知道地死在这座岛上吗??”
少年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牧羊犬”深深地叹了口气,抓住少年的领口,无视他的大喊大叫,快步走向有人影来回巡视的地方。
“维稳科还要负责当保姆,真是辛苦。”
当他返回的时候,金发的青年盯着手上兼做定位工具的电子腕表,用讥诮的声音说着。
“得快点了,在他们到达研究所之前。”
4、
两人进入那栋“回”字形的铁灰色建筑的时候,混乱似乎还没有波及到这里。已经有研究员陆续返回这个地方,开始忙碌地操纵设备,防止这个岛屿上最重要的资料库被袭击或破坏。
文森特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地,直接走上了通往地下实验室的走廊。
赫西亚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向前走去。
整栋建筑已经进入了应急状态,原本自动开闭的自动门现在必须使用指纹识别才能开启,声控照明设备随着他们踏在水泥地板上的脚步声逐渐变亮。赫西亚看着穿着短大衣的医生进入一个个房间,熟练地混合试剂、开闭开关、拔出电源、传输数据,把文件放进碎纸机,一如平时他披着研究所的白色外褂所做的那样。
通道尽头只剩下最后一个房间,以及可以直通到一层侧门的载货电梯了,不知道还能不能使用,也许一会儿可以乘坐它离开。
赫西亚瞥了一眼满是电子设备的房间,蓝色屏幕上各种各样的图表、数字和字符闪闪烁烁,有某种程式正在加载,当进度条爬行到最右端的时候,房间里的设备陆续关闭了。
“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轻声询问,看着金发青年正盯着玻璃柜里排列着的小玻璃瓶,好像在阅读上面的标签,或者在清点数量一样。
看来这里没有什么危险,自己必须走了,赫西亚转过身,准备试着按下那部货梯的按钮。
突然,身体一侧传来金属物体撞到地板发出的声音。
他低下头,看到一支细长的针筒穿过衬衫,扎在自己手臂上。
“牧羊犬”花了几秒钟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睁大眼睛,看着退到几米外,远离自己的“黑羊”。对方刚刚丢掉发射麻醉针的气压泵,正把一个小小的数据存储器放进大衣口袋里。
——“文森特先生,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设备……或者研究环境之类的?我认为以你的能力,在内陆能成为很优秀的学者,或者临床医生。”
——“这里是最近距离研究能力者的地方,对此我很满意。”
——“是吗……这样就好。”
——“别擅自用遗憾的语气讲话。”
——“……”
——“研究所接受了我,它不会为此后悔的。”
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汗水从额角流下来,胸口像被什么重物挤压着,持续传来钝痛。那张面孔像笼罩在一层水雾中一样,变成了几重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他眨着眼睛,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意志,向静静站在那里的人艰难地吐出问题。
“为什么?”
屋顶投下的苍白灯光冰冷刺眼,他看到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暖意,那双冰蓝的眼睛现在只剩下轻蔑、怜悯,以及像看着匍匐在地上的虫豸一般的情绪。
“我早说过,这个玻璃雪球总有一天要被打破的。”
他用力握拳,骨节咯咯作响,指甲刺破了皮肤,然后又无力地松开。无来由的焦躁、失望、屈辱、痛苦在胸膛中翻滚纠缠,他试图向前迈步,但马上因为无法保持平衡而跪倒在地上。
——之前的全部经历,你都不在意吗?
——你是这么看待普通人和能力者的吗?
被冰冷粘滑的蛇缠住颈部一般的感觉从衣领上面裸露的皮肤上传来,黑暗逐渐笼罩了视野,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向前伸手,却接触不到任何东西。
——不要走。
——不要走。
——不要走。
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坠向无尽的深暗和空虚,就像沉入冰冷的水,四肢和躯体逐渐失去了感觉。
最终,连意识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
*扯一小段,剧情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85356/
*有OOC和BUG请戳
*有点不知道之后怎么搞……让我思考一下……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85599/
*同事们时间安排有冲突的请敲我
1.
圣诞节的余热还未褪去,街上依然留着红红绿绿的装饰。平安夜起连续两天的夜班,让金汤力觉得太阳就好像拷问的灯光一样刺眼。
好消息是,天气很好。
坏消息是,这个美好的白天将被他睡过去。
如果睡到自然醒,就可以在夕阳西下时醒来,完美避开冬季短暂的白天。鉴于休息一天之后依然要恢复正常的值班时间,金汤力还是在午后就爬了起来。胡乱塞下一些冰箱里剩下的三明治后,他决定去维稳科挥霍一下体力。
假期期间办公室里只有值班的寥寥几人,布莱克面色沉重地填写着令人抓狂的报表;柯特不知道是不是写烦了正在殴打着角落的沙袋,他的桌上还摊着一堆七位数编号的资料;李的工作应该已经完成了但他依然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凑过去看的话会发现那原本是赫伯特负责的部分。其他人则享受着难得的圣诞休假。
金汤力与他们打过招呼后便来到训练室。偌大的室内空无一人。
枯燥的自主训练后,金汤力快速地冲了个澡,在休息室里坐下,为了能尽快调整时差,难得地没有喝咖啡。休息室的书架上有几本最近在读的书,本来就很少有人真的特意来休息室,所以他把一些办公桌上堆不下的书放在这里,闲暇的时候来看一会,几乎没有人打扰。他看着手上这本有点出神——《维姆城的哀歌》,小时候读过一遍,其中有一本在全家搬到岛上来的时候丢失了一直没有找到,因为过于冷门而一直没能补全。而此时他手里的这本正是缺少的那一本。不知道卢卡斯是怎么从那么多套书中发现这套缺了一本的,借此机会便又重新读了起来。他想起了小时候和莫吉托因为剧情分析而产生过争执。那时还未能认真投入地读书,只是觉得前期的故事很好笑,无法充分理解维姆城发生的悲喜剧,表面是皇族的欢歌变成了哀歌,却不知日日寻欢作乐的皇族的笑声掩盖着民众的哀歌,最终落得亡国的下场。作者的风格很特别,第二次阅读令他的感想也因为时间和经历的作用而刷新了。
得好好感谢卢卡斯。
正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
2.
卢卡斯喘着气出现在门口,看起来是刚刚一路小跑过来的。
“修斯先生,你果然在这里。”
“卢卡斯,晚上好。”
“晚上好!”卢卡斯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在沙发上坐下,“刚刚过来交东西,李教官说你也在,让我有问题的话来找你他没有时间解答。”
“嗯,最近值班时间也有很多工作要做。”
“上次说过的教我安抚羊的事情……啊,你在看书吗,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关系。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我很喜欢这套书。”
“你上次已经谢过了。”
“……”金汤力小心翼翼地合上书,放在茶几上。“你准备好了解一下关于羊……以及安抚了吗?”
“是的,既然接受了这份工作,这些本来就是分内事。”更何况,说好要替你分担。后半句卢卡斯没有说出来。
金汤力难得露出赞赏的神色,看得出来他很高兴,“那么首先……”
为了方便说话,两人在沙发上靠得很近。
3.
“黑羊的戒断反应?要怎么应对?”
“黑羊如果突然停止用药,也没有搭档的话,比羔羊更容易暴走。如果麻醉弹已经无法制服,那就尽量近身安抚。”
“又是要用血液吗?”
“嗯,也可以视情况而定。”
“有别的方式么?”卢卡斯打起了一点儿精神,从边上摸出一个便携式笔记本。
“有。”
“我正好带了笔……”剩下的话语都被金汤力突如其来的亲吻堵在了嘴里。卢卡斯保持着右手握着笔记本左手僵在空中的姿势,一瞬间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金汤力用右手固定着卢卡斯的后背,左手轻轻撩开他额前的头发,沿着额角向下抚摸,耳朵,耳垂,下巴……舌头则轻轻舔舐着卢卡斯薄薄的嘴唇。卢卡斯感觉脑袋里“嗡”地一声炸开了,脸烫得好像要融化。
感受到卢卡斯想要移开脸,金汤力轻轻捏住他的下巴,试探着撬开了他由于震惊而没来得及闭紧的嘴。
自己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做会有怎样的后果。
金汤力并没有考虑太多。他想起最近看过的书上写着实践出真知。他认为自己的表达能力并未算得上多好。所以他选择用一种直白的方式来告诉新人“如何不用血液来安抚戒断反应中的黑羊”。而显然,他并未注意到正在经历初吻的年轻牧羊犬内心陷入了狂乱。
“唔……”卢卡斯清晰地感受到金汤力的舌尖轻轻掠过上颚随即在口腔中四处搅动的触感,如过电一般将他的思维麻痹。他只知道自己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而舌头却不自觉地回应着,津液在唇齿间发出轻轻的水声。
金汤力只留给他一丝空隙来避免窒息,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伸回双手开始解对方的衣扣。
卢卡斯觉得自己要疯了,只一时的犹豫,他发现,自己的衬衫开了。
他扔开了笔记本,在下一步可能让他措手不及的行动到来前紧紧抓住金汤力的双手。
金汤力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的年轻牧羊犬。
“修斯先生你这是在干什么?”卢卡斯一边飞速扣上衬衫扣子,一边强迫自己做了几次深呼吸。即使如此,他的声音中仍混杂着一丝紧张与羞愤的颤音。
“你说用血液以外的方式。”与他相反的是,金汤力语调平静地说着。
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牧羊犬深吸一口气,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过了许久都没能憋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而金汤力一边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标准,一边静静地等待着卢卡斯说点什么。
沉闷的空气持续了几分钟。依然难以抑制心中的起伏,卢卡斯握紧拳头,咬牙道:“修斯……先生……你知道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吗?”
“我想……是教学……”看到卢卡斯的反应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金汤力的内心并不及表面上那么镇定,他开始担心刚才的行为本身是否不妥?刚才是不是到某一步为止就已经可以停止,那么之后的行动自己又是出于什么考虑?他想不出来。
“你对谁都可以这样吗?”
“如果羊有需求的话。”明明知道是理论上无懈可击的答案,金汤力的心底还是泛起了一丝不安,看着卢卡斯越皱越紧的眉头,还是补充了一句:“一般都是用身体接触和血液的……”
他思索着还想解释点什么,却被一句话打断了。
“练习就到此为止吧,谢谢修斯先生。”
卢卡斯的表情冷若冰霜,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弯腰捡起飞出去的笔记本,套上外套径直朝门口走去,开门,关门,一气呵成地走了。空荡荡的休息室里只剩下挂钟有节奏的滴答声。
4.
——搞砸了。
感受到了卢卡斯的愤怒,金汤力却不知道自己对他冒犯到了何种程度,这种忧虑使他坐立难安,或许回家才是正确的选择。
夜晚的大街空旷而寂静。摸了摸衣兜,烟已经抽完了。嘴里似乎还残留着卢卡斯微甜的味道。卢卡斯并不抽烟,也没有什么不良癖好,和自己比简直是良好的模范。刚才到底是在做什么……对普通人来说会产生误会吗?明明是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关系,况且卢卡斯刚刚送了非常用心的圣诞礼物给自己,而自己尚未给他回礼……
对了,不如明天去问问看菲斯好了。
不论能想出什么办法,对金汤力来说这都将是又一个辗转之夜了。
一
今晚是平安夜,整个街区都被彩灯和圣诞相关物品装饰了起来,日落后的教堂挤满了来参加弥撒的人,整个教区都被一种温暖祥和的氛围所笼罩,让人感到一种奇妙的平静与安心。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好像世上从来都只充满了幸福与快乐的事情,就连非教徒的卢卡斯都有些沉溺于教会节日的气氛中。
【卢卡斯你不吃吗?再过2分钟就轮到我们值班了。】坐在一旁的金放下了刀叉,一边拿纸擦拭着嘴一边问道。
(不,我不是很饿,修斯先生已经吃完了吗?那我们去接班吧。)卢卡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披上了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开始催促坐在对面的柯特,(米勒先生,请别再拿了,马上就到我们换班的时间了。)
在劝说无效后,卢卡斯直接无视了对方的抗议,把手里还拿着盘新出炉烤肋排的柯特从教堂门内推了出来。在接触到门外的冷空气一瞬间,刚刚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温暖氛围就被一扫而空,呼吸都变成了一团白雾。将柯特交给了赫西亚后,卢卡斯和金守在了教堂大门外,维持着进出人员的秩序。
看着来往的人流,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在站岗接近尾声的时候,卢卡斯趁着人流不多走向了金的身边,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问道:
(修斯先生,过会儿结束后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二
平安夜的宴会终于结束了,空气中还残留着节日的余韵,喧闹庆祝完的人们陆续从教堂和附近的街区离开,簇拥着赶回自己的家中在和其他前辈道别后,卢卡斯走向了等在一旁的金。
(真抱歉,因为怕在执勤中弄脏或弄丢,我把礼物放在了办公室。请修斯先生在教堂内等一下,我马上就拿过来。)说完后新人便立刻转身急着走,却被金一把拉住。
【没关系,我也一起去吧。】
(修斯先生的家跟工作地点是反方向吧,从维稳科回去的话不是要花很长一段时间吗?)
【没事我今天要值班,走吧。】金排除了卢卡斯的顾虑,率先迈开了步伐。
一路上无言,本来两个人就都不是话多的类型,此时平日里先发起话题的年轻牧羊犬更是由于神游天外一语不发,两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来到了跟教区相比略有些冷清的独立栋。走进大厅,就看到教官Lean坐在那边值班。
(晚上好,Lean先生。)
“晚上好,教堂那边还顺利吗?‘
【没有出什么情况。】Gin卸下了围巾,【只有几个因为太激动而差点暴走的黑羊,马上就控制住了。】
Lean点了点头,又去继续做自己的工作。剩下的两人走向了二楼的办公室,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卢卡斯递给金一个用礼品袋装好的礼盒,(请收下这个。)
【谢谢,抱歉我没有准备礼物。】金收下了礼物,接过的一刻感觉到了不轻的重量,【我会好好珍惜的。】
(没关系,请别介意。……我来岛的时间不长,还不是很清楚修斯先生喜欢什么,请不要嫌弃。)看到对方好好收下礼物后,送礼的人暗自松了口气。(需要我留下来值班吗?)
【不用,我和Lean在就够了,你先回宿舍吧。】
(那好吧,晚安,修斯先生。)
【晚安,卢卡斯】
三
自从约金前辈出来喝过咖啡后,卢卡斯就发现两人的交流日益密切起来,除开工作日在单位的会面,下班后两人偶尔也会相约去岛上的店内坐坐。有几次路过办公室的时候,还能听见金前辈在通过赫伯特前辈询问自己的训练状况。太狡猾了,卢卡斯心想。在碰触到这份关心背后所隐藏的真心后,这种温柔就好像毒品一般侵蚀着自己,夺走了自己的理智,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苦恋中。
(所以说我为什么会坐在修斯先生家的沙发上呢?)卢卡斯用手撑着头懒散地靠在沙发上。
这是他自来到岛上后第一次到别人家做客,有些拘谨地坐了一会儿后,便打量起了金前辈的家。这里位于岛上富人区的一栋别墅,就如外面所见,里面的空间非常大,全部的房间能够容纳下数位家人与佣人。不仅这样,房间内的装修也很高档,既不会让人觉得像暴发户般的奢侈感也不会过于像普通人家一样简单或者朴素,家具的材质样式以及装饰品的精细度都算得上一流,就算是卢卡斯在岛外的家也比不上。很难想象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的人会去有危险的维稳科工作,并且仅靠维稳科的工资是支付不起这座别墅所负担的费用的。
(但是,怎么说呢……整座别墅都没有人气的感觉……)卢卡斯一边打量着大厅一边自言自语。
没错,从进门到现在,这个家里都没有出现第二个人,起初还以为是金前辈特意出来迎接自己,但在客厅里独坐了十多分钟后,他可以确信这个家里真的没有第二个人了。四周安静到能听到窗外的风声,不远处的厨房传来了金准备咖啡的声音和香气。在无聊的驱使下,被邀请的客人走到了客厅的书架前打发时间,架子上的书都没有落灰,看得出主人非常爱惜它们。脱下手套,访客轻轻触碰起书架上的书,就好像抚摸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小心翼翼。这个书架上摆满了精装书,有些是后来加进去的新书,有些则是很早以前出版印刷的限量版,不管是哪一本,装帧和印刷都很精美,有些更是有着独特设计的珍藏品。在查看了一遍书架上的书后,卢卡斯发现有一套书缺了一本,(维姆城的哀歌……?)他伸出手抽出了这个系列的第一本阅读了起来,这是一本关于架空世界的小说,作者并不出名,内容大致是古老的皇族继承人每日饮酒高歌和属下玩乐发生的故事合集,剧情却在中期剧烈转变,同一阵营的人会突然倒戈甚至刀剑相向,原本愚昧浅薄的日常一瞬间变得充满了阴谋与血腥。(真是特别的小说……)卢卡斯在读完一部分后关上了封面,正准备将书放回书架的时候却偶然瞥到了夹在书内的一张纸的一角,他抽出了这张纸,这是一张读书日记,从略显稚嫩的字迹上来看应该是小孩子所写的,而且还是两个小孩的对话。两个人对剧情的见解各执一词,最后还因为感想的不同吵了起来,青年笑了笑,准备把纸夹回书内,直到他看到了最后的署名,(Gin……Mojito……?)
四
(喂?是安德里亚斯吗?)在下班后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卢卡斯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浏览着网页,在这座岛上,也仅有几个地方能连上外网了,维稳科的办公室算其中一个,真不愧是对能力者来说名副其实的监狱。
‘卢卡斯吗,真难得啊,自从你去了岛上之后就很少有消息了,岛上怎么样?‘
(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但也算不上什么好地方。)新加入的牧羊犬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嘴角却向上翘起保持着微笑,(代我向莱纳斯问好,感谢他之前替我去买书。)
‘我会的,这次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在找一套叫做维姆城的哀歌的小说,但是网上连转卖的信息都没有,你知道能在哪里找到吗?)
‘维姆城的哀歌?是新出的书吗?‘
(不是,大概出版了有十年左右吧。)卢卡斯微仰起了头,盯着天花板回忆道,(是精装本,作者和出版社都不怎么出名,过会儿我会把信息都发给你。)
‘好吧,我会替你看看的。说起来,你最近怎么一直在找书,是岛上的生活太无聊了吗?‘电话里传来了友人担心的询问。
(不是,我还有一堆事情要忙呢,我最近才在岛上找了个新工作,不用太担心我。总之书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多少钱都行,我过会儿会把钱转到你的卡上。)
‘好吧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会尽快帮你找到的。下次你出岛的时候记得来找我们。‘
(我会的,那么再见,谢谢你和莱纳斯。)
等对方挂断了电话后,关掉了办公室里的电脑,最后留在办公室的人在检查完门窗是否上锁后立刻离开了办公室。
五
在那通电话后的第五天,就寄来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个工艺复杂的礼盒,打开后会发现里面是一整套看似全新的精装书籍和一封来自友人的信,读完那封信后,卢卡斯将信小心地放入了书桌的抽屉里,检查起了书本。
即使从印刷厂出来后过了十多年,这套书看上去仍旧是崭新的,翻开扉页和封底,也没有看见任何藏书印和原主人的签名,很难想象这是从二手书店中找到的旧本。
‘这套书可难找了,初版的印量就很小也没有再版过,算小众书籍吧,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要这套书。‘抚摸着书的人想起了两天前友人找到这套书后的那通来电,‘你真是疯了,居然会花高价去买这种冷门的书,要是想要有升值价值的书来收藏的话多少我都能给你弄到……’
(这套书就足够了。)刚萌发出恋心的青年将书放回了礼盒内,重新盖上了盖子,不知道金前辈会不会喜欢这份圣诞礼物。
六
在结束了平安夜的执勤工作后,年轻的训练生牧羊犬从宿舍拿上了干净的衣物走向了单位的公共浴室,每日的洗澡时间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彻底放松的机会。将换下的衣物折叠好后,青年进入了淋浴的隔间,调节了一下水温,热水就从头顶的淋浴喷头落到了皮肤上,缓解了劳累一天后的疲劳。
现在是半夜,没有人会来到这个浴室。事实上,刚来的岛上的时候,他完全无法适应岛上的大澡堂,而进入维稳科以后,宿舍里也没有配备独立卫生间。因此,他总是尽力避开其他人入浴的时间洗澡。
(真想泡澡。)卢卡斯在心中默念。单位的公共浴室只配备了最基础的淋浴设施,要想享受泡澡的话还得自己去另找房子。他暗暗发誓,只要训练期一过,就要去找一间带浴缸的寓所。
正在他享受独处的期间,浴室的大门那边传来了轻微的响声,有人进入了浴室。是值班的Lean前辈吗?随意猜想着,他继续往身上抹沐浴露,准备早点洗完早点出浴室。
【卢卡斯?】熟悉的声音从隔间外传来。
(修斯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回家了吗?)正在清洗身体的青年全身都僵硬了,他从来没想到会有一天在维稳科浴室里碰到金前辈,要知道金前辈家的浴室比维稳科可不止好上一星半点。
【Lean说我身上食物的味道太重了,让我来冲一冲。】隔着一道门的牧羊犬对他人的心情毫无察觉,径直走入了隔壁的隔间,打开了水龙头。
沉默,浴室里弥漫着一种无言的尴尬气氛,没有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人想要说话。就算是那个严厉的教官都比金前辈好啊,先进入浴室的人默默想着并地加快了洗澡的速度,幸亏隔间的墙是实心的,不然自己无措的反应一定会被看光吧。如果这算是圣诞节的大礼,那这份礼物中的惊吓成分一定大过惊喜。
秉持着速战速决早走早轻松的念头,他清洗身体的手劲越来越大,把皮肤擦红了都没有停下,然而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开始搭话。
【卢卡斯,你太瘦了,要多吃点。】从隔间传来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像地狱的号角。
卢卡斯觉得自己已经濒临奔溃了,无论是搭话的时机还是搭话的内容都让人抓狂,一想到金前辈刚才走过的时候通过隔间的半门打量自己就感到莫名的焦躁与羞耻。尽可能地平复心情后,他回道,(我的食量一直是正常水平。)
【是嘛……】
浴室又重新回归了寂静,只能听到水流的声响。冲洗完了身上的泡沫,再也不发忍受这份沉默的新人准备逃离这里,在他推开隔间门的一剎那,隔壁传来了比平时更为低沉的声音,【谢谢你的书。】
他并没有立刻回应对方的答谢,对方却仿佛无所谓一般继续接了下去,【这对于我来说是一套有其他意义的书,感谢你让它变得完整。……mojito是我的……弟弟……我们以前关系很好……】
(我知道,我看到了客厅的合照。)卢卡斯平静地回答道。愤怒、不甘、痛苦,这些之前还困扰着他的情绪在和赫西亚前辈的对话后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金前辈过去的探寻心和难以言喻的痛心。由于羊的过失失去了家人,却仍旧对羊抱持着理解与关怀的想法,这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做到啊,卢卡斯肯定自己不能大公无私地做到这点,甚至金前辈的这种牺牲精神让他感到强烈的反感。执着于他人的幸福了,于是连自己的幸福也要放弃吗?但他同时也明白,自己无权代替他人作出决定,他所能做的,就是慢慢地影响金前辈那种消极的思考方式。如果金前辈只看到别人的幸福的话,自己关注着金前辈的幸福就行了,这大概就是命运使然吧。
【我的家人……】金自顾自地说着,没有停下的打算。
年轻的牧羊犬静静地听着金前辈第一次诉说自己的事情,没有同情或者怜悯的情绪,只是静静地听着。
【抱歉,让你站在那里听了那么久,你很冷吧。】过了很久,金如梦初醒般地询问倾听的人,想要推开隔间门去看。
(没关系……)隔间外外的人却走过来用手抵住了门,从雾气中只能看到对方洗完后还湿着的银发,(我很高兴修斯先生愿意和我说这些,从之前开始,我就一直希望能够了解修斯先生。)
什么意思?金有些疑惑。
(我很高兴修斯先生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很抱歉之前言语上有所冲撞。)
啊,这是在说之前对于羊的看法的事情吧,金心想。
(我接下来想说要一些毫无用处的话……)卢卡斯顿了顿,仿佛下定决心般开口,(这个世界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25年前出现的恩典……我们都不过是偶然间被卷入其中的普通人,所以……修斯先生也不过是个值得拥有自己生活的人而已。牧羊犬确实身负着阻止羊的责任,但这不代表牧羊犬要去献上自己的一切……)
金皱起了眉,想要打断对方的言论。
(所以,请修斯先生教我安抚羊的方式吧,让我来分担你的工作。)
【?!】
(不要想着自己去承担一切,要是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的话,试着去依靠周围的人吧。我们都不过是独立的个体,总有一天会迎来力量的极限,而在这种维持着微妙平衡的岛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说话的人顿了顿,(在遇到没法应付的时刻,没有知情赶来的同伴是不行的吧,死去的话就什么也做不到了--)
【在加入维稳科的时候我就做好了牺牲的……】
金见缝插针地准备打断对方的话,总感觉不妙,再这么下去的话自己的内心就会发生什么改变。
门外的人丝毫没有顾忌到插进来的话,反而提高了声音说:(只要修斯先生还活着,修斯一家的记忆就不会消失!你和家人所度过的时光就不会白费!)
这一句话就好像一剂强心剂,让金的内心泛起了强烈的波澜。他张开了口,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挡住门的人终于放下了手臂,(谢谢你听完了我的胡言乱语……那我先告辞了,修斯先生注意不要着凉。)
不等金作出下一步反应,雾气中的人影就一晃而过,浴室的大门发出了嗑嗒一声声响后,整个浴室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个平安夜的夜晚,两个人的内心注定都不会平静。
Fin
主观角度太多,肝又已碎,只好上日记体。
啰嗦,小学生和流水账都是瑞坦不会写日记的锅(。
—————————————————————————————————————————————
2015年12月1日
在监狱里老布就说过,把自己觉得不爽,想不通,不高兴还有其他操蛋的事记下来,有助于梳理思绪稳定情绪。那时候作为监狱里的唯一的心理咨询师,我必须听他的。更何况确实有点用处。不过自从被西尔弗接出来后这个本子很久没用过了。一个合适的牧羊犬能解决很多问题。但是也有些事情是不行的。所以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把今天——包括昨晚的事都记一记。
今天……确切的说,说从昨天就开始了。我们事后才知道我见到的那些都是幻象。不过在当时,火焰,艾米丽,我老爹老娘,可都活生生的和真实没什么区别。艾米丽,我可爱的小妹,幻想里她已经能算是个大姑娘了,却还是像往常那样掀我的被子,闹我起床。还有我的老爹在餐桌边看着报纸,老娘正端上一家人的早餐……见鬼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冰得跟跟冷库似的,又像是把心串在竹签上,在火里翻来覆去的烤,我自己也没法形容那感觉。我知道他们不真实,但老娘在朝我笑,艾米丽在抱着我的脖子撒娇,老爹还抱怨我的不正常的作息……就像……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地狱里的十二年就跟一个漫长的噩梦似的。
然而另一面的我却十分清楚这些都是假的。我已经十二年没见过艾米丽,连她现在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老爹老娘十二年前就死了。我亲手所致,亲眼所见,做不了假。我到现在还记得老娘漂亮温柔的手指化为一节张牙舞爪的焦炭,轻轻一碰就随风消散了。老爹只剩下一副玻璃碎掉的眼镜……而我——
(一团胡乱的墨团涂改)
我不应该再回想那件事。总之,西尔弗后来拽住了我。据他说他看到我的时候,我的大半个身体已经探出窗外。再晚上那么一点点,大概就只能看到窗下摔成一坨肉泥的我。但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正被艾米丽拽着,跟着老爹老娘打算出门。老爹老娘已经在门外等着我了……
阿现在想起来,如果真是那样也挺好。由老爹老娘来收我这一条命,本该如此,我没有任何怨言。
然而西尔弗抓住我从窗户旁拖开的时候,那些幻象……爹娘,还有艾米丽,都跟晨雾碰到朝阳一般消散了。就跟昨晚一样。他说那时候的我像是被魇住了似的,叫也叫不住,喊也喊不听,只能将我按回床上。但我那时候只觉得是被人从一团梦境里给活生生拽出来的,浑身冷汗,抖个不停,胃里只犯恶心,只有抱住他才能感觉好一点。
西尔弗……西尔弗的碰触很好,很安稳,很……踏实。我认识他已经一年有余,但每次被他碰到仍然会被刷新,被强调这个认知。他比那些没用的药有效多了。当然,这是牧羊犬和羊的体质问题,我懂。就跟那什么雌性激素雄性荷尔蒙一样,生理问题,生理因素,生理现象。但这就跟求生意志是差不多的东西,渴了会喝水,饿了会吃饭,困了会睡觉。而一个在悬崖上方的钢丝上行走了十二年的人,一旦踏上踏实的土地是很难再抗拒那股安稳劲的。
人总是是很难抗拒本能。
为了驱散这个幻象早晨我又拉着他做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幻象影响,西尔弗一瞬间似乎是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应该是个女人,因为他喊的是“Celeste”,一个女人名字。当然了,我当时是有点不爽,但很快也没余力能去想别的了。西尔弗的进攻又猛烈又凶狠,根本不留丝毫余地。我不得不承认……和他做的感觉比单纯被他抱着的感觉更好。这就像不仅从钢丝踏上了踏实的土地,还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昨天晚上我还有几分在上面的期待,不过现实和想象总有差距。
不过算了,这事儿不太重要。
完事后趁着床上抽烟的功夫,我向他问了一下“Celeste”是谁(我发誓我并不在意!)。这才知道他还有个已经死掉的前妻,是被人弄死的,多余的事情他也不肯多说了。要撬开这一类人的嘴总是很难。而且和死人争风吃醋也不是我的风格。
早晨晚些时候我们收到了心灵广播的通知,才知道这些该下地狱的幻象都是由于岛内一名羊的暴走导致的。说实在的,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能力为什么要叫做神的恩典,这明明应该是恶魔的诅咒。
西尔弗很明显也受到了这个能力的影响,尽管很微弱,但确实受到了。他应该也看到了什么,尽管可能只有很短的一瞬。这很少见。虽然由我来说很扯淡,但是我真的有点儿担心。他整个上午都坐在一边一言不发,而我只好在这里尽些一些无聊的事来抒发心里的不安。
阿我必须停笔了。因为他在叫我一起出门。
NPC是人事科职员
——————————
走上楼梯前,布兰德小心地避开监控,点起开始工作前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烟。
在这个阴暗的早晨,随着烟雾在肺里缓缓扩散,受祝福的尼古丁终于为他带来一丝好心情。自从工作场所无烟政策在人事处全面施行以来,这个宝贵时刻已经成为支撑他一整天从事这份操蛋工作的动力。
可惜当他走进办公室,看见有个人正坐在属于他的椅子上看报的时候,他的心情注定会在这一刻被摧毁殆尽。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家伙要把会面安排在人事处某个倒霉蛋的办公室,而不是他们的神慈科。如果不是特别必要,没什么人希望看到科尔宾•洛仑兹出现在自己眼前。
但他们那儿至少会有该死的抗穿透材料吧?
“我以为绅士应当取得许可再进门,洛仑兹先生。”
“我敲过门了。”对方合上报纸,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表,终于起身让出那张椅子,“他们告诉我九点出现在你的办公室,我可不喜欢站在走廊上等。”
科尔宾•洛仑兹,和往常一样,脸刮得很干净,红铜色头发梳理整齐,穿着考究得像个老电影里的花花公子:缟玛瑙袖扣闪闪发亮,衬衫袖口还有姓名花押,套装少说也抵得上人事处职员几个月的薪水,不过没准还比不过他手腕上那块时间工匠——说到底,这年头为什么还有人会穿印着自己姓名首字母的衬衫,或者戴一块不能上网的机械表?
布兰德总是疑惑这混蛋凭什么能负担得起定制衬衫和高级西装,以及那些昂贵的小玩意,还是说他们在神慈科收入真有那么高?
“所以我该感谢你还记得这是我的办公室?”
“在劣质烟草杀死你以前,你还有希望换个更好的吗?”科尔宾按照他的老习惯站到墙边,“第三个人是不是该出现了?”
“听这脚步声他已经上楼了——进来,格莱特,把门带上!我要向你介绍科尔宾•洛仑兹,这位可是鬼魂绅士。”布兰德引用了一句漫画台词,他能察觉到科尔宾不满的视线,这让他咧嘴笑了起来,“洛仑兹先生,来见见格莱特•里恩,直到一年前他还在神慈科,不过我猜你们对彼此没多少印象。”
走进办公室的男人如今身穿维稳科制服,里洛尼亚少见的灰金色头发依旧剪成军人发式,但比起布兰德上次见到他时更长了些,唯一不变的是他还戴着那副偏光镜。当他走到灯光下,镜片的颜色微微变化,为他滤去多余的光线。
“我们最近还见过,就在上个礼拜日。”他说,“洛仑兹先生直到念献礼经才进教堂——很高兴你今天如此守时,我相信上周你也不是故意在弥撒中迟到。”
“很高兴我们对彼此不是一无所知,里恩先生。”科尔宾脸上浮现了一丝微笑,对认识他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那么,你就是那个咬死搭档的牧羊犬?”
室内温度骤然下降,如果视线能冻死人,布兰德毫不怀疑科尔宾现在就该被活活冻死,而不是继续把事情往地狱里推。
“我得说你的判断是正确的,经过那一切以后,他肯定不想作为怪物活下去。”
在格莱特的拳头落到他脸上之前,科尔宾猛然后退一步,后背贴上墙面的一瞬间,墙壁似乎泛起微微涟漪,顷刻就像水面般将他的身影吞没。
布兰德忍不住为这一幕拍起手来。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科尔宾露这一手,但那个混蛋总能制造些戏剧效果。
格莱特在空无一物的墙面前及时停手,灰眼睛从镜片下瞪视着唯一的观众。
“鬼魂绅士,记得吗?”看着对方的表情,布兰德叹了口气,“介质穿透能力。我猜你不看漫画,但我以为他的档案上写得很清楚了。”
研究员至今没能完全弄清科尔宾的介质穿透有多少限制,但真正能阻挡他的东西并不多,正是这种能力让他成了一个有价值的特工。有时布兰德也会放任自己想象,一个人如果拥有这种能力,究竟能做些什么?整个世界都在面前敞开,那感觉一定很奇妙。然而最后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被困在这个该死的小岛上,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科尔宾在激怒他人这件事上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礼貌的三声轻叩在门上响起,办公室的主人又叹了口气。
“进来!”他吼道,“这次记得先开门!”
“看过里恩先生的档案后,我理解神慈科为什么迫切期待他的回归。”科尔宾推门进来,顺手掸去外套上不存在的灰尘,“显然,让经验丰富的狙击手和外勤特工在维稳科巡逻是巨大的浪费——但我相信总有比让送葬人和我组队更好的选择?”
“也许是出于止损的考虑。”出乎意料,布兰德还没来得及开口,格莱特已经发起反击,“毕竟他们已经失去一位宝贵的特工了。”
哦,老天!
干得漂亮!
至少在布兰德的记忆里,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科尔宾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的样子,如果不是场合实在不妙,他几乎都要笑出声了。
格莱特•里恩永远都是打出致命一击的那个人,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选中他。
“至少你还是看了我的档案。”科尔宾的声音没有温度,眼中却燃烧着琥珀色的怒火,“那你也该知道,里恩先生,一个宝贵的特工——或是两个,对我来说可能没什么不同。”
在凝固的空气中,寂静之声尖锐而嘹亮。
这场会面中他们没有被允许佩枪,当然,但他们一定有很多方法可以弄死对方……
“够了,先生们。”考虑到后果,布兰德不得不充满遗憾地打断了这场好戏,“你们最好抓紧时间熟悉一下,如果我没猜错,最近你们这个和睦的小组就得发挥作用了。”
格莱特走出去时用力带上了门,布兰德耸了耸肩,他转过头,不出所料的发现科尔宾的身影已经从办公室里消失了。
在岛上工作的这些年来,布兰德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也见过各式各样的爱、信赖、敌意与憎恨,却从来没有一组这样奇特的搭档,他们行走在悬崖边缘,被各自过往岁月的鬼魂纠缠。
打开科尔宾留下的那份报纸,布兰德突然找回了他在一天开始时的好心情。
让我们看看,这回他们谁会先杀了自己的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