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在书架的空位上,莫伊正准备将几本书补入空缺,忽然后脑勺被轻打了一下。他回头看去,一个熟人站在那儿含笑望着他。
“……谢尔盖,是你啊。”
谢尔盖挥了挥手中的一个文件袋——刚才用来敲莫伊的东西。
“啥时候有空,我有事跟你商量。”
============================================
午休时,莫伊在街尾咖啡店里一个僻静的角落找到了等候多时的谢尔盖,他在谢尔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理了理上衣下摆。
“说吧。”
谢尔盖认真且平静地凝视着对面正在整理衣裳的人,仿佛若有所思。莫伊感觉他盯着自己的眼神跟平时不太一样,那突然显露出的严肃的职业性让莫伊感到有些陌生。
“我的午休时间并不长。”莫伊微微皱了皱眉,“如果……”
“莫伊。”谢尔盖打断了他的话,很直白地问道,“当我搭档好吗?”
莫伊瞳孔微微放大,但没有作声。
“我的前任搭档一个月前退休了。他是我上岛之后唯一的搭档,像父亲般照顾我这些年,我很感激他。”谢尔盖用指尖敲了敲膝头,“二十岁以后,我的恩典基本没有出现过异常状态,‘器’也一直保持着稳定。可是当他退休之后,我出现了戒断反应。我也和另外几只牧羊犬试过相处……结果并不乐观——最棘手的是,我不能接受饮用他人鲜血制成的药剂这一途径来平衡自身‘器’的状况。”谢尔盖瞟了莫伊一眼,“说真的,我不想再用你的血了。”
“那就麻烦你看好自己,别再昨日重现。”莫伊不慌不忙地回敬道。
“所以我需要你做我搭档。”谢尔盖迎着莫伊的视线,“我可以带你出岛。”
莫伊眨眨眼,下意识地咬住嘴唇。
“我知道你从来没将这个心愿说出口,也知道你迫切地想看岛外的世界。不然以你的个性,即使是朋友也不会那么频繁地接受我带给你的礼物,更何况你还主动写过想要的特产清单——那清单上面不是还有好几样我没能找到的东西吗?想想看,也许不久后的将来你能亲自去挑选购买它们。”
说到这里,谢尔盖停顿了一下,口气霎时严肃起来。
“但我并不否认,这份工作真的不怎么干净。或者说,这是让我难以开口请求你做我搭档的最重要的因素。莫伊,听我说——当我躺在医院的那几天里,我一直在反复权衡思索,犹豫着要不要拉你入伙。后来我想,毕竟选择权在于你,所以我还是决定向你发出邀请……那么,请慎重考虑一下,不用急着给我答复,好吗?”
莫伊垂着目光,视线漂浮在桌面上方,仿佛有些走神。谢尔盖打量着他纤细的睫毛和蓝色的眼珠——像是停泊在水面的蝶翼一般纹丝不动。
“那个文件袋里装的是什么?”
谢尔盖想了想,据实回答道:“这次的任务资料。”
“我能看看吗?”
“不行。”谢尔盖断然拒绝。然而在几秒尴尬的沉默后,他伸手拿起桌上的文件袋,抽出几张照片递给莫伊。
莫伊抬头看了谢尔盖一眼——对方直视着他的眼神并没有闪避——他这才接过了照片,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些植物长得好奇怪啊……”
“是南方的小岛,热带植物的外形是比较夸张。”
“看上去很热的样子……”
“是的,不过像你去的话得把衣服穿好了,那边犯罪率很高。”
“……好。”
谢尔盖笑笑,打趣了一声“挺乖的”。
莫伊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头也没抬:“我是说,你问我要不要做你的搭档……我说‘好’。”
谢尔盖愣了愣:“真的?”
莫伊刚从鼻孔里“嗯”了一声,谢尔盖就猛然站起身来,从莫伊手中抽走照片塞回文件袋:“走,我带你去买衣服。”他从钱包里掏出钞票扔在账单上,朝服务员打了一个手势,拖住莫伊的胳膊往外走。
“等等……”莫伊被弄得有点懵,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谢尔盖兴致很高的样子,“我有衣服啊?”
“跟你身上这件一个款式的?”
“嗯,我自己做的……”
“——给我买新的。”谢尔盖毫不犹豫地下了结论,“执行工作时的第一要点就是尽可能的不起眼。”
“……我觉得自己很不起眼。”
一记悠长而花哨的口哨声从身后传来,谢尔盖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由两名刚跟他们擦肩而过的年轻男性口里发出的。
“首先,离开岛后,我不希望再听见任何口哨声。”谢尔盖告诫道,“其次,我现在要跟老头子汇报一声。”
“老头子?”
谢尔盖微微一笑。
“告诉他,我找到搭档了。”
刚上岛是要进行体检的。
komila被带到了这个白色的房间中,一个房间套着一个房间的全都是白色,层层叠叠的白色因固体的光影而出现了后现代似的空间感,说实话,即使空间感如何,komila也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地方。
他更喜欢那样一望无际的带着枯黄的野草像被动物的皮毛覆满一般的原野,上空是灰蓝的天和层叠的云。那样他哪儿都可以去,哪儿都能走。不会有阻碍的东西出现,永远都不会。
komila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带路的人:“一定得体检么?”
“是的。为了您的健康着想,也为了岛上其他人着想。准备好了就请出发吧?医生也是很忙的。”带路的人格式化的说着,打开了白色的门。
更重要的是后者吧。komila在心里想着,点点头走进了白色的门里。
门里的空间带着一股消毒酒精的气味,空气或许说是清新或许说是污浊,如果说是清新的话,这样的清新太过于刺鼻了反而让人感到不适。komila推开门,同样白色的空间里多了一扇窗户,它此时敞开着,所以屋里并没有那么浓郁的消毒酒精的气味。屋外高耸的树枝桠在窗前舒展开来。绿色占据了半边窗户,合着白色的墙壁和窗框,显得惬意又舒适。
“你来了?”办公桌也是白色的,对面坐着的男人神情轻松带着让人放松的微笑,大概是三七分的棕色短发被梳理的相当整洁,衣物也是,文件也是,这个人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井井有条的。komila微微笑了笑回答,“您好,我是komila。”
“你好,我是沙利叶。”医生点头轻轻笑了笑,站起身来,“那么现在去检查?”
“麻烦了。”
两个人走向不远处的房间,短暂的路途上沙利叶对komila问道:“komila是刚来岛上的么?黑羊还是牧羊犬?”
“是牧羊犬。”komila轻轻笑了笑,“对于我来说恩典还是不要的好。”
“哦——”沙利叶推开一扇白色的门走了进去,komila紧跟其上,“为什么?有恩典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沙利叶示意他脱下鞋子测量身高,komila一边回答他的话一边走向测量身高的仪器,“对于我来说恩典算是束缚一般的东西吧。我很喜欢旅行,如果被困在一个地方不能走动的话,那太糟糕了不是吗?”
“嗯……”医生低着头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沙沙书写着什么,komila有些惊叹于他带着手套还能这样熟练的书写,看样子是经常戴手套的人。komila不禁开始揣测为什么这个医生要戴手套,但他很快就放弃了。对于这样没有多大意义的事情,他还是不愿意去了解太多的。
测身高体重,然后是脉搏血压。komila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沙利叶正在他的胸旁和腹部听脉搏。说实在的让这些在他身上算是柔软的地方被这样按压,不想笑不可能的。
“komila怕痒么?”观察到有些憋笑的komila,沙利叶微微抬头问道。
这让komila有些尴尬起来,他微微挪开视线笑道:“在腹部这块……不想笑的人很少吧?”
“嗯……”医生开始在他的腋下按压起来,“komila很强壮呢。”
“单人游总要防范一些有非分之想的人的。”komila轻轻笑了笑回答道。他想起那些在草原上搏击长空的鸟儿——尖锐的喙和将空气拍打的声音,威风凛凛的白羽分外显眼——它们不需要躲藏和回避的,它们是极寒之地的主人。
“komila,komila。”医生的话让他回过神来,“张开嘴。”
他乖乖的张嘴,对方检查了一会便缩回头:“好了。等会抽个血验一下血,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牧羊犬的血可以抑制羊的能力——是这么说的吧?”komila想起上岛的时候领路人简单的说明。
“没错,所以对于羊们来说,牧羊犬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komila这么强壮靠谱的话,想必有很多羊会想找你搭档的吧?”医生看着komila,示意他跟着他去验血。
“嘛……那不一定吧?”komila微微耸肩,“也有可能并不受欢迎呢。”
“别那么悲观。”沙利叶低头将komila的手指戳破,用力挤出血液来。鲜红的血液被试管吸收,原先它们占据的那一小块皮肤纹路中便带上了红的色彩。komila闻到了一丝丝铁锈的气味。他抽了抽鼻子。在清新到刺鼻的空气中这样污浊的气息反而显得那样可爱,komila想,改变一个事物的看法也许就是拿与他相对的事物来对比吧。
那是不是要感谢一下《相对论》?他没头没脑的想到这样的话。
“好啦,这样就体检完了。”沙利叶从那台电子显微镜旁走过来,“除了有哮喘,一切都很好。你几岁?”
“22。”komila轻轻点头,“药物一类的,岛上还是有的吧?”
“当然。”沙利叶笑了笑,“人们既然有永远住在这儿的想法,那就会把什么都处理好。”
有些奇怪的话……komila在心里想着,接过沙利叶递过来的体检表格。“这样就可以了么?”
“是的,记得以后的定期体检。”沙利叶点点头带着komila走回一开始的那个房间,“那么再见,komila。”
“是的,再见。”komila关上白色的房门,看了看体检表。然后他叹了口气。
“……医生的字果然都是只有医生本人知道的文字。”
“……就是这儿了。”
komila跟着人走进这个大的殿堂一般的建筑中,油墨气息和橡木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着,高耸的穹顶上错落的彩色碎玻璃窗将阳光变了色隐约的透下来,木雕的神灵与天使在那之上被阴影模糊的看不清轮廓,只有深茶色的影子晃动着。四周是一排排列成街道的书柜,深色的书柜中书籍高低摆放着,整整齐齐。一旁大的向阳落地窗将阳光尽数笼进这个高耸的建筑物中,层层叠叠的深深浅浅的淡金色将整个棕色的空间粉饰的威严而又古朴,沉浮的浮尘在这些淡泊的金色上擦出一道道痕迹,随着他们的摆动摆动着。
这个时候的图书馆里似乎没有人在,午后蜜色的阳光就像是天赐的下午茶一般让人舒心,而静谧的空间更让komila沉醉。带领他来的人似乎是看出了他需要孤独,轻轻的留下一句让他自己去熟悉环境就离开了。
这下,真的是一个人了。
komila拉了拉他脖子上常年围着的围巾,灰的眼眸不住的望着四周,像是个刚入人世的婴孩那样。他如此的喜爱这样安静又纯粹的地方,以至于他被这样的空间掳走了心魂。
鞋底踏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踏踏的声音,一轮又一轮的回响在这个偌大的图书馆里。浮尘不受惊扰,反亲昵的在komila身边旋转,书籍沉默在木香的书柜中安安静静,等着风或人让它的书页发出树叶那样簌簌的声音。
踏踏,踏踏。
整个空间中只有足音,窗外那些活泼的音色被良好的隔音装置阻挡在外,只有闷闷的些许在磨砂玻璃中跳动。是了,是了。却是该这样的。这儿不适合嘈杂的活泼开朗,这些不定成眠了上百年的书籍会被惊扰。所以这儿只要内蕴的静谧就好了,温柔滑顺的静谧才是最适合这儿的。
komila想象在雨后的初晴来到这儿,在被水珠折射的带了水色的温润阳光下翻开一本该温暖人心的书,洗刷过的空气里带着鸟语的花香沁人心扉;在阴沉的暴雨中仓皇来到这儿,就像进入了温暖又安全的甲胄中,惊魂未定的翻开一本传奇的小说,柔暖的灯光之下在黑暗里去往那个传奇的冒险里。
那样的妄想,要让他爱上了这个沉默稳重的地方。
komila轻轻走在这个有些长的走道中,左顾右盼而不尽兴。这个沉静的地方就像是一个生在水乡的柔美 民国女人那样,安安静静的,却又有如许多的让人痴迷的地方。像是一个古国传承至今的编年史,每一次的翻开都带来一个新的朝代。
他想他是爱上了这个民国的女子的。
这么想着,komila不禁弯了嘴角。
这多好,这多好。
正是思绪万千神游万里的时候,komila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顺着力向着远方飞快的滑去,过了一些距离才缓缓停下来。
那是什么?komila赶紧走过去捡起它仔细的拍了拍灰,这是一本书,封面是以大师的笔触涂抹的线条构成的简单而韵味的景色,看起来是一本游记。komila想起来了,这是他曾经看过的一本。
可是,谁把它这样随便的丢置在地上呢?
komila走向那个他踢到书的巷子口,书和柜夹成的墙间仅容两人的过道此时此刻被书籍堵了通道。
komila第一反应是有人恶作剧将书籍全都丢在地上,可他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些书籍全都稳稳妥妥的摆放在地面上,并没有那种凌乱感。那是怎么回事?komila拿起一本书,这一本似乎是关于心理学的书籍,他对此并没有很大的兴趣,于是他把这本书放回了书柜中。komila并没有费多大的力去找顺序,这些书似乎是被人有序的拿下来一本本在看似的,完全不用担心顺序被打乱了。
……有人拿下来看了?komila恍然大悟,是说这儿有人在看书么?
他望向书堆中,一团毛茸茸的白金色映入他的眼帘,一个蓄着长发的青年正低着头全神贯注的看着手中的书籍,黑白的衣裳对比分明,一种现代感让komila有种他的衣物与这个空间充满违和的感觉,但他本人并没有违和感,沉浸在书籍里的他似乎是和整个图书馆融为了一体似的,一点也不显突兀。
全神贯注的沉浸于书中,那样超脱的感觉的确是和图书馆很像呢。
komila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他在一旁略微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和那个青年打了个招呼。
“您好?”
“……”青年并没有想要搭理他的样子,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又投入到阅读中了。komila看见青年抬起眼眸时那漆黑的巩膜和荧蓝色的瞳孔,带着一股妖异的帅气,这让他想到了那些小说中异世的妖精,那双眼眸是和他们一样的么?
没人知道。
出于好奇,即使有些失礼komila还是再次开口找了个话题:“我是刚来这儿的图书管理员komila……您身边的书我可以清理一下么?”
青年这会头也没抬,只低低的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komila一时也找不到话题,只好轻手轻脚的收拾起书籍来。
偌大的空间里可能只有他们两人在了,浮尘和阳光像是小猫一样静悄悄的移动,书籍不会动,书籍也不说话。天穹上碎玻璃彩窗透的光五彩斑斓的交杂成白色,komila看着那些在天使和圣母裙褶边模糊的白光,一时间似乎是看到有什么绒软的白色展翅飞走了。
……是鸽子么?不,不是鸽子。komila定定的看着那团白光,脑海里雄壮的白色和灰色交织在一起。那不是鸽子,它们要比鸽子更加雄壮而威武,它们在极寒的草原上灰白的密云间展翅——那绝不是鸽子这样用枝条保卫自己的动物。
……那是什么动物呢?
“斗胆打搅……您喜欢看什么书呢?”komila轻声开口问道,脑海里的鸟儿盘旋不定。
“……”青年似乎并不打算回答。或许是觉得我打搅了他看书吧?komila这么想着,歉意的笑了笑打算离开,可他还没来得及转过身,那个低低的声音却回答了他。“游记,一类的。”
“真巧。”komila轻轻笑起来,“我也挺喜欢的。”
对方并没有接话,似乎是没有话题接着说下去了。komila还是望着那团白,轻声问道:“您经常来这么?”
“嗯。”
“那么,如果不嫌弃的话,下次推荐几本游记给您吧。”
“嗯。”青年只是低低的应声,像是心不在焉似的。komila也只是看着天穹,像是要神游物外那样,两个人似乎并不在交谈,但他们确确实实的在交谈着。
这真奇怪。komila这么想着,又开口问道:“怎么称呼您呢?以后可以一起看书么?”
青年似乎是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低声的答应了,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是法安。法安·洛伽。”
相关图片:
中华冠毛犬:http://pic.aigou.com/upload/shopping/2011/01/21/94931380.snap_m.jpg
阿富汗猎犬:http://news.sxxw.net/uploadfile/news/file/2007-8-22/20070822122330402.jpg
--------------------正文在下面♥-----------------
对于老六来说,莱伊比作中药的话,是三七。
不光是因为三七专治莱伊日常吐血和他三七分的头毛。
三七三七,三分客套,七分和善,十分虚伪。
这个人似乎已经虚伪到了就算直接把这个评语甩到他脸上,他也顶多就是笑着“哦”一声,连那面具壳子一样的笑容都不会出现一丝罅隙。
想到这儿,边刷着内部论坛边做着海报的勤劳小大夫不禁有点好奇,以这家伙的冰块儿一样的心肠,也不知道到底什么话才能让他觉得愤怒。
从第一次见到莱伊算起,到现在也有快两个多月快三个月了。说实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老六还是小小地惊艳了一把的。莱伊的皮相有种中性的清丽,偏偏还生的肩平背直腿挺长,长了副很爷们的骨架子。身高虽然差不了太多,但自己那有点儿溜的肩膀和上下一边长的小短腿,往他旁边一站顿时显得气场弱了一头。
那时老六刚回岛没多久,正被岛上炒鸡不便利不人性化的公共通信系统搞得焦头烂额。或许是岛上人本就不多,有权限随时接触外部网络的人更是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教廷里竟然连一部富余的岛内外两用智能机都找不着。申请了定制机以后被通知要十个工作日。按里洛尼亚跟宗主国意大利如出一辙的低下工作效率,说是10天,少说也得一个半月才能兑现,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开业在即,老六急于联络药材进口事项,只能跑到离小院不远的这个市里图书馆机房上网。
弗罗恩的上机手续远不似外界的网吧或者资料室那么方便,每次都得去图书馆前台找管理员登记,预约使用时间,然后给随身的ID卡充权限,才能进前台后面那间一共没有几台dell老台机的小机房。权限都是单次的,出来就算上个厕所都要再登记一次,上个网搞得跟坐牢一样。
如果机房是牢房的话,莱伊大概就是门口的狱卒吧。或者看门犬更贴切一些?老六暗挫挫地想着犬化的莱伊,觉得这只笑脸面瘫的阿富汗还真是一点儿威慑力也没有。
拿狗来比自己的话,会是啥呢?苏牧?突然很在意的六子随手点开了岛内的内部聊天app,把签名改成了“大家说我比较像什么狗?”
几分钟以后一刷,底下多了好几条回复。
huck/ 中华田园犬 (……)
snug/ 古牧吧。(我有那么胖?)
赫西亚/……灵缇?(赫西亚你对我真好,这腿比阿富汗还长呢)
大主教/假装自己是中华田园犬的金毛。
老六怔了下,觉得卧槽不愧是主教,完全无法反驳,还有点儿小骄傲呢。金毛好歹也是最受欢迎犬种,还有种深藏不露的感觉嘿嘿。
正准备赞颂一下主教机智,这时候莱安发了一条:
/六六,我觉得你像中华冠毛犬诶!/
看着这个听着陌生的名字,他一脸问号地打开了google搜索。看着蹦出来那张照片先是一愣,然后趴在桌子上生生笑了五分钟,然后红着脸毅然决然地删掉了刚才那条状态。
你才是中华冠毛犬,你们还是松狮二哈牛头梗呢哼!已经完全忘了来机房目的的六六森森地怨念起门口那个祸首阿富汗起来。(莱伊在门口咳嗽了一阵,又默默吐了一口血。)
要说这么好看还温柔的人,就算体弱多病了点也应该是招人疼而不是讨厌才对。事实上莱伊的人缘也确实很好,不光有个蝴蝶犬一样头发加了特效,看起来飘乎乎的臭小子老来找他。貌似还有个死忠小粉丝常驻图书馆盯梢,每次老六去找莱伊“开房”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后脖梗子上刺刺的目光,一回头时不时还能看到书架子缝隙间露出充满怨念的粉色呆毛。
可莱伊对这些关心他的人的态度总是那么不远不近的。
有一回亚乌和莱安在讨论着一本小说,亚乌听了莱安的介绍很想看,莱安却忘了书的名字,俩小孩在书架边上走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找到。那时候老六刚走到机房门口准备回家。无意间看到了莱伊悄悄地把自己手上那本看了一半的书阖了起来,摆在身边还书车上最显眼的位置。俩少年寻找无果,借了另外的书来了前台,一眼就看到了莱伊刚摆过去的那本。
“啊啊啊就是这个!我说怎么找不到,原来有人刚借过。”莱安指着书大声说到,然后被亚乌打了下头,“嘘!小声点。”少年一脸尴尬地左右看了看。
等少年们心满意足地借了“正巧发现”的小说开开心心地出了门。老六绕到前台,把ID卡甩到柜台里,一手撑着腮帮子看着莱伊登记。
“刚才我看到你放书了,直接叫他们过来拿不就好了。他俩不是跟你挺熟的吗。”
莱伊头都没抬,确认了下桌上电子钟的数字,抄录在一张几乎只有老六名字的表格上。
“我不知道他们要借,刚巧看完了而已。”说着有意无意地抬手掩住了面前刚刚从书中拿下来,刚刚写上了书名和页码的书签。
这人也太别扭了,老六想不通。
有病吧?
没过多久,他发现莱伊真的很‘有病’还病得不轻。
记得还是八月中旬,流火的天气。图书馆里虽然有空调,但不知怎的机房和前台这边的那台空调一直有问题。热得老六脱了短褂,只穿着个跨栏小背心,还把老糊后背的烦人发丝拿铅笔绕着在脑后歪歪扭扭地搞了个道士髻。
之前联系的中国那边的代理商老王头是师父的朋友,一直很好说话。最近他腰有点儿问题,住了医院,他二儿子王二暂时接手生意。这小年轻不知道情况,还有点轴,什么事都要反复说三遍才能明白,急的老六一脑门子汗。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越是着急的时候,越有人添堵。
正跟那二货解释第三遍关于那批三七的产地不对,不是汶山,是云南的文山。最后一个“山”字还没敲完,电脑“咔吧”一下热重启了,还卡在了开机画面一动不动。老六等了两分钟,决定还是召唤门口的莱伊进来帮忙看看。
大热的天,常年反着冷光的美青年却跟完全没感觉到一样,还穿着那身长衣长裤,脖子上裹了个大围脖,看得老六都觉得又热了几分。
“怎么了?”
“电脑自动重启完卡住了,关机没反应,再帮我开一台吧。”
“我看看。”莱伊走过去,站在六子后面,左手扶着椅子背,伸出右手跨过他耳畔,按上了桌上主机的关机键。本以为有新电脑用,没有让开地儿的老六被这突然拉近的距离吓了一跳。一阵没来由的紧张,弄得他头都不敢回。只是偷偷瞄着脸旁几缕闪着金属光泽的浅色长发,发梢还碰到了他光着的肩膀,扫得人心里直痒痒。
这几秒钟长得吓人。
老六感觉得他几个小时都没喘气儿。
“bi”的一声,屏幕一黑又重新亮起。看着莱伊把手伸向键盘,他往后一靠本想给腾个地方,忽略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是极尽了,插着根筷子的脑袋一下子埋进了莱伊怀里。
吓了跳的老六赶忙回头想道歉,就见莱伊一口鲜血喷了他一头一脸。
六子整个人吓傻了,满脑子都是我勒个大槽这一头是要撞死人了我投好硬?赶紧抢救争取戴罪立功少判两年欸我救命金针没带身上怎么办。
还没等他的脑子过完这个超长的念头,‘重伤’的受害者却抢先开了口。
“抱歉有点没忍住……老毛病了。”莱伊低头看看满手的鲜血,脸色苍白,眼圈发黑,气息颤抖地说着。
这景象让老六突然觉得五脏六腑都随着他的气息一揪一揪的,拧着疼。
强行说服自己是医者本能作祟,病人在前应该尽职尽责,于是他一把抓住了莱伊还顺着往下淌血的手腕。
莱伊愣了下。
看到他吐血什么反应的人都有,皱眉头躲开的家人,面无表情地递纸巾的医生护士们,一下子哭出来的木星,他们的举动都很容易理解。这样突然拉住手是几个意思,莱伊被这个还算不上熟人的雀斑青年的举动和一脸认真纠结的表情给弄糊涂了。
“气血两虚,脾胃不和,心肺衰弱,肝胆气滞,肾有阴虚。除了肠子好像还没什么大问题,你这五脏六腑倒是坏得挺整齐。” 这个人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这内脏明显有缺失,应该动过不少次手术,身体虚寒入骨,怪不得大热的天还穿这么多。
听着这番话,莱伊也隐约想起来对方似乎是刚从中国回来的医生。拉手原来是东方医术的“把脉诊断”?虽然青年说的话有些单词不大理解。但大体上的病情竟是说的分毫不差。他对之前只在书本上见过的中医顿时多了几分崇敬。
老六说完了诊断,没舍得放开那手感极佳的腕子。他偏头看了下还抓在自己手里那只白皙的长手,心想这人美手就是好看。就是都沾上了血,看着真心疼。突然灵机一动,一把将沾了血的小背心脱了下来,给自己胡乱抹了把脸,然后朝莱伊一递。
“凑合先擦一下吧,一会儿去洗手。”
看莱伊没有接过去的架势,老六心想糟糕自己真是傻了,那背心又是汗又是血的,还刚抹了把脸。自己糙人当惯了不觉得,人家看上去那么干净怎么用的下手。
莱伊这时其实没看到他伸过来的手。他是被青年背上身上扭曲着的几道巨大伤疤引走了注意力。不同于自己身上数次手术留下的蜈蚣一样长长的缝合痕迹。这个人的伤疤看起来更加狰狞,似乎是受过严重的外伤。有些伤口很容易想象到当时有多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这个人,能活着也是不容易。
莱伊不着痕迹地收回眼神,拿起那件正要往回收的小背心。习惯性地温柔一笑,抬手拿背心擦了下嘴角的血迹。
“谢谢,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
“没、没事。” 尴尬地他脸有点红。
刚想告诉他背心有点臭,擦手就好了。
啊,已经晚了o/////o。
那次之后,老六再去图书馆机房联系业务,总会拿上些配好的药丸。那天跟王老二买的一整批上好的云南三七几乎都用在了这些药丸里。
终于做完了海报的药房准老板撇了撇嘴,想起了前几天的争执。
哼,要知道他其实是这么别扭的人,当初就不该对他那么好。
心情有些莫名烦躁的六六不想那么快登记下机,主要是不想见登记的人。他顺手点开了桌面上存的那张长毛阿富汗的照片,开始拿鼠标给狗子画蓝围巾。
这时坐在前台的莱伊正默默看着电脑监控画面。最大的那个窗口中,扎着辫子的青年正一边涂着一只带围巾穿衬衫风衣的狗。
莱伊无奈地笑了下。
看来上次话说得太直接,他确实是生气了。
也罢,等他的药房正式开起来,应该也不会有那么多时间总是过来这里,对自己应该也就淡了吧。像我这种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的活死人,何必还要拖累人家。
莱伊自嘲地笑笑,关上电脑走到窗前。有点寂寞地看着对面那间已经挂上了绿色灯牌的小房子。
三七,主产自云南。《本草纲目》中称其可止血散血,亦主吐血衄血。曾是当年救下老六这条小命的主要功臣。给莱伊配着药,他总是忍不住回味起卧床不起的那段时光中每日服用的汤药。
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苦涩味道。
只是等过这苦,回味时总会有一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