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无根,顺水漂泊。
无足之鸟,至死着陆。
其实人,也不过如此。
雷明从小就想当打抱不平的大侠。
小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大侠的一生有着太多漂泊坎坷。
长大后的他,自然是没当上什么大侠,但就打抱不平和漂泊坎坷这两点倒是继承了个十成十。
在社会上跌爬滚打的这九年来,常常听见有人互相之间在问,以后不在这里干了,你要回到哪里去。
这个问题,也有人问过他,他愣是没能回答出。
回去,回到哪里去?
楚江白对归家那种迫切的心情,他体会不到。
“在乎”这种心情,就像一种存在于在血液里的无形的重量。
在乎的东西多了,就会感觉到身体里有一种沉稳的踏实感,好像悬空的双脚终于踩实了地面。
一旦依赖上这种踏实的感觉,就会对在乎的事物渐渐产生归属感。
在乎,你对什么都在乎——
稚名夏夜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带着戏谑之意。
此时看见苏乐山的背影,雷明突然意识到了,之前一直飘,是在乎的还不够。
归属感的重量是很沉很沉的,沉到足够让你的双腿不再漂浮于半空。
沉到你觉得自己就属于这个位置。
这得多在乎。
隐约感觉到有人靠近,苏乐山回头一看,雷明正站在身后,带着往常那种没心没肺的神色,笑眯眯地注视着他。
“进去坐坐?门没锁。”雷明一扬下巴,上前将门推开。苏乐山只好提步迈了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有段时间没住人的灰尘味道,就连空气似乎也显得特别冷清。雷明拉过椅子,示意苏乐山坐下。
苏乐山站着没动。
“也是,好久没打扫……你比较讲究这个,我一下给忘了。”雷明边打着哈哈,边四处寻着抹布,“我找东西给你擦擦。”
“……不用了。”苏乐山小声地说道。
“怎么,”雷明紧张地问,“……你这就要走?”
“我就是看看你回来了没有,”苏乐山盯着左前方的墙壁,“没别的。”
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雷明再吱声儿,苏乐山这才慢慢将目光收回,刚落在对方身上,又迅速转移开去。
“你……还好吧……伤着哪儿了没有?”
“没事,都是小伤,早就好了。”
苏乐山似乎在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能说的字句,隔了片刻,又缓缓地说道:“休息室里你的东西都在……我替你收拾了下……”
他停了停,又继续说:“如果缺什么……可以和我说……”
“——缺你啊。”
毫不犹豫,仿佛理所当然一般的口气。
“多少天没见到你了,还是头一遭——”
雷明没说完的话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拥抱硬生生给堵回了喉咙眼,让他当场愣在原地。
自从表示仅为朋友关系之后,这是苏乐山第一次主动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雷明一时有些懵,手脚似乎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虽然下意识地想回抱过去,又怕一旦真接触到了,对方又会跟以往一样从他身边跑开。
“这次,”他想了好半天,笨拙地开口,“真的很抱歉……”
“……能回来就好。”
耳边传来的低沉声音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了几个节拍,苏乐山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人能回来就好。”
雷明感到心中一暖,半悬的手臂终于落在对方身上。他一手搂住苏乐山的肩,一手抚上对方的后颈,手指插入柔软的头发里,将六天来朝思暮想的人紧紧搂入了怀里。当令自己迷恋不已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时,一瞬间竟然有种鼻酸的幸福感。
他将脸埋在苏乐山的肩上,嗓子干涩。
“嗯,我回来了。”
苏乐山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抱在雷明背后的手箍得更牢了些。
浮萍无根,顺水漂泊。
无足之鸟,至死着陆。
其实人,也不过如此。
“听说我这次错过了不少活动,哈哈。”雷明试图找个开心点的话题,“你们都玩了些什么?”
“跟胡桃他们一起做了巧克力,看了烟火猜了拳……”苏乐山突然停住,沉默了片刻才小声地说,“没了。”
雷明觉察到怀里人有些不对劲,于是松开胳膊去看对方的表情。
“怎么了?”
苏乐山条件反射般地想躲,却冷不防被捧住脸庞,一时无法回避视线,目光便和雷明的眼睛直直地对上了。
“诶,你是不是瘦了啊,连黑眼圈都出来了……怎么搞的?”
雷明正在数落,却猛然发现苏乐山的脸红得像被烫过了一样,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忍不住轻轻亲了一下对方的嘴唇。
只是蜻蜓点水般地一吻,对方的身体却僵住了。
“啊,抱歉。”
话出口后一股懊恼却涌上心头。
“……我,我要回去工作了……”苏乐山低着头推他,雷明只好放开对方,不情不愿地将两手塞进了口袋里。
“你今天是值白班还是夜班。”
“……夜班。”
“那我晚上去找你。”
待到那匆匆离去的身影隐没在门诊楼光线阴暗的大门里,一股名为不甘心的剧烈焦躁感再次将他的整颗心脏一口吞噬。
当晚,将近11点了还没见雷明出现,苏乐山的心头闪过一丝不安。
这家伙,不会又出什么状况了吧?
他放下手里的显微镜,习惯性地伸手去架子下面拿维他奶,不料却摸了个空。他叹了口气,离开试验台,准备到对面的休息室里取一些。刚走出实验室,就看见走廊上靠近实验室的这边的地板上坐着个人。
是雷明,背靠在实验室的墙外,坐在地上睡着了。难怪他多次看向玻璃窗外,那里都没人。
苏乐山弯下腰来,推了推睡得正熟的那人。
“喂……醒醒。”
雷明被他晃了几下肩膀,这才醒了过来。
“……啊……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你怎么睡这里,小心着凉。”
雷明揉了揉眼睛,歪歪跄跄地站起身来。
“我看你在做事啊,没想着打搅你,结果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你叫我啊。”
“没事,我没等多久。”雷明刚说完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苏乐山赶紧去休息室取了一套进实验室的装备递给雷明:“穿上。”
“真没事的,我不冷。阿嚏——”
“穿上!”
他一脸严肃地抖开刚拿出来的白大褂,雷明只好吸着鼻子将两只胳膊套进袖子,苏乐山帮他穿上衣服,抚平了肩上的皱褶。
“口罩也戴上。”
“不用了。”
“干嘛,你不想进来啊?”
雷明带着还没完全睡醒的一点迷糊神情,傻傻地看着站在实验室门口的苏乐山。
“啊?”
“戴好口罩,脚在门口黑胶带上踩几下,穿上鞋套再进来。”
一口气说完,苏乐山就拉上口罩进去了,留下雷明一个人呆站在走廊里。
原本还有点犯困的脑子,在理解完苏乐山的话之后,腾地一下清醒了。雷明那张比老城墙还厚的脸皮居然也在夜晚的凉意中开始久违地发烫,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两声。
看见雷明勾着头按着规矩老老实实地一步步操作,苏乐山也忍俊不禁,赶紧掉开头去。
雷明关上门,像乡下人进城似的到处看,那些仪器他都搞不懂是做什么用的,也不敢乱碰,一时显得束手束脚的。
“你坐那里吧。”
苏乐山指了指靠窗的凳子,他如蒙大赦般地乖乖坐下。
“我给你倒点热水暖暖身子。”
“不、不用,”雷明赶紧说,“我挺热的。”
看到苏乐山投过来的疑惑目光,他搓着手,眉开眼笑地解释道:“我不知道这个房间原来能进来,我以为你会要我要先去做个全身消毒什么的……所以不冷,反而有点冒汗——”
他的话音刚落,苏乐山就噗嗤一声笑了。即使他习惯性地伸手去遮挡,雷明也能清楚看到他弯弯的笑眼和口罩下的弧度。
然后苏乐山那只用来遮脸的手腕就被人拉了下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对有力的手臂紧紧地锁进了怀里。
“对不起。”雷明轻声说,“我努力试过了,但我真的没办法跟你做朋友。”
这话让苏乐山心中一紧。正当他发愣的时候,耳朵上口罩的一边挂绳被人取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似乎永远都在嬉皮笑脸的面孔现在换上了一副他所没见过的正经表情。雷明的眼睛很黑,也很亮,陌生的神色让他有些慌乱。
看到苏乐山整个人都呆掉的样子,雷明抚住他的脸庞直接吻了上去。
不同于白天里蜻蜓点水那般轻吻,这个吻更加强硬,带着更多坚定不移的昭示和决心。当他放开对方的唇的那一刻,漫天流星如雨倾泻而下。
“我想碰你、想吻你,我在地下室的六天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能像现在这样抱着你。”
雷明爱怜地抚摸着苏乐山的脸庞,凝望着对方眼睛里闪烁的璀璨星光,用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口气,一字一顿的说:
“我喜欢你。认真的。”
苏乐山。
——你的身边,就是我想回去的地方。
先来调戏一发保安热热身!前半段身家背景,后半段调戏保安~
=================
楚江白站在爱川医院门诊楼的屋顶上。
午后的天气还算温暖,楚医生拄着屋顶边缘的矮墙、顺着阳光发散的方向眺望,目光越过医院的大门笔直向前,消失在被高楼和繁杂物事遮蔽的朦胧远方。
——神秘的未知诱惑着楚江白,似乎在他目不能及却唾手可得的地方,有着他所向往的暂新世界——就像久远的中学时代一样。
但他现在知道那儿有的也不过只是无限重复的冗长篇章罢了。
楚江白用左手掏出手机,熟练地拨出一个座机号码。京剧女旦婉转悠扬的唱腔儿唱了没两句,话筒就被人拿起来了。
“喂,谁呀?”一个有些张扬的声音拖着长腔儿问。
“荀子?——是我,楚江白。”
“嘿呦哎,我当谁呢!白少啊!嘛呢您,吃了嘛?”听筒那边的态度立刻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儿,让他不觉抿起了嘴角。
“我很好,常春这边入职顺利得很。老爷子身体好吗?——雨点儿麻烦你们照顾了。”
“嘿,跟谁客气呢您这儿!——老爷子好着呢,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我说楚江白,再这么外道儿我可跟你急啊,零四年尾巴胡同儿我被小井那帮孙子围住那会儿——”
“荀子,我找雨点儿。”
“那会儿要不是白少你…哎得嘞,您等会儿啊。雨点儿!雨点儿,你爸电话——”
电话那边,有个咚咚咚的脚步从很远的地方急切地跑了过来。他仿佛看见他的女孩儿踩着那双毛茸茸的白兔子棉拖,暖春的雀儿似的欢快地飞扑过来抢走了话筒——“爸~!爸爸爸爸~~”小孩子的声音清脆得像只山间的百灵,楚医生觉得一直高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你什么时候会来接我呀?”她咯咯地笑个不停,等不及楚江白回话,便又自顾自说下去:“我跟你说呀爸爸,我们班儿老师说下周要开家长会呢,你一定回来参加的对不?”
电话那边沉静下来,男人知道那孩子一定屏住了气息,满心期待地等着他允诺。
一年级的第一次家长会啊。楚江白觉得有人拿着钝边儿的勺子,一勺一勺地剜空了他的胸口。
“雨点儿——”他说,深深地吸了口气,“爸爸这边真的很忙,家长会让你龙叔叔代替我去好不好?”
电话那边继续沉默了很久。
“哦。爸爸你多注意身体…”女孩儿说,忍不住小声抽了抽鼻子。
“乖雨点儿…”楚医生叹了口气,把那些用烂了的苍白句子从嗓子眼儿里往外挤——”听你龙叔叔和爷爷的话,爸爸很快——”
听筒被什么人一把抢了过去,龙荀义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过来:“喂白少,这我可就看不过去了啊。忙什么样儿啊你连孩子家长会都不参加?麻溜儿的请假回来!——我告儿你啊楚江白,雨点儿她——哎雨点儿,你别哭啊,龙叔叔这就给你爸逮回来——”
掉落的听筒撞在小木柜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楚江白把手机紧紧按在耳朵上,听见龙荀义追在哇哇大哭的小雨点儿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远了。
楚江白举着手机,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电话那边沉寂了半晌,接着,有什么人拿起了听筒。
“喂,小江。”一个老者苍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
”干爹。“楚江白恭恭敬敬地回答。
“有我们照管,思雨的事你不要挂心。”老人说,“不过孩子一直很想你。”
“是,干爹……等我这边安顿妥当,一定尽快抽时间回去。”就算是砸了院门硬闯出去,楚江白也真的没办法带着感染“罕见病症”的可能性回到那孩子身边。
“小江。”
“是,干爹?”
“在那边遇到什么困难,要及时给干爹说。”
“干爹……”楚江白心中一时五味陈杂。翻了调味碟儿似的情愫从心底里涌上来,却汇聚成满心的温暖,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好。”
-
电话掐断了。
楚江白用手肘撑着面前的的矮壁,背着阳光举起手机,怔怔地凝视着屏保上穿着淡粉色连衣裙的他的女孩儿。楚思雨抱着一只垂耳兔子的长毛玩偶,乌黑的长发扎成两条可爱的麻花儿;小女孩儿笑啊笑啊,眼睛弯成了一对儿可爱的月牙儿,好像这世间没什么事儿能惹她难过伤心——
雨点儿。
楚江白攥紧了手机。
雨点儿——
手机突然伴着激昂悲怆的铃声猛烈地震动起来,吓了男人一跳;差点儿让那轻又薄的扁片儿顺着手的边缘滑落,摔下楼去。
“喂。我是楚江白。您?”
“爸爸……”小孩子带着轻微鼻音的软语怯怯地从电话那端传了过来。
“雨点儿?……”
“下周的家长会,龙叔叔答应陪我去……”
楚江白松了口气。“替爸爸谢谢叔叔。”
“知道啦……爸爸爸爸,雨点儿好多科目都拿了满分呢——”孩子的语声重新欢快起来,“只有数学算错了一题……数学好讨厌呀。”
“好好好,数学最讨厌。”楚医生在心里勾勒出小女孩翘起嘴巴扬着头的懊恼模样——“小雨点儿真棒。”
“雨点儿——要加油啦!”楚思雨精神奕奕地说。“过了年我可就七岁啦,可不能被数学打倒呀!还要、要试着一个人睡——”女孩儿掰着指头一项一项数,“要吃得很多很多,要长得比爸爸还壮!——爸爸,你也要……加油呀……”
她顿了顿,用一种试探的语气小声说道——“我、我和龙叔叔,还有爷爷——在家里等你、等你回来过年……爸爸加油……!”
楚江白哽住了。他下意识地伸手在白大褂的侧兜里摸了一把——那里只有一根用钝了的六棱铅笔。
他说:“好。”
-
男人把手机揣进胸前的口袋,让女孩儿的照片紧紧地贴住左胸。他漫无目的地踱到电梯机房前面,用头抵住铁门;胡乱思考着封闭的医院、疫苗,想那欠操的古怪“游戏”——坚实冷硬的铁皮似乎并不能让他感到丝毫冷静,反而硌得他额头生疼。
“操……!”楚江白的拳头猛地砸在门上,带着种凶狠的戾气,几乎把那白铁包裹的大门捶得变了形。
“楚医生好大的火气啊。”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
楚江白猛地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楼顶上多了一个人。对方衔着根儿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下垂眼里带着种不怀好意似的戏谑,半长不短的细碎头发在天台的冷风里凌乱地飞散着。纯白色的保安制服明明该显得严肃一些,却反而让他看上去痞气十足。
“雷保安。”楚江白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眼中暴戾的精光。
“吵架啦?女友?”雷明咧开嘴,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扬着头用下巴指了指他胸口的手机。
“女儿。”楚江白几乎难以克制地、恶狠狠地说。
“啊……?”
“来根儿烟。”
“啥……?”
楚江白挑起细长的凤眼,斜睨着瞪了他一眼。“怎么,穷的连根儿烟都舍不得给?”
“靠,你找揍是吧!?”雷明抬高调门儿嚷道,可是看着对方直直地盯着自己,还是从兜儿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白狼,豪爽地递了过去。
楚江白伸出两根手指,满脸嫌弃地拈出一根儿;毫不客气地掸了掸,叼进嘴里。“借个火儿。”他说,扯着雷明的领子拽过他的头,就着男人抽剩了一半的香烟点着了嘴里的。
雷明的烟味道很呛,闻起来像是烧焦了的草木灰混着个柴火味儿,熏得楚江白忍不住皱了皱眉——可是当那浑浊的雾气顺着喉管直灌进胸腔、在肺里肆虐着打了个转儿——男人觉得空荡荡的胸口终于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或者说这久违的、熟悉的感觉,让他以为自己的心里被填满了——楚江白稍稍放松了绷得死紧的背脊,从鼻腔喷出一大片淡蓝色的烟雾,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雨点儿快七岁了,小学一年级。这六年里楚江白没再抽过一根儿烟,也没碰过一口酒。
他一早下定了决心要把他的女孩儿好好抚养长大。
因为那是他的夏雨用血淋淋的死换来的,鲜活明朗的生。
楚思雨。他欠她们母女一个幸福完满的家。
-
“——平时没看见,我以为楚医生不抽烟。”沉默的气氛让雷明觉得有些压抑,他看着楚江白不要命似地嘬着那根廉价极了的香烟,忍不住开口说。
“抽,偶尔。”
“心里有事?”
楚江白把几乎燃尽的烟屁股吐在地上,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纯黑色的眸子里带着种异样的静寂,直看得雷明心里有点儿发毛。然而对方只是伸手从他裤子兜儿里拽出那包白狼,熟练地抽出一根含进嘴里;按老套路扯过雷明,点燃香烟。
“操我警告你,老子真要打人了啊!?”保安觉得自己简直忍不住抡起拳头直接打过去了,可是对方隐隐散发出一丝强于自己的味道,让他本能地有些心虚;定睛一看,楚江白居然还是那么个要死不死、云淡风轻的摸样,顿时更觉得无从下手。
“哪儿买的?”
“啥玩意……?”突如其来的问话搞得雷明莫名其妙。
“烟。”
“哦……楼下卖店。”
“但愿他们存着点儿好货。”楚江白说,嘬着嘴里半截儿香烟狠狠地吸了两口,用手捏着把那烟碾灭在铁门被他砸出的凹痕上。那股有些霸道的锐气重又在男人深黑的眸子里聚集起来,似乎刚刚的萎靡只是午后的困顿引起的一时失常。
“谢。回见您。”他说,却并没有等雷明开口道别的打算。
楚江白转身向楼梯走去,只给他的烟友留下一个锋利而坚韧的孤高背影。
-FIN-
=======================
如果有人看到这里了的话~~感谢观赏XD
第一次写这种风格的文,求嫑嫌弃~欢迎指点!
-
就想说楚爸爸为了混出医院什么都乐意做~!
配不上对儿打人越货抢疫苗咱也得出去带孩子【狠厉
-
顺便,雷明递给楚江白的烟是白包儿七匹狼~
这个午后发生在雷明还没被辣么多烦恼缠身的时候!
与楚江白天台斗殴的第二天,雷明闷头大睡到接近中午才勉强活过来。
即使活过来了,也是半死不活的那种。
当他习惯性运用腹部力量打算一蹶而起,却遭到了腹部肌肉的背叛,刚起身到一半就因肌肉酸胀失力砰的一声给摔了回去,浑身上下的痛处顿时像是点燃了引线般一齐爆发,疼得他憋着口气愣是好半天动弹不得。
他妈的……楚江白……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被揍进医院里的日子:他坐在急诊室里磨损的木头椅子上,父亲在门外背对着他一言不发,母亲边哭骂他不成器边恳求医生治好他儿子,他自己则闷着头一声不吭地伸出胳膊让医生帮他缝合伤口,带着眼罩缠着纱布,嘴里满是血腥气……雷明自嘲地安慰自己——比起当年,今天的情况已经很是乐观了。
眨眼间外出闯荡也快整十年。说是闯荡,如今回头再看,似乎更像是走投无路的另一种说法。扪心自问后悔过吗,无数次的工作应试失败、吃过期食品、捡烟头抽、睡公园椅……各种不堪回首的落魄经历。
饿了靠忍。累了靠撑。病了靠熬。
你问后悔过吗。
是后悔过——尤其是在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后悔了的那一刻,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于是收敛了性情,砍去了尖角,洗心革面地重头做人。
再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已是出来闯荡的两年后。
电话是母亲接的,随意聊了两句报了平安,双方一时陷入沉默。
他正打算结束这场尴尬的通话,电话那头忽然传来母亲没抑住的哭腔:
“……明伢子,回来吧?”
他一时哽住。
“你在外面要是受不住了就回来,你放心,妈这有养老金……妈养得起你!”
“……”
“你是怕你爸爸骂你吗……你爸不怨你了,他早就不怨了。你爸现在身体不好,老呆在家里不肯出去,他啊……就是后悔呗。但他顽固,他不肯跟你说……你们父子俩都一个死犟脾气。他之前出去散步,别人问他,你儿子现在哪儿呢?他答不上来,我们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儿啊……你说你这伢子怎么就两年不跟家里联系呢……你咋就这么倔呢呜呜……”
“……”
“……后来,你爸就不愿意出去了……他怕别人再问起你,他答不出……赚多赚少没关系,你能平平安安地就好,我们老百姓家里也不求什么荣华富贵……”
“……”
“你姥姥也总念叨你,我们就跟她说你跟着你爸爸的朋友在外地工作,有照应,过得好,叫她放心……你小时候我们工作忙,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是你姥姥带着你的,你还记得不……你也偶尔给你姥姥打个电话吧,她听着你的声音高兴……我们说你过得好她都不放心……”
“……”
“……儿子啊……回来吧……”
他挂掉了电话。
其实那么有一次,他病得很重,甚至觉得这次铁定是要熬不过去了。他怕自己死在露天下父母知道了伤心,就逼着自己一步步往医院里捱,想着就算要倒也得倒在医院里才行。即使在那次凄凉可悲的时刻,即使年少与人斗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即使现在在工地上受气受辱受苦受累的时候,他都没有为之崩溃过。
而眼下,他哭连头都抬不起来,手里握住的话筒是湿的,喉咙吐不出一个字。
他知道自己不会回去。
并非不爱戴父母,只是当年让他们失望得太重,一旦看见他们的脸似乎就会重陷旧日尴尬氛围里去。
亲情有时候也跟爱情一样,隔着距离就感觉到好处,靠得近了又矛盾丛生。
回去。回到哪里去?
楚江白那种急切想要离开医院的心情,搁他雷明身上并没有。
自从那次与家人通话后,他已经能够每月给家里寄钱,每周给父母打电话,逢年过节也会回去住上几天。但是楚江白的那种对家的归属感,他依旧没有体会到。
转眼又过了快八年。
与当时相比,自己如今究竟又转变了多少呢。
雷明叹了口气,歪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后,他换了身新制服,感慨下次打架绝不能贸然穿着工作制服就上。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经过这么一折腾已经将近中午一点了。正准备从桌上抓过手套戴上,却突然发现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着一个食品打包盒。
雷明左右看看,屋里确实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拿起盒子打开来看,是一盒煎饺。他干脆摘下手套,直接用手拈起来就吃,味道挺不错。
只是……谁送的?
吃完当作午餐解决掉的早餐,雷明便例行公事地四处晃悠去了。当晚九点,他习惯性地路过检验科前时,却犹豫了下。
上回苏乐山从自己面前逃走的事情似乎还历历在目。说实话雷明不是很懂为什么他一时激烈反抗自己,一时却又主动靠近,待到自己真对他上心了,他又像受到惊吓一样落荒而逃。
只是距上次一别,算来也有五天没见着了。
想看看他。
雷明往检验科里走去,谁知刚到门口就和天羽空打了个照面。
“找乐山?他不在。”空很干脆的回答道,把雷明尚未问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单周他白班我夜班,你要存心找人的话就不能把当值的日子给算清楚了?”
“……”
“别挡道!”
苏乐山慌慌张张从休息室里跑走的那次大概被空误会了雷明做了什么得罪人家的事,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雷明无奈,只好苦笑着离开。
第二天,又出现了打包好的食品盒。
第三天,当苏乐山伸着胳膊将食品盒放在桌上,正准备抽身离去时,一转身就看见雷明撑着保安室外的墙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苏乐山不禁倒吸一口气,随即镇定了下情绪。
“……早上好。”
“早上好啊,苏医生。搞锻炼?”雷明笑嘻嘻地望着他。
“嗯……跑步。”苏乐山的视线望向旁边,“你在外面做什么?”
“撒尿啊。”
“里面不是……有洗手间么。”
“浇花啊。”
“……”
苏乐山很不擅长应答这种无赖一般的对话,只好闭口不语。雷明见他低头不说话了,就指了指桌上的打包盒:“这个是你送的?昨天我还以为是楚江白那小子来给我赔罪呢。”
“是我……赔罪是怎么回事?”
“哈哈没啥,前两天跟他干了一架。”
谁知苏乐山的眼睛突然直直看了过来。
“你打架了?有没有外伤?疼不疼,严不严重?”
“没事的,不受伤的还叫打架吗?话说这几天的早餐……谢谢啊!上次看你那么慌张地跑了,还以为你会躲我来着——”
“回答问题!伤哪儿了?”
“……就身上,”他有点懵地看着苏乐山过分严肃的表情,“还有头……”
“进去,我看看。”
苏乐山不由分说地把雷明往保安室里推了一下,态度坚决的样子让雷明也拿他没辙,只好乖乖进去脱了衣服在椅子上坐下。
“真没事,就刚开始有点痒痒的,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苏乐山不理他,顾自检查着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多半是皮外伤,只是胸腹前那一大片青紫色的瘀伤,不晓得有没有波及到内脏。另外左侧额角上的伤口挺深,缝了两针尚未拆线。
苏乐山检查雷明额角的伤口时,白蓝相间的运动服恰好蹭到了雷明的鼻尖。布料很柔软,微微散发着着化学药品和肥皂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莫名地让人感觉很安心。
苏乐山只觉得后腰突然间被人推了下,怀里顿时就压进了一个脑袋。
“雷明……你做什么?”苏乐山有些恼怒地去推这人的肩膀。
那人单手揽着他的腰,将脸紧紧埋在他胸前的衣服里。
“抱歉,就一会儿……”他听见对方闷声央求道,“你数十下,我就放开……好不好。”
室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雷明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也许是三十秒,也许是一分钟。
然后他感觉到苏乐山轻轻推他的肩膀:“喂,有十下了。”
雷明只好老老实实地放开手来,怀里的人退后两步,眼睛盯着地面。雷明发现苏乐山不戴眼镜的时候似乎更不愿与人进行视线接触,但他还是更喜欢看苏乐山不戴眼镜的样子。
像是卸去了一层防备,少了一道屏障。
就连他雷明这样粗粗拉拉的家伙,似乎也能够看懂一点眼前这个人了。
“你最好去照个CT,有时候内脏受伤一时感应不到,身体不舒服不要硬撑。”苏乐山朝着门口的方向半退半走,嘴里不住循循叮嘱,“额头上的伤口不要沾水,睡觉时也注意不要压到了……”
雷明连连点头,嘴角挂着一丝不甚分明的笑意。
“那我去上班了,你好好休息。”苏乐山的手摸到了门框,后退一步跨出了大门,“既然你起了就把早餐吃掉,凉了对胃不好。”
“苏医生,”雷明笑着说,“谢谢。”
苏乐山僵了僵。
“不客气,照顾朋友是应该的。”
说完,他转身匆匆离去。
雷明坐在椅子上没起身,点上了一根烟。
……朋友吗。
自那后他又往检验科跑得勤了起来。
刚开始他打着受伤的借口蹭休息室:“苏医生,我头不舒服借你这儿坐一下。”
苏乐山也摸不准雷明说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反正点点头默准了。雷明见他同意了,就大大咧咧地坐进休息室里,也不去打搅工作中的苏乐山。两个人隔着一条空空如也的走廊,一个默默做着实验,一个埋头玩着手机。
没过两天,苏乐山从实验室出来往对面房间随意瞅了一眼,发现雷明竟然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睡着了。
苏乐山冲过去摇醒打瞌睡的人:“醒醒,你这样会着凉的。”
雷明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合眼将头垂了下去。
“要睡回就保安室去好好睡。”苏乐山继续摇他。
“……我就稍微打个盹,”雷明懒懒地回答,“一会儿还要巡逻的,你别吵……”
说完又睡了过去。
苏乐山拿他没办法,想了一会儿,从衣柜里取出毯子给他围上,又拿了件备用的白大褂披在他肩膀上。
“你睡吧,我就在隔壁。”
雷明含糊地嗯了一声。
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当苏乐山再到休息室时,雷明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第二天,苏乐山从宿舍又搬了一床薄被到休息室。
之后雷明在这里睡得更是自然而然了。
有一天苏乐山走到休息室的白色屏风后想拿点东西,赫然发现屏风后挂着一套保安的白色制服以及一些简单的日用品,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时候他看见雷明从门外走来,像在自个儿家一样从容地跟他打着招呼:“哟,还没下班啊。”
“……”
见苏乐山不说话,雷明嬉皮笑脸地做出要抱一下的姿势。
只见对方顺手端起仙人掌盆栽,正要丢出去时突然念叨了一句:
“不行,这盆开花了。”
言罢便拿起桌上的杯子,毫不犹豫地泼了过去
然后他便站在原地,看着雷明狼狈地抹着一头一脸的水。
果然是这样……
雷明哈哈笑着,一手抹着眼睛,一手冲苏乐山招了招:“傻愣着干啥,还不快给我点纸。”
他接过对方递过的纸巾,擦干了脸上的水。
“食堂,你去不。”
苏乐山摇摇头,过了两秒回答道:“我过一会儿去。”
“行,那我先过去啦。”
雷明走出休息室,朝检验科外走去。他并不是真的要去食堂,他只是找个理由离开而已。因为他刚才已经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苏乐山打算跟他做“朋友”。
朋友,已是很近的距离。
近到可以朝夕相处。
他会关心你的身体,他会在意你的心情,他会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朋友,又是很远的距离。
远到咫尺便是天涯。
我能感受你的呼吸,我能沉迷你的气味,我却不能碰到触手可及的你。
如果你不想我离你太近。
不管一廊之隔。
或是一墙之隔。
还是一臂之隔。
没关系。
我就在这段距离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