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埋火: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7678/
想听BGM的话:http://music.163.com/#/m/song?id=16666729&userid;=79152045
奥瑞斯和风行再见的场景不太温馨,一月初的某个小雪天的夜晚,他去酒店接外地来的朋友,正碰上卡莱瓦护着她从大门冲出来。少女面色惨白,整个右腿染得血红。卡莱瓦将她护在身前,半拖半拽冲向停车场。
“别去。”风行皱着眉,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困境难脱,“有人。”
奥瑞斯还没见风行这么狼狈过。虽然两人也只不过是照了一面,但在想象里,他觉得对方生来就该游刃有余,不论何时何地脸上都挂着轻浮的笑容,若非如此,也就不是她了。
而现在三人身上满是血迹,项远殿在后面,一路掀翻大厅内的桌椅板凳,惊得食客们尖叫起来。他身上原本得体的西装被刀具划出一道道口子,每道周围都是暗沉沉的血色,几周过去他头发非但没长,反而剃更短了。
项远冲到酒店门口,突然转过身,对着富丽堂皇的大厅竖起中指。
“有本事来杀老子啊!哈哈哈哈!操你妈的!”项远狂叫着,冷风鼓进去,把敞怀的衣裳吹开。风雪在他身边飞转,刀子一样,奥瑞斯心里一动,觉得那被辉煌灿烂的灯光剪出来的孤零零的人影,竟无端让人觉到了万夫莫开的凶狠与勇气。
“项远!牛逼今晚别再跑!”冲下楼梯的追兵们血脉贲张,领头的那个一刀砍在木桌上,伸手去掏出怀里的枪。
“操,玩真的啊。”项远大惊失色,一瞬间没了威风凛凛的样子。他连滚带爬蹿下楼梯,抱着脑袋躲避子弹。
“你是智障吗?”风行恨恨地骂了他一句。
“这叫输人不输阵,你以后重新爬回领队去怎么说,难道要说当初我被人打得抱头鼠窜屁都不敢放一个吗?”项远满不在乎,仿佛刚才吓破胆的人不是他一样,“还不是为你摆高架子?现在怎么办?”
追兵冲出大厅,向着三人扑来。
“你给我去死!”风行虚弱又凶狠地踹了他一脚,“要不是你去挑衅,谁也不会被发现!”
“那他妈今天不是你突发奇想非要三个人出来闲逛吗!都什么时候了还‘我爹以前每年都在这摆家宴’,你脑子进水忘了多少人要杀你吧你!我给你数数你一共有几个人可用,我、卡莱瓦,没了!”项远知道她的意思是你顶上去,死了也要给我争取时间逃跑,但他怎么可能去做呢,他惜命得很,这话也不过是个玩笑而已。那女人无数遍说出这句话,却没有一次是真的送他去死。
“还有一个马上要来应聘的司烛。”
“看到这阵仗早跑了吧!想死你去。”项远张望远处,想要找到一个有司烛逼格的拽爷,“我还不想死。”
街道上一片混乱,他们三个躲在假山后喘息……这么说也不对,只有风行和项远在喘而已,卡莱瓦呼吸如常。
“……我日,卡莱瓦,你不害怕?”
卡莱瓦没有回答,他静静握着刀枪,等待风行叫他冲上去“顶住”,他才是那个强壮木讷足以以一当十的盾牌,而不是愣头青般的项远。他想要下令也就是这几秒的时间了,再有几秒追兵就会围上来,那时大家都要死,生活又不是小说,哪来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有的只是双拳难敌四手。
就算他是司烛,也不可能直面十几个成年壮汉得胜归来。又他妈没开基【哔】锁,一个人能敌几个?三个?四个?卡莱瓦攥紧刀,拼上这条命,能带走五个?
时间到了这时候反而不再显得紧迫,仿佛被谁特意拉长一般,几息之间,三人突然体会到死亡降临时的安宁。
“我不能死在这。”风行闭上眼,再睁开时,那片蓝色狠厉的像雕成刀的冰,“当叔叔的不爱幼,也别怪侄女不尊老!撑过这一晚,他不敢在太阳下杀我!”
“血流的太多流傻了?你拿什么跟人比啊?”项远骂骂咧咧的,扛起风行往卡莱瓦背上一挂,“你带大小姐走,她跑不动了,再不止血,没人追也要死了!”
“要叫老大!”风行从项远手里接过枪,一瘸一拐奔向马路。
“看到那辆停在马路边没熄火的车了没。”她说,“抢!”
卡莱瓦追了上去,项远掉头面对酒店,看着影影绰绰冲上前的人群,撸了一把刺手的短发。
“狗日的神。”他忽然扑了出去,表情狰狞,如疯似狂,“保佑我啊!”
藏在怀里的短刀狠狠捅进最前面的追兵身子里,一拧一拔,血溅出来,腥味更重了。
“老子没走!”他挡在所有人面前,猖狂地怪叫着,“瞧见没,我就是牛逼!”
奥瑞斯看见风行直直走来,顿时吓了一跳。他环顾四周,发现在自己看着三人发呆的时候,街上竟然跑得只剩他了。
少女站定在车边,举起枪对着车中人影,想也没想扣下扳机。玻璃应声而碎,风行伸手去扣车门,忽然愣了下。司机竟然没死,正抱着脑袋躲在方向盘下的空隙里,瑟瑟发抖。
“奥瑞斯?”她抹了把眼,试图让开始模糊的视线重新清晰起来。
奥瑞斯耳鸣的厉害,轰响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喊自己,接着车门大开,自己被人粗暴的拽出来丢在大街上。
“车借用了。”那个叫卡莱瓦的壮汉俯视自己,怀里抱着风行,完全不是借用的语气。几句话间少女情况竟然越来越糟,卡莱瓦将她放进后座,自己坐上主驾驶,引擎轰鸣起来。
他们打算抛下自己自己走!奥瑞斯头皮一下炸开了,先不说这车是租来的,弄丢弄坏要赔多少钱,就说现在被丢在这鬼地方卷进火并,怎么看也不算好事。
真是见鬼了!怎么每次遇见这个女人都要倒霉!奥瑞斯在心里大喊着,紧紧扒住车窗,“等等等等!我……”
“带上他。”
这句话和他的声音同时响起,奥瑞斯愣了下,卡莱瓦也从后视镜里看过来。
后视镜当然看不出躺在后座的风行是什么情况,但奥瑞斯可以,风行没看他,而是眼神涣散盯着车顶,血将车垫染红大半,心跳和呼吸都预示着这个人要进入休克。
“再不做急救她就要死了!”奥瑞斯大叫起来,“我是科学院的人!我会简单的……”
卡莱瓦没有听他说话,而是从座椅缝隙间伸出手,拽住奥瑞斯衣领用力一拽,将少年抛进车内。奥瑞斯跌向风行,下意识撑住身子,生怕压倒伤口,可他自己还在说话,猝不及防间咬到舌头,瞬间疼得眼泪直冒。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些人身上到处是伤,却连个表情都没有。
卡莱瓦一踩油门,租来的小破车发出沉眠巨兽苏醒般的低吼,猛蹿出去。
“卡莱瓦卡莱瓦卡莱瓦!草草草草看这边!!!”项远边狂奔边大吼,他身后远远追着死咬不放的凶徒,以及紧随身后的陌生女性,“维拉来了!维拉来了!”
项远觉得自己要死了,他被人摔在地上,这种时候摔倒就等于死刑执行,他闭上眼,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想象中的疼痛,反而是别人惨叫起来。
方才还嚣张的头目不知为何浑身是火,凄厉地尖叫着冲向假山,一头跳进水池。黑衣正装的女性站在他身前,手无寸铁,周围所有人却突然不动了。他们交换眼神,远远避着对方。
机会!项远瞪大眼望着漆黑的苍天,心想操!老子果然是无敌的!随便祈个祷都有女神下凡相助!
她伸手在怀里掏了掏,这举动一时间刺激到了亡命徒们,有人举起枪来,项远伏虎般跃起,怒吼扭开枪口,他猛抽一肘击倒对方,头上的血流进眼里,在灯光下如同火焰般熠熠燃烧。
“来啊!开枪啊!”项远的枪口在每个人身上一一划过,“老子死前还能再带走一个!不怕死就开枪看看是谁倒霉啊!”
不论这话是真是假,没有人动这个狐假虎威的愣头青,女子将手从怀里掏出来,竟然只是拿出了一盒烟。
雪渐渐大起来,她伸手遮着风,深吸口气,一点猩红照亮了隐没在黑暗中的脸庞,年轻又清秀,冷淡沉静的看着项远。
“你是项远吗?”她看了看终端,又看了看青年。
“还能是谁?这帮孙子吗?”
“那就是你没错了,你是面试官。”她呼了口气,火光渐渐暗下去,那张脸又和黑衣一起消失在夜色中,“我是来应聘的。”
“应聘?应个鸟聘?”项远呸了口血沫。
“应聘路护,你们商队不是招募猎人准备出行吗?我叫维拉,维拉缇斯,是个司烛,除此之外还是学者和猎人,你们领队是叫……风行吧?”
项远呆了一下,他从没听说今天有人应聘,也不知道商队准备出行。商队还在内乱,出个鸟行?!前不久是中心城的进货负责人要领队性命,解决还没几天,就是她叔叔亲自动手!
可这个人确实是来帮自己的……项远忽然捏住鼻梁。他想这可能根本不是什么神兵天降,而是风行安排一早好的,毕竟自己那狗屁不通的祈祷,不招来神罚就不错了。
既然是她安排的,那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搞得那么惨?
“好!面试开始,应聘我们商队路护很简单,只有一个内容,活下来就合格了……”项远慢慢挪动着,突然大叫一声,“逃啊!”
项远疯狗一样窜出去,维拉愣了一下,甩掉自己的外套和香烟,也跟着跑动起来。有人一头撞进衣服里,还来不及扯开,烟头便准准落下。大团火焰熊熊燃烧,倒霉蛋惨叫起来,惊得追兵们脚步一滞,眨眼间被甩下老远。
“卡莱瓦卡莱瓦卡莱瓦!草草草草看这边!!!”项远状似狂犬,一边迎着风雪狂奔,一遍高吼大叫,远处的汽车突然掉头,冲着两人直直撞来。
“准备上车!”项远吼。
副驾驶的门和后备箱同时弹开,维拉缇斯突然加速,快准稳地蹿上副驾驶。项远没料到这女人在亡命中竟然还有这工夫耍心眼,顿时惊了,他大骂一声,认命地跳进后备箱,抄起枪疯狂扫射起来。
“你们的面试挺特别啊。”维拉给自己扣好安全带,卡莱瓦猛踩刹车,车尾狂摆,掉头冲了出去。
“靠!”奥瑞斯受不了了,饶是再好脾气也破口一骂,狠狠踹了前座一脚,“你到底是想让她死让她活!想让她活就开稳点!”
“哈哈……”后面传来零星的笑声,维拉扭头看去,看到后座上躺着的人睁开眼,她脸上还有血没擦净,那双蓝眼睛却如映着满月之光的冰湖一样映出自己身影。
“特别吧。”她看上去安静疲惫,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死去,又勾着嘴角对自己露出轻佻的笑来,“你喜欢吗?”
前置。很久才出来,毕竟维拉也是没有黑历史同盟中的一员(不
结果最后只好普通的写个短篇了。
感谢风行的支援,这个企划里的第一篇,OOC可能,记得要和我说哦
科技和细节有推测的部分,尽量按照企划资料里的来了……大概是这样,嗯。
还没摸鱼先睡了×
——————————————
风行砰地一声把门打开的时候,女性正埋头把雪白的纸张堆成整齐的一堆。她连平常那件黑色的外套都没有穿,衬衫洗的有点脱色。
“哟。”
这就是象征性地打完招呼了。女性嗯了一声,把书柜里文件夹上的灰拍掉。风行也不客气,往沙发上一靠,像平时那样打量起四周来。
左侧的墙壁空空如也,只挂了一些奇怪的地图和老式的风景画。右边的一整面墙壁都摆满了书柜,在以电子记录为主流的现代,达到这种规模的个人实体资料已经相当罕见了。不过,风行知道那里面基本都是一份份的文件夹,夹着女性平时记录的资料——只有最靠近书桌的一小块储存区里,才摆着书页发黄的书本。
现代的纸张都做了避免氧化的处理,书柜里放了十几年的文件还是一开始的雪白。风行以前就猜测那里面是年代久远的珍本,确认后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女性收入不算太低,却一天到晚找地方打工。
最靠内的半隔间没人注意,里面是没有垫高的床。房间的书桌背对着窗户,面对着会客的沙发。天还很亮,光从拉了一半的窗帘边落进来,风行懒洋洋地用手遮住眼睛。
这是维拉缇斯的工作间。同时也是书房、卧房——不免有些寒酸,但是好歹还算整洁。风行把目光移回维拉身上。
“下午没事?”
“商队又不出城,也没意外,哪会有事。”风行漫不经心地拿起面前矮桌上的笔,“今晚有空就出来吧,过几天也该上路了。”
“你请晚饭?”维拉淡淡地问,把最后一叠纸收好,放回书架。风行看见她顶着不明显的黑眼圈,多半没有睡好。
“我说请了,你最后还是会把自己的付了。”风行大笑起来,维拉耸了耸肩。确认没有资料还没收好之后,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火星跳动了几下,细细的烟雾散了开来。
“走吧。”维拉把门打开,从衣架上把自己的外套取下来,随后对着老式木门的转角皱了皱眉,“下次别开的那么用力。”
——————————
这是旧城区里小有名气的餐馆。话虽如此,维拉和风行却是拐进主街道边的小巷,才来到这里的——人类挤在黑塔区围出来的小型空间里,即使中心城再财大气粗,建起了环境优美的市内公园,这种旧城区内的楼房也一幢幢紧挨在一起,如果不是熟悉地形,多半也找不到这里来。
因此来的都是常客。店内的环境打扫的还算清洁,尽管要从这侧的小巷才能找到入口,窗边的座位却能沿着另一侧直接看向旧城区的主干大街。
“——话是这样讲的没错。”风行摆了摆手,把水杯放回木质的桌面上,“这事搞得大家都有点烦。都知道他妹妹脑子被黑兽搞坏了,但是三天两头丢下工作也不太不像话了。好歹我还是花了钱雇他……”
维拉把尚未熄灭的烟头扔进桌边的垃圾桶里。垃圾桶里发出微弱的抽离声后,还在跳动的火星自动熄灭了。她没有再拿出一支来,也没对风行的商人气发言发表什么意见。后面的服务生端着盘子走过来,风行用手指弹着透明的水杯,继续唠叨起这件事来。
“最近还一直说可以进尤金的脑芯片的材料之类的事。他以为我是傻子吗?一看就知道他想去那里,我看是打算顺路带着妹妹去那里治……哦,谢啦。”风行对服务生点了点头,从餐具里挑拣出一对筷子来,“要我看,黑兽搞坏了的人是治不好的。他也有科学院的关系,能救早就救了,要求别那么高……最近挺乱的,你也小心啊。”
“你把自己照顾好,我当然没事。”维拉看着风行熟练地用着自己至今都无法掌握的餐具,食指弯了一下,似乎想从衣服里拿香烟出来——最后还是作罢,“那人被黑兽怎么了?”
难得有个话题勾起了对方的兴趣,风行故意埋头吃着饭,没有马上搭理维拉。奈何一会儿之后,对方依旧扶着自己的脸颊,用暗红色的眼睛注视着风行,她只好翻了个白眼。
“人倒是没疯疯癫癫的,就是东西认不好了,别人说话也听不懂。管手枪叫大海,对着哥哥叫纸币。”
“……哦。”维拉心不在焉地拿起餐具,“大概是韦尼克区(*1)。”
“黑兽懂这些?”风行怀疑地问。她也不懂。
随后话题就变了。维拉依旧听着风行念叨最近的事,偶尔提起认识的朋友。除此之外,还有近日人形黑兽带着黑兽潮冲击了一次城区的新闻,中心城的气氛日渐紧张,加尔姆综合征的研究也没任何消息,净是些让人不快的事。说到最后的时候,维拉再次从衣服里摸出一支烟,顺手用打火机把它点着了。
天色变暗了。店里的灯光还没亮起,烟头火星的光芒在维拉暗红色的眼睛跳动着。
“……风行。”
“啊?”
“晚上有空吗?”
“怎么,我倒是闲着——你不休息?”
眼袋都能看出来了,风行笑到,维拉轻轻呼了口气。
“那个小哥住哪?”
“谁?”
“有妹妹那个。”
“啊?”风行愣了一下,“怎么,你找他有事?明天不行?这个点他多半在家里照顾妹妹,但是……”
“但是?”
“他那个居住区,要联系他的终端才能进家门。”风行学着维拉的样子耸了耸肩,“这种非工作时间,我找的人多半要装不存在。”
“那简单。他住几楼?”
“……你什么意思?”
——————————
夜色已经挺深了。从旧城区的楼顶上,远处城市中心的黑塔静默地伫立着,它笼罩下的城市灯火明亮,它的影子像是时针,在中心城的钟盘上慢慢旋转。
维拉和风行此刻正站在楼顶。夜风很大,下方的街道显得有些虚幻而不安稳,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多半得横死当场,第二天就能在网络平台上见到头条。烟头的火星把黑暗中维拉的脸照亮,火光明灭,好像随时都会黯淡下去。
“……我问一遍,最后问一遍,你是认真的?”
“又不是第一次做了。”
风行一脸的莫名其妙,然后才想起以前在奥错的事。维拉从衣服中取出小小的银色圆球,在自己的腰部环绕了一圈,好像在固定什么。维拉最后一吸了一口烟,落下的烟头腾地一下燃烧成一团火焰,两双眼睛被照亮了一刹那,随后灰烬飘飞到空气中。
“不想去的话我就一个人找他。七层对吧?”
“好好好我去,你可得抱好我了,要是摔死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啊!”风行看着维拉把小球在建筑上稳稳地一卡,它就像陷进雪球的钢珠一样陷在了鹰嘴式突出的混凝土上。维拉把马尾向后一扫,最后确认了一下它的牢固程度。
从小银球里延伸出来的是碳纤维制的细线——它细到肉眼完全注意不到,却能轻易吊起维拉和风行两个人的重量。以前在尤金读书的维拉留下了不少这种小玩意儿。极其纤细的碳纤维几乎能切割常见的所有材料,因此原本它的设计应当是一束较粗的细线,并配有诸多的保险措施,但维拉手上的这个,除去绑在人身上的那部分力场还在生效外,就没有其他的保险了。
“抓稳了,大小姐。”维拉淡淡地说,“记得手别乱挥,要是碰到‘线’,这个高度可捡不到断手。”
“你——”
没等风行骂道“要叫Boss”,维拉就点了点自己的终端,像是悬浮在空中一般的两人立刻开始快速地下降。虽然风行平时有天大的胆子,现在还是不得不由维拉抱着,免得从十几层高的地方掉到街道上。默数了几层之后,黑色的外套哗啦作响的维拉再次点了点终端,两人停在了七层的阳台上。
那位小哥正好坐在客厅的桌边。风行对他招了招手,他把咖啡喷了出来。
——————————————
虽然见面的冲击在此刻还没散去,但是不管怎么说,三人还是在客厅坐下了。风行照常打量着四周,男人——维拉认为应该叫做少年的人——一脸尴尬地坐在两人对面。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少年虽然也是二十左右,但是是清秀瘦弱,第一眼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类型,如果不是听风行确认过,恐怕维拉根本不会把他当做商队的一员。想象这样的人支持着只有自己和妹妹的家庭,生活的也还算不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维拉缇斯。叫我维拉就好。抱歉打扰了你。”维拉率先自我介绍道,“介意抽烟吗?”
“呃,不介意……”少年苦笑着说,没等他自我介绍,维拉就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支。对话稍加停顿之后,她再次开口了。
“那么,我已经知道你妹妹的事了。”
维拉说,少年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随后又展开眉头。毕竟,很多人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风行笑嘻嘻地看着对方的脸。
“好。”维拉点了点头,“我也知道你打算去尤金。我姑且算是个学者,在萨隆涅读过书——如果你愿意回答我的提问的话,我可以帮你给教授写封介绍信,那样你能更容易做想做的事。这样的利益交换,成立吗?”
这是足够简洁直白,甚至可以说开门见山到过了头的发言让少年愣住了。他看向风行,后者没说什么,算是默认这位同为“临时工”的护卫的学者身份了。
“OK?”
维拉追问,少年只好点了点头。让他觉得很无力的是,从头到尾,他就没来得及说过几个字。
“那么——你妹妹是在之前,被那些被带领着入侵城区的黑兽伤到,对吧?”
“……是的。”
“她的大概症状是?”
这大概也是少年很清楚的问题。
“检查是说……”他停顿了一下,“语言区受损。会用不同的名词……称呼其他东西。她还能说话,如果你能明白她说的词都是指代什么,那也能听懂。”
“哼?……”
维拉只是回应了一下,没马上说什么。她的手指依旧夹着香烟。
“比如,把苹果叫做早餐,手枪都称作大海之类的?”
“……。”
少年点了点头。
“治得好吗?”
这个问题更加直接,简直像是故意踩雷。少年沉默地摇了摇头。维拉没再问,等着对方继续补充。
“……神经再生长了。”他干巴巴地,苦涩地说,“除非换一个大脑。”
“那你带她去尤金干嘛?”风行问道,少年没有回答。但是维拉却突然放下了烟,用明悟了的暗红色眼睛注视着少年。迫于视线的压力,对方也抬头了。
“你爱她吗?”
维拉冷不防问道。少年突然抿起嘴角。
“嗯。”
“我知道了。”
维拉突然站起身。她在自己的终端上噼里啪啦地打了一大段,然后示意少年拿出终端来。
“这是介绍信,到了萨隆涅之后,找到人就行了。上面都有写。”她说,然后随手挥了挥,“祝你好运。”
她没有说什么了,风行倒是对少年道了句ByeBye。他的视线一直刺着维拉,直到两人离开时都没有移开。
————————————
“好了,那么——”
风行把咖啡杯放回桌上,“你该解释一下了吧?”
“解释什么?”
“再生长啊,语言区啊一类乱七八糟的就算了。”她没好气地摆了摆手,“你的行动力也太强了吧?再陪你折腾一次我非得神经衰弱不可。那这次发现了什么?夏洛克小姐?”
“我不是侦探。”维拉好笑地说,把咖啡端起,向后靠了靠。街道上的路灯已经亮起了冷光,从窗户照进维拉的住处。她们没开灯,干脆就在半昏暗中的环境中喝着咖啡。一会儿之后,维拉才再次开口。
“那么,风行。你明白他妹妹的病了?”
“不就是被搞坏了脑子——唉,好吧。我知道,她会把东西叫错,听错对吧?比如苹果不叫苹果,你非得说早餐她才听得明白。对不对?”
“差不多。”维拉说,“人类的神经是无时无刻不在受损的,神经的恢复也会因为受损程度来调整快慢。但是,快未必是好事——一部分幻肢症状的原因,就是因为再生长的神经导致已经不存在的器官接到了另一个感受器上。”
“我不知道那个小妹妹被什么黑兽攻击了。反正,我并不觉得被破坏又修复了的神经是现代医学能够治疗的重伤。不出意外的话,她就一辈子那样了。”
“那还真是惨。”风行事不关己地说,维拉没说什么。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法生活。”
“管苹果叫不知道是什么的其他东西这样生活?”
“说白了,就是密码。”维拉耸耸肩,她喝掉最后一口咖啡,从衣服里拿出了香烟。风行揣摩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接话道。
“就跟破译密码似的……一个一个词……对应着来?”
“嗯。”
“那也太多了吧?”
“不,常用的词其实不多。问题在于其他情感的表达。你看,我现在假设‘想杀了你’是我喜欢你的意思,那么我告诉你——我想杀了风行,尽管你能听懂,但是会怎么想呢?”
“回答我也喜欢你啊。”风行地说,维拉没理她。
“这就好像语言不通,再怎么精通,没学会的语言也就只是那样了。”
“我懂了。”风行摆了摆手,“但是那位小哥也懂治不好妹妹吧?干嘛费尽周章想去尤金?死马当活马医?”
“……不。”维拉靠在那里,暗红色的眼睛透过烟雾看向窗外,“要接受治疗的恐怕不会是妹妹,而是他。”
“哈?”
风行愣了一下。
“他又没病?”
“尤金的脑科学还是很高明的。”维拉说。她难得连续说了这么多话,“扫描了妹妹错误的‘词库’之后,把存入词库的芯片植入他的大脑里,然后……翻译。风行,如果治不好一个人的病,就让自己变得和对方一样怪异,扭曲世界来摆正一个人的影子,虽然过程曲折,但是结果是一样的。”
“……”
风行目瞪口呆。她突然想起那个哥哥所提到的东西——脑芯片的材料——的意义。
“那……这。”
“大脑不是人类能够随意玩弄的东西。”维拉在桌面的小凹槽上按了一下,烟灰自动顺着那里滑下,落进了储存垃圾的地方,“大脑活跃的区域会更趋于活跃,神经会被使用,受损,恢复,超敏化。就算最后有办法拿掉芯片,他是不是还是那个正常的人?谁知道。”
“他知道?”
“他多半知道。”
“那他干嘛做这种事?”风行哭笑不得,“你居然还给人家写介绍信?我看你才是恶人中的恶人吧?放弃全世界去听一个人的声音,这种事情只有傻瓜才做得出来好吧?”
维拉没回答。办公室很黑,只有外面路灯的光亮照射进来。她手中香烟的火星闪烁了几下,黯淡下去。
“但是。”她说,“全世界里,傻瓜就想听懂那一个人的话。”
黑暗被几束刺眼的激光撕裂。
它们的发射者们呐喊着四处奔跑,使得光线剧烈颤动。光线的另一端时不时的出现漆黑中的动势,那些阴沉的物体在人造光下一晃而过,不等惊慌的人们反应过来。托拜厄斯就在这炮火声中张开眼来。
这群黑兽的行为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就在黄昏时队内情报员还与智能系统确定了周围区域的黑兽分布情况,没有人怀疑那空白的页面。加上这些月里他们队如打桩一般规律地清扫了此山区无数次,见到的敌人比起传说中深渊的飞行种来说无疑都是些无足轻重的败类。他的敏感度似乎已被常规磨灭,有时甚至会与诺阿一同在冰雪融化了的山坡上追逐这些弱小的生物打发时间。
如今诺阿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只是更嘶哑:“电磁炮去哪儿了,来人快---该死!”说着远处又传来嚎叫和爆炸相间的回响,诺阿匆忙地望了正在挣扎着拾起武器的托比,细碎的光火在他的眼里旋转,随即他僵硬地转过身,跑向人群聚集地。
托比不平衡地拖着还未痊愈的伤腿,吃着痛脱离安全的营地,视线在诺阿的方向,被激光照亮的方向移动着。他的所有感官被剧增的声音和光暗刺激着,以往对冒险的新奇则被极度恐惧替代。左边杂草丛的晃动使他猛烈地一挣,用直觉胡乱向冲过来的黑影射击。那庞大身躯在他身前垮下,血液喷洒在托比的外套上。他依然没有冷静下来,而是疯狂地踢打那生物,知道他隐约意识到它已没有反抗能力了。他恍惚地离开他亲手杀死的尸体,四下他的列长和几个形状模糊,分不清是人是兽的尸体倒在混杂着血与雪的干枯草地上。闪烁着的灯光和地上的浓烈颜色混合在一起…
跌跌绊绊着,托比找见了他的背影,与其相同的军服已经渗入许多暗淡的红色。三点钟和九点钟方向还有数不清的黑影逼近,人们蜷缩成一团,紧紧抓住最后的一丝光线。他狠命吼着他们的名字,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无法再向前。诺阿仿佛听见了,茫然地回头后再次露出信任的眼神,那几束人工灯光跳动。他的嘴一张一合,托比只能拼凑出“快来吧”,但手却沉重的抬不起来。光圈越缩越小,诺阿仍在看着托比,可最后一声嘶吼后,黑影们比后者提前到达。他无力地看着光线被虚无吞食,所有的悔过和痛苦也重归于黑暗……
……
托拜厄斯再次从重返过无数次的噩梦中醒来,早春的温暖气流冲击着冷汗皮肤。
他下意识地望向半开的门对面书房,才缓缓地垂下头:每日清晨坐在那里捣鼓零件的人已不再。去年此时,他退出军队回到这里,等待他的只有一封医院的通知信。朝向北方鲜有人迹的后山的老书房木桌子上还摆了一支碎裂手表。他曾在桌前坐下,沉默地抚摸旧木头的细长纹理,回忆父亲在此工作时的模样。如今他不在了,似乎托比的意义也随之飞散。
春风再次降临,他也勉强苟且了下来。他随意穿戴后,拾起一个深橘色的果实剥起来。
指甲稍微嵌入果皮,用食指从内部翻开---仪式般的行为被思考无限延长。
将七分之一从凹陷处慢慢分离到另一极点。今天大概四点就可以结束修理东区围栏了,剩余的几小时再去老车站溜一圈吧,记得第三号出口有片植被。
挑出稍软的一瓣,白纤维从接触点延伸。当年的线路也是直线,雪地也是混杂的白。
轻轻放在舌尖上,含住片刻再咀嚼五下。也许以后会慢慢好起来,会忘记,不再想。
手心上只剩下淡薄的果皮。日复一日的仪式重复,重复,没有尽头。
再也不会有那个时候吧。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8525/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你可能不太喜欢,我可以送你回家。”风行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对奥瑞斯说,“当然你要想去看看我也不介意,你怎么打算?”
“又是贫民窟之类的?”奥瑞斯抱着箱子苦笑,这里面装着两只小型黑兽的尸体,还有一只活的蝙蝠黑兽。
“当然不是。”风行笑道,“是新城区最好的酒店,干净又宽敞,我们去……赴个宴。”
赴宴?纳西从对方不自然的停顿里嗅到一丝古怪。
“鸿门宴吗?”维拉缇斯反唇相讥,“大小姐你这个停顿太可疑了。”
“我不知道见过这么多事后,还有什么能让我忍受不了。”奥瑞斯把箱子放进后备箱,钻进车里,“反正我请了一天的假。”
维拉缇丝看着后视镜,镜子里风行翘起嘴角,无声微笑。
她叹了口气,看奥瑞斯的眼神就像看被恶魔拐走的善良小羊。
他彻底出不去了。维拉缇丝对自己说。他完了。
黑色轿车平稳行驶着,车里没人说话,奥瑞斯百无聊赖望向窗外,用街道上倒退的景色打发时间。渐渐地他感到丝熟悉,这对于一个不怎么外出的宅男来说,简直是奇迹。
终于,他们停在某个停车场内,有人上前替他拉开车门,周到热情的招呼着。
“这……”奥瑞斯指着酒店。
“我又回来了。”风行笑得非常开心,眼里却没一点愉快的意思,“从哪跌倒,从哪爬起啊!”
奥瑞斯看着这栋熟悉的建筑,浓重的不祥预感笼罩了他。那天晚上他就是在这遇见被追杀的三人,彻底告别平静。
风行没乘电梯,他们走过门厅、楼梯、走廊……酒店里依旧歌舞升平,没人注意到这儿又进来了一批人,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同。孩子们冒冒失失嬉闹着,卡莱瓦上前一步挡住冲来的男孩,风行拉开卡莱瓦,对有些畏缩的孩子笑了下。
“注意安全。”她说,“楼梯上不要跑那么快。”
她真心实意笑起来时非常平和,男孩立刻放松下来,好奇的打量着格格不入的纳西,后者往老大身后缩了缩,风行转身看了看她,恍然地说:“太着急,都忘了给你换身衣服。”
领路的服务生打开终端,让后勤送几件孩子穿的衣服来。维拉缇斯想点烟,但想起了大厅里的禁烟标识,又把抽出一半的烟盒塞了回去,焦躁地捏着鼻梁。
奥瑞斯和她同样不安。两人心里都清楚风行绝非善类,她越是这样,越让人摸不透会发生啥什么。这年头也很少有人走楼梯了,奥瑞斯听着回荡在楼梯间的脚步声,心里越发慌乱,越发……兴奋。
这次又能见到什么?他问自己。
服务生把他们送到门口,鞠躬留在门外。
屋里已经有了四人,风行径直坐到主位上,似笑非笑看着对面的男人。
对方脸色铁青,身后站着昏昏欲睡的项远,身边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脸色煞白,勉强还算平静。孩子看起来才十一二岁,和楼梯上遇到的那几个一样,正是爱闹的年纪,此刻却安安静静,偶尔惊慌的瞥一眼项远,又瞥一眼风行。
“姐……”他怯生生地开口。
服务员刚好把纳西的衣服送进来,维拉缇斯拖着她进了换衣间,两个孩子眼神交错,一个惊慌,一个迷茫。
“你认识我老大?”纳西问。
“那是我堂姐……”另一个点点头,被女人轻轻拽了下。
“别多话。”维拉缇丝把纳西拽进里屋,关上了门。
“小子,祸不及……”男人开口了。
“其他人都还没到,你急什么?”风行打断他。
“这是谁……”奥瑞斯贴在卡莱瓦耳边悄悄问。
“风石,Boss的叔叔。”卡莱瓦只有嘴唇在动。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大多是奥瑞斯不认识的,但很快有个脸熟的家伙推开门,惊讶的指着自己:“怎么会有科学院的人在?”
“你这种治管局的都能来,多个科学院的怎么了?”有人反唇相讥。
治管局?奥瑞斯觉得自己耳朵疯了。
治管局??????
“哈,硬气了不少啊。”被挤兑的家伙冷笑一声,“看来在号子蹲个一年半载对你来说也不算大事!”
“怎么,想试试?”对方满不在乎抽出刀子,砰地插到桌上。
“行了行了别吵,今天不是来让你们打架的,陈氿你刀子不想要给我,戴文别跟个疯狗似的逮谁咬谁,想较真先把你上司拽下来再说。”风行指了指奥瑞斯,“救命恩人,给个面子。”
“可以啊小子,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还有这一手。”戴文似刮目相看,又似嘲讽。
奥瑞斯惶恐,但也知道这时候绝不能露怯,卡莱瓦偷偷戳了他一下,严肃的直视前方,奥瑞斯有学有样。
“后浪推前浪,前浪可小心死在河滩上。”陈氿不咸不淡回了一句。
两人互瞪一眼,坐回位子上消停了,人渐渐多起来,但风行身边的副位一直空着。
“维拉,维拉缇斯!你给纳西换完衣服了没!”风行喊着,“赶紧出来。”
维拉缇斯不情不愿推开门。衣服当然换完了,只是她不想掺和,也不想让纳西掺和,在这个刚见面的孩子眼里她发现了贫民子弟中少见的良知和残留不多的单纯,而这间屋里连空气都弥漫着血腥味。
“一会少说话。”维拉提醒纳西,后者谨慎地点点头。
最后一个进门的是身着浅色西装的尤金男性,白发长发扎了个马尾,鼻梁上架着做工考究的眼镜,肩上有只细小的蛇形黑兽。他神色淡淡的对所有人打了个招呼,坐到副位上。
“我就知道有你掺和。”戴文死死盯着尤金人,“老老实实做个驯兽师不好吗,尼科拉诺?”
“别乱扣帽子,我可没掺和。”尼科拉诺说,“今天来只是应故人之女邀请,帮各位做个见证。”
“今天抓内鬼,来的都是商会的兄弟。”陈氿还是那副口气,“有治管局的人就算了,怎么还有个外人?”
“抓内鬼时投票,为了公正,要找个外人做见证,老规矩了。但自从风雷成了领队到他去世,从来没这样揪过内鬼,大家都忘了吧。”和卡莱瓦有一拼的大块头向石山一样沉稳,看年纪有五六十岁,“尼科拉诺够格,我没意见,其他人呢。”
“老鸟都没意见,谁还敢有意见?”陈氿说,“我也没意见了。”
没人吱声,老鸟是池重鹏外号里不太好听的一个,池重鹏就是那个快六十却健硕的老人。因为重的谐音,年轻时被人叫池中鹏,取了个外号叫大鹏,老鸟算是蔑称了,但他没跟陈氿计较,算是给尼科拉诺面子。
驯兽师向每个人行礼,最后冲戴文笑笑:“替我问局长好。”
戴文咬牙切齿:“毕竟还是个外人!”
“马上就不是外人了。”尼科拉诺说,“内鬼抓完,商会就该空出个位子来了吧?”
“你放屁!”风石一拍桌子,右手飚出血来。
“说谁呢。”项远把匕首插在风石手上,打了个哈欠,“说谁放屁呢。”
风石不敢乱动,额上见汗。孩子瞪大眼,女人捂住孩子的嘴,脸更白了。
“别吓着孩子。”风行假惺惺地说。
“操,还不都是死……”项远嘟嘟囔囔的,坐在风石身边的女人忽然抬起头,吃人般盯着项远。无法无天的青年也被盯得心里发毛,反手一掌,说,看屁啊。
“你敢动风伍……”女人慢慢转回头,执拗的盯着项远。
话没说完,但项远已经失去耐心了,他拔出刀,逼到男孩面前。
“我就动了,怎样?”项远冷笑着,“你再废话一句,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没有人性,别跟我讲那些规矩道义的屁话!”
“他竟然会用人性造句了!”风行跟尼科拉诺咬耳朵。
除了卡莱瓦和陈氿,屋里所有人都皱起眉来。大家都有家人,祸不及妻儿是不成文的规矩,项远这样嚣张的挑战规矩,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危机。
“你敢。”戴文站起来,“你敢动她俩试试。”
一溜血彪出来,女人白皙的胳膊上多出道血口,奔着风伍眼睛来的刀被她挡住,孩子尖叫一声:“妈!!”
“别吵!”女人低声呵斥,“我没事。”
孩子咬着唇低低抽泣,项远大笑起来:“咋,你这么紧张,你才是这娃的爹啊?”
“项远!!”戴文扑过来,被陈氿抱着腰拦住。
“冷静点老戴!”他低吼着,“他就是个疯子,你跟他计较就中他下怀了!”
奥瑞斯不忍心地扭头,卡莱瓦咳嗽一声:“不要挪开眼。”
奥瑞斯环顾众人,发现所有人脸上都看不到不忍,他们只是看着风行。
“跟你讲了别吓着孩子。”风行摆摆手,无奈地笑着,“规矩,我们还是要守的。”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至少这句话说明风行并不想彻底清算,也没有不把规矩放在眼里的意思。
“我说的孩子是指纳西。”风行似笑非笑接上话。
这次纳西扭头看向风行,眼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质问,维拉缇斯紧紧抓着她手,生怕孩子嘴里说出什么无可挽回的话。
“我知道你怪我。”风石咬着牙,“但是你父亲……”
“叫首领。”风行面无表情。
“……但是首领的事,不能全赖我!”
“老石。”池重鹏不轻不重拍了下桌子,“慎言啊。”
风石冷冷发笑,反正都是要死,死也要让这些见风使舵的混账不好过:“他在尤金风雪带遇难,也是有其他人……”
“叔叔。”风行打断他,“今天不谈我父亲的事,今天谈我的事。”
这下所有人都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故人之事,在座中不知情不牵扯的也就几位。风行说不谈故人之事,就代表不会撕破脸。至少一段日子里,她没有清算的意思,那么还有时间善后,一切都可转圜。
果然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是谁差人杀你,在座各位心里一清二楚。”风石脸色灰败,参与的人当然不止他一个,他只是个领头的。但风石看出来了,风行并没有纠缠的意思,其他人要脱身,风行要稳定,所有人都只需要一个替罪羊,所有人都要他死。
就在几天前,这个人人喊打的角色还是那个坐在主位上的少女。
风石忽然感到了绝望,发现妻儿从家中凭空失踪时他没绝望,高乐贝拉不听差遣送死时他没绝望,树倒猢狲散时他没绝望,哪怕被项远从藏身之处找到他也没绝望。但现在,他看着兄长家那个总是微笑的女儿,忽然觉到铺天盖地的绝望。
那个偏激荒唐的侄女并不像她多年来表现的那样疯癫,也不像所有人想的那样是个无谋任性的纨绔。她当然也不会放弃寻找真相,也不会忘记替兄父复仇,所有人都被骗了……
傻逼们!!你们真的以为你们面前这个坐在主位上的人是你们想要的傀儡么!风石无声呐喊着,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池重鹏皱着眉。
笑你们都要死。
他当然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他会在下面等着所有人和他一样被闭上死路。
“你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风石说。
风行耸耸肩:“遗言什么的?”
“成王败寇,没把你拉下来,我认了。”风石说,“但是你侄子和……”
“我不会让他们留在中心城,但也不会动他们。”风行站起来,从卡莱瓦手里接过枪,“过几天我要领队去尤金,我会把她们送也去……你放心好了,小时候父亲跟我说的话、跟我交代的规矩,我不会忘。‘要做个人,哪怕不是好人,但仍旧要做人’,做人最基本的良心,我不会丢。”
“投票。”她说,“有人反对吗。”
“同意。”陈氿说。
“同意。”池重鹏说。
“同意。”“同意。”“同意”……
一连串赞同,戴文咬着牙:“……”
“打了这么久,亏损那么多,也该重新开门做生意了。”风行盯着他,认真地说,“我不是疯子,我手下的人也要吃饭。”
“……同意。”戴文松了口,起身准备离开,“我就不再看各位处理了,但是你。”他指指风行,“你说的话,说到做到,风石的妻子儿子,你不能动。不然,治管局不会放一个不守规矩的疯子当首领。”
“我不动。”风行点头。
“你最好有能力拴住这帮牛鬼蛇神,叫他们别乱来。”戴文摔门离去。
“同意。”尼科拉诺起身,“我也先走了,见血的场面,不太适应。”
两人离去,风石看着风行走过来。
少女站定在他背后,手里的枪顶住对方脑勺。
“要死了,体面点。”风石说。
“你想要全尸?”风行皱皱眉,收起枪,把项远的腰带扯过来。
“靠!”项远提着裤子,非常愤怒,“老东西,死了还要给人添麻烦!”
一种人肉被勒紧的声音传来,其中夹杂着椅子划动和挣扎着喘息的声音,这些声音在奥瑞斯脑海里轰鸣。
他看着风行紧紧锢着腰带,双臂肌肉绷紧,没有任何不适的意思。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对一个人死亡行以注目,只有纳西双眼发红,浑身颤抖看着风行,眼里露出被欺骗后的愤怒。而项远……项远?项远又一次露出那种不耐烦的表情,灯光变成曾经的日光,而他在日光中满不在乎等着一个人死去……她为什么要亲自动手?
奥瑞斯感到一阵失重般的眩晕,世界在灿烂中花白一片。
◇
“Nico,黑兽大脑的你也收对吧。”
“……收,”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皱眉看着这个淡蓝色裙装的男猎人,一如往前多次地反驳道,“不要叫我Nico。”
◇
猎人,三天两头就要面临掉人头的惨状,这是所有成为猎人的人类都有的概念。
不可否认,猎人是目前来说来钱最快的职业之一,虽然危险度也是节节攀升;每天少说也有三四个猎人死在远离黑塔的地方,大多是狩猎黑兽时丢的性命;极少数则死于自己同类的手下。
猎人间少有团体,大概是没办法把背后交给同伴——猎人了解猎人,就像自己了解自己;但猎人有行规,那是猎人之间不可言说的一套规则,在你成为猎人之前,你很好奇却无从得知;当你成为猎人之后你终于心知肚明,却也不会把这些心照不宣的规则公之于众。
猎人们的缄默法则。
卡拉波斯很少在尤金城的附近猎杀黑兽,相比气候寒冷的尤金,他更常去中心城于奥错间的荒野。但他这次看上了一个品种的独行种黑兽,皮毛入手光滑保暖,四肢甲骨也能制作成不错的武器,头骨如果保存完整也会是一个收藏品——连里面的大脑卡拉波斯都找到了买家。
独行种黑兽是危险的代名词,卡拉波斯却总是选择独行种作为下手对象。陆路交通车辆大多都用于临近的小村庄之类的,由于地形,在奥错很少见到它们的身影。
卡拉波斯于一日拂晓离开山脉最远处的落脚处,开着他的小型悬浮车往尤金的荒原而去。
◇
黑兽对人类十分敏感,击杀它们并不是最困难的,捕杀才是问题。卡拉波斯窝在一根雪松粗壮的树干上,抿着唇俯视不远处的洞穴。
黑兽对人类确实很敏感,但对他却不——尽管只是稍有迟钝;但这给卡拉波斯提供了很多便利。与奥错一样,尤金也是一座山城,连绵不绝的山脉覆盖白雪,在寒冷和黑兽的双重包围下荒野中几乎没有人迹。
夜幕又快要降临,如果天色彻底黑下去之前那头黑兽依然不离开洞穴,那猎人就只能无功而返了;卡拉波斯没有携带大量的取暖物,毕竟没几个独来独往的猎人会一个人在荒野和一头黑兽论持久战。
他沉默着,目光陷落于那片白雪和幽深黑暗的洞穴口,修长的指头搭在背后的斧枪把手上,心里怀念起自己留在奥错的羊绒围巾。
这时候真让人想叹口气,可惜时间和地点都太不合适了;为了不被黑兽发现,除了呼吸他似乎需要忍住所有的动静——就在他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变成雪盲的时候,洞口探出来一只爪子,皮毛光滑,脚爪锐利;卡拉波斯无声地勾起嘴角,在黑兽走出洞口的时候握紧了斧枪,从树干上一跃而下。
黑兽注意到了他,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并非是后退,而是绷紧了肌肉;它的瞳孔里映出了卡拉波斯的一身黑衣和刀刃的银光,獠牙微张;猎人和猎物的地位只能在交手的时候才能被确立。
◇
卡拉波斯赶到小镇的时候又是拂晓。
依旧在不太明亮的天光中他看见了人类的痕迹,无论经过多少次这总让人十分欣慰。
这是一个习惯,卡拉波斯总是选择在拂晓离开奥错,也总是希望能在天黑前到达尤金外围的边境线。
他稍微处理了一下黑兽的尸体,完整分类地放在了陆行车里,可惜扒皮的活他是个门外汉,与其到时候折价,不如直接交给皮草行来处理。
前沿小镇的入口处雷打不动总是这几张面孔,卡拉波斯跨出了座位,递交他的雪城id,让安全局的人里里外外检查他有没有带什么违禁物品之类的——是常规了;中年女人看见他车里的黑兽尸体,眼里露出一些惊异的神色,“嘶——”
卡拉波斯朝缩成拳头的掌心呼出一口热气,“太冷了,”他穿的不太多,太厚重会影响他的猎杀过程,“酒馆开了吗?”
“开了,”中年女人挥了挥手放行了,对有尤金id身份的人例行检查之后就可以通过,“你的车就直接封闭保管了?”
“没问题,”青年在得知酒馆营业之后露出一个堪称欣慰的笑容,“尤金永远都这么冷。早安。”
他朝女人打了一个招呼权当做道别,裹紧前襟在小镇无人的街道上前行;这个镇子不怎么变化,至少道路不怎么变化;卡拉波斯转过三个街道,在路灯下面找到第一扇向外亮着暖黄色的窗户。
他的落脚点,雪城尤金塔德区外最有名的猎人酒馆——并不只对猎人开放,只是外来猎人大多喜欢聚集在这个地方而已。
卡拉波斯推开酒馆的木门,不出意外在靠墙的各种木头座椅上看到喝得醉醺醺、或是已经昏睡了的人们;门上的铃铛因为被推开的动作尽忠职守地发出“叮叮当”的声响,那些还醒着或是浅眠的人就被它吸引,不能克制自己地把头转过来看向门口。
然后又回过头去,继续睡觉——这个反应很傻,像是马戏团里一群训练有素的动物;但是没人能抵抗门铃声的召唤,虽然来人和自己基本都没什么关系,这个铃声本是用来提示酒馆老板的;卡拉波斯接受到几个模模糊糊的注目礼,反手关上了酒馆的门,阻止了更多的雪夜冷风灌进来。
守夜的小酒保和卡拉波斯有过几次脸缘,尽管没有一次说上话。
“我在二楼定了三天的房间,有记录吗?”青年伏在吧台上朝小酒保打了一个招呼,“中午能不能给我一份蛋包饭和罗宋汤?”
小哥大概见惯了即将饿死的猎人,他顺手倒了一杯伏特加过来,“要给你送上去吗?”卡拉波斯的id输入终端之后显示了预定的房间信息,崔尔迅瞟了一眼,从背后的柜子里拿出一把电子钥匙,“是咖喱还是番茄味?”
“不用送上来,番茄的。”卡拉波斯接过钥匙,看起来迫不及待要倒在床上了;酒馆的房间比旅店要便宜一点,客房服务也不太地道,但对一个在树干上趴了三天的猎人来说一张床就能谢天谢地。
小哥朝他点了点头,目送这个猎人两三步窜上了楼梯,他跑得路线都有点歪歪扭扭,随身手提箱因此撞上了扶手柱子。
拂晓晨曦,很快就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
店里倒在底楼的客人都醒过来了,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酒馆开始热闹起来,大厅里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味。
守夜过后酒保来工作,崔尔迅不管酒保的活了,专心当起了端盘子的服务员。饭点总是很忙,他忙里偷闲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终端,思考是否要为二楼那个点了午饭的猎人留一份蛋包饭。
尽管卡拉波斯没有透漏自己猎人的身份,但猎人之间总有特殊的气场能让他们辨别同行;崔尔迅抬起眸子,目光透过刘海望向楼梯间的阴影,触及了一片深紫色的裙摆。
?他眨了眨眼睛。
在一片喧闹声中二楼走下来一个女人,穿着深紫色的长裙装,脸上带着同色的纱帽,遮住了半张脸。有些人见到了她,酒馆里安静了几秒钟,接着又被大声的喧闹覆盖了。
女人的脚步不停,她沿着墙走下来,悄悄坐在了一张无人的桌边。崔尔迅有点疑惑,作为白天一直工作夜里还守夜了的店员,他居然没见过这个客人。
“您要吃点什么,女士?”崔尔迅靠近了她,在做出判断之前先把服务员标准问题抛出来;紧接着他闻到了一股清淡又深刻的味道——很快被酒馆里的食物味道覆盖了;是个猎人,他的目光盯住女性面纱下的脸庞,又扫过她的黑发。
是他。蛋包饭青年。
“挺好看的,会不方便么?”他抿了抿嘴唇,低声问道。
卡拉波斯笑起来,居然抬手做了一个掩唇的动作,“有点,但是我刚收工……所以,还好吧。”
这个回答友善幽默,崔尔迅也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青年转身往厨房走了,不多久带回了卡拉波斯今早预定好了的番茄味蛋包饭和罗宋汤。
“我快饿扁了。”卡拉波斯拿起勺子,迫不及待地戳开了蛋皮,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番茄色的炒饭。崔尔迅在他旁边的空座上坐下来,面前放着他的工作餐,一份普通的蛋炒饭,和罗宋汤——看来罗宋汤是今天酒馆的日例汤点了;卡拉波斯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慢吞吞地开口道,“饭点罢工会不会被罚工钱?”
“不会,”崔尔迅说道,“我也快收工了。”他值夜之后就会有一天的休息日,“你这次有什么收获吗?”
“一头黑兽,独行种,累死累活,”卡拉波斯维持着他们的闲聊,正如崔尔迅看出了他是个猎人,他也看出了这个服务员小哥的二重身份,“每次都这样……你叫什么?”
他们相互见过很多次了,在漫长的时间线和沉默的对视中确认对方的可信任度,终于有一次他们达成了共识;“我叫崔尔迅,你呢?”
“卡拉波斯,从奥错来。”
猎人们吃完了他们的午饭,拿起酒杯在桌边谈论了起来。酒馆里的客人走了一批,吵闹程度下降一级,日光从最高点开始向下了些;猎人交换了一些情报,话题就转向了乱七八糟的闲谈,毕竟是在喝酒,似乎男人都管不住自己在酒桌上的工作意识;谈话间崔尔迅突然凑近了卡拉波斯,视线从面纱下面探过来。
那是单纯探究的视线,没带个人情绪,卡拉波斯只感觉到他的好奇;崔尔迅红色的眸子看清了青年一直被面纱遮住的脸,“你穿女装……好像没什么违和……”他的话说着低声下去,紧跟上的是鼻子嗅动的声响。
卡拉波斯看起来像是没怎么动弹,只是他的下巴往里面缩了几毫米,相比之下更容易察觉的是他的眉毛跳动了一下。“怎么了?”
“你喷了香水吗?”那是一股沉郁的味道,他之前闻到过一次,不太确定,现在因为靠近的距离,唤醒了鼻尖的嗅觉记忆。
“完全没有。”卡拉波斯干脆地否认了,“我对女士香水没有爱好。”
“你身上有一股香味。”青年收回前倾的身子,认真地发表了这个言论。
卡拉波斯不置可否。这不是第一个对他说这个话的人,虽然只有极少数人觉得他身上有香味,但可惜他本人完全没有闻到过。
“你近视很严重吗?”他们的距离并没有变远,随着崔尔迅的后退,卡拉波斯的上身前倾了。青年伸手撩开了崔尔迅过长的灰白色刘海,接触到其下红色的眼瞳,“刘海这么长对视力大概没好处?”
这回缩下巴的轮到了崔尔迅,他睁大了红色的眸子,“呃……是这样……但是,”卡拉波斯放开了他的刘海,青年微弱上扬的语调随之落下来,“我视力确实不好……”
相互出其不意算是扯平,卡拉波斯终于又坐正了身体。时间转向了下午两点,到了崔尔迅下班的时候,看样子青年是要回去补觉。而卡拉波斯也正好需要去一趟塔德区,他准备在那里的市场出手他那头黑兽的部分尸体。
他们在酒馆的门口道别,交换了相互的联系方式,算是确认了朋友的关系。
卡拉波斯去车库提出了他的黑兽尸体,搭上了去塔德区的蛛丝。
在那白雪皑皑的数片高峰之中,才是尤金雪城的真正所在。
◇
爪子和皮毛都换成了货币,头骨也卖给了一家专门做标本的商店,黑兽的尸体被肢解的差不多了;也托了标本店的福,大脑被完整剥离了出来,装进了泡着溶液的罐头里。
卡拉波斯开着他的车离开了尤金,一路不停地往奥错开。鬼知道黑兽大脑能保持多久的可用时间,在它彻底报废之前,卡拉波斯要把它交到早就定下货的收藏家手里。
尤其是收藏家还把交易地点定在了中心城,卡拉波斯必须赶上他预定的那班开往中心城的列车;奥兰铁路的速度远比他自己开车快的多看,而且悬浮车的能源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能节省他自然不愿意耗费。
四个小时之后粉裙女性坐在了列车上,孤身一人,提着粉色的手包,和一个鲜活的黑兽大脑。
收藏家十分谨慎,卡拉波斯最初见到的是他的随从,第一次交易时,他们约定在阿兰德广场。随从确定了卡拉波斯的身份花了不少时间,毕竟交易对象突然变成一个穿着大裙子的女人这件事不怎么容易接受;随后他们绕了一大圈,卡拉波斯穿着不合时宜的大裙子和小跟鞋穿过了旧城区各条街道和臭水沟,最后踏进了贫民窟。
在一栋废弃的破楼里他见到了同样和贫民窟格格不入的收藏家——卡拉波斯当时心想,真是够谨慎的,他和收藏家的装扮看起来更像一对来幽会的情人;但是他只是想想,猎人的职业道德让他面无表情地提起了手里的黑箱子。
几次熟络之后他们终于省去了随从这一步骤,总的来说收藏家永远约在贫民窟见面,永远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西服,永远龟毛地把扣子扣到最高领口。卡拉波斯暗自想过是不是所有的驯兽师都这么难搞,但是想到他自己是个女装癖,因此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发言权来说这个,于是保持了惊人的沉默。
“你来了。”
卡拉波斯这次迟到了一会儿,尼科拉诺把地点选在了贫民窟尚在一个营业的小酒馆二楼,卡拉波斯推门进来的时候驯兽师正站在房间的正中间,看得出他嫌弃这里的卫生环境,即便等待也不能让他的屁股沾上这里的座椅。
这次迟到原因特殊,可能是贫民窟穿蕾丝裙的女士太少了,卡拉波斯被不长眼的人当成了可拐卖少女。一手提着黑兽大脑的猎人不得不掏出裙子底下的折刀来威胁那些打错算盘的人贩子,居然还没有奏效——他只好砍翻了其中两个来吓跑剩下的两个。
“抱歉,Nico,你久等了吗?”房间里暗搓搓的,看起来合适干点不好的事。卡拉波斯走过去递出黑兽大脑,“新鲜可靠。”
收藏家深深地注视着罐头里的东西,在昏沉的光线里。他看起来不怎么高兴,房间里大部分的光线都被那灰败的窗帘挡住了,只有一道极其细的光柱从中间的缝隙透进来。尼科拉诺背光站着,于细小灰尘内注视液体中轻微浮沉的大脑。
“嗯,是很新鲜。”半晌,他给出了评价。
收藏家接过了大脑,给出了报酬。卡拉波斯啧了一声,感觉自己愉快了不少。尼科拉诺出手向来阔绰,一颗大脑的报价能让卡拉波斯“骄奢淫逸”很久。等待验货的时候,猎人的目光下垂落到裙摆上,那里沾上了一些人类的鲜血,是之前那两个人贩子的,让他在意了很久。
尼科拉诺在合上手提箱的时候也瞥见了那星星点点的血迹,收藏家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燃了一根,口吻不怎么在意,“这是你迟到的原因?”
他一直知道这个爱穿裙子的是个男性,但那个男性以大部分人类的标准来说长得确实漂亮,会被认错在逻辑之内。
他们的交易完成了,因而没有继续逗留在这个暗搓搓的小房间里的理由。收藏家拉开了房门,侧身让卡拉波斯先走;尽管卡拉波斯是个男性,但他穿着女装,于是尼科拉诺就用对女士的礼节对待他。
暗搓搓的小房间合适干点不好的事情,卡拉波斯从尼科拉诺的身侧走过去,黑兽大脑的移交让他腾出了一只手,他顺手拍了一把尼科拉诺的屁股,完全顺手,“Nico,如果你能不要约在贫民窟交货的话,我就不会迟到了。”
谈话的昵称和动作都不太对,尼科拉诺的腰动了动,最终还是维持挺直身体的姿势,虽然镜面后面的眉皱起来,“不要叫我Nico。”
卡拉波斯发出一声完全不放在心上的笑声,尼科拉诺在背后简直可以想象他得意的嘴角。
“谢谢惠顾。”
END
◇
◇
前置互动角色:崔尔迅及尼科拉诺。
我的妈。小哥哥调戏起来手感不要太好。
☆总之先起个头
“我选择财富。”她回答道,“请将父亲的产业交给我打理。”
“我想要力量。”他回答道,“母亲,请教我如何成为猎人。”
柯罗诺斯侧首看向自己同胞的弟兄,卡伊洛斯已经比她还高了,此刻正目不斜视地直直望着前方,他那端正且坚定的侧颜,还有少见的金色眼眸,如今看来便是姐弟两人之间仅剩的相似之处,姓氏同为艾利克的命运共同体于此时一分为二,从此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
——不过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加兰德中心广场的闹剧占据了一天的版头便入土为安,取而代之的是暗杀、药品与从不断绝于新闻媒体之上的高声质疑,新闻主持四平八稳的播报声响彻整个房间,可屋子的主人却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通报上。她只习惯性地记下几个关键词,并就这样放任它们瞬间淹没在其他与之无关的数据之中。身为本次黑兽袭击中遭遇记忆干扰的数名受害者之一,柯罗诺斯·艾利克失去的可不只是几周的记忆。积攒至今的各类消息一半早已失去其效益,一半尚且堪堪吊着一口气,众所周知,商机的寿命和新闻的鲜度在概念上相差无几,生意人若是不能及时作出决断,两者说不定还能手拉着手、和和美美地躺进同一个墓穴里。
【此外,针对黑迪艾郭旧址的例行联合调查仍会于预定时间按时展开,本次号为‘河流交汇之城’的城市亚乐维也将派出队伍加入参与调查活动,加兰德政府在此呼吁各位市民积极参与民间招募——】
年轻的宝石商今儿头一次从文件堆中抬起头,滚动的文字匆匆忙忙地从视野里逃逸出去,留给视网膜几道转瞬即逝的浅淡印子。她对着屏幕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又恍如从白日梦中惊醒一般,将目光放回位于奥错的祖母绿矿井想要拨用公款购入武器以此加强防御的申请上。
——但我们也都知道,当一个清晰的念头于似乎足以诞出百兽的大地母胎中孕育成形,那它自然也会生出蛇的长躯与豹的利爪,毫无怜悯之心地将人攫于掌心。
“后悔?不会啊。”她像每一个时隔多月回到家中的游子那般摘下御寒用的软呢帽子和手织围巾,艾利克家的老宅在客厅留有一个制式传统的壁炉,时至今日依旧会被这户人家喜旧的男主人在尤金格外寒冷的冬日里点上火,当然,比起其供暖的本职,这过时的设施更多地还是渲染出十分安详和乐的氛围,让人不住地想起童年过往,包括童言的无忌,“‘想要成为一名猎人!’之类鲁莽又野蛮的胡话,年轻的时候说说就够了,我对我的选择很满意。”
“驱使人类行动的根本动力是利益,妈妈,不是正义,也不是美德。”
柯罗诺斯猛地停下脚步,事实证明这完全依靠直感的行动是正确的,尾端冒着烟的金属片拉扯着断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与角度闪电般扎进她前方的地面,年轻姑娘认得出来这是某种枪支及其原持有者的残骸,而理应剩余的其他部分不是横死,就是被黑兽吞吃入腹。
她绕开这枉死者留于此世间最后的纪念继续往前走,不住地感到头痛、反胃,眼前泛黑,这些反应与切实理解到一个生命的消逝无关,与亲眼目睹一个保护着她乃至广场上所有人的、可以称得上高洁而伟大的灵魂的泯灭无关,仅仅是为着记忆的混乱,为着身体的异常而狼狈至此。她接受[今天是6月10日]的事实,可这不代表她就不会追究其原因,想要问的问题有山一样多,能够回答她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再没有什么比这样云里雾里的现状更加折磨人的了,过多的不确定性让她难受得快要发疯。
“喂,你没事吧。”过了两秒,柯罗诺斯反应过来有人拉住了她,“你的脸色很差劲。”
是一名女性,与她差不多年纪,一袭不很合身的红裙,黑色的短发衬得对方赤色的蛇瞳在她的眼里显得格外怪异,只是不至于到让她产生足够转身就走的反感的地步。她摇了摇头。
“如你所见,我四肢齐全,头脑正常。”“我会帮你的,你只要开口就好。”“不需要。”
柯罗诺斯不由得感觉有些恼火,她挥开扶住她的胳膊后退一步,抱起双臂怒目而视。
“女士,您是何等的乐于助人啊!前线的兵士有限,他们需要帮手,热心如您为什么不挺身而出,去代替刚才那位烈士继续保护我们这些手无寸铁之人?”
如此不成器的刁难刚说出口就让商人感到喉头滚烫,这言辞说不上高雅,甚至只是低级的胡搅蛮缠,她大可以管住自己的嘴,或者用上更完美的技巧高明地数落对方一番,一时冲动的结果就是出口伤人的柯罗诺斯反倒陷入尴尬无比的境地,难以自拔。
“……你说得对。”陌生人点了点头,“我应该以帮助这里所有人为优先目的。”
那人留给颇感意外的她一个背影,穿过困于喧闹与不安的人海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就像是传说中/记忆里平静地奔赴死地的英雄/猎人一般。
“爸爸,不是‘说到艾利克家就是宝石产业’,而是‘艾利克家只剩宝石产业’,我说的没错吧?五十年前尤金城有一半的家族要看我们家的脸色行事,不是吗?………………不,我不是在说你能力不足,不如说那样的场合你还能留下这么多东西可以传给我,我已经很幸运了,‘金矿和试炼同样是财富’,这是你说过的话,爸爸,我全都记得。”
“你放心,新型药物的市场在更多情报明晰前我不会插手的……恩?”
“是吗,我亲爱的好弟弟也要去大废墟啊……我知道了,是,我会亲自前去拜访他。”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访客闯上门来的时候卡伊诺斯·艾利克正在给自己上药,前几日的黑兽讨伐给年轻的猎人留下了两道划伤和一道贯穿伤,好在艾利克家的男人一向皮实,不至于这点打击就卧床不起,但瞧见自家姐姐春风满面的笑脸,他也实在是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哎呀,你这幅狼狈的样子,拍下来也能博上‘千金’一笑了。”“还请你不要这么做。”“那你倒是少做些好笑的事,都是成年人了,这点道理都不懂吗?”“我这边也有我这边的情况……”“是是,这样蹩脚的理由你还是第一次用,让我好好体会一下。”
他们也确实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按照6月10日之前最后的清晰记忆,柯罗诺斯在为麾下加工工坊里发生意外火灾烧毁了三台研磨车床的事情焦头烂额,卡伊洛斯则是作为某支猎人队伍的补缺人员提供技术支持,比她早了一个星期先一步去了奥错,胡乱计算一下,都快有一个月没有面对面相处在不出五米的距离内了。这段时间还不足以把长久相处着的另一个人改变太多到怀疑自己是否是冒充者综合征发作,卡伊洛斯还是喜欢吃七分熟的烤牛肉,柯罗诺斯还是喜欢浇上三勺红糖的烤年糕,他们还是互相知根知底,宛如亲密无间的共犯者。
“那么,姐你特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怎么,我来找你一定得是有备而来,不能只是因为想你?我们都多久没见了,你好无情。”“……”拒绝接下这句话,年轻人微微扭过头,“你让我调查的火灾,报告我已经发过去了。”“我看到了,虽然遇到黑兽袭击推迟了处理,不过亡羊补牢能有效果也是好的。”柯罗诺斯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好家伙,奥错真是个风水宝地,不是吗?连破落户仅剩的财产都有人要算计。”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不是为这而来的喔?我可信任你了,毕竟是我谎都学不会说的亲弟弟。”“……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我习惯了,你也快些习惯我比较好。”
柯罗诺斯无辜地眨眨眼,她做这事炉火纯青,直接上台表演也是足够的。
“爸爸很担心你,你今年要去大废墟参与调查的事情他还是第一回听说。”
“要是他知道他的两个孩子这次全都会去,说不定会担惊受怕得睡不着呢。”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53970/】
回到旅館之後,金燕梓簡單地進行了洗漱,然后在十點前睡下;早上起來再洗漱一次,然後重新審視目前的局面。
這樣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似乎與離家出走前的想法相悖。不過對金燕梓來說,這仍然是件相當有意義的事。覺得什麼事情有意義說到底是對於現況的滿足感,並且認為未來也會繼續因為相同的事情繼續維持著滿足的狀態。“全時態的滿足”——金燕梓是這麼在心裡面定義“意義”的。
在這個旅遊淡季來到青年旅館的人多半是休學旅行的大學生,也有一些高中生或是研究生年齡段的人,不過相比起來并不佔多數。旅館低廉的價格很吸引人,偶爾也能見到看起來是為了肉體生意投宿的傢伙;因為大部分客人年輕到只會一個人住旅館,這樣的住客不常見也不受歡迎。
金燕梓把自己塞進旅館的扶手椅裡,打開了一包牛奶。
水野這個姓氏可能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罕有,要不然怎麼連個流氓都能說出來這個名字呢?……她倒是不覺得當時在圖書館附近的小巷裡聽到的那聲呼喊指的是她母親帶走的女孩的名字,如果是的話,那未免也有些太過巧合。
牛奶的味道很一般,不如在中心城喝的那個牌子味道好。在酒館角落裡有個看報紙喝沖泡奶粉的娃娃臉女孩,看起來就像被老爺爺佔據了身體的嬰兒,金燕梓盤算著以後有機會向對方打個招呼。
唯一能肯定的是母親現在已經不在這片區域了,不過她一定還在雪城裡。金燕梓瞭解金勝男的習慣,那個天生的冒險家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得太久。她們停留在那家旅館是因為某種不可抗力——或許是天氣,或許是病症,或許是為了等待那位皮膚黝黑的旅伴。
一一排列之後,事情就剩下來幾個方案,一是去尋找本地的獵人聚集的地方,二則是找那兩個同行者的消息——無論哪個看起來都會面對一無所獲的結局。但這就是旅行冒險的開始,金燕梓提醒自己。“起因”已經準備妥當,剩下的“過程”則需要自己去做。
“結果”不重要。
金燕梓走出旅館。在門外,遠遠地能看到雪城雪山的景象。大片由公路連接起來的建築群好像瓷器上的裂痕,割裂了蒼茫的雪原所產生的美感。在那些建築物底下,是深入地殼的地下部分。金燕梓現在所處的這片區域相對平坦,也比之其他區域要更加發達,露出來地表的部分更多——而這裡正是母親最後出現在公眾視野的地方。
雪城是由無數可以居住的小區域和三個大區域所組成的。金燕梓現在所在的地方則是三大區中的薩隆涅。
雪城的黑塔身處薩隆涅區的地下,母親出現在哪裡的可能性很低;格塞納爾區則是對金勝男來說太過安逸的地方;她的獵人同伴更有可能出現在塔德區,那裡有自由的交易市場,是獵人們做些灰色交易的地方——就算獵人暫時性地離開了城區,也肯定會帶著戰利品回到塔德區將其兌換成貨幣。
乘坐摩托車通過“絲線”到達塔德區大約花費了幾小時。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麼障礙,幾乎可以說是直接到達。金燕梓從摩托車上下來的時候是中午,吃過午餐之後,她立刻去往本地的市場。她想起什麼,從背包裡取出來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寄信者的名字叫張浩賢,那應該是和母親一起共事時所用的名字。
如果是這個名字……她攥緊手中的信紙,挨家挨戶地踏進那些店鋪。最後,她停在一家販賣小型黑獸的店裡。
這地方的空氣中一股發霉的木屑味,鐵籠子裡養著叫不出名字的黑鳥,正在橫木上令人不安地跳來跳去。籠子不停地發出來撞擊聲。角落裡,是長著獠牙的兔子,金燕梓能想象出來這兩個東西是怎麼組合在一起的。所有的黑獸都是單獨以一個籠子分開關著,金燕梓曾在書上看到過這些生物驚人的繁殖能力,恐怕這也是店家為了控制貨物的數量所做的吧。
坐在收銀台後面的是個戴著眼鏡、略顯斯文的男性。
“小姐,您要看些什麼嗎?我們這裡有不少東西,您可以看個盡興。”男人的聲音沒什麼起伏,但卻不無自豪。
“我想要很大的,嗯,差不多這麼大,”金燕梓拿出手來比劃了一下,她聽到男人那道平直的唇線中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
“這就沒有了。我們這裡的東西都是和外面的城市設施差不多的,你要想找那種,恐怕地去別家看看。”
“好啦好啦,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張浩賢的獵人?”金燕梓盯著對方看。那張被金絲眼鏡覆蓋的臉上僵硬了一瞬,但馬上又恢復到一開始的模樣。
“沒有,我不認識那個叫張浩賢的人。”
“是嗎?可你好像與他很熟嘛。”金燕梓玩弄起自己的頭髮,毫不在乎地看著男人的表情。
男人的臉好像凝固成了憂鬱的石膏:“小姐,恕我不能說些什麼。”
“你放心,我並不是要找他做什麼,而是要找他問件事。”
“這是一樣的。”
“不一樣,如果我要找他做什麼,他與那件事必然有關,但我要做的是問件事——我對他本人沒有什麼興趣,你看,我一個女孩子,能對他做些什麼呢?殺了他變成獵人嗎?我還不想做呢。”金燕梓笑了起來,“人們總是認為成了獵人就能活得自由,可那東西我已經有了。”
籠子裡的黑獸逃竄得更加頻繁,鐵籠發出變形的呻吟。
“那麼,金勝男你認識嗎?我是她女兒。”金燕梓轉移了話題,問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店鋪的老闆瞇著眼睛看了金燕梓一會兒,仿佛要驗證這句話是真是假。
“如果是她的話,我幫不上什麼忙。金勝男今天下午三點的時候會來我店裡,你就在這兒等著吧。”最後,店鋪的老闆這麼說。
***
下午三點時,一個看起來不像尤金本地人的男人走進了這家店。金燕梓站在鳥籠旁,正逗弄著那隻令她感到厭惡的黑獸。
“我來取剩下的錢了。”他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踏上店裡的臟毛毯,并得到了店長的一杯茶作為招待。
“你認識不認識這位小姐?”店長抬了抬下巴,指向站在一旁的金燕梓。
“這位是?”
“我是金勝男的女兒。”金燕梓說著抓起來一把餌食,灑在籠子底部,“你給我寫的那封信,記得嗎?”
“哦——您就是金燕梓小姐,我沒想到您這麼大了。幸會,幸會。”張浩賢走過來,似乎是想握住金燕梓的手,可找不到什麼空檔。他有點尷尬地把手抽了回去。
“嗯,所以我照你所說的來這裡找我母親,你要是還知道些什麼就告訴我吧。”金燕梓說著看向張浩賢。這個男人應當和自己的母親差不多大,但男性總是因為不懂保養總是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更年老。那雙黑色的眼睛下生出來因欠缺休息而深得可怕的皺紋,額頭上也早已滿是溝壑。他看起來應當是和母親從同一個地方來的——而且認識很久了。
金燕梓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男人或許對她母親有什麼深刻的感情。她也不知道這個結論是從哪裡來的,這種事情甚至不需要邏輯,看一眼就知道了。
“我在信上寫的不大清楚,確切來說你母親其實是在一個月前消失的,那個時候冬季快要結束,她去金富麗旅館借宿。”張浩賢說著搓起他修長的手指。
“這些我都知道,然後呢?”
“我事後又調查了一段時間,那個叫水野的女學生雖然很年輕,但並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是個賭徒。我不清楚她們兩人的關係,但我認為這不是什麼好事。”
“嗯,那個女孩長什麼樣?”
“紅髮,看起來是燙過的捲髮。”
“說起來你知道這個城裡叫水野的人多不多?”金燕梓轉移了話題,“我怎麼在這幾天之內聽到了好幾次。”
她看到張浩賢的臉一下變得慘白。中年男人躊躇了一會兒,張開了嘴。
“除了那個女學生,雪城的地下還有個黑幫叫水野幫。”
“——那女孩和黑幫有關係?”
“不是。我雖然消息不靈通,但也知道那家並沒有女兒。前任首領只有一個獨子,現在已經是黑幫領袖,他也是個獵人。獵人的圈子不大,已經拿到這職業的都不會再互相招惹,實力的事情,說不準的。”
“哦,這麼說來你見過他啊。”金燕梓吐了吐舌頭。
張浩賢的臉色有些窘迫,他咳嗽了聲:“咳。雖然我不是這個意思,但確實是見過。”
“那就好辦了,他叫什麼?對哦,給我一個手機號吧,我要是找到我母親,就給你打個電話。”金燕梓打開手機的通訊錄,“我該去哪兒才能找到他?”
“金燕梓小姐,我不覺得你應該繼續再在這件事裡摻和了。你年紀還小,這件事要是真的和雪城的黑幫扯上關係,就不再是你能參與的局面。還是快點回中心城吧,在那裡你更安全。”
“安全?我母親失蹤了,她身上帶著我的命燭,我都不知道我哪天會死。”
張浩賢停頓了下來,臉色漲得通紅,好像受到了欺辱。金燕梓想笑。
“我知道那個人在哪兒。”過了一會兒,張浩賢回答,“我可以帶你去找那個水野。唯一的條件是,我必須跟著你去。只有這樣我才能放心,好對你母親有個交代。”
“再好不過,他的全名是什麼?”金燕梓把手機遞給張浩賢,好讓他把電話號碼輸入進去,“他很厲害?”
“厲不厲害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叫水野純,和那個被你母親帶走的女孩同名,所以我猜他們不是一家人——哪有父母會給自己家的兩個孩子取同樣的名字呢?”張浩賢在手機上輸入之後,又還給了金燕梓。
“那個名字很常見?”
“姓氏不多見,名字讀音相似的一抓一大把。”
“這樣,我們要去哪兒?”
“雪城的地下酒館,身份證就不用帶了,反正沒用。”
金燕梓掃了眼黑獸店鋪的店長,後者坐在收銀台後,裝作完全沒聽到兩人的談話似的擺弄著自己的一套茶具。
“這茶葉不錯,你們不喝一杯再走?”他指了指桌面上的白瓷器皿。
張浩賢搖了搖頭。
地下酒館的名字不叫地下酒館,而叫巴克斯與墨丘利,不過,它確實是處在地下的。這是條有點疏於管理的地下街道,能看出來擴張得毫無計劃性。街道骯髒,散發著股和黑獸店氣味相似的味道,不過烤牛肉的味道更濃烈。現在才剛剛到晚上喝酒的時間,進店的客人不少。
“就是這裡。”張浩賢說著搖了搖頭,“我帶你進去吧,生面孔在這裡是打探不到什麼。”
“哦?原來如此。”金燕梓看到玻璃窗後,身材修長的酒保已經開始調酒。檯子上做了不少人,“你認識那個叫水野純的吧?”
“不認識,只是知道名字。”
“哦哦,那就這樣吧。”金燕梓聳聳肩,推開巴克斯與墨丘利厚重的大門。瞬時,一股刺鼻的煙味竄入鼻腔。在這個骯髒又熱過頭的小酒館裡,十幾二十個客人各自坐在他們的位子上,或是暢飲,或是與夥伴大聲爭吵。吧檯的斜上方,屏幕已經花了的電視上正在播放賽馬,幾個觀眾安靜地坐在那兒,手裡攥緊了現金鈔票,提心吊膽地等待結局。
沒有人注意到金燕梓的到來。
金燕梓咳嗽了一聲,放開嗓子向著酒館內部喊道:“我要找個人,水野純在哪兒?”
酒館一瞬間安靜了下去,不過又很快恢復了之前的吵鬧。金燕梓看到在角落的小桌子旁一位身著西裝的青年男性站了起來。這個青年身材修長,但能看出來體格結實;酒紅色的長髮被隨意地扎成一束,放在腦後,五官清秀,面帶笑意,可右側的臉頰上卻帶著一道狹長的傷疤。
“我就是水野純。”金燕梓聽到青年這麼說。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8525/
“醒了?”项远戳了戳他脸颊。
“怎么回事?”奥瑞斯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人已散尽,卡莱瓦也不见了。风行坐在主位上,桌上酒菜没有一个人动,维拉和低着头的纳西在一旁。
“你吓得直接栽过去了,真他妈丢脸,和你跟一个人,老子脸都丢尽了。”项远说,“你不是什么科学家吗,没见过死人?”
“看死人和看人死是两码事。”奥瑞斯都惊讶自己竟然能冷静的反驳对方。
“干得不错。”风行说。
“啊?”
“没说你,说我呢。”项远得意洋洋撞了奥瑞斯一下,把黑色的芯片递给风行,“都在这里面了,大部分都是井之都的,不过还有很多被他删了,要不要找人恢复?”
“临死都做不好这点事,他也就不会差点逼死我了。”风行接过来,随手放进包里,“你问过他了?”
“问了,录音也在里面呢,不过啥也没有。他说你爸死的事,他也不清楚太多,只说你爹握着大权,又不肯跟井之都的合作,你爹不贪财,自然有人贪,挡了别人财路,被人盯上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年头哪有什么江湖,早就跟他说过……非不听。”风行没辙地笑了下,“知道为什么夸你么?”
“当然是因为我牛逼啊。”项远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
她摇摇头,问纳西:“知道么?”
纳西愣了下,摇头。
“一个恶人怎么体现自己仁慈?这就是答案。”她指着项远,“这,就是我留着他的原因。”
纳西茫然的点头,显然没明白答案是什么,奥瑞斯也没听懂,项远更是莫名其妙。
只有维拉笑了:“真是简单粗暴,你是魔鬼吗?”
“卡……卡莱瓦呢?”奥瑞斯打断他们的哑谜。
“送风伍和他妈离开了。”风行说,“尼科拉诺,尼科拉诺!不用藏了,赶紧出来吧!”
门把转动,尤金人打开门,站在门口扶了扶眼镜。
“现在咱们两不相欠了。”风行说,“你帮我搞定绑架,我帮你保守秘密,还请你来当见证,把治管局的怀疑一并处理掉……说起来是你欠我更多一点。”
“别坐地起价。”尼科拉诺说,“没有我你现在就是个死人了。”
“那你也别想悠闲。”
两人互不相让,一阵沉默后,尼科拉诺摇头:“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父亲不可能告诉你。”
“是啊,他会告诉哥哥,但不会告诉我。”风行点头,“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说卡莱瓦与驯兽师有缘。他是我救下来的,跟过父亲跟过哥哥跟过叔叔,我单独领队后又回来跟我,情报工作做的不好啊尼科。”
尼科拉诺了然:“你放过风伍和那个女人,也不是因为风石和规矩吧。”
“话不能这么说。”风行滴水不漏,“不过卡莱瓦的确向我求过情,说放过女人和孩子……真是奇怪,明明救他的人是我,怎么最影响他的却是我爸,最后还要反过来替我仇人求情。”
“哦!!”项远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让我去抓那老鬼!你害怕卡莱瓦心慈手软,放跑风石?”
“以防万一嘛。”风行淡淡地说,“保险。”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个相信的人?”尼科下意识去推眼镜。
“这不是你该管的。”
“给我讲讲你怎么做到的。”尼科拉诺不以为意,“我想听。”
“挺简单的。”风行说,“我叔叔这个人好面子,自诩守道义懂规矩,想除掉我,又不想落人口实。除夕嘛,以前每年除夕,只要有空,我爸都会带着我和我哥,还有叔叔一家在那家酒店过节,他知道我那晚要去哪儿……其实我去不去都无所谓,他希望我去我就去喽,他想趁着这个机会做掉我,伪装成社团冲突,那我给他这个机会。”
“你需要高乐贝拉离开才方便出手,所以我找了维拉缇斯。知道有这么个棘手的司烛猎人在,为了保险,为了干净利落,叔叔果然让高乐贝拉来了。
“叔叔做事斩草除根,并不是因为心狠手辣,而是因为胆小怕事,他怕敌人活下来报复他……这就是他的弱点了,这条道上害怕没什么关系,但是被别人知道,就是失败了。他们一家和你共进晚餐,你与父亲和他相交多年,就算高乐贝拉走了,也还有你的保镖……他是这么想的吧,我怕死又贪婪的叔叔啊,他一定想着尼科拉诺本人也是个驯兽师,谁能对自己出手!”
维拉皱起眉来:“高乐贝拉弄错了我的能力,而且错的离谱。”
“只是我的小把戏而已。”尼科说。
“高乐贝拉恨我入骨,就算叔叔下令放弃,也不见得执行。”风行说,“你是翻盘的关键,让他收到错误情报,那是必须要做到的。”
维拉沉默了下:“真是多谢厚爱,但是我不喜欢被人算计。”
“这是信任。”风行伸手捏了捏对方脸颊,“用人之前了解情报是为疑人不用,了解过后相信下属是为用人不疑。”
“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我也没正儿八经读过书,你就将就一下……高乐贝拉时时不离叔叔身边,叔叔信任他胜过自己家人,和尼科拉诺见面也必然带着他。通报的人要见叔叔和他,必然会见到尼科拉诺。”
“小把戏。”尼科拉诺又重复了一次。
风行笑起来:“他是商人,我是商人,尼科拉诺也是商人。对普通人来说恩情都是三世而折,对商人来说,情分就更像风一样虚幻啊!”
答案公布了,但维拉缇斯偷偷点着烟,没有要走的意思,纳西静默着,项远就更不用提了。
“人心啊。”尼科说,“你要小心一个人。”
“谁?”
“你父亲。”
空气凝固,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风行望着前方,点点头:“过几天商队出发,我要去墓园看看父亲,有些事得告诉他。下午商队就走,该来的人都会来走个过场,你们俩去吗?”
“我就免了。”尼科拉诺说。
寂静又一次蔓延上来,第二个人迟迟不肯答话,半晌,奥瑞斯才指着自己:“你在问我吗?”
“是啊。”
我还有选择么?奥瑞斯在心底问自己。我已经不能脱身了。
一月底,墓园里寂寂的,风行到的时候是清晨,雾还没散,墓碑上粘着一层湿润润毛绒绒的水汽。风行没再穿便服,而是跟卡莱瓦一样换了西装,在白茫茫的雾中显得愈加瘦削,眉梢眼角里的英武被黑色衬出来,越发不像个少女。
来的人不光有她,还有酒店里见过的面孔。风行告诉维拉,这些人除了陈氿,没有一个不往队伍塞心腹的,真是烦得要死。
“忍了吧。”维拉缇斯叼着烟,“你要稳,就得忍。”
风行长叹口气,她面前一溜墓碑,叔叔父亲兄长,还有高乐贝拉。这世上与她有血缘的人只剩风伍了,其余的都长眠大地。
“你赢了。”纳西说,“杀了亲人赢来的胜利,能让你感到快活吗?”
风行没有回答,她沉默地踱到高乐贝拉碑前,挥手把人遣散,指着维拉和纳西:“你们留下。”
四下寂静,她摸了摸石碑,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知道维拉怎么想的。”她说,“你不觉得我留下你们是因为你们特殊,而觉得这是收买人心的手段。”
没有风,烟上飘出来的雾却颤了颤,很快就融入了无处不在的白色里。
“我也知道纳西莎是怎么想的,你觉得被骗了,虽然我没有承诺什么。大概你现在既厌恶又依赖我,只能留下来等自己长大。”
纳西咳嗽一声。
“看到没有,高乐贝拉。”她自言自语,“这就是我现在下场啊!虽然还没死,但已经不好了。”
维拉缇丝叹了口气:“你有好过吗?”
“有啊,我很小的时候。”风行点着头,“我和高乐贝拉是真的从小玩到大。小时候跟商队去亚乐维,高乐贝拉总照顾我。他背上有块疤,是去河边抓鱼留下的,那黑兽从水里窜出来,奔着我下口,但高乐贝拉扑过来跟它扭打……就像对我做过的一样,挥刀斩下,杀了那只黑兽。”
“你动手的时候,可一点也看不出来你还记得这些。”维拉说,“我都怀疑这是你现编的。”
风行低头笑笑。
“那年他十六,背上都是血,第一件事却是转过头来问我有没有事。”她捏着石碑,眉头紧皱,仿佛回忆是件很痛苦的事,“我有什么办法?我不杀人,别人就杀我,你当我不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我当然记得!我都记着,有什么用?要随时拿出来怀念么?人是会变的!我不能回头去看从前,我会死啊!”
“我记得他回头看我时的眼神,我知道那时他真的关心我,可是他跟了叔叔,我有什么办法?”她说这话时声音发紧,带着些许歇斯底里和恼怒,“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办法?”
维拉咬着烟,心说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自己选的路吗。
“我也很愤怒啊。”她抬头看着前方,看上去一点也不愤怒,“生在这个家里,我也很愤怒;杀人才能活着,我也很愤怒;要做个恶人,我也很愤怒;世界如此不讲道理,我也很愤怒!”
话音戛然而止,她不再说话,维拉也没回应。
纳西有些无措,几次想伸手安慰一下抱下她,都被对方周身散发出来戾气吓退。
半晌,维拉缇斯干巴巴地说:“对不起。”
“不是每个人都有路能选。”风行摇摇头,指指身后。维拉回首,看到人群退往阶下,隔着迷蒙的雾仰视自己。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行说,“无数人望着你,目光里的热切、崇拜、嫉妒、疯狂……你感觉到了吗?但也是这些人想要把我拉下去,你感觉到了吗?”
“这是片墓地。”维拉缇斯唇上的烟颤着,“我只看到了一朝不慎后尸骨无存的寒冷。”
“是啊,他们都在等着我摔下来,等着我万丈高楼一脚蹬空。但是我不能,我不会,跟着我,你会一直赢。”她说,“我会赢到死。”
“你会的。”维拉缇斯灭掉烟,露出和卡莱瓦神似的严肃,点头说,“我帮你。”
纳西觉得这幕非常熟悉,她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奥瑞斯被一步步拐进泥潭时,不正是如此吗?
维拉缇斯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正在变成了被恶魔诱拐的蠢蛋,她不得不再度逼迫自己怀疑起来。毕竟她对面是个虚虚实实真假各半的商人,这些话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收买人心,她有些分不清了。
然而恰到好处的,风行在她犹豫时回过头来,露出足以令人放弃防备的微笑。
“好。”她说,“你帮我。”
--
没写完,还差一个四,但是笔记本没电了。
黑血总计1w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