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箱子、隔扇还是拉门,不用的时候就要牢牢关紧,否则“内”与“外”的界限就会被打破,绝对不想放进来的东西会趁机从那道缝隙来到身边。
1、
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渐渐带上了凉意,高悬在天空中的太阳变得不再那么炎热耀眼,仿佛有双手为从巨大落地窗投进室内的“白昼”慢慢拉上帘幕,让它让位于“夜晚”,几场雨过后,漫山遍野的枫叶开始染上鲜艳的红色。
秋天到了。
山上各类树木红色、金黄、尚未消退绿色的叶片交相辉映,仿佛织锦上的图案,以之为背景,有条长而陡峭的坂道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半山腰。
“哈啾——”
披着黑色和服外套的山犬半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接着揉了揉鼻子。
“清漆的味道吗?原来从这么远就开始了,天黑前我们就回去,在那之前麻烦你忍耐一下。”
一旁的人类青年笑着合掌,做出表示抱歉的姿势。
两人就这样沿着逐渐抬升的坂道,经过旁边朱红色的鸟居和层层叠叠的梯田,最后停在一扇大门前。高大的传统和式建筑显得相当气派,比起寻常人家更让人联想到寺庙神社,大门敞开着,向里望去,可以看到主屋后面有一片空地,被切割成各种形状、染上颜色的木材分别堆放在不同的位置,灰色粗布上的薄木片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一个穿着作务服,用头巾包着头,看起来像是佣人的男人正站在院子角落,用扫帚把枯叶拢在一起。
“寿五郎?是寿五郎吗?”
青年望着驼背的中年男人,睁大眼睛露出欣喜的表情,接着以爽朗的声音打了招呼。
“出去。”
原本期待着久别相逢的温情场景,山犬半妖看到寿五郎冲着大门冲过来,朝两人挥起扫帚的时候,惊讶得向后跳了几步。
“啊啊……只是想给常守先生问个好,然后有事情向他请教……”
“出去。老爷太太,很忙,全家都很忙,这种时候。”
寿五郎看起来似乎头脑不太好,只是执拗地重复着几个词,手上的力道倒是丝毫没有减弱。
“不记得我了吗?确实离上次来访有一段时间了……我是铃原家的老三。你刚才说‘这种时候’是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
中年男人停下来,歪着脑袋,似乎在努力回忆。
“想起来了?”
“……河童。”
“什么?”
“河童。对,就是河童,老爷很生气,大小姐哭个不停。”
扫地的男人的眼神从迷茫转为肯定,他用力甩了甩脑袋,接着高高举起手中的扫帚,朝面前青年的头顶挥下去。
青年向后躲开,他的同伴则趁此机会抓住了男人的手臂。
“这位……寿五郎先生,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总之麻烦你通知一下好吗?”
“糟,好像确实想起来了,叙旧的战术失败,我们就迂回一下吧。”
“等等?”
扫地的中年男人眉头紧皱,双眼圆睁,脸涨的通红,看起来真的开始发怒,他用力挥着胳膊,左右扭动身躯,打算挣脱握住他手腕的对方。
接着,寿五郎头上的头巾在争执中松动了,一直滑到眼睛上面,露出额头上凸起的角。
被推到一边的半妖山犬不知所措地看着赤鬼半妖寿五郎冲出大门,向已经跑下坂道,沿着倾斜成四十五度角的山坡跑向墙壁,准备翻墙过去的人类青年追去。
“寿五郎!”
一个个子矮小的老妇人急匆匆地跑出来,高声喝止了寿五郎,与此同时,人类青年已经攀着墙壁上的护栏上翻过去,站在墙角下拍起手上的尘土。
“阿堇婆,真是麻烦您……”
“你小子简直是灾星啊,问完问题就赶紧回去吧。”
面色发青的老婆婆倒背着手,撇着嘴瞟了一眼面前的青年,接着转过身以怀疑的眼神盯着在一旁轻轻摆着尾巴的山犬半妖。
“这是……?”
“算是助手。”
“劝你远离这个人,讨人嫌的性质是家传的。”
唤作堇的青鬼婆婆冲山犬半妖甩下这句话,接着自顾自地转身朝主屋走去。
“那个,堇婆婆……加悦他,出什么事了吗?”
青年突然出声发问,矮小老人的脚步停下来,握着拐杖的手紧紧握拳,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干瘪的果实一样,显出好笑的样子。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是因为混杂着悲伤、焦急、犹疑不决而产生的表情。
堇婆婆叹了口气,重重地用手杖敲击着地面,向两人转过身来。
“那孩子,不见了。”
2、
“……全家人在山里避暑的时候,因为暴雨在附近留宿,祖父偶然经过常守家的工坊,看中了一个寄木细工匣子,但工人说,那是给家主长女过三五七用的,出多少钱都不卖。老爷子非常生气,抱怨说‘连人都算不上的小丫头怎么配’,还扬言要把附近出产主材的漆树林整个买下来。”
“听起来简直是个恶霸……”
“所以被讨厌了,这家人似乎相当记仇,不管来几次都没有好脸色。”
在房间中央踱步的人转身回答。
“不过当时雨来得急,没摘便帽就打起深绿色雨伞的祖父,的确非常像河童就是了。”
走进院子一侧招待客人的和室之后,堇婆婆扔下一句去通知主人,就把两人晾在一边。于是山犬半妖就以惯常的方式静坐等待,看着人类青年一边说话一边在屋里绕圈,然后完全无视“不可以乱走乱动”的叮嘱,拉开纸门朝走廊深处窥视。
“……毕竟这个地方对妖异敬畏有加,半妖的孩子也被当作家族的恩人对待,就算上了年纪越发喜欢虚张声势的老头子,也只能在工人面前发发脾气,表面还得装作客气地去和家主交涉。偏偏对方也相当固执,一边笑着说‘也有些东西就算年深日久,还是有人弄不清它的价值’,‘打不开的盒子买来做什么用’,一边让帮佣送客……”
“……完全冷掉了!”
白川透拿起面前的茶杯,但杯子刚刚碰到嘴唇便喊起来。
“不错了,你的是茶叶,我的只是粗茶渣滓呢……”
铃原让治苦笑着把自己的杯子倾斜过来,让对方看在杯底淤积的黑色不明物体,然后接着说下去。
“……于是祖父赌气说,七十二回的首饰盒小孩子都能打开……”
“……然后让你去开了吗?”
“是的。”
“结果呢?”
山犬半妖兴味盎然地竖起耳朵,却因为外面突然传来的巨大响声而吓了一跳。
“找到了,找到了!”
走廊上响起女性的喊声。同时传来木屐踩着石子的沙沙声,再接着是慌慌张张的、咚咚的脚步声,最后以啪地绊倒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结尾。
两人冲出房间,看到外面站着晒得黝黑,打着绑腿,衣衫上满是泥水和尘土的中年人,而冒冒失失的女佣似乎是被台阶绊倒,正坐在地上揉着脚踝。
3、
结果,找到的并不是常守家走失的孩子,只是看到过孩子的山方而已。
常守家所在的山区居民主要靠出售薪材和木制工艺品为生,这里把专门收取山上运下来的木材制成木炭的人称作山方,专门负责将原木和木炭装船运到港口或车站的人称作河方,虽然近几年也修了可供车辆行驶的道路,但在此之前一直靠从山腰流到山脚的河流进行运输。由于地处偏远,又为广袤的树林覆盖,这个地方有不少妖异活动的迹象,人们也保持着古老的传统,对人类以外的种族抱持崇敬。另一方面,这里发生过的奇异事件,或是世代流传的禁忌与传说也数不胜数。
——城里回老家过暑假的学生结伴在河滩边玩耍,听到落在最后的一人喊了声“看,这蚌壳好奇怪。”大家应声去找,却看不到刚才说话那个人的身影,全体村民一起出动,一边敲鼓一边点着火把在山里搜索,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从被雷劈过一分为二的枯树中间迈过去,其中一个突然感到对方松了手,回头一看,另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母亲背着婴儿走路,因为疲劳把孩子放在地上休息,一阵风吹过,婴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年以后,在当初母亲休息的树下出现了婴儿的尸体,和消失的时候一模一样。
诸如此类有关儿童神隐的传说层出不穷,其中虽然有孩童不小心走失、受伤或者被人贩子拐卖的悲惨事故,也的确有一部分是妖异将人类的孩子带走、真正意义上的‘神隐’。
孩子丢失对父母来说,是非常凄惨、痛苦的事,但是在这个经常发生异常事件的村落,人们往往在到处寻找之后,怀着悲哀肃穆的心情将这一事实接受下来。
而现在,就是大家在山里找了一天一夜之后一无所获,在不安的高潮过后,每个人心里开始浮现出不祥的预感的时刻。
“大约一点钟的时候,我看见加悦在岔路口附近四处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我和他打招呼,他还吓了一跳。”
“到底还是在岔路口丢的吧!阿梅你怎么回事?!”
“我们没去那么远,真的只在院子外面转了转就回来啦……是在那之后不见的,真的!”
女佣哭丧着脸望着山方,脸上挂着“早知道就不领你过来”的表情。
“赶快再找一遍吧!”
“可是……”
“寿五郎不是在院子里吗?说是没看见啊!”
“问他能说清楚吗?还是再出去找找……”
“莫非真的是天狗……或者,被……”
“别胡说!”
两位访客趁着一片混乱的时候,从房间里出来。和堇婆婆再次确认了一遍以后,向大家口里提到过的几个地点走去。
事情是前天中午发生的,吃过午饭之后,新来的女佣阿梅带六岁的加悦到院子外面散步,当时家里大多数人都在午睡,所以也不知道阿梅坚持宣称的“因为加悦感到累了,所以走到一半就返回家里”是不是真的。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堇婆婆从杂货铺回来,打算拿点心给加悦吃,但孩子的床铺上没人,常去的地方也不见踪影。问了其他人也都说没看见。
晚饭时就会回来了吧。堇婆婆这么想着。可是,一直到了黄昏时分,加悦还是没有出现。母亲广美有点担心,就自己去村里小孩经常聚在一起的地方寻找,但哪里都找不到,告诉父亲武雄之后,只得到“不用着急,说不定在什么地方睡着了”的回答。直到天黑,大家才开始着急起来。
顺着坂道向下几十米,经过邮局和杂货铺,道路分成两个方向,一边通向山脚的街道,一边通向树林。
“是不是在树林里丢的呢?”
“我想不是,刚才问了附近邮局里的人,阿梅的确是在前天下午来过,寄了一封信,还有两张明信片。就在这个时候加悦跑开,被山方看到了。之后两人大概一起回家了吧,阿梅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来过邮局,对孩子的事没必要撒谎。”
“为什么要隐瞒去过邮局呢?”
“一是怕被当做因为疏忽弄丢孩子的罪魁祸首,二是……瞒着丈夫给老家的弟弟寄钱了。”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唉,阿梅只会读,不太会写字。邮局那里有人帮忙代书,那家伙嘴不严,在这种封闭的村子真是太糟了……不过倒是帮了我们。”
“如果是回家之后不见的,还得去问寿五郎吗……”
白川挠挠耳朵,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二人返回的时候。寿五郎已经不在院子里,而是在大屋一侧的仓库附近忙着什么。
除了正面的大门,主屋一侧是放置杂物的仓库,仓库和院墙之间有一条窄道可以通过,院墙上还有一道门。但是,无论从正门进来还是从侧门出入,假如有人在院落中间,都是可以看到的。
“那个时候,到底……”
好不容易让充满敌意的寿五郎静下来,但提到当天的情况,赤鬼半妖只是拼命摇头。两人只得再次自己去确认院落里各个位置的情况。
“……总觉得也有不想说的事情呢。”
“啊啊,所以还是回家之后又出去了吗?如果至少能确定方向,就可以缩小搜索范围了……”
“等下,这个是……”
白川突然抬起头,似乎在空气中搜寻着什么。铃原循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到不少杂物从仓库中被移了出来,堆在靠墙的角落。
“酒味。”
“哈?”
“没错,一开始被清漆的味道掩盖了。”
“说起来我也闻到了一点……横放的木板上有打湿过的痕迹,然后这下面……”
两个人俯下身,把盖着堆放在墙角的木箱盖稍稍移开。木箱里整齐地摆放着曲线形的大瓶,中间有两瓶的空间,下面还有些没来得及处理的碎片。
“真的是酒啊……”
铃原看着一脸兴致勃勃的白川,然后看着远处开始变得紧张不安,就要朝这个方向奔过来的寿五郎,以不引人注意的动作盖上盖子,站起来顺着仓库一侧的窄路迅速走开。
“喂……”
“恐怕是前天打碎了秋分祭要从仓库搬出来的酒,不想让人知道,那个味道居然留到现在,大概很名贵吧。比起这个……”
“果然你也注意到了。”
白川盯着道路尽头一闪而过的影子。
“在会客室等的时候,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都有人在偷窥,早知道就从那里下手了。白白浪费了不少时间。不像堇婆婆说的那样一直呆在房间里,完全可以下床走动嘛。”
“你在说……谁?”
“大小姐。”
“哎??你知道她的下落了?”
“什么?”
铃原诧异地回头看着白川。
“走失的是男孩啊。”
4、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糟了,你就准备这么闭着眼睛,躲在屋里等着一切过去吗?”
就在纸门要被拉上的一瞬间,一只手从外面伸进来,用力向反方向扩大着那道缝隙。
“这是不是太粗暴了……”
小而白皙的手终究抵抗不过那股力量,眼看着纸门被拉开,两个人从走廊上跌进房间,穿着睡衣的女孩终于忍不住,双手捂着脸抽泣起来,大滴大滴的泪珠从指缝间落在地板上。
二楼的和式房间拉着厚厚的窗帘,室内显得非常阴暗,空气。地上的被褥散乱着。女孩就在房间正中,她一边哽咽一边擦掉眼角的泪水,接着拨开鬓角的头发,短而蓬松的灰色卷发下面露出了耳畔的羽翎。
“……鵺的半妖吗?”
传说作为妖异的鵺诞生之初无法啼鸣,而开口吐出的就是预示灾难的词句。白川担忧地看着这个看起来不满十岁的孩子,仿佛重演着这个传说一般,她双手抓着喉咙张开嘴,但嘴巴只是徒劳地一张一合,却无法发出声音。
女孩接着又合上眼睛,努力试了几次,仍然只有气流的嘶嘶声从喉咙里流出来。于是,她缓缓俯下身体,再抬起头盯着面前的两人,似乎在极力恳求着什么。
“在哪里?”
铃原的声音依然很平静,可是已经听不出温和的意味。女孩慌张地摇着头,一边比划着,一边用手指在地板上写字。
“是,我,的,错。”
“在哪里?”
“说了‘要是消失就好了’,然后,让‘那个’开着,所以,被带走了……”
“不会和其他人说的,现在还来得及。”
女孩似乎又要哭出来了,她拼尽全力地在地上描画着横线和竖线,还有绵延的曲线和圆。
“通往鸟居的路……井。”
5、
废弃的井原来就在常守家院子后方,由一道矮墙隔着,后面生长着茂密的杂草,几乎没过成人的膝盖,如果是小孩,恐怕高度已经及腰,需要花点力气才能分开。
进入秋季已经微微发黄的草叶在风中摇摆,中间有被踩过的痕迹,草丛间时隐时现废弃的石头五轮卒塔婆,四周非常安静,粗糙的塔身在暮色中投下歪斜的黑影。
井口覆盖着石板,石板四分之三的地方裂开了一条缝,大半片已经落入井底。拨开剩下部分上面的泥土和青苔,可以看见用朱色书写的古怪符号。之后有人用木条钉成的栅栏草草挡住了这个缺口,这栅栏现在也被移开,露出下面幽深黑暗的空间。
“看来就是这里。”
白川低头接住从井底抛上来的什么,接着瞪大了眼睛。
那是个小孩子玩的手鞠,花色还很鲜艳,泥水粘在上面显得格外突兀。
“要不要通知其他人?我觉得这下面有很糟的东西。”
“……你看得到吗?”
井底没有两人想象得那么深,把绳子系在腰间攀登下去的铃原几乎不用提高嗓门,说话声就很清晰。
“不如说看不到,本来这个光线可以看清底部的情况,但现在有黑色的雾堆积在里面……”
下面的人停顿了一会儿,思考着什么。
“来不及了。白川君,把梯子放下来,拿着煤气灯进来吧。”
当白川踏上梯子的最后一级,确认脚下的地面可以承受自己的体重时,他惊讶地发现,井底连着一条隧道,借着井口照射下来的微光,可以看到上面落下来的半片石板横在脚下,铃原手中的煤气灯在入口处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后面就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两人顺着甬道向前摸索,四周都是凸起的石块,手摸上去又湿又滑,必须稍稍弯腰才不会撞到头,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向前走,就像在某种巨大怪兽的腹腔内前进一样令人不快。
“……”
“前面还有异常的感觉吗?”
“……”
“白川君?”
“……啊。”
铃原用灯光照射着后面已经落下一段距离的白川的脸,惊讶地发现对方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好像流过很多汗一样。
“哪里不舒服?有压迫感吗?附近蛰伏着妖异吗?”
“不……没事,继续往前走吧。”
后方传来压低声音的嘟哝声。
“是……在害怕吗?”
这一次没有传来回答,通道中的呼吸声清晰可辨,还能听到脚下有细细的水流涌动,附近岩石上水滴滴落在地面的啪嗒声。
似乎想要填补产生不安的缝隙一般,人类青年开口讲话了。
“说起来,长女绚子的父母都是人类呢。”
“接受秘法让女儿成为半妖,说着‘因为你大家才能活下来’,我想一直以来,全家人给予了她不少关怀和爱吧。”
“但是,第二个男孩出生以后,父母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使用的衣物和玩具很长时间都没换新的,生病卧床也没人关心,‘我只是为了弟弟的出生而存在的’,‘假如加悦不在就好了’,这个年龄的女孩产生这种念头也不奇怪。”
“喂,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加悦走失……从这掉下去……是绚子……”
“不,这村庄流传着‘一切需要开关的东西使用之后必须好好合上,不可以留下缝隙,否则就会有东西趁虚而入发生灾难’的禁忌,两个孩子找到了大人们警告不要去的地方,经常在那里玩耍,绚子发现了井口的缝隙,发觉下面有异样,但没有告诉任何人,结果加悦自己在附近玩的时候,把手鞠掉了下去,去捡的时候不慎跌落,绚子一方面因为生病喉咙疼得没法说话,一方面心里也挣扎了很久,我想大概是这样。”
“另外让我在意的是,这个禁忌到底是由于经常发生神隐事件,用来警告小孩决不能接近危险的地方,还是想要隐藏什么事情呢?这里流传的著名工艺是制作机关盒,也传达着‘不能轻易打开’这种信息……但是采用这种说法,不是反而更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所以,我觉得,这里一定有想让人发现的东西。”
“……”
身后的脚步声停止了,山犬半妖先看到了通道尽头的巨大空间。这里看起来像山石塌方后形成的山洞,街道上的建筑还保留在里面,层层叠叠的房屋已经倾塌,柱子和房梁交叠在一起,杂物散落在地上。
“那,那些是……”
背后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铃原举起手中的煤气灯,照亮面前像庭院中央的一片空地。
那里躺着几十具散乱的尸体,说是尸体,其实更像是骷髅,从骨骼的形状可以看出有成年男人、驼着背的老人、骨盆较大的女性,甚至还有蜷缩着的婴儿的小小骸骨。
他们的肢体互相交错,静静地躺在灰尘和泥土之间,骨骼上覆盖着灰白色像薄纸一样的皮肤,还缠着破成碎布片的衣物。看上去都是几百年前的样式。
铃原站在那儿盯着面前的一切,微微皱起眉头。
“衣物,盛水的器具,炊具……看来被困住很长时间后死于饥渴的……白川君,你没事吧?”
“呜……!”
白川似乎是被横躺在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正跪坐在地上,他像是想要看而又不敢看,眼神游移,茫然地环视四周,仿佛在黑暗中寻找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
突然,他的眼神集中到远处的一堆瓦砾上,那里似乎是一栋小楼倒塌后堆积起来的,上方的岩石缝隙投下一道微弱的光。假如没有灯光照明,人在这个环境里首先注意到的应该就是那个地方。
铃原也同时发现了,瓦砾上面躺着的一个小小躯体。
两人同时向那个方向奔去,白川率先攀着岩石和瓦砾到达目标,他抱起那个孩子,转身想要说什么。
就在这一瞬,铃原感觉到了脚下的振动,那堆瓦砾开始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白川君,赶快下来,那里……”
还未吐出下面的字眼,地面便沉陷下去,铃原看到那栋破碎的小屋四散崩塌,上面的影子也随之下坠。
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好久才终止,然后,下方的黑暗中,传来喉咙里发出的一声呜咽。
6、
庭院里红叶蹁跹,在走廊上投下蝴蝶一样的影子。本打算前几天就出发的两个人,因为这件事情在山脚下耽搁了一阵。一场秋雨过后,山上层层叠叠的红色又重了几分。
“简直是,乱七八糟啊。”
“幸好那地方只有两三米高,孩子只是脱水,回去接受治疗之后不久就恢复了,绚子看起来是真心感到后悔,这件事过后,家人也会重新考虑如何对待两个孩子,结果总算不错。寄木细工本来是为了盛放在仪式上使用的首饰,或者祈福用的赠物,是饱含了家庭成员祝福的重要道具,希望他们好好想起来,女儿也是备受期待而出生的。”
“所以,那时候……三五七的盒子怎么样了?”
“常守家和另外一家以染色织锦出名的手工艺人是世交,每次重要场合的机关匣里,总要封上那家做的工艺品。那个响声和形状,大概是女子出嫁时戴的头饰,当时想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给这么小的孩子这种东西,但随便打开搞不好会遭天罚’。所以开到七十回的时候,说最里面两层是封死的,常守家的长辈笑得非常开心,老爷子则大发雷霆。”
“哈哈……想也是这样。想要隐藏但又希望总有一天有人能去揭示的东西,就是这样的吗……”
树枝上的小鸟振了振翅膀,发出一声唿哨,直直冲上天空,周围随之安静下来,只有远方簌簌的风声,在起伏的山峦之间流动。
“还有……那个,山洞里。”
仿佛不愿再次回忆那时的景象一般,赤脚坐在走廊上的山犬半妖迟疑着开口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地方几百年前发生过瘟疫,村民祈求妖异让疫情最重的地方发生事故,不知是灵验了,还是地质结构本身的原因,总之真的发生了大地震,整座村子都被埋住了。虽然村民们在岩石形成的空洞里逃过一劫,但外面的人随后堵住出口,不让里面的人出来,以免疾病进一步传染。”
“……”
沉默重新回到两人中间。只是想象封闭的空间里发生了什么,就让人心情沉重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站在廊下的青年开口打破了沉默。
“已经过去很久,附近神社的当主也好好祭拜过了……那也是想要被发现的事物啊。”
“可以的话……真不想再看一次。”
山犬半妖脸色凝重地回答说。
“人类的残忍常常是由无知和恐惧造成的,假如人人都能冷静地面对灾难,大概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什么话,你就一点没觉得惊讶,或者害怕吗?说不定只是表面装作镇静吧?”
“……”
人类青年抓抓头发,叹了口气。
“确实,就算是我,也不能完全控制情绪。”
“?”
“……瓦砾堆掉下去的时候,感觉心跳都要停了。”
※老子告白啦————————【形象呢。
※我没有贿赂小姑娘哦。
今夜的街道与往日相比稍显有些冷清,神社和寺院则迎来了少有的人潮。人们都来到这里进行第一次的参拜,祈求平安。
汐音也不例外,她与父亲宗次郎一起前往了常去的神社。一路上遇见了不少二人的熟客与朋友,互相问候,道一声“新年快乐”。
在手水舍清洗过后,他们随着人流到了供奉殿前,排进了队伍的队尾。当轮到他们时,已经过去了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人很多,有些人并没有花多少时间;而有些人则花了不少时间,似乎跟神明诉说了不少。
汐音与宗次郎二人站在供奉殿前,将事先准备好的香火钱投入了塞钱箱以后便是二人一起摇铃。
二礼,二拍手。
稍稍与神明汇报了一下年末的心情,然后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最后是一礼。
到这里便是完成了新年初诣。
神社的御守向来高人气,尤其是这间神社的结缘御守相当受女性欢迎,就算是汐音也不例外。然而今年她却是为了他人求得御守。
“那个结缘是给自己的吗?”
“是给江廉的,希望她的恋情能够顺利。父亲,新的一年请继续健康下去。”
她将刚刚求得的健康御守交给了宗次郎。
“今年也确实收到了,谢谢。说起来刚才跟神明大人许了什么愿望吗?”
将御守收好后他们再次开始移动,下一个目标是去求签预测今年的运势。
“都说了是愿望,告诉您的话不就会失去意义了吗?”
“小时候明明都会跟老夫说的……呜呜,死去的孩子她妈,女儿长大了变得不可爱了……”
“是吗?我认为我还是父亲那个可爱的女儿哟?不过我的愿望还是不会告诉你的~”
“汐音……父亲好伤心哦。”
“嗯,我知道。所以回家后给你做点下酒菜,再陪你喝一杯,如何?”
“诶——平时都不让喝酒的说。”
“今天是新年,姑且允……啊、一之茂先生——”
宗次郎注意到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之茂的汐音此刻笑靥如花。先前他已隐约察觉到,如今也只是证实了自己的感觉而已。
女儿对这个温和的年青人起了恋心。
说起来现在已经算是第四年了吧……那个小伙子的离去。当时的女儿临近崩溃,之后也一直拒绝着与他人结缘,那样子的她着实让人担心。现在能看到她这样直率的面对自己的心情,真是感慨万分。
宗次郎跟在汐音的身后,一起到了一之茂的身边。然后他注意到这个年青人的身边还有一个娇小的小姑娘。
“新年快乐,一之茂先生,苏方姑娘。”
汐音率先打了声招呼,一之茂也礼貌的向他们问候道:“新年快乐,小鸟游先生、小鸟游小姐。”
“说起来小鸟游先生还没见过她吧,她是我的店员苏芳。”
站在他身旁的猫又小姑娘礼貌的向着宗次郎鞠躬。
“新年快乐,小鸟游先生~吾辈是苏芳,请多多指教——”
“新年快乐。”宗次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交给了苏芳,顺势还抚摸了她的脑袋,“老夫的女儿长大了,已经没有人能收我的压岁钱了,感觉有些寂寞呢,所以小姑娘能收下吗?”
苏芳稍稍有些犹豫,但还是收下了压岁钱:“谢谢小鸟游先生。”
“让您破费了,小鸟游先生。”
“并不会,还有人能收下压岁钱这件事让老夫很开心。说起来,一之茂君,老夫和汐音都是‘小鸟游’,你这样叫不累吗。不如……叫老夫女儿的名字吧。”
虽然不甘,但还是想帮着一把。真是的……
“……小鸟游先生。”
看一之茂有些为难的样子,汐音伸手在宗次郎的背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父亲,您能陪苏芳姑娘去别的地方逛逛吗?我有些话想和一之茂先生单独说。”
“……好吧。”宗次郎在答应后便向苏芳邀约,理由是让年轻人们独处发展一下感情,当然这个理由并没有让一之茂听见。在离开前,宗次郎拍了拍汐音的肩膀后才带着苏芳离开。
老夫这么做能帮到她吗,椿。
再和他们暂时道别后,汐音让一之茂跟着她到了一处人流稀疏了一些的地方。
最终在一个空处停了下来。
“谢谢,能跟我过来。”
“怎么了,特地让我跟您过来这里……”
“现在就略去敬语吧,一之茂先生,您可比我年长。”汐音笑道,“我要说的,或许您已经察觉到了吧。在那之前……能稍稍听我说一些关于我自身的故事吗?”
“……我明白了,既然您愿意告诉我,那我会好好听着的。”
“谢谢。”
一个深呼吸让她稍稍冷静了一些,然后她向他谈起了自己的过去,一些不曾告诉过别人、藏于心底的秘密。
明明是笑着谈起,但在他的面前,自己的伪装似乎总是那么容易崩坏。
“22年的人生里,我已经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事物。分离是我最害怕的事。”
“四年前,我失去了我最爱的恋人。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悲伤中走出来,然而我陷入了害怕与他人结缘这件事。如果对方也会突然离开我呢?一想到这点,我就无法前进。”
“但是……与您相处的日子里,我再一次开始前进了。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是察觉到隐藏在您的温柔下的距离感,还是意识到自己在期待着与您的见面?完全不知道呢……只知道,每一日、每一日,我对您的思念、对您的情意已经填满了我空洞许久的心。”
“您一定已经察觉到了吧,我的心情。如果不说出来,或许我们能一直是朋友,但是我不希望自己后悔,也不想自己再错过了。所以我要说出来,哪怕会让您感到烦恼。请原谅我的自私。”
她再一次深呼吸,然后笑着面对着他。
“我喜欢您,一之茂觉二郎先生。”
“小鸟游小姐……我……”
她抬起手轻按在了他的双唇上,阻止了他的话语。
“这也是我自私的请求,请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再告诉我您的回复吧,我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我的事。那样哪怕是拒绝我也能安心接受。”
“……”
见他点头应允,她才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她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事,她从手袋中拿出了刚才求得的健康御守,而后汐音拉起了一之茂的手,将这个御守塞进他的手中,“请您收下这个御守,这是现在的我作为朋友想要送给您的东西。”
“我一直从您那里收到了不少的东西呢,谢谢。”
“您一直也都收下了,为此我也要说谢谢才是。差不多我们也该回去了,希望父亲不会太宠着苏方姑娘才是,那个人经常会没了分寸呢。”
“说的也是,那么我们回去吧,小鸟游小姐。”
再与宗次郎、苏芳碰头后,汐音将求得的另一个健康御守送给了苏芳。然后他们一起去求签了。
汐音苦笑着看着自己的签文,然后毫不意外的被父亲嘲笑了。
新年初始便求到了“凶”,也是不得了的签运呢,但是不是“大凶”真是太好了。
希望神明能够消除厄运,让今年能平安度过。
这么祈求着的她将这张凶签绑在了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