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
“京六月,晚樱刚谢,又迎梅雨”。
在文学作品中无论如何都能写出诗意的季节,实际在生活里并没有那样美丽。
商店街外,行人匆匆,车流拥堵。商店街里,墙边枝叶垂头丧气,花草蔫头耷脑。“五月雨”的低气压悄然蔓进各家各户,百坂家也无法幸免。
百坂智大步出了家门。
出是出了,却没有目的地。总之先撑开伞,任水洼湿透鞋袜,偶尔与归家的人擦过伞沿,雨点飞溅,于是衣服也被打湿。
湿就湿吧,他懒得在意。
踩着父亲的话音冲出家门,中岛优子难得气得“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生气不能解决问题,但她克制不住。冲进雨里才想起外面的天气,连衣裙眼看着开始漫出一片水渍,甩不掉的湿气紧紧贴在皮肤上,令她更是止不住怒火。
什么破天气,什么鬼日子。
兜着满肚子火在街边买了把伞。卖伞的小贩本想敲把竹杠,偏偏被这年轻女孩幽灵能面具似的冷脸震住,收下钱不敢多言。
不知道要去哪里,总之离家越远越好。秉着这样的心态挤上公交,又在满车潮热中后悔,刚过两三站便匆匆下了车。
重新撑伞,走过路口,熟悉的物体牵动了注意,她抬起头,看见“人吉商店街”的招牌下,平时揽客的喵吉招牌被雨揉得皱皱巴巴。巨幅的招牌后是几乎无人的街道,雨成了唯一愿意走进去的顾客。
……算了,来都来了。
沿着街边走了片刻,斜风细雨像是某种嘲笑。百坂智不由回想起刚才家里发生的事——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父母因为一件小事争吵,吵着吵着就把矛头转移到了儿女身上。
先是父亲指责母亲育女无方,不然女儿也不可能突然离婚提着行李回娘家。接着母亲回敬他教子无门,大儿子快而立了不结婚,小儿子好容易考上大学又面临退学。百坂智听着,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吵的,但苦于那时被提及的三人中只有他在正面承受压力,只好借口有事出了门。
……早知道就把那本没看完的书揣上了。
连绵阴雨模糊了许多店面,也驱赶了不少客人。走在越发萧条的街边,看着认识的店主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他收回视线,决定找个地方坐一坐再回去。
之前那家咖啡馆就不错。是叫“望月堂”来着?处分期间不能去学校,他干脆接下了母亲介绍的“补课”事宜:给母亲熟人的女儿辅导理科。两个中年女性莫名兴奋地把他和中岛家的小女儿推出门,说是街上新开了一家咖啡馆,那里更适合年轻人。
事实证明的确不错。咖啡与甜点品类多,店里也比较安静。
循着记忆拐过街角,百坂智忽然停下了脚步。
记忆中快要模糊的女孩身影出现在面前。
中岛优子是因为被母亲拉着挑衣服,才第一次踏入人吉商店街。在她看来,这条街除了人少一点,有个怪里怪气的吉祥物外,和其他商店街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后来再过来则是因为“补课”。母亲非说那家服装店的小儿子是考上好大学的,肯定可以帮她稳固一下次次徘徊及格线的理综分数。
说实话,她并不需要。单凭现在的模拟考成绩,已经足够去她想去的大学了。再说她的成绩在群英荟萃的兔角高中也算中游偏上,不过是偏科而已……
好吧,她不得不承认,百坂智辅导功课还是挺用心的。休息时间还可以边吃店里的甜点边玩益智游戏,和她之前放学后的生活并没有太大不同。
正心想着,自己勉强承认的青年便现身于雨幕中,伞下的面容同她一样难掩诧异。
“……百坂先生?”
“下午好,中岛小姐。”
百坂智并不要求她称他为“老师”。这也是令她感到惬意的一点。
优子莫名有些慌神,目光倏地飘向身旁的屋檐下。
古朴的招牌上赫然写着“望月堂”三个字。
奇了怪了,随便走走也能在固定地点碰见固定人物。早前听店员说人吉商店街无论出售怎样的商品或服务,定价最后一位数必定是“5”……这难道是什么五元带来的缘分——想太多了吧?
短暂沉默间,左右脑互搏三回合。可是这光天化日的,两个关系不算熟的人站在同一家店的左右两边,的确是有些尴尬了。她正想问要不要进去坐坐时,青年头也不回地说:
“今天休息。”
“……嗯?”
“望月堂,”他指了指店门口张贴的纸张,“今天有事休息。”
她凑近一看,不由“啊”了一声。还真是。通知是手写的,措辞恭敬,字体端正,撇捺处稍稍晕开。这家店在自己的记忆里从未歇过业,不知是什么事会使那位笑容优雅的店长决定在周末歇业一整天。
两人并肩站在闭门不开的咖啡店前,顿时无言。优子实在是不想这个时候回家,同样不想在这不大不小的雨里四处瞎逛。带着些许置气的心理,她索性收了伞,借着一楼的雨棚,背对店门蹲下身去,缩成了一团。
默默注视她一系列动作,青年也随之收了伞,店门轻轻地发出一声“砰”。她抬头,发现是他倚靠在了门上。
……还好门够结实,不然有他赔的。
坏心眼的想法并未出口,她小声问:“您不回去吗?”
“那你不回去吗?”
结果彼此都不回答对方的问题。
天空像一张怎么也拧不干的抹布,雨点打在短棚上,湿气仿佛有了实体,肆意游走在周身。一旦没有了交谈,脑海里便抑制不住地翻起“旧账”来:母亲翻阅她的成绩单,一如既往地忧心她走偏的成绩。父亲听见了,拉下脸说女孩子要那么好的成绩干什么,反正将来都是要嫁出去的。依他看不如现在就退学,好好在家学学家务活,将来嫁出去了也不至于在婆家人面前丢人现眼。
——可是优子想考大学呀。考上大学多见见世面,当当时髦女性也不错嘛。
——有什么好当的。找着一份看起来像样的工作就不嫁人了?中岛家有创继承家业就够了。
……
刚压下去的火气转瞬翻涌而上,她不得不把自己抓紧一点,这样才不至于把手里的伞扔出去泄愤。如今没有哥哥的支持,儿时向父母骄傲宣布的梦想如今更像一个笑话。
……不,她并不是想继续依赖哥哥。
该死。
最终还是在心底吐出了脏话。忽然觉得疲惫不堪,优子松了手,干脆一屁股坐在木台阶上,破罐破摔地打破了沉默。
“雨要是再大点就好了。”
“嗯?”
“淹了整个京都最好。”
“……那中岛小姐很可能会被洪水带去大阪。”
按照地势走向,应该是往枚方市去。百坂智补充道。
“真的?还能再走吗?”
“枚方再下去是大东市。”
“再然后是大阪府?”
日本地理学得不错。他微微笑道。
“可是大阪府说到底离京都也不远。”她固执地说,“我还想再远一点。”
“再远一点就到海边了。汇入海水后,一切都得看中岛小姐的努力了。”
游出浅湾,进入菲律宾海与太平洋的交界,又或者直接游到对岸,去往香川县。
她认真地想了想,“那我更想进太平洋。说不定可以一直游去英国。”
“英国啊,”百坂智想了想,“如果你能穿过印度尼西亚的岛礁,从印度洋经开普敦向北,再经过一整个非洲边沿,那确实是能抵达英国的。”
唉,好远。在脑中的世界地图上跟随他的讲述画出一条曲折路线后,她烦恼地叹气。原来哥哥现在离自己这么远。
“那百坂先生呢?假如京都被淹了,您最想去哪里?”
“我?”百坂智没有犹豫,“最想回家吧。”
“嗯?”
“爸妈还在家里。”
“啊……”光顾着自己泄愤了,没考虑到他的心情,她微微愧疚地说,“对不起。”
百坂智似乎笑了笑。“没关系,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反而印证了中岛小姐的确只有理科需要辅导。”
“可是今天放假,不是补课的日子。”
“是啊。今天放假。”
她才注意到,街对面的店铺是卖水果的。隔着一条街道与长长的雨棚,只能看见露在摊子外侧的苹果与橘子,分别被放在门口两侧,似乎在等待贵客光临,带它们回家。
女孩愣愣地望着,忽然想问一问身边大她两岁的青年,是否也曾考虑过结婚的事。身边人都把结婚挂在嘴边,就好像学业与工作都可以从人生里被轻易排除,唯独结婚不可以。可是婚姻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能轻易带领对方进入自己的人生?每当看见热恋中的情侣时,她都想问一问。
终究还是觉得唐突而没有问出口。他们时而闲聊两句,时而沉默地维持姿势。分别时,她不情愿地朝回家的车站走去。百坂智并没有立刻选择回家,而是先目送她离开,再选择站在望月堂店铺的花坛前,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绣球花。
那因雨露而愈发饱满明亮的模样,竟像极了刚才说想离开京都的中岛优子。
鞋袜未干,梅雨未停。但不知何时,心里的包袱轻了不少。青年转身,踏上回家的路。
※啊有人狗得连三篇都凑不齐……总之是存货,再发
※游戏参考自:https://www.youtube.com/watch?v=96Mc60V8HLk
“今天碰见您的哥哥了。”
中岛优子在咖啡桌上摆好今天计划玩的益智游戏,一边才想起来这里之前发生的事,一边搂着裤裙坐下,将有些碍事的长发拢到背后。
“我哥哥?”坐在正对面的青年抬眼。
“嗯。他叫百坂光,是吗?”
“对。”
今天玩的是她在书店偶然买来的游戏,包装盒上的英语花体字“Perfection”颇有些挑衅之意,对高中生与大学生来说可谓眼前一新。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台长方形的白色机器。左半边是“Record”“Timer”和“Start/Stop”,右半边则是排成一圈的各式图案——也就是游戏内容。
“走在街上的时候——”女孩将事先读过的说明书递给他,自己则负责按下“PUSH”按钮,使右半边“下沉”,将开关拨到“Stop”,计时便立刻开始。为了保证(自己心里的)公平公正,她只提前阅读过说明书,知道大概是个怎样的玩法,但各种形状的拼图是绝没有提前记过位置的。面对手边散作一团的拼图与耳边作响的倒计时,优子十分从容地将对应形状的拼图摁进右半边的棋盘里。“我没有注意钱包从口袋里掉出来了。是百坂先生——啊,对不起,是您的哥哥百坂光先生发现,特地送还给我,我才知道。”
一分钟很快,在边说边拼图的情况下过得就更快。眨眼间只剩半分钟,而她依然不疾不徐,目光不曾离开过棋盘。
“您和哥哥长得像,特别是脸上的痣,所以我就问他认不认识您。”
最后一块拼图在倒数五秒时被她成功摁进去。倒计时停止,她轻呼出一口气,把包装盒里附带的“图钉”钉在了“Record”下方最后一排的“55”秒处。
淡淡地“哦”了一声,百坂智接过她递来的棋盘,按照刚才看过的说明书步骤,迅速新开了一局。
“我哥他怎么说?”
“他说,”向端来牛奶咖啡的服务生道谢后,优子微微抿了一口,舌尖仍有几分苦涩,便拿了三包白糖依次洒进去,边搅边回答,“谢谢我平时对您的关照。”
说完,她轻轻笑了起来。
——现实明明正好相反。
若非百坂智答应辅导她功课,她也不会在上一次模拟考中理综提高五分。五分虽说不多,对她这个重度偏科生而言已是一个难以置信的进步。再加上百坂智还愿意陪她玩各种各样的益智游戏,她每天放学后不再只是坐在窗边独自玩填字游戏,生活也渐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其实没有这些,自己也能过得很惬意。
从咖啡杯边沿上方,她瞥见青年藏在刘海与镜框下低垂的眉眼。
……不过有也挺好的。嗯。
当然了,这些事不可能在一场短暂相遇中解释清楚。因此她只是慌忙否认百坂光的说法,十分郑重地表明自己才是受关照的那一方。
并没有来得及说到这里,就见百坂智若无其事地拿起一颗图钉,钉在了“45”秒处。“他可能觉得一个和教授打起来的学生没能力辅导别人吧。”平静地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他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愉快。顿了顿,他将棋盘递过来,扶了扶眼镜道,“不好意思,你们还聊了什么吗?”
“没有了。百坂先生……您的哥哥还要继续巡逻,叮嘱我看好财物,说下次有机会可以去百坂家坐一坐。”
“嗯,很正常。他本来就是警察署的。”
将将刷新到“43”秒,她继续说:“不过您的哥哥好高。百坂先生就够高了,没想到您的哥哥,唔,站在我面前都能‘遮阳’了。”
“经常有人这么说他。”
“你们脸上的痣的位置也好相近。血缘关系真奇妙。”
“是啊。给。”
“好的。之前听母亲说您上面还有几位姐姐……”接过棋盘,她刚出口的话戛然而止,接着化作一声不解的“欸”——刚才那颗还停在“45”秒的红色图钉不知不觉间停在了第一排最末尾,也就是“15”秒。
十五秒?!中岛优子瞠目结舌。
不对,按理说这种没具体规定年龄,靠记忆力和反复训练就能刷记录的游戏,进入十五秒并不算天大的难事。可是眼前这个人是怎么做到一边对话一边在短时间内就把记录刷新成这样的?他是魔鬼吗?
“继续吗?”
百坂智撑着下颌,发丝掩不住眼睛里的促狭。
“……继续。”
虽然输给他已是家常便饭,但她这一次依旧不愿信邪。于是,这边斗志昂扬,那边平淡如常。正当女孩聚精会神地在倒计时中揣摩方法时,百坂智忽然说:
“要不要叫我的名字?”
“嗯?”优子飞快地按着拼图。
“名字。”
淡淡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
“名字?为什么?”把图钉改到“30”秒处,她抬头问。
“……两个‘百坂’挺容易搞混的吧。”
“您是说把您和您哥哥搞混吗?”她笑道,“不会呀。”
“那,”他伸出另一只手,指着“15”秒,“今天赢过我,你就不用改口。不过马上就要六点了,估计是输定了吧。”
傍晚六点是“补课”结束的固定时间。百坂智指了指店里的时钟,转回头时,来自她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就差没把“卑鄙的大学生”写在脸上。
中岛优子默默按下了“PUSH”键。
“比吗?”
“……比!”
有勇无谋,莽撞冲动,不过精神可嘉。
等他在内心慢慢罗列完对她的评价,时钟也准点报时六下。黄色图钉黯然停在“20”秒处,宣告了今天的输赢。依然不知道他为何执着于让她直呼名字,但输了就是输了,中岛优子不情不愿地说:
“……智先生。”
“嗯。”总算满意的青年站起身,难得舒展了眉眼,“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要改称呼?”
“赢了我就告诉你。”
“……”
那不就是一辈子都没办法知道了吗?!
面对她没有说出口却显而易见的心理活动,一边藏好自己发烫的耳根,百坂智一边想,她总会赢的。
赢过他,然后离开这条街,去往更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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おまけ:
第二天,照常坐在老位置上,中岛优子忽然皱着眉头,很是不平地说:
“只有我叫您名字也太不公平了。”
没想到她还在纠结这件事,百坂智停下讲课的手,侧过头来看她。
“‘优子妹妹’?”
秀眉舒展了一下,复又打成死结。“怎么好像凭空多了个哥哥似的。”女孩摇摇头,“不太好。有种下一秒我哥就要贴过来喊‘小优’的感觉——”
“‘优子’。”
“……”
“嗯。‘优子’比较顺口。”
表示“温柔”“优秀”的“优”,象征女孩子的“子”,构成这个十八岁女孩的名字。尽管明年就可以换上精美的新装迎接毕业典礼与成人仪式,但这些迟早会到来的事项现在还离她太远。
“怎么了,优子?”
唯有他的目光近在咫尺。
“……还是算了,麻烦您继续叫姓氏吧。”
她慌忙起身去洗手间。脸颊莫名发烫,青年淡静的目光第一次印刻在了心底。
紧急打卡防爆一下,毫无结构规划,完成比完美重要。【自我安慰
有一(很)定(多)仗着朋友爱我就故意欺负他们崽子的成分。
角色属于朋友,OOC属于我。(合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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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声音是从一阵一阵,逐渐清晰起来的蝉鸣声里开始的。
见雪兔迷迷糊糊地从睡梦里醒过来,席子上贴着腰背的那块被体温焐热了,汗津津的。她朝前拱了拱,想找块更凉快点的地方,结果拱进了一团空空如也的被子里。
“……唔。”她睁开眼睛。
铃姐姐又一大早就去店里干活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瞪瞪地看了一会儿吊在窗口的玻璃风铃。悬垂在下面的签子动也不动一下,只有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格的缝隙在地板上投出一条细细的亮线。
她拖拖拉拉地洗漱完毕,又把春名铃给她留在托盘上的早餐三口两口吃完,才踩着楼梯陡峭的木板,哒哒哒地跑到楼下。
“铃姐姐早~”
熔炉里的火苗闷闷地燃着,虽然半掩着炉门,还是给盛夏的气温更增添了一阵扑面而来的热浪。不过风铃铺子的主人这会儿并没有在炉子前面,而是坐在角落里的工作台边上,调色的颜料碗在手边一字摆开,显然正为已经吹制完成的风铃进行上色的工序。
听见她的呼唤,铃偏过脸向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小兔笑眯眯地凑过去,勾住她空闲的那只手肘:“在画什么?”
半球形风铃晶莹剔透,是水晶般纯净透明的颜色,几乎见不到一点瑕疵和气泡。铃在上面用薄薄的色彩绘制一片静谧的月夜,星空下,略深的颜色勾勒出两只耳朵长长的小动物剪影,头并着头,像是在絮絮私语一般。
“呀,是小兔——”她发出开心的声音,指了指自己。铃也笑起来,把刚刚完工的半成品风铃球小心搁在木架子上阴干,同时指给她看支在另一根木棍上画好的另一颗风铃球:这颗上面绘着郁郁葱葱的青绿竹林,枝条上系着五颜六色的许愿签,一脉悠然清凉的夏日景象。
“好看!唔……这个是不是要小一点啊……”小兔趴到桌前仔细端详着。过了片刻,她“啊”了一声,跑到工作台的侧面,俯下身,让视线从月兔的这一侧直线穿过图案不一的风铃球。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两个风铃上的图案从这个视角看去,恰好完美地融合成了一副和谐的七夕夜景。月夜下的竹林仿佛有风从叶间拂过,小兔子的耳尖轻触许愿的彩签,栩栩如生。
“好可爱啊,铃姐姐!这个是要在七夕卖的限定商品吗?”
铃点了点头。小兔绕着工作台转了几圈,从各种不同的角度观赏这两个极具巧思的成对风铃,同时赞不绝口地一通夸,直到铃忍俊不禁地推推她,随手用还沾着深墨蓝色、用来绘制最后一笔夜空的毛笔,在手边试色用的垫纸上写下一行字:“今天还玩儿吗?炉子给你留着了,不玩的话,记得把火给熄了。”
从几年前小兔就缠着铃和爷爷教她吹玻璃,之前两人觉得她小,炉火边磕着碰着太容易受伤,一直没肯教。好不容易磨到今年她就要上六年级了,铃姐姐终于松了点口,给她一点儿简单的材料,让她在暑假里自己吹着玩儿。小兔一听铃这么问就赶忙应着要的要的,洗了洗手,把厚厚的皮围裙和手套戴上,乐颠颠地跑去炉边玩了起来。
蝉的叫声随着日头的升高愈发聒噪起来。
到了正午,熔炉边上已经站不住人,即便是刚学了新玩意而性质冲冲的小兔。吃过午饭之后她打了盆凉水,站在厨房里用湿毛巾草草擦个澡,换一身干燥的衣服,整个下午就坐在工作台边帮铃裁切系在风铃底下的彩笺。
一直到傍晚时分,热浪还迟迟没有退却。但铃和住在几条街区外的某个新客户约好了带样品去拜访,顺便共进工作晚餐,所以给了小兔一点零钱,让她自己到常去的那家千代食堂吃晚饭。
小兔钻进食堂的拉门时还挺早,店内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客人。老板娘绢代把手肘靠在柜台上看着门口发呆,见她进来,笑眯眯地冲她招手。
“呀,小兔今天也来吃饭啊?阿铃出去谈生意了?”
在相熟的人面前小兔远没有那么拘谨,一面嗯嗯答应着,一面熟练地爬上高高的吧台椅,朝着绢代露出甜甜的笑容:“绢姐,我要冷荞麦面,谢谢你。”
这么热的夏天任谁都想吃几口凉冰冰的面条,实属怎么也不会缺货的夏季常备品。绢代应了一声就去调弄酱汁,小兔伸伸脖子,往柜台里面看了眼,又问她:“幸二哥哥在吗?”
“嗯?在厨房里呢。”绢代偏过头,往厨房里喊了一声幸二。片刻之后,扎着围裙的少年就从厨房的门帘后面探出头来。
“怎么了?……哦,小兔来啦,找我吗?”
“给幸二哥哥做了东西!”小兔嘿嘿地笑着,从宽松的棉布连衣裙口袋里掏几下,拿出一个巴掌大小,包了几层减震用绵纸的东西,摆在吧台上一层一层拆开。露出来的是一只……勉强看得出来似乎是条蹲坐姿态的小狗的玻璃摆件,狗的身体是白色的,上面有些不规则的斑点,耳朵是黑色的,看起来有点像前两年上映的那部美国动画片里的那种狗。
“呀,这是小兔自己做的吗?”绢代把玻璃小狗拿起来,左右看了看,“很可爱哦。”
幸二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呃,虽然收到礼物是很高兴啦……但为什么是做给我的?这里面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因为……”开口之前,小兔自己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因为,很像幸二哥哥!”
“啊?”幸二更迷惑了。
小兔忍着笑,把两只手竖在了脑袋两边,像扇风似地摇了摇,惟妙惟肖地模仿出狗子晃动耳朵的姿势:“看!幸二哥哥的头发……这两边,翘起来了。好像小狗的耳朵……”
幸二一时语塞,而旁边的绢代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扶着柜台,圆润的肩膀不停耸动,几绺蓬松的碎发从耳后滑下来,在面颊旁边快乐地来回晃悠。
“……像吗?”幸二瞅瞅那只歪歪扭扭的小狗,又瞅瞅自家嫂子,不甘心地嘟囔道。
“像,像极了。”绢代又笑了两声,眼睛眯得弯弯的,漾着亮闪闪的水光。她俯下身去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玻璃小狗,直起身来看着幸二,后者被她看得下意识用力抚了几下脑袋两边飞翘的乱毛,徒劳地想把它们按平。“我好喜欢,把它放在收银台边上好不好,幸二?”
年纪不大的少年窘得耳根上有点微微的红,但也没太激烈地反抗,抄起旁边的托盘就回身去后厨,拿预先晾凉的面条了。
“算了,你们就拿我取乐好了……”
夜色渐浓,吵嚷了一个白天的蝉声也随之逐渐收敛。
幸二收拾完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嫂子手里拿着一张小巧的薄纸,上面有明显折叠过的痕迹,透过电灯的光能从反面看到抬头印着鹿田内神社的印记——这东西他这几天可见了好多次。
“咦,绢姐也去神社求签了吗?”他用尽量漫不经心的口气问。
“哎?不是。”绢代抬起眼,指了指遗忘在收银台角落的一团绵纸,“小兔拿过来的包装纸底下掉出来的,可能是从口袋里顺出来的,忘了带走吧。”
“噢。”幸二不知为何暗暗松了口气,“我给她送回去吧。”
“这么晚了,小孩子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呢。明天再送吧?”绢代笑着说,“不过小兔子拿到了吉签呢,虽然……下雪的时候才有吉事,还得等上半年呢,但总归是不错,要比幸二强。”
“绢姐!”不幸拿到大凶签的幸二忍不住抗议起来,“……再说偷看别人的签文不好吧!”
“诶,不好吗?”绢代认认真真地反问,“那我看过幸二的了……”
“呃,好像,好像也不是这么说……”幸二被这一问,有些不确定地挠起了头。
“不过我也是不小心看到的,这应该没关系吧?”绢代很快自己给自己找到了解法,理所当然似地点了点头。随后,像是想起什么,她突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么说,也不是一定要等到半年以后才会下雪呢。”她笑吟吟地看着一头莫名其妙的幸二,慢悠悠地说。
“幸二,不也是雪(yuki)嘛?”
帮吉人先生找找猫,虽然好像……也没有帮上什么大忙的样子。
咪咪一晚上到底去哪儿了啊?
————————
刚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香药就听见北边穿来有些许急切的呼喊声。
“咪咪!——你在哪里——咪咪?”安静的街道上川崎吉人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香药从楼梯这一侧只能看见路灯下吉人似乎还在附近的灌木丛或是街边的某些犄角旮旯里翻找什么。
想起刚才从神社跑回来的途中她就看到吉人似乎在街上找什么的样子,提着裙摆退下楼梯,喊了一声川崎先生。
“这是在找什么……?咪咪不见了?”她问。
“咪咪——叶津田小姐,晚上好。我们的店长不见了,你今天有见过她吗?”吉人的额头上满是汗,不知道是急得还是累得。
“并没有……川崎先生倒是,稍微擦一下汗吧?”香药摇摇头,给吉人递上手绢。她刚才回来的一路上都很安静。街坊们大部分去了烟火大会,这会儿怕不是刚散场才从河那边回来。路上注意到的也只有夏虫的鸣叫声,尖锐的让人烦躁。
吉人听到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只是眉间锁得更紧了。他并没有接过手绢,只是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叹气继续道:“谢谢。如果看到咪咪的话也麻烦叶津田小姐帮忙把店长送回店里,拜托了。”
香药看看周围,又看看吉人。“都这么晚了,那我也来帮忙吧。刚才过来的路上都没有看见,也许是去另外的方向了。”她拢了拢袖子,指了指往西广场的方向,“我往那边,分头找得话更好一点。”
“那就多谢叶津田小姐了。”
“喊我香药吧,被人喊姓总觉得……那么等会儿在西广场见。”
暂时告别了川崎吉人,香药便往西广场的方向走。本打算沿途也喊咪咪的名字,边喊边找。可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猛地晃了晃,有什么动物的影子一跃而过,窜进了更茂密的灌木丛里。
“咪咪?”
香药试着喊了喊咪咪的名字,一边慢慢地靠近那丛灌木。
灌木丛中的小动物发出了轻细的呜声,像是变了调的猫叫。它抖了抖身体,带着整株灌木都在晃动。藏在树叶下看不清那小东西的全貌,只有灰色的皮毛在树叶的间隙里勉强能看见一点。而只要香药一动,它也会跟着后退。
“来这里~”香药只能蹲下,小声得哄着灌木丛里的小家伙。她伸手,轻曲手指向灌木丛里招了招。一只毛绒绒的爪子也跟着伸出来拍了拍香药的手。一点爪尖勾了勾皮肤,倒也不是很疼。然后小东西从灌木丛里探出头,猛地扑到香药的脚边,退了回去,只剩一个爪子还在外面,似乎还想和香药玩耍。
借着路灯的光,香药才看清钻出来的小东西比咪咪要小了一大圈。虽然也是长毛的小猫咪,可是没有项圈,皮毛也有些……香药想到一个词,潦草。
“不是咪咪啊……小东西你见过咪咪吗?脖子上戴个项圈的,大的,长毛猫猫?”
小猫钻出了灌木丛在香药面前坐下,开始舔毛。
……
唉……我怎么会想跟小野猫说这个。香药摇摇头,又挠了挠小猫的肚子才站起身,继续往西广场的方向注意着哪里是不是有新的动静。
西广场,晚十一点三十。
等香药仔细看过沿途的每个角落到达西广场的时候,广场空地上好像已经聚集了一些街坊,还有不少熟悉的人,最重要的是,有……咪咪!
看样子好像是已经被大家好好地看护了起来,没有机会溜走了的样子。
香药松了口气,仔细看看似乎川崎先生也在,他也看到了咪咪。
“太好了,找到就好。”
就是不知道这个晚上,小猫咪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