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扬校场。小七朝着几个虎扬弟子使出浑身解数,又是抓又是挠,抓住机会还攀上几人的手臂,张口就咬。招募处几个侠士见他是小儿不能对他出手,但他又太过于难缠,就叫上了几个弟兄围住他,瞅准时机用绳子捆上,好去问问是谁家不听话的孩子。
张扬赶来时,小七已经挣脱开手上的捆绳,正解脚上的绳结,抬眼看到张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周围几个虎扬弟子吓了一跳。“他们打我!”小七哭得煞有其事。这一哭张扬就知道这小孩来之前有所准备,转而看向立在左右两边无所适从的虎扬弟子。众人连称没有以证清白。
“小兄弟。”张扬走到小七身边,蹲下身子,难得拿出温柔的语气。“你是想入虎扬门下?”小七点头。“那你们为何不准啊?”张扬起身将两手背于身后,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两个登记书录对视一眼,不知张扬什么打算。张扬见他们不作回应,朝他们眨了眨眼,两人只好硬着头皮和张扬对戏。“他年纪尚小。”书录道。
“可我看你们也收比我更小的孩子!”小七不满,解开绳子,往两旁的虎扬弟子身上一甩。“那都是孤儿。”一虎扬弟子接过绳结一把握住,轻轻一拉就夺了过来。
“我也是孤儿!”小七反驳。“胡说,你身上明明带着为庸凭证。”另一个书录实在忍不住了。小七怒瞪一眼书录想要反驳,一时又想不出话来。
“你既然是为庸弟子,又为何来我虎扬啊?”张扬顺着戏接着往下演。
“我不是。”小七狡辩。“他们从未教我武功,怎么算是弟子。”
“哦~那你是来学武功的?”张扬点了一下小七的鼻子。小七连连点头。
“那好,你被录用了。去内务处领衣服吧。”张扬直起腰,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小七一听喜出望外,一声谢谢,一路笑着跑去内务处。书录很是为难。“你让内务处发给他一套虎扬制服,然后写为庸弟子来虎扬观摩造访。”张扬指着书页,悄声和书录说。“这不是骗他么?”书录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哄小孩的事怎么能叫骗呢?”张扬拍了拍书录的肩膀,向他抛去一个我知道你懂的眼神。由大帐内走来一名掌事:“掌门,弟兄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告诉弟兄们,七日后出发,前往贝州。”张扬捋了一下发尖,
“姑……咳,陈大人终于给文牒了?”掌事开口之后立马吃了张扬一记眼刀。
“没有!”提起这事,张扬心里依然有结。
“那……”掌事心里一悬。张扬快步往虎扬内走。“没这样文牒不就是进不了城嘛……不进城就是!”“可是如此一来,补给跟不上。”
张扬目光坚定:“谁说要打持久战了?”
掌事一听张扬口风,心定了下来。抱拳一笑:“属下明白。”
“张大小姐!”远远就听见有人在叫张扬名字。“又是谁啊。”张扬被琐事惹烦了。谁知那人自说自话进了张扬主帐:“我呀。”
“尹掌门?”张扬抬眼看见尹葵站在自己面前,惊异他这位慢半拍的掌门这次这么快就来领孩子。“你们为庸消息挺灵的嘛。”
“张大小姐你误会了。我就是来送信的。”尹葵走到张扬桌前,把楚云景的信放在张扬一堆图册的最上方。
“如此说来,你不是来拿那孩子做文章的?”张扬有些看不懂了。尹葵用指尖在信封上敲了两下:“这是急件。”说罢甩袖就走。“哎——你不把小七领回去啊?”张扬赶上去拉住他。尹葵瞥了张扬一眼,压低声音漏了一句:“我倒希望他不回来了。”张扬原以为为庸准备那小童之事为借口滋事,拖住虎扬出征的步伐。结果实际情形与张扬所想完全不同。尹葵领走之前特地强调了这封书信。张扬再不情愿和楚云景打交道此刻也不得不重视起来,迅速拆开取出一看,只有寥寥几字:速至南门市井。
凌霄楼三楼西厢房。宋绛给胡瑶恭斟酒:“胡公子,别来无恙。”
“子诚!你可叫我好等啊。”胡瑶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还去,举在宋绛面前,让他再满上。“那可是宋某的不是了,宋某自罚一杯,向公子赔罪。”宋绛倾斜酒壶倒满胡某人的酒杯,顺手又把自己的酒杯倒满,一口饮尽,举空杯亮给胡瑶恭。
“痛快……痛快!哈哈哈哈!”胡瑶恭随即也仰头一饮。“和子诚相交痛快多了!”
“听公子这话,是受了那位陈大人不少气啊?”宋绛放下酒杯,斜目看一眼胡瑶恭,随即脸上重展笑颜。
“你是不知道,他这个人面上笑意盈盈,也很好说话。可真托他办些事,是软硬不吃。”胡公子面露难色。宋绛唇角勾起,对胡公子此时的反应十分满意。
“要不是你的信到的及时,建议我赶紧做掉那个贱人,我可能就真被他给办了。”胡公子说着猛拍一下桌子。
“公子能分清敌友,是好事。”宋绛小嘬一口酒。“胡老人家身体可好?”
说到胡家老爷,胡公子眯眼一笑:“好着呢……你挑选的那几位姑娘,他喜欢的不得了。”胡瑶恭特意强调了不得了三字。“那宋某要恭喜胡公子了。”宋绛对于此事并不意外,抱拳道喜。“哦?你恭喜我什么啊?”胡瑶恭明知故问,就是想听宋绛一句明话。宋绛面上带笑,眼里有刀。他对于胡瑶恭爱听人美言的事一向不满,却依然奉承道:“当然是恭喜胡公子当上这胡家真正的家主啊。”两人相视而笑,又饮了一杯。胡瑶恭点了几道凌霄楼的名菜,让宋绛尝尝。宋绛自然话上客气,嘴上一个也没少尝。
“那批官粮……”宋绛吃过瘾后放下筷子,含笑问道。“子诚要取?”胡公子目光躲闪,有些为难。“我知道澶州这几日查的严,让你把这些粮挪出来的确是为难你了……”宋绛晃着半空的酒杯。胡看了一眼宋绛的脸色,如临大敌,立刻起身给宋绛倒酒。宋绛抬眸看上低眉的胡瑶恭,笑出了声,舒一口气张口:“公子是想要回到往日在澶州横行之时啊。”胡瑶恭被宋绛一说,立刻点头哈腰,连声应呵:“不瞒子诚,这几日那州府衙门几道政令,就把我近半数的黑市生意全给砍了。商场上,那几个老家伙又仗着官府兴商,大肆扩张。就说这凌霄楼原是杭州一茶铺,现在都趁着这股东风,要在澶州扎根了。我们家这些小生意,快要做不下去咯。”
“胡公子这是在向我诉苦啊。”宋绛欣赏着胡瑶恭拙劣的演技。“据我所知,胡家在澶州光米铺面铺就可保家族吃穿,另有染坊当铺,就说酒楼也刚办起几家来吧?”被摸清了底细,胡瑶恭有些窘迫,愣在原地傻笑。宋绛看着胡瑶恭笨拙的样子,眼里露出笑意:“那子诚就替公子再谋划一次。”
“子诚早有计策?”一听宋绛松口,胡瑶恭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如今澶州局势,都由那位新任知州大人起始。胡公子所困,也拜陈东篱所赐。”宋绛放下酒杯与胡瑶恭细细说来。“要解此局,其关键也在这位陈大人身上。”
“陈画此人,为人圆滑。根本没有把柄可捉……”胡瑶恭把椅子挪近宋绛身边。
“也不尽然。”宋绛轻拍双手,应声走进一个小童。
凌霄楼三楼东厢房。陈画给两位行商倒酒。车渠欣然接受,连连道谢。而那位面容冷傲之人的武当随从把酒推了回去。陈画笑了笑,把酒壶换上茶壶,给他满上。
“介绍一下。”陈画手掌指向车渠。“这位就是联系货源的香料商人,汉名叫车渠。”
车渠呵呵地笑着,眼睛盯着桌上的松子桂鱼。陈画看他实在太馋,斟酒时特意俯身到其身侧轻声支会:“先吃一块儿也成。”车渠听罢,立刻拿起筷子,瞄准鱼肉就夹。
“这位是鲁班神斧门掌事,殷淅。”陈画泡完茶,把茶端到殷淅面前,特意让站在一旁的随从看了一眼。殷淅不情愿地接过茶水,明显更想喝酒却也不多说。“这位是侠士,竟云河。”陈画请竟云河一起落座。竟云河抱拳道谢后,在殷淅身边坐了下来。
殷淅咳嗽了一声。竟云河便上前问道:“陈大人此番请我等围坐在此,所为何事?”
“我知道殷先生有喉疾,准备了纸笔。劳烦先生以笔代口。”陈画将桌上的菜肴撤去一些,留出一块桌面。请人擦拭干净后,垫上垫纸,亲自将宣纸展开,请人呈上笔墨,放在殷淅手边。竟云河见陈画这般心细,往椅背后靠了靠,松了松神。殷淅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无大悲喜。但相比刚进屋时不屑一顾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我知道先生不爱客套,东篱也就不说官话,开门见山。”陈画走回自己的座位。
“先生这几日在辽境以行商为名,了解辽人秉性,辽军国力,契丹备战情况。可是这样?”陈画直视殷淅。殷淅正眼看了眼陈画,扬起眉毛,轻轻点头。
“先生以茶换粮,低卖高买,购进辽粮携入我宋境内。实乃釜底抽薪之计。可是这样?”陈画又问,目光灼灼。殷淅又点头。车渠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悄悄凑到竟云河身边,低声问什么是釜底抽薪。竟云河示意车渠安静,等他二人说完再慢慢和他细说。
“东篱自知官低才薄,斗胆请先生继续行此计谋。”陈画说着起身,朝着殷淅深鞠一躬,行大礼。殷淅把头扭了过去,对这番客套话一脸无奈和失望。“这位车渠可以帮上你的忙。”车渠听到两人谈论到自己,停下筷子,喜笑颜开。“车渠,以后有事由这位先生照应。”
殷淅又咳嗽一声,把宣纸抬起:我何曾说过要帮忙?
“车渠以粮换路,凭粮草到我这儿领通关凭证已有半月。我想他应该帮搭得上手。”陈画此话一出。殷淅双眼直视陈画,态度大转。
你既有计,为何又借我之手?殷淅写道。
“等等,等一下。”车渠反应过来,放下筷子摆手张牙,“上次通关文牒丢了的事,我就不提了。我由他管,谁给我通关凭证?”听到这里,竟云河,陈画都笑了一声。殷淅闭上双眼。见众人不出声,车渠更急了。仿佛这一屋子的人要把他卖了数钱。“你放心。鲁班神斧门历代为朝廷王室造物琢玉,持有皇命。在我国境内没有几个人能拦下他。”陈画把筷子递到车渠手边。车渠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重新笑起来,接过筷子。想到自己与这位陈大人合作以来,利润见长。不少因辽籍引起的麻烦他都先一步在事情闹大前出面为自己解围。上次自己没有文牒硬闯关卡,他很快就亲自把文牒送了过来。有时辽境严查,没能带来货物,他也能体谅,从未苛求于他。细细想来车渠觉得自己刚才行为太不仗义,抱起那盘松鼠桂鱼要出门。走前笑道:“这话作数就好。剩下的我也听不懂,都听你们的。你们接着聊。”
殷淅看了竟云河一眼,竟云河点头没说话。跟了出去。随后殷淅的目光转到了陈画身上,等着陈画回答他的问题。“先生不想要这送来的美名么?”陈画举杯小酌。殷淅一把夺过杯子,两只眼睛如瞪着猎物一般,把陈画逼得一怔。陈画看自己瞒不过殷淅,只好抖出一两句藏在心底的实情:“澶州库存,白银米粮被前任知州送出去大半。即使如今宽商抑盗,一时半会儿也难堵上这个亏空。如果澶州生变,州府已无力稳定局面。到那时,我必分身乏术……又或者……”
你怀疑有人要害你性命?殷淅听出了陈画言外之意。
“国难之时,有投机者欲乱天下而利,古来常有。东篱此行断人财路,被人觊觎性命也不奇怪。”陈画低头细喃,脸上挂着无奈之笑。殷淅默然,正视陈画。“先生既有此意,应存报国之心。以先生之才,自然通宵其中利害。为澶州黎民,还望先生不要推脱。东篱一片诚心,绝无诡计。”陈画起身,重新向殷淅深鞠一躬。这次殷淅正视陈画,应下了这件事。
就在这时屋外一阵喧闹,竟云河匆匆赶来,低首告诉殷淅:“陆寻带着一队人马,要抓车渠。”话毕,陈画脸色骤变,随手拿起桌上一杯,大拇指指腹在杯壁摸索。须臾之后,起身骤起,又拜殷淅:“东篱想向先生借一个人。”没等陈画说完,殷淅瞟了一眼竟云河,云河低首抱拳,走到陈画身侧。陈画推门而出,疾步前行。走到三楼中室,抬袖要扣门。门竟自己打开,楚云景正与尹葵下棋。陈画要说什么,楚云景一摆手:“好马早已备好。”
“多谢。”陈画匆匆谢过,三步并两步转眼下楼。楼下一小厮已经牵着马等着陈画。陈画接过马绳,转身抱拳吩咐竟云河:“我晓得云河兄轻功卓绝,麻烦将此物交由北门守城。告诉守城,开城放车渠出去。事成后,麻烦侠士往南门市井多走几步……”
“大人不必多言。”竟云河明白陈画话中之意。陈画踩镫拉绳上马回缰,一气呵成。让竟云河眼前一亮。陈画正要扬绳,竟云河喊住了他:“大人,我有几件事不太明白。”
“请讲。”陈画领着马踏几步碎步。
“大人为何要救此人?”竟云河抱拳。
“若无这场国难,他本是小本商人可以安生度日。他是因我卷入战火,我至少该保他性命。”陈画答。
“可他是辽人。”
“追根溯源,同是炎黄子孙。”陈画扬绳,策马而去。宋绛带着胡瑶恭在楼上凭栏观望,脸上窃喜之情难掩。“尹叔叔,你可又输了。”楚云景落下决胜一子。尹葵看着整个棋盘咂嘴琢磨。“还望尹叔叔信守诺言。”楚云景将信封交到尹葵手里。尹葵无奈摇摇头:“堂堂为庸掌门,却要给你当信差。”说罢甩袖离开。
追车渠对陈画来说不是难事。一个商贾逃窜之时,最容易窜入集市,借自己熟识其间阡陌交通,好甩开官兵脱身。陈画从上路骑马直往市井去。绕开集市狭窄的正面入口,抄侧面高地势的官路近道,一下就追上了冲进集市被各色摊贩筛成散沙的捕快,超过领着两三个捕头准备包抄车渠的陆寻,追上了翻过篱笆的车渠。见到车渠其人,陈画驭马从高坡上跃下,扭转马头,回绳一勒。马身高仰,马蹄前蹄,生生停在车渠的眼前,把车渠吓了一跳。陈画翻下马身,把马绳往一边篱桩上一捆,拽住车渠的手,躲进了附近一个茅草棚。
“你我把外衣换换。”陈画边说边脱下鹤氅。车渠还为从惊恐中清醒过来,应了两声手还在发颤。陈画解开自己的逍遥巾,替车渠绑上。“等人走了,你骑马一直往北门去。”陈画披上车渠的外袍,转步要出门。
“陈大人……”临别之前,车渠叫住了陈画。“还有事?”陈画说话很急。“你放心。我一定把您交代的事办成。”车渠说道。陈画一听,莞尔一笑:“保重。”说完夺门而出。
一众捕快见到车渠打扮,瞬时就扑了上来。陈画扭头窜入一条小巷,拔腿就跑。陆寻跟在后头,紧追不舍。一队队人跑过陋屋,都想要咬住那名逃跑的“辽奸”。忘记了藏在角落茅草堆里,瑟瑟发抖的车渠。
陈画绕过商行,闯进一家小铺。不顾掌柜阻拦,掀起门帘窜入后堂。挤过两铺子相邻的墙缝,穿到大路上,正巧撞上了慢一拍子的陆寻。陆寻见嫌疑人自己窜了出来,令跟着的两个捕头左右合围。陈画已经喘不上气,用假动作晃开了左边来的捕快,在转角处扶膝喘息,后头陆寻很快就追了上来。陈画无奈,只好再次迈步,。陈画力竭之前,总算在街边扫见了佯装买书画的竟云河。擦身而过之时,竟云河朝陈画点了点头。陈画遂调转脚步,往开阔的山野间直跑。
陈画的脚力并不好,一众捕很快把陈画围住,几个捕头本来就要扑上来扣上手铐脚镣。一见到陈画的脸,都停住不敢妄为。陆寻迟来一步,看到陈画真容,当场情绪失控。
“陈画!”陆寻冲上前来,并没在意面前这位老友快要喘不上气。陈画对上陆寻快要吃了他的怒目,笑了两笑不作答复。“你难道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嘛?”陆寻凑近陈画,好好看清他以为的熟识。陈画一语不言,伸出双手,亮出白腕。几个捕头没人敢动这位四品知州。陆寻把镣铐要了过去,亲自给陈画上锁。
“等等!”张扬领着一队虎扬弟子赶来,时机恰到好处。看到陈画散发而立异域装扮,张扬愣了神。弟子赶忙接话,镇住场面:“你凭什么抓陈大人?”
“罪人陈画,借助职务之便,与辽人勾结。将通行文牒私自赠与辽人奸细。此卖国通敌之罪,难道不该抓么?张少将?”宋绛从人群中缓缓走来,纸扇轻摇。此人合扇一笑,立在陆寻身前。张扬看陆寻的眼神一下就变了。陈画没想到张扬会掺和进来,不自觉握起手镣,指腹轻捻,发出细碎响声。“你有什么凭证?”张扬大步走上前,挽起袖管,直面宋绛,似要挑事。周遭虎扬弟子跟着张扬上前一步,眼冒杀气,一对一逼上随队捕快。
“方才陈大人掩护辽奸逃跑,因而暴露被捉。此时他戴上镣铐站在你面前,便是铁证。”宋绛用扇子敲打手心。
“你又不掌官印,在这儿多什么话!”张扬一把推开了宋绛,跨步直逼陆寻,双目直视这位通判大人。“好……带首告。”陆寻并不躲闪。话音落,听雨就从人群里站了出来。低着头,红脸含泪。
“把你对本官所言,与这位姑娘再说一遍。”陆寻面对张扬的质问,反而冷静下来。
“陈画……”说道自家公子名字,书童抬头看了一眼带镣的陈东篱,心生却意。宋绛一拍其肩膀,书童立马改了心意:“陈画初就任时,就曾在凌霄楼设宴与辽人密谈。后达成协议,由陈画替辽人解决通行于辽宋之间的关隘,而辽人每次入宋都会带大量宝石金银作为答谢。草民原为陈画书童。这一切草民都在场看见,碍于身份低微,未能阻止我家公子。”说完书童一下跪倒在陈画面前,声泪俱下:“公子!我蒙公子厚恩,自幼跟在公子身边。是公子教导我读书识字,忠孝仁义。听雨实在不忍心看者公子踏入官场后变成这副模样!”
听完听雨的哭诉,虎扬众人退后了几步,却被张扬一声咳嗽又坚定了立场。陆寻来到陈画面前,想通过陈画的眼睛,看清他的心。宋绛举扇遮起自己的暗笑。众人都等着陈画的回应。
“上次那封不见的文牒,在你手里?”陈画把话说得温软,但听得出身心俱疲。书童呜咽了一声,重重叩首。陆寻从袖中取出那封通行凭证,出示给张扬看。张扬果真取过凭证,左右虎扬弟子一同探头细看。上书:
宋人车渠受澶州官府所托,运粟米入宋路经于此。此书为凭,望于通行。
通奉大夫陈画。 雍熙四年四月书。
落款署名官印一应俱全,确实铁证如山。
“姑娘如若还不信,大可以自己去问澶州巡检。三月二十那日陈画有没有去守城哨卡打通关系。四月初二那日又是不是有一辽人硬闯关卡,被陈画大事化小。”宋绛补充道。
“好,很好。”张扬看着陈画。等他解释什么,陈画知道张扬用意,摇了摇头,没力气多说一字。
“来人!给我把这通辽的奸细擒住!”张扬咬牙切齿,将陈画往虎扬包围圈里一拉。抽出腰间佩剑,一剑抵在陈画脖间。
“张扬,你做什么?”陆寻见状顿觉不好,示意捕快突围已经晚了。虎扬早将陈画围了起来。光几个捕快捕头根本不敢靠近。“你和他交情颇深,我怕你徇私。本姑娘替你关着!”张扬霸道。“押走!”
“你这罪同劫囚!”陆寻见两旁捕快都不敢与虎扬动手,自己只身冲上前去。虎扬守卫没料到他一个书生会如此作为,没人防备着他,让他冲进了包围圈里。陆寻一把拉住陈画手上的铁索,回头往外拽。张扬收剑入鞘,以剑鞘敲其手肘,挑其肩胛,最后杵其胸膛。一点推得陆寻退后三步。甩下一句:“那又如何?”押着陈画,领着一众虎扬,回到校场。临走时,陈画扭头与宋绛对视一眼。宋绛执扇抱拳,为其送行,犹如得胜。
“掌门,是关地牢还是水牢?”虎扬刑司得到消息早早候在门口。
“找个亮一点干净点的地方。”张扬率性一说,见四周兄弟姐妹都讶异的望着自己:“你们不会真以为他通敌卖国吧?”
众人面面相觑。张扬被自家人这样盯着心里很不好受:“有书信,有人证,说明他和辽人有联系这不假。可你们仔细想想,哪有辽奸会把粮草从契丹往大宋运的?”众人被张扬这么一说,齐齐望向陈画。陈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张扬的眼神不再是哄小女孩那么简单了。
“你先把他带去,好生看好。做出个被关起来的样子就行。”张扬吩咐刑司道,又指向陈画眉心:“你也好好想想。我这边的事儿料理完了,就来找你问个清楚!”
陈画被刑司带进了一间不大的兵器陈放间,架子上的刀剑都落了灰尘,只有一个入口,没有窗户,高处凿了两个通光口。不一会儿来了几个人人将刀剑架子都搬走。又给陈画一床棉被,加了一个小桌,添了盏烛火。张扬来时,陈画正俯首点灯。张扬也不讲究,直接往地铺上一倒,盘腿而坐。“你想知道些什么……”陈画此时此地拿她没有办法。
“你到底掌握了宋绛什么把柄,让那姓宋的狗急跳墙要杀你?”张扬从不拐弯抹角。
“他与胡瑶恭结盟,架空了胡老家主,制造把柄拿捏老知州。借助胡家和官府的力量,擅自挪用官银官粮,最后把手伸到军粮补给上。”陈画叹了口气,走到张扬身边,跪坐下来。
“肯定不止。”张扬凑近陈画耳畔细声。房内烛火摇曳。
“他是燕山山匪背后的头领。燕山大小事宜都经飞鸽传书送至他面前,最终决定都由他拍板。”陈画闭眼。
“这我也知道啊,他为什么不来杀我?”张扬笑。
“你哪有这么好杀……”陈画被张扬逗乐了。
“我可比你好杀多了。只要找几个山贼,穿上虎扬的衣服,到处闯点祸事,惹得大伙儿不满。再借助他在朝堂的力量,往皇上那儿参上一本,说我领着宋朝开国旧部,欲起兵谋反。就完事儿了~”张扬双手一摊,表情淡然,还带着点笑意。
“你都知道还往贝州跑?”陈画才觉得自己真低估了面前的姑娘。
“难不成为了要避开祸事,就不担责任不顾真心了?”张扬看着陈画。“你不也为了救你的盟友,自愿走进陷阱去嘛。我打听了一下,就传言而论,你还挺有骨气的。”陈画头一次避开了张扬的眼神。
“而且就算他设了这个局把你引入陷阱,也不算胜券在握。你在澶州这段日子,还算积了点名声。加之很多新兴的商贾都还没乘够东风,为了利益也会为你作保。要让百姓相信你会通敌卖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张扬扳着手指一一道来。
“那你还把我劫来这里引火烧身……”陈画十指交叉,拇指指腹相抵。
“我这不是怕那厮打的是在牢里把你一刀结果的龌龊主意嘛!”张扬被陈画这一说,顿时有一种狗咬吕洞宾之屈,一拍被褥发出一声闷响。
“是我失言了。”陈画见张扬真的生气了,连忙道歉。“我现在心乱……”张扬拍了拍陈画的肩膀。从怀中拿出一条发带,交到陈画手里。陈画接过发带,将散发重新束好。刚想道谢。被张扬占了先机:“我很少这样讨好人的。就算这样你也不肯告诉我?”
陈画躲不开张扬赤忱清澈的双眸,抑制不住内心摇曳的烛火。心里挤压着的尘埃被什么推搡,就要将一腔热血全数倾诉而出。然而喉口有一根久远的鱼刺,自幼年看父亲官场浮尘起就扎进了肉里,随着岁月变得越发湿冷阴寒,不停地提醒陈画不能轻易松口,即使是对朋友:“我不想把你也卷进来……”
“可算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张扬松一口气,总算办成一件难事,俯身向前匍匐两步。改为俯卧,双手支撑下颚,小腿勾翘竖起。
“听好了陈东篱,是我自己主动蹚这趟浑水的。我自己的担子,我自己背。别高看了你自己!瞧把你能的。”烛火照着张扬的软甲,在她的轮廓上印出一圈暖色。窈窕的曲线映入陈画眼帘。头一次,有人没有让他咽下生涩的秘密,反而直白干脆地将那根鱼刺从他喉间拔了出来。心口一疼,因为有人点出了他的自负,这让他有些难以适从。但随之而来,是心中一片舒畅和快意。张扬那股潇洒仗义的性格就在此刻像那支明亮的火烛照进了陈画的心里。就是这一句话,也许张扬说来无意,却让陈画再难忘记。
“我托人见了他的养鸽人一面。和他喝了一次酒。”陈画赶紧挪开自己留恋于张扬身上的目光,说出的话带着些求饶性质。“他的鸽子一共有四笼。一笼负责来回于澶州杭州,一笼负责来回于开封杭州,一笼负责联系各类机关要员。此三类信件由他分类再交由上级送承。还有一笼他也不知去往何处,只知道鸽子往北边飞。”
“契丹?!”对于张扬而言,谈起北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辽人。“那他偷窃官粮,组织山贼,威慑老知州,拉拢胡家是为了……”“我不敢这么说,也不敢不这么想。”陈画接上张扬的话。
“你为什么不直接捉他?”张扬还是扑到陈东篱面前。“这家伙做事都借他人之手,所有证据都不能指向他本人。再者,我查到一个证人,他就能杀死一个。做得又快又狠。那名养鸽人在与我见面之后不出一个时辰,就落水死了。我根本来不及保他。”
“有时候我都怀疑,他并不是觉察到我的动作才动的手。一旦他觉得有人对他构成潜在威胁,无论敌友他都会断其活路。”陈画揉了揉眉心。
“掌门!”虎扬掌事匆匆赶来,推门就问:“去贝州的军备该走……”进门就见到张扬扑在陈画膝上,仰头看着陈画。陈画低首看着张扬。张扬一手握着陈画刚才揉眉的手。两人见有人闯进来,瞬间僵在那里。掌事很识相地向后转,踏着军步走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张扬嗖一下蹦起,拔腿要堵住她这张八卦嘴。快要追出门去的时候,猛然想起什么,在门口站定:“我想好了,押着你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换领兵去贝州的官凭。”进而转身对陈画投来一个背对月亮的微笑:“你懂得。”
陈画看着一路喊着兔崽子有本事不要跑的张扬,心里莫名宽慰了许多。
“陆大人。”宋绛的靴子跨进昇堂,看到尽头桌案上陆寻正翻看陈画圈划的账簿。眼神闪烁。宋绛展开折扇:“正义总不能彻底得到伸张,对于这点我表示理解和遗憾。毕竟陈画的家事和人缘十分广达,实在做不到一招将死。”陆寻看着一笔一笔的圈划,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完全不把宋绛放在眼里。宋绛见陆寻魂不守舍,自认自讨没趣,信步走向后堂。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涌上陆寻心头不停提醒他,他漏掉了什么。一切由陈画释放秦淮说起,陈画将罪人未经审问定罪就释放的做法引起了他的不满。后老知州府邸私藏的密件被涂改,陈画作为唯一一个有条件篡改密件的人被陆寻怀疑。再后来,陈画书童听雨跑来向自己哭诉其勾结辽人,谋取私利的事情。期间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核实了陆寻的推论。然而陆寻的原计划并不是捉捕陈画,陆寻原打算捉住那名辽奸,敲山震虎,放陈画一条生路,以还上当年陈画救他一命的恩情。结果局面失去控制,才成了今天这一出闹剧。陆寻看着账本,陈画想当日敬叹一圈一划出自其真才实学,结果是在自己面前演的一出好戏,恨自己交友不慎,心里并不痛快。猛然间,翻阅账簿时从账簿里掉出一片鸳鸯尾。陆寻想起来那是陈画无意间夹在书页间的东西,顺手就将东西收进自己口袋里。
一杯水把陆寻从梦里泼醒。立在他面前的是女扮男装的秦淮。
“子诚呢?”陆寻注意到宋绛走了。
“子诚?他这么个玩意儿值得你卖了朋友转而当他的狗腿?”秦淮胸廓起伏频繁,一看就生着气。
“你说的什么话?”陆寻见秦淮出言不逊。“人话!”秦淮一跃,踩上案桌,一脚扫开桌上的账本杂物,居高俯视陆寻。“陈画待你如何你忘了么?你如今这般对他!”
“你一个丫头片子知道什么……”陆寻起身弯腰去捡地上的账本。
“当年你是殿试一甲,科举状元。被授大理寺职,官居六品。后因金陵一桩杀人案一直追查检举吏部左侍郎收受贿赂,户部尚书以权施压,刑部主司瞒案不报。三状齐告,最后一直查上当朝国舅。结果被人扣上受贿诬告,结党营私的帽子还被一众假物证指认为杀人凶手。”秦淮一字一句直击陆寻软肋。“你本清贫人家,在朝并无势力恩情。满朝文武对你避而远之,笑你蚍蜉撼大树。是谁自请贬官,动用自家人脉为你求情?”
“又是谁替你争来再审那庄杀人案的机会,让你亲手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进而替你洗刷冤屈?救你一命?”
“还有谁愿意在你这官场扫把星的辖区里做你的同僚?更是谁明明位居四品却从未对你这八品通判以官职相欺?”
“可他通敌卖国证据确凿!”陆寻心底的违和感被秦淮骂清晰了,他是在内疚。
“那你就当着众人面,帮着那个阴诡小人伤他辱他?”秦淮没打算停下。
“他私自放你出狱,本就已经不合法理。加之篡改账簿,明显就是想引我入歧途!这次人证物证俱全,他本人更是被当场捉获!我知道他于我有恩,我当初也不想闹成这样!可既然他想把话放在明面上谈,法理即是铁则!如果是我陆寻的朋友就可以通敌叛国,那我和当初那些私下勾结害我沦落至此的昏官又有什么不同!”陆寻撕声。
“你有想过他为什么这么做么?”秦淮指着陆寻的鼻子。“我今天告诉你,他放我是为了让我查清那批被挪用的军粮藏于何地。他放弃丢卒保车的上策,明知陷阱亦欣然前往是为了救朋友一命。至于那账簿……以当日他与你的关系,他若想引你入歧途用得着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方法?”
“他的想法你如何知晓。”陆寻被说动了一半。
“我不知晓他的想法,可那日宋绛那厮与胡瑶恭密谋此计陷害陈画时我就在场!只是你忙于追捕所谓辽奸没有留意到我罢了。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那辽商就是我露出风声让他赶紧跑的。你要是觉得我也通辽,大可以把我也一并捉了去!”秦淮跃下案桌,拎起陆寻领口。
“可是听雨所言,还有那些物证……”陆寻脑子里嗡嗡作响。
“你也曾被一众人证物证指控为杀人凶手不是么?”秦淮眼里的鄙夷几乎要将陆寻溺死。“枉他当初如此信你……如今你却如此疑他!”说完,秦淮转身往牢狱方向走。
“你要做什么?”陆寻追了上去。
“早知当日取出的密件会给陈大人引来如此祸事,我宁愿一开始就没有出这牢门。虽然我立下过不杀人的誓言,可你若是敢为那姓宋的做事,姑奶奶和你以命换命。”秦淮一个侧身就走进了原本关押她的牢狱,牢前牢中的栏屏于她而言不值一提。
秦源向好说话的长老打过招呼,交代完差事,收拾完东西,没敢等消息报到尹葵那儿在桌上留下封信,天刚破晓就出了门。到了码头就看见潘子提着根烟斗坐在码头烧黑了的石墩子上吐烟圈。没等多久扶桑也加紧脚步赶了过来。潘子领着两人一起穿过几条渔村小巷,来到一块小码头。由于这个码头水位浅,不少大船只能停在远处的深水区,靠着几艘小船来回交换物资。秦源和扶桑和大小木箱一道被潘子带上了挂着漕帮旗子的黑船。
水尽头太阳刚露出一个角,船就把帆升了起来。扶桑站在船尾,看着自己离杭州越来越远,独自一人托腮远目。秦源提起直裰前摆坐到她的身旁。“想家了?”扶桑摇头。“吵架了。”秦源看着扶桑的反应,看着水边微亮,春风拂面。扶桑撅起嘴巴,点点头。水上的太阳升得好像很慢。水里倒影婆娑,仿佛坐在扶桑身边的不是秦源,而是知她疼她的那位异姓哥哥;而坐在秦源身边的不是扶桑,而是那个养坏了一院子芦荟的倒霉孩子。
秦源看着扶桑嘟嘴的样子就能猜到她和她哥哥吵了些什么:替天行道,惩恶扬善,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说近一些,就是想要去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也清楚那当哥哥的都用什么话骂他的妹妹傻: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年少轻狂不知深浅,我这也是为你好云云。小七与扶桑原是同一类人。
天边的太阳露出小半个。“我自及笄那年起,自诩已然通晓医理。背着本《备急千金要方》到处闯荡。美其名曰悬壶济世,历练医术。实际上也打过架杀过人。如今救人的本事,有大半是在自己身上练手的……”秦源发丝随风。
扶桑一听把目光从日出移到秦源身上。秦源刻意避开那些老生常谈令人讨厌的调子:“所以那年夜里,小七他娘拖了一路血砸开药王院侧门的时候,我第一眼看见她就看见了自己。”见扶桑看着自己,秦源用手指往自己的额上,脸颊,肩胛,腹股,背脊,划了几下,最后指着右侧胸肺。“用尽手段不让你死得痛快,简单来说就是报复。”
“她来得太晚。我到场的时候脉都切不到,也就是闭眼的事了。她还哄着跟她来的那个傻孩子,让他别哭。”阳光开始刺眼起来。“后来小七这孩子就闹着说要学武功,诗词歌赋一门不会,把看过的听过的说书桥段,京剧武戏都学了去。还天天找人打架。我也明白,这是心病。我就怕哪天这傻小子为了弥补他娘死在他眼前,他却无能为力的心病,眨眼间把他和他娘两条命都交出去。”
“你那位哥哥,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走过来的。你的心思他也明白。之所以还拦着你,不是和我一样,就是和那位母亲一样……”太阳此刻完全升出水面,给运河上撒上一把金箔。秦源把话说尽,起身要回船舱。扶桑抬头仰视这位大夫,正要开口说什么。
“我不是劝你回家,我是劝你惜命。”秦源给扶桑留下一个背影,低首抵柱踏进了船舱。
漕帮的水道一直有专人把守,一路无阻。虽偶有春雨,但风浪不大,小舟一路向北,一切顺利。一帆风顺一直走到瞿塘峡。船队借道湘水,以绕过官道上的哨卡搜查。此处水道两旁高山耸立,云雾缭绕,两岸绿树红花,犹如桃花源林。船员在水上久了,开始闹起船员病,思念陆地,精神疲乏,都闹着想下船耍耍。漕帮为了缓解手底下人之间弥漫开来的烦闷,组织了一波人下船买点新鲜瓜果。扶桑在船上憋了好久,十分害羞躲在货箱背后暗地观察不敢同行。看着下船的队伍就要走到末尾,扶桑脸上露出不甘和遗憾。就要转身要离开之际,扶桑发现秦源早站在她的身后。两人久久注视对方,半晌扶桑才大呼出声。
秦源拉起扶桑一只手,往她手心里放了一粒药丸。“记住,什么也不要吃,什么也不要喝。”说完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转身离开。
结果扶桑这丫头压根没听进去。秦源再见着她的时候,她被一个漕帮人士一路扶着回来,上船时脸色惨白,满头冷汗,四肢冰凉,说着胡话,答非所问。秦源一个箭步上前,完全不顾漕帮的随船大夫,一个眼神瞪住想要开溜的当事人——也就是背着扶桑回来的那个小厮。“怎么回事。”秦源语气里已经带上些温怒,一只手已经切上扶桑的脉搏。脉快而滑,偶有异常搏动。小厮面色难看,不敢开口。“不说算了。”秦源挽起袖口,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瓷坛,开封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抽出两根细针,一针止疼,一针稳脉。两针落下,扶桑片刻后就恢复了神志。随后又取一银针,刺在扶桑指尖百会穴。轻轻拈动,运气凝神,闭目不言。一旁的漕帮大夫看得不明所以,想不明白秦源在干什么。猛然间,秦源睁开眼,飞针出手,扶桑手臂上被刺出一道血口,一只黑色蛊虫从伤口中飞扑跃出。正要扑上漕帮大夫身上,一头钻进他的血脉里。被秦源一口雄黄酒喷在地上,踉跄挣扎。秦源眼疾手快,拿出一个空瓶把这只蛊虫装了进去。“咳。”秦源清了清被雄黄冲压的嗓子,没好气地使唤杵在一边跳过一劫的同行,“愣着干嘛?止血包扎啊。”漕帮大夫才想起自己是个大夫。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扶桑的脸色红润起来。秦源替她开了些调和气血的药,以这个借口请那位同行去抓来煮好,调他离开了扶桑的船舱。
“药呢?”秦源语气严肃。问起给扶桑那颗药丸。扶桑低下头态度诚恳:“给……别人……了……”秦源摇了摇头,猜到她把自己给她的药给了抬她回来的那名漕帮人士。怨她根本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又想到是自己带她出得远门,得保证她平安,想责难她几句又心疼她。“这四周有瘴气,加之绿荫茂密,本就是凶险之地。”秦源甩袖,看向仓外,眼神无奈。下船的那批漕帮果不其然把恶病带上了船。漕帮管事恰到好处地出现在秦源的舱门前,态度谦卑,表情悄怆,哭诉着求秦源救救他的兄弟。装哭半天也没人开门,实在忍不下去找人撞开船舱,往里一看,人去舱空。
扶桑含着秦源给他的药丸,跟着秦源埋头往山上走。心里一肚子话憋着不问。她相信秦源的为人,也明白他独自离船一定有他的道理。两人行到山半腰,看到一块山岩上刻着大字。扶桑伸长脖子努力想看明白。“万毒谷。”秦源见扶桑这个反应,回答了她心里的疑问。话音刚落,山中就传来一阵悠扬轻快的笛声。扶桑正陶醉于音乐之中,刹那间秦源与扶桑身周的绿荫里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阴影里一条青蛇蹒跚而出,吐着信子,盯着眼前两位不速之客。在其身后跟着四只脚,八只脚,甚至更多脚的各色节肢动物。吓得扶桑往秦源背后躲。
秦源一手护住扶桑,另一手从袖间抽出一支飞针,直向着岩壁飞去。长满青苔藤蔓的岩壁上,倒挂着一个蓝衣少年。带着苗疆银冠,穿着民族布饰,笑着吹笛。发现秦源一针打断了他依附的藤蔓,那小子翻下身,双脚蹬住突出的山石,轻轻一跃,飞上山崖,伸手拉住一条新枝,熟练勾住。丝毫不觉得他脚下是万丈深渊。被秦源这么一打断,笛声停了下来。一众毒物停下了脚步,不再逼近。
小伙子发现了躲在秦源身后的扶桑,眼睛一亮。眨眼间就从高崖上,顺着藤蔓滑到秦源扶桑面前。面露欣喜,特地绕到扶桑面前和她招手:“还一起去摘野苹果吗?”扶桑瞧了一脸秦源的脸色,摇头拒绝。秦源见两人已经相识,把护着扶桑那只手放了下来。
扶桑看见少年的笑颜,心头恐惧慢慢退散。少年这才注意到扶桑身边的秦源,指着秦源问扶桑:“他是你的朋友吗?”眼神清澈。扶桑还没开口答。少年发现了秦源身上挂着的那只装着蛊虫的瓶子,一把夺了过去。“你为什么拿我送她的东西!”少年有些生气。扶桑刚想好的话,被这少年一问给揉乱。又开始重新思考该如何向少年介绍秦源,急得皱起眉头,张开嘴巴还没出声。少年一口气吹出刺耳的笛声,围在四周的毒物收到了进攻的号令,来势汹汹。“你不是朋友!”
秦源环视周遭就要扑上来的毒物,低头捡起一根树枝,掰断一根断分叉,从药箱里抽出一根白色绷带捆在枝头,朝着地面一擦,枝头就燃起火焰。一团明火足够让毒物们忌惮,迅猛的攻势,在火星窜出之时就被化解。少年不知何时,凌空跃起,体态轻盈,腰身柔软,从秦源头顶翻身而过,一把夺走了秦源手中的火把,丢到山崖下去。毒虫们这下没了顾虑,比先前更为嚣张亢奋。那只青蛇高扬起脖子,立起半个身子,眼神里带着杀意,就等少年吹笛。少年往腰间一摸,愣了。秦源亮出刚才背过身去的那只手,里头攥着的正是少年那支竹笛。
这下激起了少年的玩心。一眨眼的功夫,少年来到秦源面前,一把拽住竹笛一头,双手攥住竹笛一头往自己这里扯。秦源没打算放手。两人用一根竹笛比力气。
“别……打……了……”扶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憋了好久的话在山谷间回荡不停。两人没有一个听见她说话,都不肯先低头认输。扶桑实在看不下去,拽住秦源一头,猛地往自己这里一拉,直接把两人手里的竹笛抽了出来。两人一个踉跄,倒了下去。四周的毒物看着三人这出好戏,摸不着北不敢乱动。
扶桑不知是气恼还是用力过度,面颊绯红,皱着眉头紧闭双目使劲憋出一句话:“你们……都是……朋友!”
“怎么有朋友会不准你玩儿!还会抢你东西!”少年抱肘指责秦源。
“是,哪有小兄弟刚见面就送人一只毒虫来得够朋友啊?”秦源被少年惹恼了。
“那是信物!我也有一只的!”少年觉得自己被冤枉了,伸出手心,上头扶着一只与扶桑那只一模一样的蛊虫。“你这信物差点要了她的命!”秦源将瓶子朝着少年丢过去。少年被瓶子砸到了脑袋,一下愣在原地,经秦源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扶桑来自外界,与林间的山兽体质不同。他从未想过对于此处山虫鸟兽友善无毒的小虫可能对外界的人带来伤害。听到秦源这句怒言,低下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鼓起腮帮,眼眶里涌出眼泪来。
秦源也没想到这孩子说上两句就开始哭……活脱脱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态度软了下来。扶桑更是跑到少年身边,柔声开始安慰:“阿希……”
“对不起……”少年,名为阿希,哽咽着道歉。“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我想再去找你……”
“没……关……系……”扶桑笑起来,帮阿希顺着头发。
“你还会跟我玩,还会跟我讲外面的事么?”阿希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扶桑没有回答,慢慢转过头看了看秦源。秦源皱起眉头,看着阿希,他脸上稚嫩天真不像是耍什么心机。于是松了口:“你答应我一些条件,就可以。”
“好!”阿希听到秦源这一句话,立刻跳了起来,脸上阴霾转眼不见。拉起扶桑的手就要去摘山果。
“把话听完……”秦源认识到自己拿孩子没办法,拿像孩子一样的人也没办法。扶桑拽了拽阿希的衣角,示意他不要闹。阿希才停下脚步,乖乖地走回秦源面前。
“你先让这群你的‘朋友’散了。”秦源扫视周遭的毒物,很不舒服。
经过一番交谈,秦源才知道阿希幼年丧父丧母,自小在万毒谷长大,几乎每日与山间草木毒物为伍,没有人教导他人伦常理,说话衣食都是照着万毒谷弟子模仿习得。所以其心智还如孩童一般。扶桑是阿希第一个人类玩伴。也是扶桑告诉了他谷外还有一片世界。此刻少年渴望到外界去,真正看一看扶桑口中不一样的生活。扶桑答应他带他一起出去看看。秦源拗不过两个孩子,答应之前给阿希定下三条规矩——不能做伤害扶桑的任何事情,不能用毒害人性命,说的话不可以反悔。在扶桑的保证和监督下,秦源答应了带着阿希一起继续北上。
“那么我们走吧!”阿希迫不及待。秦源却摇了摇头:“我来是想找你们圣女,求她解了船员身上的蛊毒……”
“你既然能把小黑捉住,为什么不自己解开?”阿希眨巴眼睛,不想多等一秒。
秦源看着巍峨山色,感慨这无人之境里也有一番虫鸟世界。想到还有它们与阿希这样的人类交好作伴,又为他担任传信信使,替他助阵出力。而自己所识医道皆为驱虫而杀之,抱拳谦恭:“医术不精。”
阿希哈哈一笑,大摇大摆走到秦源面前得意道:“这你都不会。”扶桑拍了一下阿希的脑袋。阿希吐了吐舌头,调整了态度:“圣女出谷办事去了,临行前委托我不让任何人进谷。”秦源眉头一簇,叹了口气,回身准备去扛下那船烂摊子。阿希却在秦源背后吹起笛子来,笛声回荡在山谷里,飘到船边水域。随着笛曲,蛊虫们离开了船员的身体,回到了山间的绿荫丛中。
另一边,陆寻跑进留芳园里,示意把守在园子内的官吏们可以到园外面休息一下。自己跨过正门门槛就看见发现打翻的东西都被人收拾干净了。园子里的花叶上还沾着水珠——有人刚来过不久。再往里屋看,就能发现桌上的茶壶茶杯都被人挪动擦拭过。陆寻刚抬起那只紫砂壶看壶底下的湿痕,猛一回头一把就拽住了刚才藏在门后,企图趁机逃跑的老熟人。“你怎么出来的?”
贼姑娘满脸懊恼,心里骂自己怎么又落在这小子手上,最后把这一切归结在命数上。情绪稳定以后发现陆寻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你是不是来破坏现场要藏起什么关键物证的危险气味,为了自己失而复得的自由之身贼姑娘赶紧向他表明立场:“我现在是官府的人。陈大人亲自任命我潜入胡家搞点东西。”没等陆寻开口问怎么证明,贼姑娘立马把藏在怀里那块陈画腰牌亮了出来。陆寻这才相信。“既然如此,你重新回来想做什么?”这小子相信了不他代表放心了。“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下人,女儿家总有点东西要放在住处吧?”贼姑娘对陆寻对自己如此不信任有些不高兴。
“你还记得你是女儿家啊?”陆寻贫了一嘴,就进了中门往湖走,不再管这小妮子。
“哎——那你来干嘛?”轮到姑娘家怀疑陆寻的动机了。“我这副样子像要干坏事么?”陆寻把一身正气的反问道。“我见过比你长得还正的人奸杀良家妇女呢。”陆寻说不过这贼妮子,便把来意和她讲明白。姑娘一听来了兴致,非要和他一起把老知州藏在老宅里的秘密找出来。陆寻转念一想要问她图什么,结果看到这妮子把先前藏起来的所有梁知季的习惯都说了出来,还一个个房间领着陆寻看,知道了这妮子是真心的,也没再多问。
“陈大人说在太湖石下……这么多太湖石呢……”贼姑娘和陆寻最后在花园里犯了难。
“这个简单,就那块。”陆寻很随意地指向一块石头。贼姑娘眼神暴露了她怀疑陆寻就是想随便指个地方引她离开好甩掉她的想法。陆寻拿这姑娘没辙,叹了口长气,解释道:“那块石头南面的苔藓比别的都少了许多,形状也不像是常规湖冲刷风化而成的。地盘接近水面,很容易攀爬着力。”
“哦……”姑娘被陆寻这么一指点,明白了。“那就游过去呗。”
“我不会水啊。”陆寻话一出口。贼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突然解开衣带。吓得陆寻闭上眼睛连忙背过身去。“钥匙。”姑娘伸出一只手来。“你……你动手之前说一声好不好。”陆寻尴尬地扭过脸。“你不是说我非女儿身嘛?”贼姑娘逮住机会出了刚才被陆寻念叨的气。陆寻百口莫辩,只好把钥匙给她,递完钥匙立马又把眼睛闭上。就听到噗通一声,随后水花声渐起,持续了好一会儿才陆寻等到一阵细碎出水的声音。
“好了叫我一声。”陆寻就这样背对湖水在岸上站着。一直等到贼姑娘拍他一下,才转过身来。一转过身,陆寻就看见贼姑娘得意的笑脸,她手上捧着一个油纸包,已经被她打开了,里头是两本书簿,一本是老知州与胡家多年来挪用官银,转卖储粮的账本,另一本是那位安梨姑娘将所听所闻都记录下来的日记。“难怪这姑娘时不时就喜欢到这湖里摸鱼。”贼姑娘看着两本书册评价起这位歌女,她原来也不是如表面上一样心思单纯的女孩。陆寻看到一页突然把书合上了。贼姑娘见陆寻行为反常,投来质疑的目光。陆寻把两本书册交到贼姑娘手里:“把它放回去。”贼姑娘不解。“这书册被人涂改过。”但凡有老知州姓名之处都被人用黑墨抹去。
贼姑娘马上就明白了这些东西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圈套。也不多说什么,使了个眼色,让陆寻转过去。又是一身入水声。这次立在岸上的陆寒竹脑子里都是猜疑。
“好了。”等贼姑娘重新穿戴好,陆寻问贼姑娘叫什么。
“我本来没名字,一直以用家乡一条河的名字自称。”贼姑娘看着湖水荡漾。“叫秦淮。”
陆寻佯装什么也没发现,匆匆回到澶州府衙。陈画此刻正一手伏案,另一手打着算盘。满桌都摆着澶州这几年的大小账本。不少都被圈出,批改。“你怎么把秦淮放了?”陆寻进门开口就问。陈画抬眼瞥了一眼陆寻,脑子里找了一遍谁是秦淮,随后一声叹笑:“人家一没杀人,二没销赃,而且认错态度良好。怎么不能放了?”“你好歹也得教育教育她啊,她这一出去,三天以内这小妮子肯定又偷上了。”陆寻不满。“道理她都懂,我再说一遍又有什么用……”陈画说着又埋头开始打起算盘。“你的嘴还说不服她?”“是你说任我处置的。”陈画一句话就堵住了陆寻的嘴巴。“找着什么了?”
陆寻被这一问低下眸子,沉默了半晌。“不会吧……我们状元郎还有失手的时候?”陈画意识到陆寻的反常,把注意力从账本上挪了出来。
“一本账本。”陆寻走到陈画身边,仔细看起陈画的圈划,就是避开陈画的目光。陈画见他不回嘴,觉得事情有蹊跷。不过陆寻既然没说,陈画就把疑问咽了下去。“那账本呢?”“还不是你把那妮子放出来,被她一折腾,掉湖里了。”陆寻斜眼责怪道。陈画听罢,上上下下打量了陆寻一遍,随后勾唇一笑:“我的错,我的错……”“我看你不用那本账本也快算清楚了。”陆寻翻过一页,由衷赞叹。陈画盯着陆寻翻账的模样,一双眸子含笑,嘴里有话就是不说。房间里珠算声和翻页声都消失不见,四周寂静下来。“你有话说?”陆寻被盯得浑身不舒服。陈画看他这举动就猜出他看过账本,掉入湖中之言全是吹的。知道他这位好友最好面子,笑了笑不点破,拿出了去凌霄阁沽的酒。陆寻一看见酒壶眼睛立马放光。一把夺了过去,开封捧着坛子就喝。陈画也由着他去,算盘声又响了起来。
这几日,陈画设卡关口,扶持商贩,修整桥路,巩固城防。陆寻则整顿刑狱,复查疑案,规范官制,重塑民风。澶州经历了新官上任这几把火,摆起了夜市,架起了戏台,办起了私塾,活了过来。
就在曙光初露之时,一众江湖人士,坐着逃过大火的泊船踏上澶州。驿站旅店的主资人都乐开了花,商旅们纷纷开市摆摊。谁也不想错过这次久旱后的甘露。街巷戏场茶馆,场里人场外人无不在谈论澶州城墙外的风雨。
瀛洲被破后,祁州相继失守。辽人来势汹汹,势在必得。皇城朝堂上,真宗托腮看着进攻派与保守派轮番进言。各大臣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响彻云霄。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唇枪舌剑愈演愈烈,两派人谁也不服谁,恨不得在辽人踏足之前先在龙椅之下宣战开打。听得真宗脑袋更疼,心里更乱。这位天子起身就要宣布退朝,让这群人自个儿和自个儿斗去。寇准站了出来。“丞相有话?”真宗停住了脚步。
此刻张扬正坐在凌霄楼大堂,听四面八方来的江湖客讲的各色豪侠义事。一边鼓掌叫好,一边将余光瞥向坐在角落的宋绛。他是这次行动的组织者,颇受人尊重,名声大噪。故而被人奉为上座,高坐在前堂。这位为庸堂主的本事不止于此,经过张扬多番盘查,发现这位公子哥长期与澶州各势力都保持着书信联系。他的鸽子飞进过古月园,留芳园,甚至是澶州府衙。此时宋绛打扮一如大雨时陈画一般朴素,但此书生谈笑之间给张扬的感觉与陈画之于张扬相差甚远。看到宋绛朝自己举杯敬酒,张扬脸上笑笑,心里莫名不悦。或许是因为其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或许是因为其视自己为玩物的眉眼。于是大小姐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之时,眼睛余光扫到一个不请自来的道人。那人高立与凌霄楼三层阁楼,一套雪白锦缎,绣有飞鹤花纹,头上戴着玉冠,浑身依然散发通晓天下的傲然之气——武当掌门楚云景。他什么时候来澶州的?此来澶州欲意何为?张扬素来不喜欢他神神道道总是卖关子的行事风格。没好意地瞟了他一眼,发现楚云景身旁还立着一个男子,束发着玄,一身碧色直裾袍,年岁稍长,眼熟得很。此时他正眯眼看着楼下几位好看的姑娘,那垂涎的表情一露出来张扬立马就想起他这位为庸掌门尹葵。尹葵好像注意到张扬的目光,躲进了三层厢房。不知为何一跑堂的给自己送上一壶酒。“这不是我叫的。”张扬笑了笑告诉跑堂送错酒了。“我们少主人送给张姑娘喝的。”跑堂哈腰笑答。“你们少主人?”跑堂往三楼一指,楚云景向着张扬招手。张扬这才想起,凌霄楼一直都姓楚。茶馆外有一队大车队进过,拖着一袋袋麻袋,最上头麻袋破了几个洞,里头装着浓烈的香料。那车队的领头商人满脸堆笑,正和一人谈着生意。此人羽扇纶巾,目光冷漠。张扬认得——那是那日陈画拦下的行商头目。今日下了车轿自己走路也是稀奇。宋绛仿佛也注意到了这队行商,把身子特意往门口方向挪了挪。说来也巧,胡瑶恭的仆人一路轰走挡在他家公子路前的人,将他引进了凌霄楼内。一众仆人硬是从坐满人的大堂里,清除一条道来让胡家大公子逍遥自在大步走到楼梯口。楼上一位姑娘跺着小碎步赔上笑脸挽起胡公子的手,带着他上楼。一名带着头巾的胡家随从路过张扬时下意识把头巾拉低,张扬看出她是女扮男装,也不点破。
张扬环顾凌霄楼的大堂,看四方人士汇聚于此,预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刚把酒杯倒满,方才女扮男装的小仆就从楼上下来,俯身在宋绛耳边低语。话说完,伸手请宋绛上楼去见胡家那位大公子。宋绛踏上楼梯之时,陈画也伸手请刚才路过的那两位行商跨过凌霄楼的门槛。宋绛一行与陈画一行分别走上凌霄楼东西两面的楼梯。路过二楼转角时,小仆抬眉与陈画对视一眼,随后神情不变,各自引着客人进了三楼的厢房。张扬刚抓起瓜子还没嗑,脑袋里正琢磨明日的天气,门外一虎扬弟子匆匆赶来,贴耳密报:招募处有人闹事。再抬眼,东西两个楼梯上两位贵客早没了身影。张扬只得结账出门,还没踏出门槛,被陆寻撞个正着。陆大人身穿便服,脚步很急,甚至没有道歉,直接往楼梯上走。张扬也不晓得他又在发什么疯。
大风要起之前,众人之间的因果尚未运转,一名江湖客大步走进凌霄楼的大堂,要了碗茶迫不及待就把自己刚知道的消息喊出来:“皇上可能要来澶州。”此话一出,在堂内的停了话,在房里的探出头,众人都望向喝茶人。“寇相谏言请皇上御驾亲征。”“真的假的?”“千真万确!”“那皇上点头了?”“还没有。”“嗨——”“但他也没否决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
O感谢胡桃http://elfartworld.com/works/87617/与露西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44581/的友情出演
O概要:震惊!天才十六岁少女造出不存在三角形,知名补习社老师公然在教学区吸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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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是冷的,墙是凉的。华秋杉站在教学楼楼梯走廊的转角,贴着墙,和墙上挂着的名人人像一起在寒风中思考着人生。只是莎士比亚思考的是生存还是毁灭,而华秋杉思考的是该不该坦白。
华秋杉所接受的教育,让他认识的世界变得真实而客观。力的相互性决定了他在直面自己的感情的同时,也要承受这份感情的负荷。就比如切尔西天真烂漫的年纪,和切尔西天真烂漫的性情。华秋杉害怕如果将自己的情愫说出口来,切尔西能不能理解,敢不敢接受,还会不会像如今一样毫无芥蒂,不收拘束的有事没事从角落里突然冒出给他一个惊喜,围绕在他的身边问一堆力学工程学上的问题,心怀向往的对自己说出一起飞吧,去哪里都可以的请求。秋杉此刻甚至有些自卑地推断这位姑娘心里装着的是一片纯净的天空,对自己只是像对待蓝天白云一样,心怀洁净的热忱。再后来,华秋杉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明知会失败的表白。
教室的门没有关严,上课讲师身上的小蜜蜂由于手机的干扰发出一阵躁鸣音。如果没记错,切尔西这节课是手工课。华秋杉努力让自己的脑子把精力放在别的地方,比如从脑袋里找出这名讲师的姓名……结果那股熟悉的悲伤之情还是涌上心口,叫华秋杉有些难受。大男孩轻咳了一声,实在记不得只看过一眼的名字。于是拿出手机,打开补习班的主页开始寻找这位讲师的信息。
“软陶是一种是一种人工的低温聚合粘土,有很高的延展性和可塑性。也是比较容易上手的手工材料。可以捏出特定的形状来送给你喜欢的人。”讲师名叫榎本零,是一位成熟的社会男性。经营一家手工制作店铺。介绍上的照片脑后扎着一小撮紫头发,打着两个耳洞,带着有色太阳眼镜,嘴上还叼着烟,其精神面貌从积极意义上说是淡泊名利,无所畏惧,天塌下来也会慢慢走,说难听点就是大半时间都在讨论大清药丸的社会人士。“当然,前提是如果你们有这样的对象的话。”
华秋杉偷听到教室里的对话,情不自禁开始想象切尔西挽起袖子,露出手臂,打算大干一场的动作,不由自主让笑容爬上了脸颊。正当傻笑之时,华秋杉突然觉察到受人注目的感觉,猛把头转过去。就看见榎本零,刚打开烟盒,抖出一根烟,那烟的另一只手还没去抽,停在半空。紫色的刘海遮住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透过有色眼镜露出惊异的神色。
忘记有课间休息了!华秋杉有些不知所措。榎本零发现了华秋杉的窘迫,十分自然地下了两节楼梯,走到华秋杉的身边,随手抽出那根被选中的烟卷,递到唇间,随后将烟盒子递到华秋杉面前:“抽烟么?”华秋杉连连摇头。榎本老师学着华秋杉的样子,背靠着墙,一边仰头数天花板上装了几个消防应急装置一边拿打火机点烟。华秋杉微皱眉头刚想说学校走廊禁止吸烟。那老师吐出一缕烟,扭过头来:“来接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
“普通朋友……”“小子,普通朋友也能让你站楼道里傻笑?”“老师,教学区禁止抽烟……”“所以我到走廊来抽烟了呀。”华秋杉无言以对,只能站着看他花式吐圈。教室里传出讨论的议论声。华秋杉看着转眼消散的烟圈,心底里打定的主意也渐渐动摇消散。课间转瞬即逝,榎本零瞥了华秋杉一眼,把抽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拿脚一拈,带上烟味。临走前拍了拍华秋杉的肩膀。
“感情的事,瞒谁都没关系。不要瞒着那个她,也别瞒着你自己。你也老大不小了,像个男人,勇敢点。”榎本零手插在口袋里,踱着步子跨进教室。华秋杉原先打了退堂鼓被榎本零一句话留住,呆呆站在教室门口一直等到下课铃响。
“秋杉!”切尔西一转角就看见大男孩,蹦着小步跳下两节楼梯凑上华秋杉跟前。朝着华秋杉伸出一双小手,充满神秘地卖起关子:“猜猜看是什么?”“飞机?”切尔西摇头。“鸽子?”切尔西又摇头。华秋杉把自己知道的鸟类都猜遍了,切尔西都没点头。华秋杉挑战失败:“你饶了我吧,究竟是什么?”
“当当当!”切尔西打开手心。“不存在三角形?”从华秋杉的视角看,断口处视觉错位形成一个三个角都为九十度的三角形
“答对啦!”切尔西的声音最能鼓舞华秋杉的心。
“切尔西……”华秋杉涨红了脸,牵起切尔西两只手。切尔西眨巴着闪亮的眸子,做出华秋杉最喜欢的好奇表情,期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除夕夜来学校一起吃年夜饭吧。”华秋杉的理智差点就要跳起来打他这个不争气的怂包。
“好呀!”切尔西的笑颜就像朝阳,压在华秋杉的心尖。
除夕夜学校组织留校的学生包饺子和元宵。兔原优月与榎本零两位教导料理的讲师成为了厨房扛把子正组织学生领教中华料理的博大精深。华秋杉正拿着一瓶老白干慢慢勾引着露西,让他一步步离开厨房这个与他八字不合的地方,以防厨房转眼就变成新年第一发二踢脚。等大功告成,一个切尔西眨眼间就出现在华秋杉的面前:“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华秋杉话音还没落,就被切尔西拉着往厨房里走。走到一张摆满生饺子的长桌旁,小丫头开始左顾右盼。“要找什么?”华秋杉已经养成了随时帮她个小忙的习惯。切尔西发出低沉的呜声,少有的皱起了眉毛,伏下身子窜到桌子底下。华秋杉跟着一起蹲下身子,检查地面,寻找螺丝或者螺帽。
“你们找什么?”胡桃端着一个空盘子,打算帮帮此时神似找钱的两人。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放在这里的不存在三角形?”切尔西扭过身子,抬起小脸。胡桃显然没有听明白切尔西的话。“就是两个直角,用软陶捏的。”华秋杉连忙批上注解。
胡桃一听,瞪大了眼睛直眨巴:“那是软陶啊?”
“你把它当饺子下了?”华秋杉看胡桃表情,又看胡桃手里的盘子沾着面粉。
三人一起来到胡桃的犯案现场,此时满锅的饺子和沸水一起翻腾,伴随升起的滚滚水蒸气,根本找不到受害人的一丝踪迹。切尔西与胡桃面面相觑,最终只好放弃。之后切尔西小姐虽然还和周围有说有笑,但华秋杉看得出她为这件事有些不太高兴,笑得不如刚来时灿烂。
“切尔西。”华秋杉轻轻拉住切尔西的手。切尔西深吸一口气,明显是振奋了一下精神:“恩?”“来包元宵吗?”“好啊!”就这样华秋杉带着切尔西来到榎本零的料理教学现场。华秋杉从手把手教她包第一个元宵到让她自由发挥出各种奇异的形状,从环游地球八十天到大闹天宫讲了个遍。期间就孙悟空是怎么飞上天宫这一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总算让切尔西真正乐呵起来。
经过大家的辛苦努力,一桌丰盛的年夜饭终于摆开席。欢声笑语之中,饺子上了桌。每人都来锅前舀上几个,继续边吃边聊。华秋杉刚捞起一勺,水还没退完全就露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奇异“面疙瘩”。
“猜猜看这是什么?”华秋杉用盘子反扣住碗,故作神秘地问切尔西。“饺子?”“元宵?”“当当当——”
“不存在的三角形!”
零点,补习班的夜空升起各种类型的烟火,姹紫嫣红。切尔西原本要等这场烟花表演,结果枕着华秋杉的膝盖睡着了,发出香甜的呼吸声。华秋杉不忍心喊她起来更不敢多动,一个人僵坐着欣赏盛大的夜空绚烂,体会只属于自己的心动荷载。
——
关于胡桃煮的饺子竟然能吃?饺子这种东西讨个吉祥供着就好了。
关于厨房有没有变成二踢脚。404 NOT F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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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白鸽从澶州府衙飞出,俯视山川河流,穿过吴侬软语,弯过园林红窗,来到养鸽人手里。养鸽人这次没有去找他的主子,因为他的主子此刻出门在外,准备干番大事。杭州城内,钱塘江旁,是江湖人比试武艺的开阔场所。江湖人来往多了,自然也把江湖规矩带进了鱼龙混杂的人间苏杭。为庸自宋初立门杭州,以孔孟之道入武,探寻中庸仁德之理。每年春分都会在这生死场上摆上长桌,邀一众江湖名医来一场医术切磋。凡有疑难杂症者,无不慕名前往。故而小至杭州渔民,大到京畿富商,无不对其敬重三分。
秦子勤作为杏林第五任掌事,领为庸药王院一众弟子代表为庸坐镇第一张诊桌。此时正写方子:“我虽然写了一笔,你注意再和药房说一声,白术,白扁豆,薏苡仁都要炒过的。”面前来看诊的是个黄发瞎子,手边还放着一把胡琴,此刻连连点头。其身后跟着一个姑娘,怯怯地看着秦源。“拿好。”瞎子伸手接过药房。“多谢多谢。”背后突然传来一人声:“原来你不瞎啊。”那人跟着哈哈两声应下,也没生气,领着姑娘回去了。
“子勤怎么不喊下一位?”刚才还挖苦别人的男子,把手中扇子放上诊桌,往桌前椅子上盘腿一坐。
“师兄要带头砸场么?”秦源认得这位男子。此人姓宋单名绛,字子诚。
“你看你看,你还在怨我。我若想砸场,子勤你还能摆出桌子来那才是笑话了。”宋子诚赔上笑脸,言语却毫不客气。秦源没打算给他的好师兄台阶:“总不见得师兄是来看诊的……”
“正是。”宋子诚贴着笑脸硬接话。“师兄我近日胸中郁结,茶饭不思。还请师弟帮我诊诊。”
“取党参八两,淮山药八两,茯苓八两,芡实八两,炒白扁豆八两,莲心八两,米仁八两,炙鸡内金八两,使君子肉二两,白砂糖一十七斤。和粳米,糯米做成糕吃。下一位。”秦源看也没看他一眼,急急说完就叫下一位。后面一位喜出望外就要上前,宋子诚一把把他推回去,满脸委屈。“子勤,你都不诊脉就给我开方子,开方子也不写一个给我……”
子勤实在看不下去。“有话直说,后头人有的大老远赶来看诊,和你耗不起。”宋子诚被这话戳中了要害,脸色有些微怒。不过须臾之后,笑颜又浮上面来,细声细语道:“我承认,那私塾学堂的事,是我告上去的。我当时确实是有些嫉恨,但真没想过要害你。我没想到白老头竟然这么专横。为庸上下都觉得这事儿是件大好事。就这姓白的觉得是挥霍祖宗基业,还给你扣上什么越俎代庖,蔑视师门的帽子。”见秦源态度丝毫没变,宋子诚涨红了脸,仿佛掏心掏肺:“整个为庸论医术你秦子勤说第二,哪个敢说第一?这个药王院就算你不掌事了,哪个敢接任?大家心里清楚着呢。实力摆在那里啊!”
“你说完了么?”
“子勤,我现在已经把学堂的事都揽下来了。仁书阁原本就是传授孔孟之道的地方,我看那姓白的还能挑出什么刺来。我看他敢不敢连我这个堂主一块儿也撤了。”说着宋子诚走到秦源身边挽起秦子勤一只手。“其他几个堂主也和我站在一边,姓白的要是闹事。我们就跟他干到底!”
“那还要多谢师兄了。”秦源推开宋绛缠上来的手,转而把扇子放到他手里。“子勤你要我怎么做你才原谅我?”宋绛看秦源依旧一脸冷淡。
秦源叹了一声:“我从没怪过你。”一句话让宋绛安静下来。“师兄还有什么事么?”秦源皱着眉头。
“那辽人要打破燕云了……我们虽是读书之人,但也有一颗赤子之心。我想组织门内弟子,江湖草莽。只要天下间有报国之心的侠士,不问出处,皆是兄弟。我们从杭州出发,走运河到澶州去。看看有什么要用人的地方,去搭把手。也算为自己的家国出点力。”宋绛说到这儿,看见子勤神情犹豫了,唇角微扬,立马接着说。“子勤有一手好医术,到那边关战事吃紧的地方,一定大有作为。可以救下多少人的丈夫和儿女啊……想想就觉得心潮澎湃。”他看到秦源不再推他出去,就知道他的师弟被说动了。“当然这事儿还得师弟你同意才是。我的船上一直留着你的位置,就等你点头。”说罢,宋绛展开扇子,走得逍遥。
“下一位。”秦源看着宋绛离去的背影,内心汹涌。不由想起那日与楚云景在西子湖上巧遇时,楚澄心卖的那通关子。
西子湖水,碧波荡漾,荷叶亭亭,花未结苞。一叶小舟浮在湖上,摇摇曳曳。子勤站在船头眺望远处的雷峰石塔,船篷里一个小童,搓着手,眼睛直勾勾盯着膝盖上纸包里一个个诱人的杏仁酥。却不想突然幽幽一声:“实在有缘。”一船渐近,船头立着一人——银纹雪丝珠冠锦袍,仙风道骨。面上带着淡笑,抱拳恭谨问好。“楚掌门。”秦源回礼。谁能想到当年修行医道,在山间无意中遇上一个落魄公子。因为一个恻隐之心为他诊了一脉,到今日竟为自己与堂堂武当掌门搭起了一段私交。“既然有缘,不如同游一遭?”楚云景笑得不咸不淡。秦源回望了一眼篷内的小儿,此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看来子勤船里藏着妙人?”楚云景知道船篷里是何许人也,故意打趣。秦子勤为了避嫌澄清只好叫小童出来。
“小七拜见楚掌门。”小童不情愿地朝楚云景行礼,噘嘴贫了一句嘴:“好嘛,这下点心吃不成了。”“怎么说话。”秦源见状拍了一下小七脑袋。小七吐了吐舌头不高兴地走回船篷里。一旁楚云景脸上笑意不减,眼里湖水深不见底。秦源知道小七这点心是真吃不成了。楚云景说着就上了秦源的船。一句话也不多,选了小七身边坐了下来。小七看上哪块杏仁酥,他就抢走哪块。急得小七干瞪眼,最后委屈地向秦源求援。
“楚掌门不愧是修道之人。位居掌门仍不忘寄情山水。”秦源和楚云景搭话。“子勤不也是同道中人?”秦源听罢跟着楚云景一起笑起自己来。这个秦子勤一被解职得闲就来乘船游湖,笑楚云景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小七见这两人莫名其妙就笑起来还以为自己又闹出什么笑话,有些惊慌。笑着笑着,秦子勤突然愣了神。小七正要拍醒他,被楚云景一把拦住:“他这是睹物思人了。”“什么意思啊?”“就是看到此情此景,想到某个比我,比他更想云游四海却束缚加身的人了。”“是谁这么可怜?”“谁又不是呢?”楚云景被小七一问,突然转了话题。不知何时,湖面上起了一阵雾气。小船在湖中心停了下来,湖下犹如颠倒的世界,把一切都锁在水中,任如何波涛汹涌,始终挣脱不出来。
“楚掌门可知道瀛洲战事。”秦源见话题太过沉重便开口问起国事来。楚云景淡淡一笑,没打算开口说话,只用眼睛期待秦源自己继续说下去。“波澜将起,殃及池鱼。生死天数,得失我命。”
“你想逆流而上?”楚云景说罢把刚抢到手的杏仁酥还给了小七。
“如果整个西子湖的鱼都与我一同北上,也许水真能倒流回源头。”秦子勤也觉得自己痴了。小七拿着杏仁酥,却没有吃,呆呆看着两个人。楚云景看着秦源认真的神情,意味深长地扬起了唇角,似有话要说又好像咽了下去。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
“时间不早了。”楚云景起身要告别。“这四周雾气环绕,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去。”秦源见楚云景一幅要在湖中心下船的架势,赶忙上去阻拦。
“是么?”谁知刚出船篷,四周一片晴朗。楚云景站在他来时那艘小舟上,好似从未踏上过秦源的篷船。惊得秦源不知该说什么。“孤山天暮,没有谁能置身事外。成群逆流的鱼,未必不能让水流回源头。”楚云景话里有话。“只不过,水也会冲散随你而上的同类,也会教渔夫在湖边张网待兔。”秦源想问个明白,楚云景早就不见踪影,只剩下小七抱怨他又和自己抢点心吃。结果咬开好不容易从他手里抢回来的杏仁酥,一口吐了出来。“呸,这什么东西?”秦源接过那张纸条,将其展开揉平,只写着两句诗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秦大夫?你是不是累了。休息一下再诊也没关系的。”秦源被面前的病人唤回了诊桌旁。“哦,没事。你有何处不适?”
等秦源诊完,天色已晚。早过了为庸门禁的时辰。一想到自己回门又要被那姓白的捉把柄,秦源索性绕过为庸正门,往药王院院墙走。院墙下本养着芦荟,不好翻墙而入。只不过自打秦源把小七这孤儿接回药王院暂住。这小儿为了报恩把一片芦苇生生养成一株。秦源刚扶墙,忽然街对过来了人。秦源只好扭头继续向前走,装什么事儿也没发生。正闷头急行,迎面撞上了一人,撞掉了秦源背挎着的药箱,东西散了一地。“小心看路!”秦源原本心思就不定,又看了一天的诊,再加上宋绛特意来找自己茬,被这一撞彻底没了好心情。抬头就看到那人眯眼道歉,赶紧弯腰收拾箱子还给秦源。定睛一瞧,正是上午看诊时,遇上的假瞎子。叫贾明。
“失礼了……”秦源赶紧收拾起自己的烂心情和人道歉。那人也没放心上,拉着一直跟在他左右的那姑娘匆匆就走了。秦源重新打开药箱,轻点物品,一样东西映入眼帘,让他出了一身冷汗。这罂粟果是哪儿来的……秦源没想到那贾明一脸和善的模样,私底下竟然做着黑货生意。
“谁?”秦源刚意识到有人在身后,就被一掌击晕。合眼前,自己面前立着的正是那一直跟在贾明身侧没开过口的女子。
“听雨,你杵在院里做什么?”陆寻写案卷疲累了,走出来透透气。陈画的书童被这么一叫一个激灵:“你吓死我了,陆大人!”“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陆寻打趣道。书童脸上敷衍着跟着一同笑起来:“大人还不去写案卷?等我家公子回来我可要告你偷懒了。”“你还好意思说,他一口气抓来这么多盗匪,快把大牢都塞满了。你告诉你家公子,让他们自己把自己那份案卷写了得了,我是真受不了了。”陆寻发牢骚道。
“好了好了,陆大人”书童走到陆寻身边一边安慰一边替他捶背。“我家公子除了我之外,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大人这是能者多劳。”
陆寻被书童哄开心了:“他干什么去了?怎么不见人啊?”
“公子?去见老知州了。”书童恭敬回答。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狱中那名女子一脸宁死不屈。陈东篱坐在她身边的稻草堆上,眼里映着狱窗漏进来的阳光。
“你也就偷了块玉佩,谈不上要杀要剐。”陈画笑着解释。
“呵,不用在我面前做戏。你们这些官老爷,我清楚着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耍什么把戏!先诱供,诱供不成就用刑,然后再屈打成招。最后只要等着秋后问斩就行了。”女子蹬鼻子上脸,所言所思却不无道理。陈画由着她疯言疯语,还生出几分赞叹之情。
“有点小权还真以为自己上天了,告诉你,皇帝老儿的东西我都敢偷!怎么着!”女子叉腰端立,冲着陈东篱放狠话。
“那你这武当的暗器袋子也是偷来的?”陈画并不生气,反而把那袋子丢给女子。女子见陈画把此物还给了她,一下子转变了态度,捧着袋子愣在原地许久。“你……不怕我在这儿结果了你?”女子试探性问。“你要真想杀人,那日大雨已经动手了。比起张扬,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飞镖就死了。而你也不是个笨人。”陈画十指交叉。女子被这么一说方才气焰全无,眨巴眼睛看着陈画,猛然背过身去。“要是不笨,怎么会被抓。”
“抓你那人叫陆寻,你要是真去过皇宫,大概也听过他的名号。是他最先点拨我说你其实根本不想杀人。”陈画看这姑娘身上竟有些张扬的影子,语气比方才柔了几分。女子恍然大悟一般,盘腿坐了下来,刚想问什么,一瞬间自己得出了答案,叹了口气,再没开口。
“姑娘看上了这块玉牌?”陈东篱见姑娘打消了对自己的疑虑,将自己的腰牌递到姑娘眼前。姑娘眼睛立刻亮起来,像猫看光斑一样盯着玉佩。“送给姑娘也不是不可以。”陈画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
“什么条件?”姑娘立刻问。“帮我一个小忙。”陈画笑曰,“替我去那古月园走上几遭。”“偷什么?”“新娘。”姑娘一听偷人,吓得蹦了起来连忙摆手:“我不要了,不要了。”
“你先别怕。我是想让你潜进胡宅,替我打探一下他们府新进门的那个小妾住在哪里。”陈画起身连忙安抚她的情绪。
“就这样?”“就这样。”“你……不反悔?”“君子一言。”陈画说罢就直接把玉佩给了那姑娘。姑娘接过玉牌掐了自己一下,暗自念了一句:“真不在做梦啊……”引得陈画笑了起来。“姑娘可以出去了。”“现在?”姑娘更惊喜了。陈画点头,往牢门方向望了望。从他进门开始,这门就再没锁上过。姑娘高兴的冲出狱门,正要一个梯云纵远走高飞,突然打消了念头,回过身来对陈画抱拳道:“彼以小人待我,我必以小人报之;君以君子待我,我必以君子报之。”说罢,眨眼间便没了身影。狱卒见陈东篱出来,忙哈腰贴上前去。“劳烦你引我去见老知州。”陈画脸上带笑。
狱卒手执烛台,越过层层囹圄走进幽暗无光的地牢。陈画紧随其后,脸上笑容一点一点被这阴暗寒冷的氛围侵染,最后变得严肃而凝重。铐着镣铐的老人听闻楼上有了动静,就猜到是谁来看望他这个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无用之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老知州声音沙哑很多,狱卒烛火照耀到老人时,老人满头白发散乱,脸上皱纹纵横。
“梁老。”待狱门一开,陈画赶忙上前扶朝自己下跪的梁知季。
“陈大人不惜来这等阴寒之地也来要嘲弄老朽一番,真是精神可嘉。”梁知季单靠自己已经站不起来。陈画硬拖着他,他才没有倒下去。陈画示意狱卒点上地牢的火盏。火光一亮,老人立马闭上眼睛,眼泪被光一刺激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陈画把老人扶到草垛,又招呼狱卒给他拿来一床棉被。替他铺好后,再搀扶他坐上。
“你做什么?想让我这个将死之人说什么?”梁知季受不住了,声音哽咽。“我本就是一个无用之人。年近七旬一辈子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好不容易官至四品,一个年轻之辈刚踏入朝堂就穿着赤色官袍手握圣旨赶我回家。”陈画没有回答老知州的问题,扭头招呼狱卒打点热水来。
“军粮是我卖的……虎扬看见的那场戏是我安排的……那些证据也是我假造的……都是我做的……就在我这里结束吧。”老知州几乎在向陈画哭诉。陈画接过狱卒打来的热水,要了一条干净毛巾,帮老知州洗了个手,洗了个脸。
“结案吧!陈东篱!”突然老知州大声叫喊,身子一扑把热水盆给打翻了,泼了陈东篱一身。“大人……”狱卒吓了一跳以为梁知季疯了。陈画摆摆手示意他没事,要他帮自己一起把摔在地上的老人扶到床榻上。“还有没有囚服?给老知州换一身干净的。”狱卒害怕这老疯子会对陈画不利,陈画执意要他离开。待狱卒一走,老知州老泪如泉,一发不可收拾。一个人缩在墙角,抽泣呜咽。
“那安梨姑娘也是您杀的?”陈画小心地问。老知州一听安梨的名字,哭泣声更大。一旁死牢的囚犯都开始拍栏杆叫唤嫌弃他吵闹。“是我杀的!”被这么一拍,老知州突然仰面冲陈画大喊。“是我杀的!”他又重复了一遍,声嘶力竭。
“是您拿着和合窗的窗眉把她勒死,再用墨遮住她指缝里的木屑,把她的手往刚画不久的屏风上摁,故意栽赃自己,然后再把窗眉藏在这地牢里,还买通了一帮杀手把留芳园还活着的人都屠了个干净。就为了防止晚年唯一一个对自己上心,愿意听自己说心里话的同乡女子向我们漏出什么口风。”陈画字字诛心。老知州听到一半,已经瞠目结舌,听完全部泣不成声。跪倒在陈画面前,不住地摇头请求他不要再说下去。
“保护不了视您为忘年之交的女子免受恶人染指不是您的错。无用之人怎么会为了妻儿性命把罪责通通担下,明明有冤不伸不诉。”陈画轻抚老知州的后背,替他顺气。
“不……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强留她在园子里住下,她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遇上那只禽兽!又怎么会听见不该听见的事情,最后又怎么会为此搭上性命!”老知州似在哭诉又似在控诉。“如果不是我硬要修什么江南园林,又怎么会有求于那帮孽畜!最后又怎么会听任他们摆布!”
“我……我不过是想家而已……”老知州哭得像个孩子,抓住陈画的袖子。“东篱,我不过是想家罢了。”眼神似在恳求陈画的信任和谅解。“我知道,我父亲知道,圣上知道。我们都知道。”陈画看着老知州的眼睛柔声。他面前蜷缩着的是一个被思乡和官瘾生生撕成两半的可悲老人。
“您的妻儿已经坐上船,在回扬州的路上了。”陈画点亮了梁知季眼里的希望。“路上都有您的老朋友照应着。”“虽说梁婆婆不想来见您,但是走之前特意叮嘱我说您好面子,让我给您洗个脸。”陈画换上微笑,努力想让阳光照进老人的心里。
“不怪她……不怪她……”梁知季轻摇双手,颤抖着说。“我从没跟她说过什么温存的话,也从没真心照抚过一对儿女。一心埋头官场,只想着怎么走关系,通门路,站队伍,才能让我升迁发达。”
“我也满腔热血过,我也想过为民效力,报国济世……可结果呢?所作所为不过被抢为上级的功绩,自己姓名无人知晓。想要上报,诉苦无门,屡被排挤,几经贬谪。干看着他们官官相护,而我等永无出头之日啊!除却和他们同流合污我能怎样?除却受他人摆布我能怎样?除却被人当棋子我能怎样?”梁知季声声质问回荡在地牢里。“孩子,我今日便是你明日的下场……”
“东篱自知官场混沌,也知这世道早不能用非黑即白的道理。不敢言他日还能铁骨铮铮,不折不弯。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东篱从不想官位高显,权倾朝野,反而觉得躬耕田园,少烦少忧。坚持至此只因心里还记得四句话。”陈画也对梁知季讨心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相信梁大人心虽然凉可滚滚热血从未停下过。一腔赤忱丢不掉,摔不坏,抹不黑。”陈画看见梁知季坐正了身子,就知道自己这次没有白来。梁知季从脖上取下一柄钥匙郑重地交到陈画手里,并特意关照在留芳园湖中,靠走道的一块太湖石里另有玄机。那狱卒抱着一套新囚服姗姗来迟。老人把衣服换上,自己又洗了脸,刮了胡子,精神了许多。对着水中的自己端详几遍确认自己衣着得体后,梁知季作揖向陈画作别。“话尽于此,后生可畏。”
等秦源再醒过来,自己已经躺在一间客栈厢房里。手脚都没被束缚,身子也没被捆着。秦源摸索着客栈的陈设,发现与寻常旅店并无什么不同。随后摸到门旁,正要推门就见窗外有一烛火飘然而至。秦源赶紧缩到榻上,假装未醒。“秦大夫?”声音正是贾明的。对方又唤了一声,随即降了音量似是和身边人商量。“他睡了。”门外传来一声软柔扭捏的女声,似在表示不满。这声娇嗔拖了很长,可以苏透人的骨头。贾明叹了一口气,应该是拿姑娘没辙。用力敲了几下门,喊道:“秦大夫?”
“何事?”秦源猛然把门推开,将手挽在身后。袖里握针,以防不测。
“秦大夫,我们一是为道歉而来。二是……”贾明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后探出个脑袋悄悄关注秦源的姑娘。秦源警惕地盯着二人,退后几步示意两人进屋。那姑娘愣神了好久,才开始动身,动作缓慢。贾明倒是步履轻快,走路无声。挑了个座位就坐了下来。那姑娘慢慢挪到他的身边,坐到他的腿上。两人不像恋人,倒像兄妹。
“您看您早晨还为我看诊,结果晚上我们就把您给……真是对不起。主要是这小妮子下手没分寸,我在这里替她给您赔不是。”贾明把姑娘抱起来,放在凳子上——姑娘姿势竟能保持不变——自己给秦源鞠了个躬。秦源看到罂粟果之时就猜到二人是黑市商人,知道两人是因为那颗罂粟果出的手,只是猜不透此刻他们是碍于什么原因才没灭他的口。“没关系。”
轮到第二件事时,贾明看了姑娘好几眼。气氛一度非常尴尬。秦源握紧手里的银针,时刻准备抽身逃走。这位姑娘的力道,他已经领教过了,即使力壮如牛也一击即倒。这位贾明身藏不漏,从其踪迹也能猜出是位轻功好手。秦源想要从二人手上脱身不是易事,故而暗自皱眉。
“扶桑,你和秦大夫说?”男子语气温热。应是很疼这位扶桑。秦源此刻已经想着第一针定姑娘肩井穴,第二针定贾明足三里。“秦……大……夫……”
这位扶桑着长袖短裙,身后背着一柄巨刃,刀身与女子同长,钝锋刃厚,不像寻常女儿家能移动之物,然而这位姑娘一举一动平常自然。若是这位姑娘轻易解了秦源的穴道也不足为奇,届时这柄巨峰劈头而来,量秦源有天大的本事也难救自己一命。那女孩朝秦源招了招手。“你……凑……过……来……”女孩说话也慢。要诱杀我?秦源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这个念头,连忙退后两步。不想那姑娘伸手把秦源往自己这里一拽,叫秦子勤整个人差点倒在姑娘怀里。秦源此刻心都死了,此战毫无胜算,自己怕是要命丧于此。
谁知小姑娘用极细的声音娇滴滴道:“你……能不能……治……痛……经……啊……?”
“啊?”
姑娘被秦源这么一问,脸比刚才更红了。踱步藏到贾明身后缩了起来,不敢见人了。贾明尴尬地笑:“秦大夫……你就说能不能吧……”秦源对着这对兄妹干眨眼,下意识点了点头。
秦源亲自抓了一剂药替扶桑煮了。姑娘喝下之后仍不见好。看得秦源重新拿起自己写的药方左右端详。忽而姑娘站了起来,唇角上扬,双唇微展,笑颜拉开,眉舒神奕,一张笑脸如花开慢慢绽放,才让秦源松了一口气。“不疼了?”“不……疼……了……”兄妹两为此事连连道谢。第二日早晨还替秦源付了住店的钱。秦子勤最终也没看穿两人的心思,只知道这个叫贾明的黑市商人与这位扶桑姑娘阴差阳错替自己解了围。早晨回到师门,只需报上一声夜里被人请去看诊,自有店老板作证。少了许多麻烦。白长老那儿的确闭上了嘴巴,可这回轮到为庸掌门来找他的麻烦。早上诊平安脉时,尹葵装出一堆毛病来,又是肚子疼,又是嘴巴酸,活像是吃了坏醋,使劲刁难秦子勤。逼得秦源留下一句:“你闹够没有?”摔门而去。还没走到药王院,就听人来报说小七不见了——自打秦源昨日出门义诊就不见了。师兄弟们原以为小七如往日一样去码头和人闹,或是又去逞能实践他成为江湖大侠的第一步也没放在心上。到晚上也没见小七回来,才发觉事情不对。本以为是和秦源本人在一起,外出过夜了。结果秦子勤自己也不知道小七去了哪儿。
听完师弟报来的消息,秦源早茶也没吃,扭头就往码头赶。把认识的不认识的船夫小贩都问遍了,只打听到宋绛今日要领一队船队北上,却没有小七的踪迹。秦源在码头上来回踱步心里干急却没个方向,不知何人从背后轻拍一下秦源的肩膀,给他抵上一个热包子。“秦大夫?”那是一个普通码头工,穿着干练,还绑着绑腿。身后跟着几个与他一般魁梧的壮汉,围了上来。秦源正想自己不懂事时还得罪了什么仇家。男子朝壮汉低语了一声:“并肩子。”几个汉子才散开去忙自己的活。秦源接过包子,戒备的瞧了男子一眼。男子心领神会,掰了一团包子面,先吃为敬,确认包子没毒。
“子勤不才,不知何时惹上了漕帮的贵人?”秦源听懂了刚才那句漕帮黑话。“秦大夫不用这么堤防我。你放心,我们漕帮做事狠辣但也知道知恩图报。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曾治过一个没交诊金就跑了的风寒病人,正是在下。”那人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皮。
秦源客气地笑一笑。他看过诊逃了诊金的用算盘得打半天,根本不记得是哪一个。
“秦大夫那日还叫人别追我,我都记着呢。”男子眼神真诚。“我看秦大夫今日来码头是要找人?”码头的事,没人比漕帮更清楚。虽然男子来历成迷,但眼下也是最快找到小七的门路。秦源向男子行了一礼,着急比划:“我找约莫这么高,穿得朴素,短发披散的男儿。今年十三岁。”“好像见过……”男子若有所思。秦源眼睛一亮。“他好像跟着几个为庸打扮的人,要上什么船。情绪还挺高涨的。听他们谈论,那娃娃的名字好像……叫小七来着。”
秦源脑子嗡的一响。“秦大夫你先别着急,我找漕帮弟兄问问,那船应该还没开。要是见到那孩子说不定能给你找回来。”“当真?”秦源回身握住码头工的手。已经完全不考虑和漕帮黑道交往过密落人口舌。那人忙碌了好一会儿,总算有了个结果。码头不愧是漕帮的天下,消息灵通——小七并没有上那艘船,却也好不到哪儿去。说是几个混混骗小七说能弄到上船的凭证,把小七掳了去。可普通混混哪里来的为庸衣着,若不是为庸身份小七怎么会轻信他们。种种细节让秦源细思恐极。
“秦大夫……”漕帮在街口停下。秦源知道漕帮的人要是出了码头就视为坏了与官府定下的规矩。“有劳了。剩下的我自己解决就是。”秦源抱拳,信步而前。眼里不再是医者仁心,多了寒气和杀意。“秦大夫你一个人不成的!”没想到码头工一把拉住秦源,“那伙人凶悍的很!我们漕帮也不敢惹。你等着,我去叫上一众兄弟,一起冲进去!”那人一脸忧虑,又有些迟疑。顾虑自己被官府抓去,又在督促自己下了这个决心。这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倒是与小七捧着那唯一一盆幸免于难的芦荟来认错时一模一样。
“你在漕帮混的不错啊?”秦源重新审视这个热心前来帮忙的病友。这副赴汤蹈火之情很难用报恩之心来解释。“能指挥这么多人,还能调来手下。”那人尴尬地笑了笑。
“你的好意我领了。让这么多人为我一个人涉险这情谊我可还不起。”秦源说着就往码头工所指的暗巷走。谁知那码头工见秦源要孤身闯虎穴,一下子有了决心咬咬牙三步并两步冲到秦源跟前,转眼已经冲进了巷子。秦源跟上时,正赶上他一脚踢开那伙人的房门,一拳头抡上一个喽啰的脸庞。码头工怒目圆睁,不给他的对手说一个字的机会,另一拳头已经砸在围上来的贼人的太阳穴上。一击倒地。里头人发现有人闯了进来,都反应过来朝门口涌来。不知为何他们手里已经拿着长棍刀具。这伙人动作极为迅猛,出刀诡谲,眼看一刀已经擦破码头工的手臂。“点子扎……”手字还没说出口,秦源已经没心情等他们说完。第一针,直击太渊,数刀落地;第二针,刺入三里,中针人跪地不起;第三针,击中血海,后继人仰面朝天;第四针,准打巨骨,再没人敢上前拦路。最后一针,秦源扬手落下,止住了码头工的血。一气呵成。
“潘子你现在了不起了?朝廷的地盘也敢闯?”为首的贼人总算出来说了句话。只不过没等潘子回,秦源已经上前提领,一针抵在那厮廉泉穴上。此刻的秦子勤一身白衣,不沾血红。眉宇高扬,目光鄙夷。一如他年少轻狂,恃才傲物时那般。那人一下服了软,连连求饶。
“小七呢?”秦源问。“已经放了……”贼首颤颤巍巍。秦源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针往里进了几分,吓得那人腿都开始打颤。“真的放了,方才来了一个女孩,提着柄巨刃把我一众兄弟给打的跪下喊奶奶,然后把人救走了……”扶桑?秦源对于这个女孩有很深刻的印象。
“谁指使你们做的?”秦源接着问。“宋……宋绛。我们只是拿钱办事啊……”为首那人倒没想替别人背黑锅,十分干脆就交代了。这个姓宋的到底想干什么?先是当着一众人的面邀请自己上船一同北上,又买通人贩子绑了小七把自己往这里引……
“有多远滚多远!”秦源把那摇尾乞怜的小人丢至一旁没再多管。那人赶忙爬起来,踉跄着带着一堆半斤八两之辈仓皇窜了出去。秦源继续往巷子里走,想要找扶桑,没想到那姑娘跑着先来找到自己。姑娘一脸着急,有话又说不出口索性往秦源怀里塞了一张纸条。
秦源打开一看——小七抢了我的登船令符!“他往码头跑了?”秦源抬头赶忙问。扶桑眨了一下眼睛。还没开始点头,秦源就明白了,转身往码头追去。秦源的轻功原本非常不好,只不过心急之故,把扶桑,码头工都甩在身后。还没跑到港口,就听见人声喧闹,远远就看见浓烟。一团火苗冲天。看得码头工差点一个踉跄被自己绊倒在地。
码头着了大火。一船坞的货物,渔船,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不少来送行的人都有或轻或重的烧伤。而远处依稀能看见宋绛那几艘离岸的大船帆影。秦源的心都快跳出胸口,小七不会葬身在这片火海里吧?还没喊出声,被身旁码头工抢了先:“小七!”
许是听到了码头工这声呼唤,船上张望的人群里挤出来一个小孩,朝着秦源挥手。“这熊孩子!”秦源一早上的担忧此刻化作父母之心的怒火喷涌而出。没想到那码头工竟也感同身受,与秦源不约而同。
等船开出老远,只剩一个影子,一旁的扶桑才喊出话来:“你……还……我……的……令……符!”吓了正诊治伤患的秦源一跳。不知为什么这小妮子突然就耷拉下嘴角,一脸委屈,眼里含泪,呜咽抽泣,最后嚎啕大哭,慢慢蹲到地上。
“哎……姑娘……姑娘,你伤心什么呀?”码头工坐在一旁。因为秦源让他留上一会儿。等秦源把伤患差不多都安排好,官府派人过来管事儿了。姑娘才娓娓道出真相:她好不容易瞒着她哥哥出来领到北上的登船令符。结果登船的时候正好撞上贼人绑架小七,听到小七喊救命,就出手帮了忙。没想到这小子假装感谢她趁她不注意偷了令符。打听到这小魔头和秦源走得近,所以来找秦源讨公道的。
“这……下……好了……我……还要……回去……被……哥哥……骂。”扶桑一哭,说话更慢了。
“姑娘别伤心,你可以再找别的船去啊?”码头工安慰道。
“港口……都……烧……没……了……哪里……还……有……船啊?”扶桑哭得更厉害了。
“我们漕帮还有一个私营的码头。姑娘可以坐我漕帮的船啊。”码头工手足无措。
“此话当真?”秦源正巧听到这一句。码头工点头肯定。扶桑听罢,扭头看秦源。
“既是小七引的祸事,我就陪姑娘去那北边走上一遭。”秦源给了扶桑一个承诺。才让扶桑止住了哭腔。三人约定好了时辰,由码头工从漕帮借一条船,送秦源和扶桑两人去往澶州。扶桑这才听话回了家。秦源走时,给码头工留下一句话:“灵隐寺旁,飞来峰下。”
码头工一听回头,看见秦源一身白衣夕阳下泛出暖光:“有小七他娘的墓碑。”
“哪来的鸽子?”陆寻见书童正逗弄一只白鸽。书童一惊两手一抛,白鸽扑腾翅膀飞走了。那书童愣了一下,突然坐到地上耍无赖起来:“我好不容易捉着的,本来想给公子煲汤。这下可好,煮熟的鸽子飞走了!”“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还能捉鸽子啊?”陆寻有心无意开玩笑道。说罢就甩了甩袖子不管这书童,径直向门口走去。
“陆大人你干什么去啊?”书童话音未落陈画便从大狱里回来了。“下官恭迎陈大人回府。”陆寻弯腰深鞠一躬开着玩笑。陈画知道他这是想要老知州的钥匙,出手往天上一抛。陆寻果然蹦起来一把擒住,握在手里看了又看:“还是你有办法。”“留芳园,太湖石下。”陈画被陆寻逗笑了,也不打算拿着线索遛他,开门见山。陆寻一听拔腿就往留芳园跑,恨不得从后墙直接翻过去。
“听雨。”陈画站在门口向书童招手。书童不解。陈画摇了摇头,扭过身子倚着门笑:“上次市井里请你唱的戏你忘了?”书童恍然大悟,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兴奋地和陈画出了门。
“店家。”陈画谦声向一位穿着富贵的行商行礼。“哟,贵客想要什么?我这儿有上好的砗磲玉石,公子一定喜欢……”店家很是热情。陈画伸手握住商人,免得他从他的车里搬出些琳琅满目的好玩意儿摆在他的眼前浪费时间。“上次和您谈过的。家父寿辰将至,在下前来领货。”
“哦~”商人一拍脑袋。又看见跟在陈画身后的书童,恍然大悟。“你就是上次来打听香料的。”书童点了点头。商人脸上掩不住笑意,乐开了花。满脑子都是这家公子哥亲自来领货,这单一定稳赚不赔。陈画挽着商人的手,说大街上谈生意不体面,就把人往凌霄楼带。商人一头栽在钱眼里,没有多想,一路痴笑。根本没有注意到凌霄阁引路小儿脸上的僵笑和额头的冷汗。
陈画刚推门,便把商人甩进了屋内。书童进门时随手就把门带上。一众官兵将商人里里外外围住,用剑尖指着商人。商人此刻才从梦中醒来,大惊失色,开始试图弄清状况。“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陈画顺着商人把话往下说,走到房中间泡了一杯茶,递给商人。那商人不敢接杯子,被官兵一瞪,一把捧过茶杯,紧握住杯壁,不停地抖。
“别紧张,你汉名叫什么?”陈画语气温和。商人防备着陈画,并不打算开口。
“我叫陈画,字东篱。大宋苏州人。承蒙圣上抬爱,来澶州做个父母小官。店家你卖的香料出自辽人之手。如今宋辽开战在即,你再做这买卖可要引火烧身了。”
商人低下眸子,又重新抬起头来:“我能怎么办?我不吃这口饭,难不成饿死么?”
陈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动。随后叫书童抵上一张通关文牒。陈画将其展开,一字一句念给这辽商听,随后解释道:“这文书写的也是一位香料商人。名叫车渠,大宋秦州人。”商人看着上头的官印,眼睛跟见钱一样,伸手要拿,被陈画一收。陈画笑意如旧:“这位车渠,受澶州知州所托,代为采购粮草军马。”商人听到这里迷茫了。陈画拿着文牒盯着商人的眼睛:“你每运来一石粮食,我保你一日平安,你每招来一个辽商,我再加五日。良马同理。”
商人一下瘫坐到凳子上。他这下明白这位“贵客”想和他做的是什么生意。“你叫我……你叫我上哪儿去弄啊?”
“你们辽人不是有很多办法么?”见商人依旧举棋不定,陈画将文牒放在桌上,转身要走出房间。推开房门时见那商人依然没有答应,便道出一句幽幽冷言:“你现在已经是辽人派来澶州的奸细了……”“我……”商人刚开口想辩解。一众官兵用剑抵住他的脖颈和背脊。“你觉得你有说话的机会么?”陈画的背影把商人吓住了,他手中的茶杯落地而碎。商人环顾四周,最后伸手把文牒抱在怀里。陈画听见兵将们收了兵器,重新回头,还是一脸笑意,声音和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车渠。”商人犹如置身噩梦。“幸会幸会。”陈画重新握起商人的手,原本温暖的双手早已冰凉湿透。又一件事情办妥,陈画总算松了一口气。沽了二两凌霄阁出了名的好酒,拎着准备犒劳犒劳陆寻这个酒鬼。还没走几步,就撞上怒气冲冲的张扬。张少将这回披甲拿枪,红缨在手。身上还沾着血迹,看着与寻常女儿家全然不同。“东篱!”张扬没等陈画走近,三步并两步就冲到他脸前。“怎么了?”陈画见她一脸满江红,又看向跟在她身后几个虎扬弟子,也是面露疲色有些狼狈,就猜他们是去贝州被当地官府赶了回来,还是路上遇到山贼埋伏打了败仗。
“不是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嘛?哪有带着一整座山寨一起跑的山贼?”张扬开始说书。
“燕山上的人都跑了?”陈画眯起眼来。
“不光跑了个干净,还放了很多火雷暗器。这贼剿得我一肚子火!”张扬心里烧得和长枪上的红缨一样旺。见陈画仍然一副听她说书的表情,张扬把枪根杵在地上:“你说这山贼怎么知道要跑的?”这句话陈东篱听明白了。这是在怀疑他给山贼报信。
“姑娘既然怀疑东篱,为何还来找我商量?”陈画有些不高兴,回头准备绕远路回府。张扬看到陈画这反应显然是反感她冤枉他,一下子心里踏实了。把枪丢给一旁的随从,两只手扑住陈画不让他走。“我道歉好不好,你给支个招嘛~剿了匪你也有政绩不是?”张扬采取撒娇攻势。
“明后两日有一批江湖船队要来澶州。”陈画被张扬拖住,只好献计脱身。“你派人打听打听里头哪些人对澶州熟悉了解的。”见张扬眨巴眼睛使劲想着两者的关系,陈画再绷不住脸笑了起来:“山匪进城本容易查找,只需看关口,客栈都有哪些新面孔就好。这批江湖义士打着救国旗号,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入城。一下子就将这群山贼冲混了。难道是巧合?”
“有道理!”张扬被陈画一点,茅塞顿开。
谁也没想到就是那场讨人嫌的大雨,让州府衙门迎来了一位新掌事。州府上下衙役忙碌奔波,或整理书卷或思量门路。
“寒竹,那女子死的蹊跷……”陈画一边指点着书童把书册放到书柜上,一边对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陆寻道。“陆公子你也不帮帮忙?”书童抱着书经过陆寻时,多了一嘴。被陆寻一书卷轻敲了脑袋。陈画啧了一声,一把夺过陆寻手里的案卷,瞪着他看。
“好好好。”陆寻笑着摇摇头,用两指抽走案卷。“我帮你查这案子,那知州大人——你做什么呀?”陈东篱拿出一张澶州街市划分贴到陆寻脸上。“放心,你回来要是看见我闲着,我请你喝酒向你赔不是。”两人玩笑开到此处,一着甲官士走了进来,抱拳请命道:“属下澶州巡检武二,参见陈大人。”
“快请起。”陈东篱自然上前,将他搀扶起来。“以后还要有劳武巡检了。”陆寻在后一脸不屑,悄悄走到后侧翻起陈画的案卷。书童眼神闪亮,手上整理书案的动作慢了下来。
“大人有什么吩咐?”武二抱拳问。
“麻烦兄弟们近几日在东西北门设卡,凡是路过商队,马队都盘问一下来处去往,翻查一下运载货物。南渡口面向运河,可能要多安排一些人手。运量过五十石的记录在案,过百石的立刻报我,粮草生意无论多少一律拦截上报,如何?”陈画一只手搭在武二肩上,笑道。武二不敢对上陈画目光,眼神躲闪。“有什么困难?”陈画关切。“没,没……属下这就照办。”武二行了礼,匆匆就走。
陆寻看着那厮离去的背影再也憋不住笑,摇了摇头转而问:“怎么?你觉得这批粮还没出手?”陈画没理睬陆寻,望着一边竖着的澶州地图出神。“哎,我问你话呢!”陆寻猛拍了一下陈东篱肩膀。陈画总算正眼看了陆寒竹一眼,仍没回答。“听雨,好了没?”
“公子,准备好了。”听雨把赤色官服端到陈画面前。
“你要干什么去啊?”陆寻看着陈画穿上官服,朝门外快步疾走,赶忙跟上。
谁知陈东篱到了门口一个急转身,差点让陆寻撞着。两人面面相觑立在府衙门口。陈画张嘴答道:“大雨过后粮价上浮,还没涨到头的货你会急着套现么?再者,虽说那胡家交了所谓卖粮所得的赃银,不过是为了保人出去罢了。你还真信一季度的调拨就只能卖这点银子?若不是为了留住这烫手山芋,何必演这么大一出?把脏水泼到老虎身上,又搭上知州又搭上儿子还搭上一条人命。”陆寻被陈画说得一愣一愣的。陈画最后抿了抿嘴轻笑了一声:“那女子身上可能还有什么线索……”“所以才会在事情发生转变的时候被灭口。”陆寻接话,朝着远走的东篱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转眼间,陈画的车轿赶到北门。陈画刚撩开车帘,还没下车。刚接到命令,心里还有怨气的守城兵将脸上都变了神色,为首的愣了半晌赶忙上前扶陈画落地。
“怎么,换身衣服你我的交情就不算了?”陈画握着守城兵的手打趣。
“俺没想到当初一个寻亲的酸穷书生竟然……”守城兵话刚说了一半,意识到了什么。“大……大人,俺的意思是说……”
“你看,你还是介意。现在那武二还敢刁难你们不?”陈画打住了话头,不想听他寒暄。“自打恁给俺们出了那主意,那混球来闹一次俺就闹着要去监司告他的状。他再没欺负过俺们。”守城兵说着傻笑起来。“那就好。”陈画点了点头。“我这次来是有事要拜托诸位……”
“恁说,能帮的俺们一定出力!”守城兵拍了拍胸脯,朝着身后围上来的几个弟兄看。他们也跟着点头应和。陈画把说给武二听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加了许多细节。交代他们拦不下来也没有关系,要记下通行时间,大致的车马人数和车辙痕迹。“要辛苦你们了。”
“俺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就这,小意思。恁放心,俺没啥大本事,就是说话弟兄们都听。”守城兵见着陈东篱很高兴。
“谢谢诸位。”陈东篱抱拳。“我也没什么大本事,你们有什么想吃想喝的?我让那混球给你们送来。”刚说到这儿,刚才热闹的气氛突然冷了。
就在这时,一个商队急行而来。守城兵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横在马的跟前。“停下!”骑马那人还好及时勒马,差点就撞到守城兵身上。领头人身材高壮长辫高束,佩剑着靴。下马身法干脆,落地轻巧。身上缠着绷带,像是带着重伤。长相倒是正气。那人见状并未开口,反而犹豫一下,回头往身后车队里一辆车轿望。那车轿帘子被人用扇子挑了起来,里头露出一个人影。貂裘绒羽,金光玉气,气质不凡。陈东篱看到他脸上架着一块琉璃片,还没细看。对方一击眼刀,高傲冷峻,差点没把陈东篱瞪出心火。“这位官爷。”刚下马那位练家子语气平和,明显是缓和气氛。“这是……”
“俺们大人刚下令,凡是经过的商队车马都要查一查。”守城兵办起正事来,挺胸扶刀真有几分威严。“恁,干什么的?”
“哦……我们是经商的。想去外面做些茶叶生意。”两人在前面一问一答。陈东篱慢慢走向车队后排。一看车队马蹄都打着精铁,二看驮货车辙做工精细,三看那被围在中间那辆车轿,饰物简朴用得却是宫廷织法,刚要走近。领头人方才还在应对守城兵的问题,一转眼已经拦在陈东篱眼前:“大人,你这是做甚?”一股杀意直扑东篱脸颊。
“恁想做什么!弟兄们!”守城兵赶紧要带几个兵将上来,陈东篱晃了晃手示意他们不要紧。笑道:“没什么,想和你家主子认识一下。既然你家主子没这个心情,那就算了。”
“那……我们可以走了吗?”那人语气含蓄,恭敬之外带了几分硬气。
“这一路往北可不太平,辽人南下,瀛洲此刻正燃战火。为什么挑这个时候去做生意啊?”陈东篱也不打算退。答话人显然被问住了,眼神往轿内飘。就听轿内轻咳了一声。那答话人方才还恭恭敬敬,突然猛一发力,两手一推陈画。陈大人刚倒,那人一脚踏地,一跃而起,飞身上马,挥辫一喝,要冲出城门。
“好一招梯云纵!”那伙人就快冲开守城兵的城防,北门外传来一声女子高呵。“怎么你们武当如今也开始耍无赖了?”女子领着一众虎扬军马堵在城门口,马声阵阵。守城兵赶忙跑过来把陈画扶起来,陈画一边笑一边劝他们说自己没事。抬眼就看见门外张扬正憋笑,脸都快憋红了。“佯装成商队还突破城防,武当不会落魄到要通敌的地步了吧?”张扬勒着马踏蹄回旋。那领头人听到武当两字神色大变,全无之前恭谨之意,眼神凌冽似下一秒就要策马上前与张扬较量一番,就等着轿内人一声令下。车内人被这场面逼下车来,总算露出了庐山真面。往阳光下一站,陈画才发现这位手执羽扇者,脖颈上戴着机巧匣关,甚是奇怪。那人每每往前一步,商队随从便正神直腰,而虎扬的马却惊步低嘶。陈画听闻过此等人物。毕竟这等傲气朝野江湖天下无双。那人到领头人身边低声耳语,塞给了那人一张纸。回身就往回走。场上人看得一头雾水,不知此人打得什么算盘。路过陈画时,总算正眼瞧了陈画一眼,甩手丢了个东西到陈画手上,哼了一声进了车轿。陈画握着东西揣度着那人,回眸仔细一看——手里是一块雪云祥瑞暗纹的金牌,上面刻着五个大字:鲁班神斧门。
“张姑娘。”领头人也泄了火气,重新礼貌和气起来。“我们与武当并无瓜葛。”张扬挑眉轻笑一声。
“您说我们这未出城门的商贾通敌,却没想过你等重甲加身从城外而来不是叛国?”
“你!”
“好了好了……一场误会。”陈画赶忙出声,招呼守城兵。“大冰,这车上装得都是茶叶?”
“是,大人。”守城兵答。“那就放行吧。”陈画脸上重新笑起来。张扬听陈画这么一说,皱了眉头,又见陈画朝自己使了个眼色,清了清嗓子:“让道。”虎扬人朝张扬投来惊异的目光。“我说让道!”张扬一呵。“你们这几天怎么跟老木头似的?缺打练了是不是!”底下虎扬弟子赶紧散开一条通路。商队领头朝陈画行了一礼,又朝张扬行了一礼,领着商队扬鞭策马向北而去。
陈画松了口气,招呼守城兵头大冰向他细说:“你们放心。那武二近些日子不会再贪走你们的饷银。”“真的?”兵士们一脸难以置信。
“这么说吧,他以权谋私也得有权在手,我新官上任他不会不收敛。不然让我捉到把柄革去官职,别说没了权势,就他这日日喝酒寻乐,他那些存银能让他家七口人支撑多少时日?”陈画语重心长。兵士们低头沉思片刻,不知谁说了一句想吃家里人带的玉米面。
“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跑他们呀?”张扬入城后向那群虎扬弟兄交代了任务就解散了队伍,一个人揪着陈东篱不放。陈画这时候正在澶州市井,一家位于城道小巷相交口,八面走风的茶摊喝茶。东南西北都有捕快在巡逻走动,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能捉到小偷强盗,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有奸商骗子卷铺而逃。“哎,我说话呢!”张扬见陈画心不在焉,拍桌怒问。
“你这时候进城想做什么?”陈画注意力被张扬拍回来,却也没回答张扬的质问。
“找军粮啊。”张扬眨巴她的大眼睛。陈画差点被一口茶呛到,嘴角上扬:“你打算怎么找?那姓胡的可都说了已经卖出手了。”
“要是真卖出去了,你在城门设卡做什么?”张扬抱肘得意道。陈画点头拱手表示张大小姐机智过人,看破了我陈某的小算盘,了不起了不起。张大小姐被陈画一恭维,哄得开心了什么话都开始往外说:“你听我细细分析啊……”
“好,我听你说。”陈画本来阴霾的心情被张扬带得愉悦起来。
“胡家现在要找下家,那能吃下这么大一堆粮草的下家都有谁呢?”张扬有板有眼开始分析起来。陈东篱喝一口茶全当听戏顺着她说。
“第一,城内富绅。”说到这里,张扬猛地拍了拍陈东篱的肩膀,差点把陈东篱手中茶碗里的茶拍落出去。“你小子挺机灵的,提前就把城给我封好了。不错不错,这样一来他们就跑不出去了。一家家查就是了。”陈东篱实在忍不住轻声笑起来:“多谢张少将夸奖。”
“第二就是我们虎扬。你笑什么啊?”张扬看着陈东篱突然笑出声来。“我这是自己呛到了。”陈东篱不停在那儿装咳嗽。
“第三,就是燕山上那货山贼。”张扬说到这儿,陈画正了神色。“若是今日一无所获,那就是藏在他们那儿。也好办,带一队弟兄,把他们剿了就是。”
“可要我配合你做些什么?”陈画放下茶碗,喜笑颜开。
张扬说得嘴干,也叫了一碗茶,仰头就喝,一饮而尽拍下茶碗道:“这些事儿你都不用帮忙的。只要记得如果有个姓高的都尉来请你喝茶,你装病不见就好了。”
“和我一起调来的高怀仁高将军?”陈画猜到张扬打的什么算盘了。
“对对对,就是他。”张扬拍掌应和。
“好。”陈东篱摇了摇碗里剩下的茶,应了一声。两边的人这是正巧都来回话。虎扬的人匆匆跑到张扬身边,耳语了报了声无所收获。临走时打量了陈东篱好一会儿。书童也从市井里回来:“公子,找到了。”两人见彼此都收了网,相视一笑,起身告别。张扬牵着马往城外走时,身边几个见到陈东篱的虎扬同门都被其他人围起来问。一众军爷军娘团成小组悄悄议论:“长得还不错,就是文弱了点。”“看他新上任的手段,不像昏官啊。”“总是一副和气样,难保他私下里是什么人。”“应该不差吧……听高将军那边的哥们说,这陈东篱是殿试一甲,本来要被户部尚书的女儿抢去的。”“什么是殿试一甲啊?”“你们在议论什么啊?”还没问到答案,张扬就站在他们身后一脸“和蔼”的笑容。陈东篱往州府走,书童跟在后面嚼嘴巴:“老爷平时偏袒二公子也就算了。这也太过分了。”“怎么?”“这和大家闺秀也差太远了。什么破亲事啊……”“听雨……你以前可不是好丹非素的人啊。”陈画听到这儿停住脚步,用质问的眼光重新审视这个伴他左右十余年的小书童。
另一边,当陈东篱在北门设卡时,陆寻带着人正打算封锁留芳园。没想到还没进门就听见府内传来叫喊声。一众人见大事不妙,撞门而入。门庭影壁下已经躺了两个园丁。身上可见一条长而深的血口。陆寒竹附身触其颈部,已经没了脉搏。就在此时,院内小楼二层传来激烈碰撞声,有一女声大呼救命。“快!”陆寻一声令下,一众捕头官吏直冲二层。刺客见势不妙,跃出和合窗外,投入园间湖水之中。这湖与城中河水连通。那贼人顺着水路逃了出去。女子长松一口气,行了个礼满脸堆笑向着诸位官爷道了谢。扭身要走,挤到门框擦到了腰间那块玉牌。“等等。”陆寻一眼认出了这块玉牌。女子被拦立马一憷。
“你是这园子里的人?”陆寻拉着她的手不放叫女子很为难。“是。”女子点了点头。
“做什么活的?”陆寻像盯着猎物一样注视着女子。“下人……”女子被盯得心虚。陆寻一把将她腰间的玉牌抢了过来,提着质问:“一个下人买得起这么贵的玉佩?”
“……老爷赏的……”女子见状不妙,拿出哭腔装起柔弱委屈来。
“你家老爷是谁?”陆寻不吃这套。“胡老爷,胡庭松。”
“这里可是老知州梁知季的宅子。”陆寻抓住破绽。
“怎么可能?那胡家少爷天天夜夜来这里见他的相好,我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女子瞥了一嘴,表示不信。“你如何证明?”陆寻听到这儿觉得事情确有蹊跷。
女子一下甩开陆寻捏着她那只手,从一个锁芯早脱落的箱子里拿出一条秀着鸳鸯的精致手绢:“他们定情物还藏在这儿呢。”
“谁和谁的定情物?”陆寻曾在公堂上见过这条手绢。
“哎,我说你这官爷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姑娘被陆寻问恼了,双手反差腰季撇嘴不屑道。“胡瑶恭和安梨的呀。”
“那你是怎么打开这带锁的箱子的?”陆寻说着眼神示意四周的官吏把姑娘围起来。
“我!……”话问到这里,姑娘才明白过来。想要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告诉你吧。”陆寻将玉牌侧面亮给那姑娘,上面刻着“赠舍弟东篱”五字。“这是块男子佩戴的腰牌。”话音刚落,官吏便要把那贼姑娘捉了起来。那姑娘一脚蹬地,一下跃起想要故技重施,从和合窗翻窗而出。不想刚一脚踏上窗沿,那姓陆的幽幽一句:“武当……?”把她的魂一下勾住。姑娘回头一看,才发现陆寻不但顺走了自己身上那块玉佩,连腰间的暗器袋子一并给顺了去,此刻正打量着暗器袋子,端详着上头绣着的武当山色。到底谁是官谁是贼啊?此物对这姑娘甚是重要,几乎就是防身立命的家伙事。姑娘只好放弃逃跑的念头,束手就擒。
陆寒竹勘察现场,有所收获。重新回到州府,准备再检一遍尸身,正巧遇上有脚夫说有封书信要交送给陈画,就替他先接了过来,还以为是陈家催他亲事的书信,脸上笑得那个得意,早早准备要看一出好戏,没成想一看落款:武当楚云景。
陈画刚踏进州府衙门的门槛,陆寻就找上了他:“东篱,你猜的果真没错。这歌姬死得的确很蹊跷。”
“你说就是。”陈东篱行事匆匆,直往里屋走去。
“安姑娘致命伤在于吼下切迹,那道切痕宽约五寸,屏风木厚却只有两寸。而现场找有一面和合窗,窗户被人摘走了。我测了测窗沿约莫有五寸宽。尸体指尖墨色洗去以后,发现指甲指尖藏有木屑,和那窗沿木材一致。还有,有证人说这庄园实际上是胡瑶恭那小子为了私会安梨修的,老知州不过是强拉来的保人。现场发现了与那姓胡的当日在堂上所用一模一样的手绢。”陆寻便贴上跟前开始滔滔不绝。陈画嗯了几声,开始翻起州衙里的账本。
“最后一件事。”陆寻敲了敲陈画的桌子。陈画抬眼瞥了眼陆寒竹。“上次偷你包裹的贼人被我抓着了。”说罢把陈画那块玉亮了出来。“哦。”陈画并没有多理睬他,把账本翻了一页。
“啧,你这人怎么连句谢谢也没有啊。”陆寻见陈画这样的反应十分不满。
“这对于你断案神手陆大人不是信手捏来之事么?”陈画见陆寻不开心了,说了句好话。这才让陆寻再展笑颜:“那贼还在牢里关着呢,怎么发落随你——还有,武当给你写信了。”陆寻递上信件忙着去写案卷文综。陈东篱接过陆寻递来的书信,刚把信封拆开,调出一根鸳鸯尾,随后露出一张黄纸,上头朱砂赤红开头勒令二字飘逸洒脱,隐约能扔出和合两字。看得陈东篱摸不着头脑,再往信封里探,才把信纸抽出来。没想到是一首打油诗:
与子勤同游西子湖遥寄东篱
千里孤山天垂暮,幸邀武曲同游湖,遥望太阴犯贪狼,赠君河莲化祸福。
东篱看着这诗,又看楚云景赠与自己所谓“荷莲”,一头雾水只好笑着摇头。还没从这武当小掌门满口紫微斗数,天命玄妙里绕出来,书童来报说高怀仁来请自己喝茶。
“就说我病了。”东篱把掉在地上的鸳鸯尾捡起,作为书签夹到账本之中,信守与张扬的诺言。“他说这次来不是和你说媒的,说有要事商量。”书童补充道。陈画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出去迎高将军入了堂。结果这一邀,姓高的用一道前线消息半诱拐半威胁地把陈东篱一路从州府骗到了虎扬校场。
虎扬校场男儿舞枪,女儿赛马,英姿飒爽。主帐旁,榕树下,摆着一桌酒食,桌旁围坐着三人。
“高伯伯。”陈画耐着性子开了口。“你到底带了什么要紧的消息,一定要到虎扬校场告诉我。”张扬见陈画与高怀仁一同前来,也没好脸色,撇嘴抱肘沉默不语。两人都约莫猜到了高怀仁要说什么,而我们这位好长辈就是不开口,故意叫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哎,我不是嫌一份消息要解释两遍费劲么。”高怀仁笑着缓和尴尬的气氛。“扬儿啊,这位是……”
“陈画,澶州知州。”张扬说罢扭过身子侧坐。
“东篱啊,这位是……”
“张扬,虎扬掌门。”陈画说罢背过身去。
“你们俩原来已经认识了。”高怀仁并不知道两人之前发生的故事,正惊喜。陈东篱见高怀仁还要继续儿女私情的话题,朝张扬呲了一嘴。张扬瞪了陈画一眼,没理会重新扭过头去。陈画只好将计就计:“所以高伯伯这次是来替我俩……”陈东篱话没说完,张扬终于明白刚才陈东篱呲那一嘴是何深意,连忙插嘴:“高叔叔,你要说什么就快说!真要延误军机了可不好!”
“要是圣上怪责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陈东篱应声附和。在两人合攻催促之下,高怀仁只好先把消息告知两人,再另做打算给两人说媒。“瀛洲丢了。”
张扬一听便生起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张口就道:“这么打,不丢才怪呢!”陈画听罢,叹了一口气,想起方才楚云景所赠之诗首句——千里孤山天垂暮。
“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高怀仁刚开口。张扬一反刚才回避的态度走到陈画面前:“幽州,保州,定州,瀛洲,一败再败,一溃千里。你作为天子门生对此有何见教?”
“我看张少将心里像是憋着话?”陈东篱看张扬面露嗔色。
张扬听陈东篱话里意思是让自己放开说,点头称是,深吸一口气:“是憋着!憋得心里都快着火了!不争不打不反抗,妙啊,太妙了!拱手就把四座州城送给辽人!我想问问是哪个谏官给皇帝老儿提的?本姑娘要是在场当场手刃这通辽的奸细!”
“对啊,没事啊。反正都城远着呢。他们打下来一座城,我们就丢掉一座城嘛。就算哪天打到开封,还可以南迁!只要没有打到他的眼前脚下床铺底下,家国就不算失守,天下就还是他的天下!”
“张扬!”高怀仁刚要呵斥住张扬这番妄言,被陈东篱伸手拦住,摇头示意不要多嘴让张扬说完。
“他知不知道燕云十六州对于大宋来讲意味着什么?此后辽人入宋一马平川,如入无人之境!他为什么不把宫墙拆了卖给辽人当乐器?为什么不把御林军裁撤了反正都只是持枪骑马吆喝卖艺!为什么不直接把那把金殿龙椅……”
“张扬!”高怀仁再让张扬说下去就要出大事了。“我今天找你们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谈这事的。”
“你们不是谏官么?不是帝王辅宰,天子门生么?我就想知道,你们离他这么近,为什么也不说话!”张扬心里的火彻底被点了起来,此时此刻谁也不能让这丫头停下来。张扬冲着陈画高声质问。她很早就想问个明白,却一直因为很多原因没有问出口。所谓谏官,就是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身侧,防止他决判偏移铸成大错的人,而他们此刻却对此三缄其口不闻不问,更甚者顺着他的心思说着割地放弃迁都南逃的胡言乱语。
张扬自己都不明白,自己面对那昏弱的老知州没有问出口,面对前来献媚讨好的视察官员没有问出口,为什么面对陈画,她如此无所顾忌。也许从心底里她觉得这个人不会抓她的把柄,也许和这个人说不是对牛弹琴,也许是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期许。那日公堂上,这个人所展现的品质与那些懦夫都不相同,也许这个看似文弱的掉书袋真就明白何谓国士无双。
“张少将之问,句句锥心。”陈东篱听完张扬这憋了许久的怒火,如是评价。张扬也把心里话说出来大半,心情平缓了许多。
“我也有几句话,想问张少将。”陈东篱见张扬脸色好转,深吸一口气。高怀仁见两个小辈就战事议论不休,自己完全插不进去嘴。“你问。”张扬是个爽快人。
“若是打,张少将又想怎么个打法?”陈东篱开口。
“自然是他辽狼敢来多少人,我等就杀他多少人!辽狼要敢拿我们一座城,我们就拿他们三座城!去打,去拼,去诱,去追!只要不缩在城里像个缩头乌龟,怎么打不好?”张扬兴致起来了。陈画听罢笑着点头:“那若是辽狼今天拔掉你一座城,你要打回来他就跑,明天再来拔。有便宜占就打,打不过就跑,等你累了再打。我等本就少良马,缺精铁。再加之这粮道上还不知道吸着多少苍蝇,真的打起仗来能和他们耗上几天?”
“我听你这话意思,也是不想打?”可惜张扬没把陈画的话听进去。
“张少将……”陈画准备进一步和她说说道理,那妮子大手一挥:“什么也别说了,反正我也没打算指望你。你只要给本姑娘发一张通关文牒,让我能调兵去贝州就是。”
“我若不呢?”陈画依然满脸笑意,眼神却伶俐起来。张扬听到此话,瞪圆了眼睛,就算贪生怕死也不会在这里阻挠她:“为什么!就要国破家亡了!我又没有让你去!我自己去你也要管!?”
“在张姑娘放下成见以前,我是不会同意的。”陈画说不通道理起身行礼就要走。张扬没想到这个陈画远比老知州,巡查官跟令她难以理解。感叹一声识人不明。“算了!早知道当时就该把你的就任文书一把火点了!”
“我提醒姑娘一句,私自调兵,可与谋反无异。”陈画回首冷言道。
“你觉得本姑娘怕造反嘛?”
“张扬!你闹上头了是不是!真觉得没人管得了你了?”高怀仁看张扬这小姑娘真的有些疯魔了,一声呵斥让她坐下。“东篱……”
“高伯伯,这次难为你了。东篱告辞。”
高怀仁原本为了一庄亲事才设计让两人聚在一起,没成想倒叫两人吵了起来。
浪涛汹涌,运河上船只飘摇,风过澶州城门,沿街酒旗由它摆弄。豆大的雨点把澶州城墙刷了个干净,土路泥泞,石路浮水。行路人手中握紧纸伞,也防不住它被天上落下的雨豆打出啪啪响声,更防不住随风扑面一阵疾雨打湿了半身衣裳。零星的路人都缩紧身子加快脚步。一位小书童用身子护着怀里的包裹进了州府衙门。
忽而有一人穿着蓑衣以巾遮面,手中抱着一个包裹,撞过路上挡住他去路的人群,顾不上街面上的水塘,拔腿疾跑。
“我看你往哪里跑!”一声话音穿过街巷和雨声直把那跑路人吓得脚下一滑。随声急追而来的那人黑发高束成辫,头上一顶小珍珠珊瑚紫金冠,身上鱼鳞甲被雨水洗得锃亮,脚上一双银甲靴镶着一对羊脂白玉——浑身英武气,不输男儿身,红唇柳叶眉,明艳俏丽人。
蓑衣人眼看就要被女子追上,回身从蓑衣里摸出一把飞刀瞄着女子眉间掷去。一声嘶鸣,那刀划开倾盆雨线,冲到女子眼前。女子侧面闪开,两只玉指一夹,蜻蜓点水一般将杀机擒住。她反手将飞刀甩去,无声无痕,再见到那刀时,已击中蓑衣人小腿,划开一条血口。蓑衣人一个踉跄,女子抓住机会一脚蹬地,再一脚侧蹬屋墙,跃到蓑衣人面前,一把抢过包袱。女子玉面刚露笑颜,不想那蓑衣人掀起地上泥水泼来。“哎!你耍诈!”,女子这一闭眼功夫,那蓑衣人一个窜身就溜出好远。
女子想迈步再去追,身后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书生:“姑娘,别……别追了。”
“他可是抢你包的贼人啊!你就这么放跑他?”女子显然不同意书生的观点。
书生面上笑容谦和,身上鹤氅几乎湿透,逍遥巾坠在脑后,伸手连摆好几下,缓了口气道:“姑娘,别再追了……东西找回来就好。你衣裳都快湿透了,着了风寒可不好……”
女子看书生这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估摸着他是跟不上跑不动了。乐出了声:“我看是你别着凉了才对。”随即将包裹丢还给书生,回身正要走。
一阵大风袭来,街面上响起虎啸之声,接着雨水如柱,空气中水汽翻腾。两人见势不妙赶紧躲进一所大宅的屋檐之下,屋檐雕琢精巧,四脚各立着一只石雕喜鹊。屋下挂着红绸,许是刚办过喜事。书生解开包裹,看到了什么,松了一口长气。
“东西都在吧?”女子见书生这副模样关切地问。
“在。”书生将包裹重新包好。“今日多谢姑娘仗义相助。”
“哎~客气什么。你是外乡来的吧?”女子嘴上这么说,一肚子乐呵劲全在脸上溢了出来。书生点头。
“我说你怎么不认得我。”女子贫了一句嘴。书生再问时,女子摆摆手不愿多做解释含糊了过去:“你这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姑娘觉着我来的不是时候?”书生把问题抛了回去。女子一听,飒然一笑,大方回答道:“你难不成还不知道望都那场败仗?现如今那群辽人怕是早攻到滹沱河北,怕是要渡河进攻瀛州了。”女子说话时眼睛盯住书生不放,但根本没从书生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里看出什么机巧。
“如此说来,辽人是要打下来了?”书生皱眉问。
“是啊——”女子朝南望去,水汽朦胧,看不清前路。“但令坚壁清野,不许出兵,继不得已出兵,只许披城布阵,临阵又不许相杀……照这么个打法,打到澶州这儿来是迟早的事。”后闭眼冷笑,随即扭头问书生:“你放着太平日子不过,倒跑到这种危境来找罪受?”
书生也跟着姑娘一起笑起来,边笑边摇头,一同向南望去:“我来,是受了长辈师长所托,来替他们看望一位老朋友。”
女子听罢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投去你被卖了我同情你的目光。“要是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就是。下次要是还有毛贼敢偷你的东西,你就报我张扬的名号。”
书生一听张扬二字,眼睛一亮又像是一惊,抬眼重新打量面前这位好姑娘。
“怎么?你吃惊什么?”张扬从书生目光里读出了点东西,叉腰问。
“哦……”书生立马低头歉笑,目光躲闪了一会儿,抬头眼里又是那汪深不见底又水面如镜的潭水。“将门世家之女,虎扬铁骑之首。我没想到姑娘竟是这般风云人物。”张扬被这么一夸,全然打消了刚才的疑虑。乐呵呵地晃着冠上的珍珠。
书生看着张扬这副模样有些入神,须臾间又强迫自己挪开了目光。这一瞥正巧瞥见了这宅邸的匾额——古月园。这一看,视线就在这儿停住了,眼里起了几分寒意。张扬见书生看着宅子眼睛都不眨,调笑起他来:“怎么,你看上这家人的宅子了?”
“还请问张少将,这是哪家人的宅子?”书生没理张扬话里嘲讽之意。
“你还真看上了?”张扬又笑。“这宅子是胡家的。这胡家在澶州也算有点名声。方才那贼人若是带着你的包裹溜进这里头,别说巡检司,就是知州,提刑都别想再把他从里头揪出来。你倒好,开始羡慕他的园子了。要不你也低头谄媚几句,做了他家的门客。搞不好他家还真能给你也修一座园子。”
“我看这四周围还挂着红绸,这家人近日有什么喜事?”
“约是三日前是娶过一个小妾。用八抬大轿抬着新娘子从前府门进去,拜了堂后又让新娘子坐了回去从后府门出去。这事儿那日闹得挺大的。大概传了半个澶州城了。”张扬看着对宅子异常执著的书生调侃道。
“哦?”书生表示对此颇有兴趣。
“这胡家家主在外替哪个歌妓赎了身要娶过来做小妾,正房夫人不同意,就是不让歌妓过门。这家主倒好,真让她过了门,还让她搬到别处住。据说是怕他夫人把歌妓整死。”张扬说着想起了当日情形。“那日我正巧被请去喝喜酒,撞见他夫人投湖。还是我救她上岸的。”
“也难怪她要寻短见……”书生感叹一句。
“是啊。这种人家有什么好的?”张扬挑眉质问道。“根本不值得托付终生啊,这歌姬以后难说不是落到那正房夫人一般下场,她还以为自己翻身做凤凰了呢……”
在这谈话功夫里,雨势渐小,慢慢停了下来。只剩屋檐滴水。
“雨停了。”书生看着依然阴霾不爽的天空。张扬随他一同打量:“是啊,雨停了。”
“姑娘此恩东篱铭记于心,他日必当报还。”书生作揖行礼。
张扬挥挥手:“世道这么乱,我能照应一个是一个。你若是真想报恩,也去帮帮那些小人物就行了。”
“东篱谨记……”书生再行一礼,背上包裹缓步离开。张扬看着书生已经湿透的文弱背影,不自觉轻声道:“可别真着凉了。”话音未落一只飞鸽从胡宅飞出,一直向南而去。
时光荏苒,当这只飞鸽又一次停落在人的掌心,已过去数日。那人悠然将鸽子腿上的信筒取下,穿过江南园林西湖怪石来到又一位书生的面前,这位书生面上少了些斯文多了些江湖。此刻此人正坐于亭中,看花品茶。他接过信筒示意对方退下,挑开信筒盖子抽出里头那张被卷起的信纸。背往后依靠亭子的扶手,跷起一只腿,俯视打量送来的消息——陈东篱已到澶州。面不改色将纸卷收起,弹入亭下那泼湖水之中。
“哟,子勤。”书生抬眼见到一白衣人背着医药箱子疾步路过。
“师兄。”白衣人转身简单行了一礼,并未理睬他太多,扭头就走。
“这么着急,是不是掌门出什么事了?”书生高喊让白衣人听见。白衣人停下了脚步,思虑后没有搭理他这位师兄的提问,再次迈开步伐。
白衣人推开房门,一男子束发着玄抱肘站在一旁别过头去不看一边捂着心口正发出阵阵哀鸣的老头子。
“长老,掌门。”白衣人向两人分别行礼后,赶紧来到老人身边,将一个陶瓷瓶放在桌边,取枕诊脉。
“子勤,劳烦你了。”老人声音微弱。一旁被称作掌门的男子装出一副全然不顾的做派背过身去,稍稍扭头偷看白衣人。长老显然看出了这厮心里的小九九,故意做出怒状问道:“子勤,你来评评理。把为庸的地产让出去开什么普世学堂,是不是败祖宗老底?”
白衣人低头写着方子默不作答。老头开口正要追问,男子立刻转过身来打断道:“白长老,有本事在这里嚼舌头,当初直接向我师父讨一道文书把掌门之位让给你多好?”男子脸上笑着,和颜悦色,言语中确实句句带刺。
“尹葵!”老人拍案而起。白衣人赶忙出手点住老人穴道,趁着老人自然张嘴拿起陶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到老人舌头下面,随后没给他倒下晕过去的机会就把他扶回到凳子上,转身拿着药方对老人随行的小童嘱咐他们赶紧抓药。
“来人,扶白长老回去休息。”名为尹葵的为庸掌门脸色依旧难看。等众人将这位长老架出厅堂,尹葵脸色立马春暖花开:“子勤,到该诊平安脉的时候了?”
“你为什么把这件事担在自己身上?”白衣人与他截然相反,原先表情还风轻云淡此刻眉头紧锁。
“有什么关系,他们有办法撤你的职位难不成还有办法撤了我这个掌门不成?”尹葵转了个身子走回自己的位置,挽起袖子露出手腕,语气调笑又无奈道,“掌门呐……也就这点好处了。”
“你!你呀……”白衣人愣在原地,不知道面前这人到底是装疯还是真疯。
“秦源!”尹葵突然正色严肃点出白衣人的名字。“是,掌门。”白衣人自然而然低身行礼。尹葵俯下身子到白衣人耳旁悄声到:“要是换一个人坐着为庸杏林的堂主,你就不怕我被他们毒死?”秦子勤猛然抬头看着高高坐着的那位掌门,他正勾着唇角一如他少年风流时一般:“再不诊脉我可要罚你玩忽职守了?”
“要是真出什么事儿了都是你自找的。”秦源心里起了一阵温火。
当飞鸽重新回到澶州。风云早已变换,送信人跨过州府衙门的门槛,穿过簇拥成团的人群,来到衙门大堂,走近一位锦衣公子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你在干什么偷偷摸摸的勾当?”朝堂之上,他的另一边,站着的正是张扬。
原来张扬接到门人密报,原本走澶州运往祁州的官粮竟被人拦路劫走。一帮贼人劫粮时穿着胡家的衣服,打着胡家的旗号。有四五个兄弟可以作证。听完张扬就准备冲到州府衙门锤响鸣冤鼓,向衙门要个凭证好攻破胡家宅门让他们把东西还回来。结果刚到衙门门口,那胡家大少爷竟然先一步告状,称张扬带着虎扬一行人劫了官道,私卖军粮。那几个作证的虎扬门人反被指控为当日动手劫粮的贼人。被反咬一口。
“我家中私事,张大小姐也要管么?”锦衣公子将手挽在背后义正言辞。“您最好搞清楚,现在您是犯人,而我是证人。我知道你是开国老将血脉,那又如何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犯的还是私卖军粮这等大罪!”
“你!”只听一声脆响,张扬佩剑出鞘。
“你想干什么?公堂之上还想杀人灭口,你到底视王法为何物?”锦衣公子嘴上逞能身子已经连退几步。
“军粮不是我卖的。”张扬咬紧牙关腮帮一鼓硬是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将佩剑收回。
“张少将……”堂上坐着的是一位须发斑白的老大人。“我知道你有冤屈,可也得拿出证据啊……”
“那日我根本没在那儿。”张扬皱着眉头瞪着一边的锦衣公子。
“可胡大公子却说你在渡口和外商勾结,他亲眼所见,更是拿出了你们虎扬的身份凭证和交易文书。这叫老夫怎么替你说话啊?”老知州坐在衙门最里,招不到多少光,脸上盖着一片阴影。
“一派胡言!本姑娘当日大雨还在他家屋檐下躲雨呢!怎么可能去什么渡口,还见什么外商?”张扬还是没法忍下这烧山的怒火。
“谁能证明啊?”胡家大公子展开手里的纸扇,嘴上刚染上笑。
“我可以。”众人寻声往声源望去。一位书生最终还是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用那双深不见底又平静如水的眸光看着高堂上坐着的老知州。“梁大人,我可以证明。”
“你是什么人?”锦衣少爷啪一声把纸扇拍合,朝着堂上的老知州抱拳作揖。“大人这等草民扰乱朝堂……”
还没等锦衣少爷讲完他要说的话。“草民陈画,陈东篱。”
上头那位原先高坐于堂上,现今赶忙从知州的位置上走下来:“陈……陈大人。”
对峙的两人此刻之前还剑拔弩张,此刻都摸不着头脑。胡家大少爷盯着老知州,又看向陈画。张扬盯着陈画,再看向老知州。
“梁大人客气了。你只管接着审案,我只是站出来为这位姑娘做个人证,并无他意。当日大雨她在胡家屋檐底下避雨我也在场,我可以证明。”陈画语气又恢复温软。
“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她的同伙,一同私运军粮还上堂替她作假证?”那位胡大公子将扇子指到陈画眉间,咄咄逼人。
“这个,梁大人可以作证。”陈东篱看着锦衣公子轻声一笑,看向老知州。
老知州此刻双目紧闭,一脸窘迫,似有苦难言。“梁大人?”锦衣公子朝着老知州使眼色。老知州更是如鲠在喉,似吞黄莲。
“胡公子,别为难梁大人了。”陈画笑道,从包裹里拿出一封文书递到那位公子面前。大公子起初别过头去愣是不看,结果一眼瞥见了文书上的大红官印,以及开头门下二字,一下子把他的目光吸了上去。“我想胡公子应该认得这是什么的吧。”
张扬从陈东篱展开文书起便凑了上来,只看到文书上如是写道:
门下。
明君择贤人,危艰育良臣;国之将往,不在杖朝,民之所向,不在垂髫。君出于蓝,而胜于蓝。志学及第,弱冠和民。朕心甚慰。澶州事繁员众,久无理事。梁公年迈,恐不自支。且贪狼有异,祸端频生。以卿践更既九,理宜赴任。故拜陈画通奉大夫行澶州太守事。成命自朕,于义毋违,尔其益励前修,以称眷倚。所请宜不允,仍断来章。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勒如右碟到 奉行。
雍熙四年三月十四日。
“所以你那包裹里装的……”张扬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小子为什么当初拿出豁出命的架势要追那小偷,拿到包裹以后反而不追究了。陈画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
“怎么会有两个知州……”胡公子看着官印文书干咽了一口口水。
“的确不会有两个知州。”门外另一个声音高声道,人群自然让出一条道来。那人身穿青色皂罗衫,头戴软翅乌纱帽,着束角带,登革靴,信步走来。“东篱不过是收到梁老的来信,说自己年事已高,还有一双妻女,要给他些日子安排安排,所以才让他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再坐几天罢了。我想这事儿东篱的书童应该和梁大人说得很清楚了。”
“你他娘又是谁?”胡大公子终于被这情况逼出了本性。
“本人澶州通判,陆寻。要不要把我的官文也拿给你看啊?胡大少爷?”陆寻头上的翅羽得意地晃荡。陆寻说罢笑着走上一旁,对着一边的文书道:“哎,这位置让给我一下。”就把人家文书从旁听席上赶了下来,刚坐上位置还没热乎就被张扬怒瞪了一眼。
“审……审到哪儿了?”老知州面露倦色,语气疲惫。陈画与陆寻对视一眼,最后和张扬站在一侧。
“审到张姑娘去胡家屋檐下躲雨。东篱愿意作证。”陆寻提醒道。胡大少爷看着这初来乍到的两人一番搅弄竟然把原先的计划全给打乱了,从怀里掏出一条绣着鸳鸯的手绢擦冷汗,愤然道:“那,那脚印怎么说?”
“官道上可是留着虎扬的脚印,这脚印可是虎扬门人所穿战靴才能留下的。陈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当场验核!”胡公子打出一张王牌。话音刚落堂下捕快十分机灵地呈上那张拓印脚印图。张扬一见那图,神色立变,心里一紧——那确实是虎扬靴底的纹路。胡公子发觉张扬气焰全无,脸上重新恢复平和,而老知州显然不觉得此事会这么顺利,眼睛不停盯着陆陈两人看,想看他们二人究竟如何应对。
“这脚印如何形成可是胡公子亲眼所见?”陈画问。“亲眼所见。”胡公子斩钉截铁。
“换言之胡公子的脚印也在现场?”陈画又问。“就在现场!”胡公子毫不犹豫。
“敢当场验核?”陈画再问。“有何不敢?”胡公子毫无惧色。
陈画看了一眼陆寻。陆寻清了清嗓子:“来人,看看胡公子这双鞋能不能和脚印合得上。”
脚印严丝合缝。胡公子满意的展开扇子轻摇起来,脸上满是得意:“该验她了吧!”
“那就奇怪了。”陈东篱皱眉低头。
“怎么奇怪了?”胡公子急了,“还是大人不敢验核?”
“王……”张扬王八蛋还没全出口,被陈东篱硬是按了回去。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等待遇的张大小姐被气得瞪圆了眼睛。“胡公子这双鞋为何如此干净?”陈画不理会张扬的敌视。
“下人洗得干净!”胡公子猛一挥手。“哦?大人的厚底靴还能干得这么快。”陈东篱反复打量着胡公子脚上那双不输官靴的厚底镶玉皂靴。“东篱还想向公子讨教这速干的巧法。”
老知州听罢,神色骤变,面露慌张。不再注意陈画陆寻,反而狐疑地揣度胡公子,好似怕他看穿什么。胡公子显然听出了蹊跷,开始心虚,低下头去,又猛地抬头,用目光质问老知州。老知州抚了抚椅子把手,状若无事,不敢对上胡某人满眼的恼火。后头的百姓窃窃私语声渐起,由于澶州几日的倒霉天气,家中湿潮的衣物快要堆积成山,无人不质疑胡公子的说辞。
“下人的事……我怎么清楚……”胡某人言语开始含糊。“……不就是一双鞋么,能说明什么?”这句自相矛盾的话语一经出口,围观者爆发出一阵嘘声。张扬捂嘴窃笑起来,瞥了一眼身旁的老相识。回想当时她小看了这副孱弱的身子,感慨此刻才算真正认识。
陈东篱拿起堂上的文书与凭证:“虎扬从来不喜文玩,用的是什么品级的纸墨我看张姑娘自己都不甚清楚。可这些墨迹既不潮润,也不晕染。纸张经雨更未霉变生斑。大人不觉得蹊跷?”张扬心里喊了一声妙!结果话头高声质疑道:“我看你是故意假造了这些证物,造了这番说辞来派我不是的吧?”
审到此处,醒木一响。老知州变了脸色,一脸大义凌然:“此案至此,依然分明:假造证物,诬告忠良。胡瑶恭你可知罪!”张扬长舒一口气,想要谢谢这位天降下来的壮师。还没开口就看陈画给陆寻使了一个眼色。
“哎~大人。我看此案还未明朗吧?”陆寻开口道。“这军粮不是张大小姐劫的,难不成自己长腿跑了?”
“呵!”张扬见机会来了,抓紧机会开口。“我看他是想把自己造的孽障推到我头上,让我来担罪吧?如果不是这样,犯得上演这么大一出嘛?”全场的矛头从张扬移到了胡大公子自己身上。
这位大公子一听眼珠一转,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早准备了一手。“草民知罪……草民的确说了不实之言。”
老知州没等他说完就把令箭甩了出去。“来人!将着满口胡言者拖下去!杖责四十!”
“草民所言全是受人指使啊!”胡大公子经由刚才那么一闹,彻底变了个人。
“谁还敢指使你这个胡家大公子啊?”张扬叉腰反问道。
“我……我不敢说。”胡公子演了起来。张扬看他这副装弱带哭的样子恶心地别过头去。
“来人,此人私卖官粮还企图栽赃。证据确凿,签字画押,押入死牢。”陆寻见胡公子这副模样没了耐性索性。又被陈画怒白了一眼。
“等等等等!是梁知季!他威胁我这么做的!”胡公子眼看自己要被官吏拖下去赶忙叫喊。这梁知季不是别人,正是堂上那位老知州。“来人,拖下去!”老知州急了。“等等,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陆寻把围上来的官吏劝住了。
“那日他邀我去凌霄楼喝酒,说有好事与我商量。说要转卖一批粮食到异绑,我说现在粮价行情不好,我们家不想做这个买卖。他就改口说邀我去那儿听安梨姑娘弹琴,我就去了。结果到了场子,被惯了几碗酒下肚,稀里糊涂就吃进了这批粮草,只好答应他帮忙转卖。后些日子消息出来了,说有一批军粮不见了。我才发觉事情不对。我质问他这批粮食是不是军粮。他承认了。还说我们现在是共犯,如果我去告发他,我也难逃一死。”胡某这时与前头三言两语就被陈画带进沟里判若两人,嘴巴伶俐,条理清晰。
“哦?那这名安梨姑娘可以为你作证啊?”陈东篱笑道。事情到此处全在陈画陆寻两人掌握之中。“对啊!叫姑娘上来作证,你敢么?”老知州被他这一口反咬激怒了,一拍桌子,彻底撕开了脸。
胡公子作惊恐状,声音都有些发抖:“你这么胆大嚣张,不就是因为你已经把姑娘杀了么!”“颠倒黑白!”老知州这下从堂上拍案而起。
刚才一脸无聊,单手托腮看戏的陆寻一下正襟危坐,严肃了神情。陈画面色不变,只看了一眼方才跑进堂上报信的养鸽人。“死在何处?”陈画开口。
“留芳园。”胡瑶恭一如刚才一般回应陈东篱的问题。留芳园是梁知季在知州府后圈地建起的一片江南园林。“尸首呢?”陆寻从堂上窜下来,就差领这姓胡的衣领。姓胡的轻拍双手,两个大汉就抱着一个卷着东西的草席上了堂。席子展开,躺着一个妇人。口、鼻、肚皮、两胁、胸前肉色微青。陆寻当即俯身凑近。尸身完整,无刀伤钝击伤。喉下有痕,痕平极深,黑黯色,不起于耳后发际。指腹有墨,墨迹已干。泛青紫光,水不能晕,蘸醋方褪。掌心有一只字。为反写的季。
“如何?”陈画走到陆寻身边低声问。“被人隔物勒死,大约有两三日了。”陆寻答。
老知州见到姑娘这般模样,不知为何意志消沉,眼神死了。“这什么墨?”陆寻问。“油烟墨。”陈画答。还没验完尸,那帮胡家家丁又搬来一道屏风,上头画有岁寒三友。右下题字:雍熙四年三月 梁知 那个季字被什么人沾走了。
事已至此。老知州走下高堂,脱下官帽,白发凌乱,自己认了罪。认了是自己假造了这一干证据想要将这私卖军粮的罪责扣在虎扬头上,也认了是自己勒死了姑娘,连私卖军粮一起认了下来。最后朝着堂上审他的陆寻,也朝着堂上悬着的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重重三叩首。遂签字画押。原本可以告老还乡的梁大人最后带着镣铐,住进了澶州死牢。而那胡公子虽是从犯,首告有功,加之那胡家请人将他保出。堂堂正正从州府正门走了出去。此案告结。一切尘埃落定后,陆寻当堂宣读了催促陈画上任的官府文书。恶徒落网,围观百姓看罢这场好戏,一边骂着曾经的青天老爷一边对这新上任的官评头论足,叽叽喳喳的散了场。
“我去写折子把这事儿向上头交代一下。”陆寻审完案子找了个借口。“哎,那批粮的去向你再想想办法把它弄清楚。”陈画看着他从后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我来,是受了长辈师长所托,来替他们看望一位老朋友。”张扬模仿着陈画当时的口气,向陈画作揖道。“老子信了你的邪!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啊?”张扬夺过刚交到陈画手里的官印,“这又是什么?啊?”又指了指捧在书童手里的官服。
陈画就呆愣在原地,拿着异样的眼神盯着她直勾勾的看。“你现在装无辜也没用!”张扬说着重拍了一下陈画的脑袋。疼得陈画立马抱头。“有话直说好不好,用得着骗我嘛?”张扬嘟嘴。
“姑娘,姑娘!”书童看不下去了,挡到陈画身前。“我家公子这么做是为了隐藏身份去拿证据。你这嘴这么直,跟你一说全城都知道啦。要不是你这么容易中圈套,本来公子可以彻底查清粮草去向再亮明身份的。你这么一闹多出多少事情你知不知道啊?”“你意思是本姑娘给你们家公子添乱了咯?”“就是!”“吼,要不是我你家公子现在文书都被人抢了!”
“好了!”就是陈画也受不了他俩。“听雨,书卷你都整理妥当了是吧?”经陈画这么一训,那书童立刻低下头。抱上官服官印进了内屋。“张姑娘也请回吧。”陈画再次向张扬行礼。张扬朝那书童吐了吐舌头,吹了声口哨,原本藏在州府四周伺机而动的虎扬弟兄都现了身,跟着张扬一起回去了。“哎~谢谢!”快到门口时,张扬叫了这么一嗓子。陈画看着这妮子离开的气势,摇头苦笑。
等到了虎扬门口,张扬见到了一个熟人。当即冲了上去,一下子就扑进对方怀里:“高叔叔!”
“你这小妮子还当叔叔我在你这个年纪啊?”男子说着把张扬放下来。
“这次朝廷派你来守城?”张扬见到她的这位长辈,脸上掩饰不住喜悦。看见长辈点头,她高兴的差点蹦起来。“也就是说,朝廷要打了?”
“扬儿啊……”长辈听到这里脸色凝重起来。“好了。我知道了。”张扬看见他这个神情,兴致全无,立刻止住了话头。高怀仁也不再多说。“你先别灰心,我这次来其实带有一项重任。”张扬眼神亮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你娘,元宵节去大相国寺替你求姻缘?就是你偷跑被抓回来,被关了三天禁闭那次。”高怀仁声音和蔼。
“记得记得。您能别说这事儿嘛。”张扬听到这里扭头就要走,被高怀仁拉住了。“你还记得和你定亲那家人叫什么么?”
“哎呀,我哪儿记得啊……都说了不要再说这事儿了!”张扬有些窘迫。
“那家人的儿子可不得了。”高怀仁死死抓住张扬,不让她跑。“姓陈,名画,字东篱。有大出息。和我一起被调来了。”听到这儿张扬顿住了:“您再说一遍?”
“陈画,字东篱。”高怀仁再重复了一遍。
“这么说今天替我们解围的……是我们姑爷?”手下兄弟低语了一声。
“姑你爷爷!要不是你们,本姑娘会中套儿嘛?都散了散了,给我散了!”
——
参考文献:1.百度百科/墨 2.《敕蔡行手卷》 3.《洗冤集录》四时变动/被打勒死假作自缢
O前因二为桃衣和弗雷德,前因三逃跑妹纸:理纱
O概要:华秋杉发现果然上天还是太难了,于是开了个小差。结果回忆起自己在看不见点心会上和切尔西一起的快乐时光,又想起了蜜柑老师给自己上的第一课,决定用爱发电,成为技术宅。
O正片恋爱,前因助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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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秋杉伸开双臂,随着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回望桌上那张漏洞百出的设计图。此刻的他对自己无比坦诚,他清楚认识到想要让一架飞行器成功上天,远比自己假设的更难。秋杉揉了揉睛明穴有些泄气丢掉了手中的铅笔任它滚落到地上。连转许久的大脑抓住这片刻时机小憩。它哼着小调小跑小跳,将秋杉带往不久前的回忆里。
“那么,恋爱是什么呢?”华秋杉坐在教室之中。看讲台之上立着一位年轻女子。她长着一张比自己还年轻的俏脸,手支讲台身体前倾提问道。
华秋杉记得这是1月2日自己上的第一节课。台上这位小姐名为泉蜜柑,是自己的导师之一。年纪比自己小,学术比自己高。无论在恋爱修为上或是在专业建树上,都是令人瞩目的闪亮女性。华秋杉羡慕也佩服。这位令人尊敬的女性抛下的问题,华秋杉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能填上答案。只不过近些日子,他好像感觉到命运正帮他拿起答这一题的笔。
“为什么要去这种无意义的点心会?关了灯吃饭很有意思么?”露西抱肘板脸,一如既往只用一个问题就命中了要害。
华秋杉记得这是12月31日晚。自己邀请露西一起去参加看不见的点心会时,露西向自己发起致命一击。华秋杉自己并不清楚心底里那股躁动的情愫来自哪里,去往何处。那烦人而朦胧的直觉不断提醒着他这场点心会十分重要,请务必出席。
“也许可以遇到新的朋友。”华秋杉对露西使用说服,说服无效。“脸都看不见,你用第六感认识朋友?”露西反击,效果拔群。华秋杉被反问得张不开嘴。“好了别打扰我学习好吗?”露西乘胜追击起身要把华秋杉推出房间。千钧一发,华秋杉启动手上并不存在的Z手环,在心里跳起尬舞——“可以喝伏特加。”——您的好友露西加入了队伍。
“你要找的人不是我吧?”华秋杉因为各种前因丢失了手里的蜡烛后刻意寻找着较低的烛火,好不容易从黑暗中逃脱,刚开口打招呼却遇上一双无比冷静的眼睛。那是个比切尔西更娇小的女孩,长着和切尔西一样清澈如水的眼睛。
华秋杉记得这是1月1日晚那场看不见的点心会。女孩带着桃心的发卡,与她的眼睛一起反射着扑朔的烛火。华秋杉那同样扑朔的心思这女孩好似看得一清二楚。“你的眼神。”女孩十分冷静,直视面前呆立无措的华秋杉不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不让他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从刚才满怀期待转为了失落。——果然。”女孩立刻捉住了秋杉慌张移走的眼神。
“没,没有,我没在找人。”华秋杉佯笑起来缓和气氛。
“不想笑的话,请不要做出那种表情,太虚假了。”女孩话音一落,华秋杉顿觉周围温度又降了两三度。这鬼天气让他冷静下来,让他终于敢问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一到场就开始躁动不安。
“恋爱也许是想再见一面就等待76年的希翼和盼望。”泉蜜柑的声音温柔悦耳,背后的PPT上映出哈雷彗星扫过天际的弧光。
“也许是擦过天际后只留下残痕的一瞬而过和失之交臂。”蜜柑走到PPT前,让投影的流星线划过自己身后。
“华秋杉!”华秋杉因为各种前因离开了之前的姑娘,在篝火旁听到了令他兴奋不已的声音。“切尔西!”这兴奋不单单是因为切尔西终于叫对了自己的名字。就这一声,气温回升,击穿电压下降,次级电压轻而易举超过了击穿电压,电极尖端啪的一声释放出能量——冒出了火花。
华秋杉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他从遇见切尔西开始就没看过一次表。只记得自己和切尔西一起围坐在篝火边从升力、阻力、重力、推力的平衡,聊到今晚都吃了什么点心,彼此喜欢吃什么点心再聊到要上哪些老师的课,一直聊到两个人都不记得聊了什么只知道天上的星星如同两人一般发出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一直聊到切尔西困了,华秋杉送切尔西回到宿舍楼下。只记得篝火前的切尔西泛着的光芒,聊起天空时眼里倒映着的银河,吃起点心时嘴角沾上的奶油,笑起来时眉眼间的弧度角,甚至睡眼惺忪时的懵懵懂懂,犹如繁星一般叫人移不开眼。
“恋爱对于每个人或许都不一样,”泉蜜柑捂着自己的心口,沉浸入自己的回忆。“又或者每个人回忆起来都会心神荡漾。”
华秋杉收回思绪,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飘雪。画好图,就去找她吧。就像火花塞点火发动引擎一样,大男孩窜到桌子下抄起随铅笔一同滚落到地上的橡皮,对着各类图纸摇动着笔尖。要赶在这场恋爱的雪花停下之前,赶在她来找我之前,赶在这个迟钝的自己之前,给她一个惊喜。
今天是1月3日。下雪的日子。华秋杉在切尔西找到自己之前,在校园北侧的小树林,玩起雪的艺术。
“这是什么啊?”切尔西对着华秋杉的“艺术品”左右端详,看不出个所以然。华秋杉挠着后脑勺:“我乱堆的。”那是个长成切尔西样子的洋葱小鱿,只不过除了他自己应该没人能看得出来。
“啊对了,你闭上眼睛。”华秋杉走到切尔西跟前。切尔西狐疑地闭上眼。
“伸出手心。”华秋杉将画了将近一个星期的设计图纸交到他的星星手里,就像雪花落到地面一样小心翼翼。
前因一.
“喝热可可?你还是小孩子嘛?”四周昏暗,只有零星烛光浮动,远处篝火摇曳。秋杉将手中的烛火拜托给同行的露西,自己正准备接上一杯热可可暖暖身子。露西晃着杯子里的伏特加,气愤不已。华秋杉刚想解释什么。谁知露西不由分说抬手就把自己杯子里的伏特加倒进了可可里。回手抬杯轻碰华秋杉的杯壁发出一声清脆响声,仰头就把剩下半杯伏特加喝了个底朝天,动作一气呵成。最后还潇洒地朝着华秋杉亮了个空杯,目光殷切地盯着秋杉。秋杉盯着杯子里浮着酒精的不明液体,干咽了口口水。
“Buenas noches.”谢天谢地,可算有人来救场了。朝他们走来的是一位发梢微卷,身材比露西更高大的异国男士。“请问这里是热可可么?”
“我这儿正好有一杯,还没喝呢。”华秋杉赶紧把手里堪称深水炸弹的东西塞到对方手上。对方道了一句:“谢谢。”习以为常地喝了一大口,立马知道其中厉害。浑身泛出一股酒气,华秋杉一闻到就不住打了个喷嚏。倒霉先生眯起眼睛,努力控制住烧心的酒劲。看他印着烛火脸一下窜红的样子,露西和华秋杉不由自主地窃笑。对方竟然跟着面前两人一起笑起来,气恼质问了一串乱码:“你们,Cacao,Licor,Es un chiste!Jajaja!”
“露西,他不是醉了吧?”秋杉凑到露西耳畔小声问。“我怎么知道。你给他喝的。”露西见那人开始说胡话也有点慌张。“你倒得伏特加啊。”华秋杉与露西相互甩锅。“不不不,我是说,这是个好把戏。”对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组织语言,舌头都快打上三四个结了,可算把想说的话用秋杉能理解的方式表达了出来。交谈中才知道这位国际友人来自西班牙,也是补习班的老师,名叫莱昂。露西总算遇上了一位能陪他喝酒的人,那副常年在线的严肃表情被欢笑替代。暖色火焰周围,露西水蓝的眸子泛出柔和的光芒。原来这个俄罗斯人笑起来是这样的。于是秋杉就连同露西一起把烛火拜托给了莱昂:“我不会喝酒,就拜托你陪他吧。”随后从两人之间抽身离开。消失在阴影中之前,迎着烛光,秋杉看见莱昂眼中的露西也是暖的。
前因二.
华秋杉感受到夜里的寒气,开始搓起手心。才注意到女孩长得有些眼熟。她依然绷着一副露西样式的冷漠脸,此时正惦着脚尖与自己一样也在扫视着周围浮动的烛光。
“美女你在找男朋友么?”那个被仔细端详的男子似乎注意到了姑娘的目光,径直走了过来,露出一个爽朗的微笑,心十分宽敞。直言不讳抛出了一个与华秋杉所想形式一样意义却完全不一样的问题。惊得华秋杉瞪大了眼睛,盘子里刚拿的纸杯蛋糕差点掉到地上。烛火下男子的穿着打扮可以用缤纷形容,眼眸甚至有两种颜色。
“不,我在找哥哥。”少女这时反应依然十分冷静。哥哥……华秋杉脑中灵光一现,一下回忆起这种相似感来源于何处。莫非……
“没问题,做哥哥也可以。”男子蹲下身子,对着少女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少女仔细端详了一遍缤纷少年的脸,确切来说是注意到男子头上艳红的头发,眼里流露出失望,扭头正要走。那位少年正陶醉在少女的凝视中,整个脸和身体都仿佛在大喊:拜倒在我迷人的外表下吧,少女哟,直到少女走出好远才反应过来。“人……人呢?”从自我领域中走出来的少年目光扫视全场,最后沮丧地耸肩垂头暗叹一声,摇了摇头。
华秋杉走了上去,轻拍了一下少年的左肩,朝着少女离去的方向指了指。少年一下领悟了过来重新找回了五彩斑斓的状态,正要拔腿去追。
“喂,等一下。”华秋杉叫住他。少年皱起眉头嗯了一声。“那个姑娘说不定在找和你一般高,和你穿着轮廓相近的人。你帮着她一起找找吧。”华秋杉把后半句话——可能是一个叫爱川秀太的人,她的真哥哥——咽了回去。
少年似懂非懂。“我瞎猜的,快去吧。”
“哦哦!Thank you!” 少年拔腿就跑了出去。
前因三.
“泉老师。”第一课课后,华秋杉叫住了泉蜜柑。
“有什么问题吗?我记得……你叫华秋杉吧?”泉蜜柑收起桌上的教案。华秋杉正准备问问题,猛然间感到背后一凉。扭头望去,就看到从门口冒出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直勾勾瞪着自己。什么情况……蜜柑也注意到藏在门后的人,嘴角刚勾起微笑又被愁容遮盖。她似乎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假装自己并未发现任何事,重新展开一个温和的笑容:“没事,秋杉你问吧。”
一听到秋杉两个字,华同学觉得背后的冷箭变成了火箭筒正瞄着自己的脑袋。“老师,门外……”
“如果没有问题我可就走咯?”蜜柑似乎故意打断华秋杉的话。
“哦,我就想问,用什么方式把东西送给别人会达到让那个人惊喜的效果?”华秋杉见这情况也就不再提门后有人的事。
“秋杉这是有心上人了?”蜜柑一听,大男孩心里的小九九就被看透了十之八九。
“没,没有。”秋杉否认也没什么用。
“慢慢来,先试试把礼物送给她之前让她闭上眼睛,伸出手,再把礼物放在她的手心。”蜜柑笑道。
“哦……闭上眼睛,放在手心……”华秋杉念叨着八字真言,“谢谢老师。”扭头快步就走出门去差点迎面撞上趴在门口偷听的那个“小贼”。那偷师的学生一见蜜柑也要出来,红着脸扭头就跑,只留下一个慌张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是个与蜜柑差不多高的姑娘。有着一头长发扎着单马尾小辫,发梢还微微发红。蜜柑抱着教案看着少女消失在视野尽头一语不言。
火流星的尖啸音啊……华秋杉感叹。“听说有一些情况流星的尖啸音会转化成无线电波传播,所以可以赶上光速随流星一同到达地表。”华秋杉自己或许都不明白自己的话中之话。“这个时候顺着声音追去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坠落凡间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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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1.百度百科/航空器,火流星,点火系统 2.有道词典:Spark,谜之西班牙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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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圣诞&新年快乐
O糖段子
O概要:人家的姑娘有花戴,秋杉人傻不能买,送上半斤小铁锤,给切尔西做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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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秋杉以前从没庆祝过圣诞节,也从没觉得老一岁是什么开心事。一如既往对时间流逝的后知后觉,和钻牛角尖养成的固守桌前的习惯让秋杉看上去木纳又不讨人喜欢简言之就像个宅男。要如何讨人喜欢,华秋杉并不了解,他只知道切尔西是西方人,圣诞节于她而言是个重要节日于自己而言是个重要机会。
那么问题来了——该送什么圣诞礼物呢?
于是在图书馆,华秋杉歪舔着唇角露出舌尖,目光不停穿梭在书本和笔记本间,手上那支钢晃动得厉害,给安静的图书馆添上点唰唰唰的白噪音。时针配合着嘀嗒作响。又忽然将钢笔往桌上猛地一拍,长叹一口气,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头朝着面直挺挺倒了下去。脑海里空空如也。
于是在寝室,华秋杉缩在房里,眼镜上映射出白色荧光屏幕。一夜之间博览群段,扫过各类言情小说中的圣诞桥段,用遍各种姿势各种搜索引擎提问该如何度过一个美妙圣诞,瞟过各式谢邀点赞。最后仰头摊倒在电脑椅里呆望着白净的天花板。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做饭,直到听见厨房里传出实验失败的巨大动静,冲出去就看见露西披着围兜一手拿勺一手拿铲背后冒着黑烟。
于是华秋杉小心翼翼在硬板纸上画着正方体分解平面图,用尺规用铅笔,一笔一划。亲手将礼物盒拼起来包上红色的包装左端详右端详,又撕掉换上绿色的上看看下看看。还不如红的好看……最终将自己全部的心意都装进那个小盒子里,用丝带扎起。对着礼物盒独自一人愣神——送这个她会不会喜欢啊……
等到华秋杉从里面醒过来,才发现日历上的日子早就过了圣诞节。
“华——修——商——”切尔西依然没能念对秋杉的名字。
要怎么办?说自己忘了?不行这样会显得很没诚意,而且自己这情况也不算忘记这么说太亏了。说自己错过了?这说出来自己都不信……把锅丢给露西,说俄罗斯是1月7号过圣诞的,再提前给切尔西拜个早年?这么做就是个智障……秋杉就像一根木头一样抱着红色的礼物盒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切尔西发觉了秋杉的异样,左右打量着这根木头。随后指着礼物盒:“这个是送给我的么?”
“啊……这个……那个……我……不是……”
“好嘛,不是我的礼物啊……”切尔西就要伸手接过礼物盒了。
“不不不,是你的。”华秋杉看不得切尔西失望的神情,脑子一热就把礼物盒推到人家刚要收回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臂弯里。然后秋杉死盯着面前的切尔西欢喜地拆开礼物盒,露出里头一把做工稚嫩的铁锤。
这盒子里头实实在在,除了一张贺卡一把锤,再无其他。
秋杉的脑子里这时候在想什么?秋杉这一刻哪还有时间用什么脑子?
于他而言,这把锤花了他近半个学期的心思,好几次都沾上了自己的血。他现在不知道切尔西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需要什么,在意什么。这是他现在能拿出来的最贵重的东西。一直到盒子打开前一刻华秋杉都认为这是他能送的最好的礼物。此刻华秋杉看着这副情景脑子嗡地一响:于切尔西而言,它算个锤子?
华秋杉正懊悔自己醒过来得太晚了。
“哇!可以用来做飞机!”切尔西将锤子拿出来,好奇地端详起来,然后发现在锤头刻着三个中文字——华秋杉。用手抚了抚上头粗糙的刻痕。
“你……喜欢?”秋杉看着切尔西高兴地样子,方才漫天大雪的心境突然回暖。
“我当然喜欢,谢谢你!”
“不是为了照顾我的面子而说的好听话吧?”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切尔西瞪着水灵的眼睛问。
秋杉看到这个模样的切尔西心里刚结的冰全都化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切尔西眨巴眨巴眼睛,更不明白了。
“没什么,圣诞快乐,切尔西。”说完华秋杉一拍脑袋,“啧,已经不是圣诞了。”
“圣诞快乐,新年也快乐。”切尔西抱着锤子笑得灿烂。“华球傻。”
“切尔西,是华秋杉——秋天的秋,杉木的杉。”
“球天的球,傻木的傻?”
“不是不是,是秋杉——”
于是新的一年也在“华球傻”的不知不觉中悄悄开始了。
O概要:天降少女与入学故事若干(后记画风大变注意)
O内含小森沙也加老师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9806/
与兔原优月老师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9293/
文字太少不好意思响应。
0请嘲笑我改了正片的错别字还要改Tag的错别字,不断响应真的非常抱歉(挖洞自埋)
A市,晴天。华秋杉立在公交站台拉住行李箱,呼吸触碰到空气形成朵朵雾气。一辆公车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大风,围巾随之飞扬。寒意扑面而来。这个海滨小城市的冬天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张扬地夺走行人身上的暖气。当然也没有漏掉这个放寒假回老家的大学生。
秋杉点亮手机,解开锁屏,打开社交圈子,打发令人瑟瑟发抖的难熬时间。不少同学依旧哀嚎着学院教授竟然又让我数分挂科。一条吐槽营销号的微博映入他的眼帘:来说说你人生第一张好人卡吧。这一问将秋杉的思绪带回到两年以前。那个知了声声,赤日炎炎,同学们或抱头痛哭或仰面高歌的悲欢离合。那年毕业季那年高三时,华秋杉拿到了自己的高考成绩单,在全班最后一聚的KTV门口拉住一位小小女孩的纤纤玉手,红着脸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你。
妹子同样娇羞,捏紧两手,摩挲指尖:“对不起,你是个好人。”
这句话几乎成为华秋杉最后一次听到女孩子说话。自那以后,踏入大学,四周五米以外不见一个女性。之后的夏天,只有满目格子衬衫中一个秃头的老学究敲着黑板说:泰勒公式是将一个在x=x0处具有n阶导数的函数f(x)利用关于(x-x0)的n次多项式来逼近函数的方法。
嘶……更冷了。华秋杉暗了锁屏,把手机揣回兜里,伸手将围巾裹紧,长叹出一口气,往事如烟。如今他已经记不得女孩的模样和声音,只记得当时咸涩的心情。天边嗡嗡作响,似有飞机呼哧掠过。引擎轰鸣声干涩刺耳——节律性的震动噪音,吸气,压缩,膨胀,排气,四个冲程!啊哈!这是个活塞式发动机!
等等……当华秋杉闻见空气中的柴油味抬头望望天时,头顶上那抹阳光已经被一个庞然大物遮住。
为什么有一个不明飞行物在我的头顶?!
就在太阳光斑和飞行物阴影之间,有一个身影像是从那个飞行器上脱落了下来,直挺挺往华秋杉身上戳去。秋杉第一反应不是逃跑,不是举起手机。他上推眼镜睁大眼睛,瞳孔迎着光自然扩大,本就有些凸出的眼球竭尽全力捕捉着空中高速坠落的物体。那是个生物长得很像人类,确切来说……像个姑娘。
沃特阿油弄啥咧?!是个姑娘?!等华秋杉看清楚时,一个头戴飞行帽,身穿皮夹克的小姑娘已经几乎与他面对面。金发在空中如流星划过闪闪发亮,蓝色的眼眸在掠过一瞬间对上了华秋杉的注目。她原来带耳钉啊……蓝色的。华秋杉注意力还在耳钉上,也不知道手被脑子哪个部分控制,下意识想要将姑娘抱住。你是智障嘛?日常管事的理智在脑袋里高声怒斥,将原本唯美的动作预想快速解构加工——
一连串力和力的分解,功与功的加减在脑子里表演原地爆炸,几乎就要宕机的华秋杉抓住最后时机一把拽住姑娘皮衣的肩胛部让姑娘贴紧自己,另一只手勉强护住了姑娘的脑袋和脖子,脚跟用力蹬地强行转圈。两个人就像在高速搅拌机里跳华尔兹。还没转第二圈,姑娘坠落的冲击力就将华秋杉推倒在了人行道上。如果要加个评语,这套救美动作离唯美差几万光年,反而更像拐卖搏斗现场。
不管是因为脑袋宕机还是因为跌倒在地,现在华秋杉眼前只有一片黑懵。等脑袋缓过劲来时,刚才那一幕天降少女在脑袋里像走马灯一样回放着。少女金色的头发让人联想起金色的麦浪,联想起风吹麦浪的声音。温暖,柔和驱赶走了原先的寒冷和孤单。
睁开眼睛,少女就在秋杉眼前。金发碧眼。温暖柔和,风吹麦浪一般。这一瞬间,华秋杉产生了一丝奇怪的情愫,它悄无声息,从心头缓缓升起,轻轻上浮,飘上天空,飞到世界尽头,周游整个银河,再回到少女洁净的眼眸。她目光中生出的期许,包含着星光的力量。将华秋杉心里的某个角落填满,又或者将秋杉方寸的心事吸走,关进了不知名的卡片,或是神奇宝贝球。这一切华秋杉心甘情愿。也因为这种感觉太过纤细,不能明状,不能形容,不知所以。所以化作一粒种子,落在心田中,等待发芽,或者说化作一只狐狸,接受驯养。
“哎,你刚才在干什么?”华秋杉在惊讶之中终于又能说出话来。
而少女却不慌不忙地好像有一件重要的事一般,自言自语念叨着:“啊呀,试飞又失败了。”
这姑娘果然在自制飞行器准备飞上天去吗?不对,我为什么这么快就接受了这种神奇的设定?华秋杉面对面前神秘的少女,心里涌出一股可以称得上荒诞的念头——都闪开,我要装逼了:“你这发动机不用看就知道压缩比太大了,点火之前就自燃了,能飞起来才怪呢。”
少女一听非但没有丝毫厌恶之气,眼里还闪出皓月一般的光亮,它们簇拥在眸光正中的华秋杉周围。“你是行家嘛?”
“我不是谁是啊?”华秋杉用食指抹着鼻尖,开启洋洋得意模式。
“你能为我画一张新的设计图吗?”少女问。
“小事一桩。”
等华秋杉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答应下来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最最关键的,是忘记去问女孩的名字。而女孩儿早拖着她的失败品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连电话号码都没有要……你是智障嘛?理智如此责备道。
这种感觉秋杉从没有品尝过,从没有如此强大的一股力量可以让他如此爽快不计后果的向一位陌生人许下承诺。更让他在回想之时觉得自己傻得可爱。
我这是怎么了?华秋杉扶着脑袋质问自己。
回家的公车姗姗来迟,车窗上反射出后街的广告——针对学生,恋爱教学。爱川补习社招生了!公车缓缓出发,华秋杉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妈……我今年寒假有个补习班,可能不回家了。”
后记:
01
华秋杉下车看到补习班第一眼的反应是核对地址。毕竟看到一个校区和一个郊区中学一样大的补习班,方向感再灵也会怀疑人生。自带宿舍,校医院,停车场,运动场,食堂,商店,体育馆,图书馆。连礼堂,行政楼都有。最厉害的是,甚至有校内ATM。
——我这是花了一个补习班的钱,报了一个二专嘛?华秋杉初次游览完学校后如此感慨。
02
报完名,选定宿舍,华秋杉刚拖着箱子进宿舍就发觉里头杵着一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都多的男人,一脸严肃,用高光聚焦灯一般的锐利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你……你好。”
“你是我的室友嘛?”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在问你他娘的是我的马斯塔嘛一样令人震撼。
“是……算是吧……”华秋杉抚了抚眼镜,干咽了口口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小个子!”男子用命令的口气道。
“是!”华秋杉的身体本能回忆起军训的时光,双头立刻收拢立正回答。男子依旧是一张寒气逼人的脸。
华秋杉才注意到他也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一双蓝色的眼睛,一口洋泾浜的中文。就像遇上的那位少女一样。一想到这儿,秋杉的紧张莫名就缓解了,挽起袖子去收拾起了屋子。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两人一起打扫公共的厨房时,大个子好像不太适应这种小户型,常常碰倒调料罐或者撞到碗筷柜,显得笨拙可爱起来。
“我叫华秋杉。”华秋杉吸取了遇见少女却没问电话的教训。“你叫什么名字?”
“卢西安诺·福克斯。”男子答得小声,好像有什么话哽在咽喉。华秋杉盯着他看久了,他一转刚才“直来直去”的说话模式,吞吞吐吐道:“就是,刚才,我不是有心……就是,用身高来指代你。还有,态度不好……总之,对不起。”
“没事没事。”华秋杉摆摆手,总算松了口气,“以后就是室友了嘛,露西。”
“别喊我露西!听起来像是什么早教动画里的公主的名字。”露西又不高兴了。
03
这个补习班的课程不同寻常,老师也与众不同。只不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华秋杉盯着荧幕前的选课列表陷入沉思。
烹饪——用心做出爱的味道。一门教人抓住人胃的甜美课程,主要教人做饭,做甜点。“不就是哄人嘛……”华秋杉靠在椅背上,左转右转。“好吧……我不会。”随即果断的点了报名。点开课程介绍,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甜点师。巧人巧手好相貌。总觉得上课的时候周围会生长出着一群迷妹。秋杉托腮思量着。
——得早点去占座位。最后在课程日历上如是备注道。
恋爱语言与穿着礼仪——华秋杉看到金发讲师和恋爱语言想也没想就点击了报名。然后才发现讲师来自日本,不会教的是日语吧?!他差点没从凳子上跳起来退课,最后发现人家是主攻语言学,还会三国语言,默默钻进被窝羞愧的把自己埋起来。
——搞不好学完还能过雅思。华秋杉这么想着。
“恩?”在初到校园找不到报道地点的时候,华秋杉就遇到了爱川秀太。那是爱川先生正穿着一身运动打扮和狗嬉戏。开口便给人亲切感。“你怎么了?有什么烦恼吗?”
“哦!报道处啊!我带你去啊!”得知秋杉的困扰后,露出一个十分明朗的笑容,抱起狗,引着秋杉就往前走。
“不……不用,您指个路就好。”秋杉还觉得打扰了人家遛狗不好意思。
“反正都是运动嘛。能帮助到你不是更令人高兴么?”爱川先生说着逗了逗怀里的汪星人。
直到选课的时候秋杉才知道爱川先生原来是补习社的讲师随即毫不犹豫地报名了他的课程。毕竟他用实际行动非常出色的证明了如何给对方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
但等全部选课提交之后,华秋杉发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这些老师为什么都是单身?这些老师为什么还都是单身?
04
一切总算都处理完毕就等步上正轨,秋杉总算可以去食堂看看有什么可以填饱肚子。
“嗨!”突然有人从背后拉住他的袖口。华秋杉回头望去——
——金发碧眼,飞行帽皮夹克。
——
参考:《小王子》/百度百科 活塞式航空发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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