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鸽从澶州府衙飞出,俯视山川河流,穿过吴侬软语,弯过园林红窗,来到养鸽人手里。养鸽人这次没有去找他的主子,因为他的主子此刻出门在外,准备干番大事。杭州城内,钱塘江旁,是江湖人比试武艺的开阔场所。江湖人来往多了,自然也把江湖规矩带进了鱼龙混杂的人间苏杭。为庸自宋初立门杭州,以孔孟之道入武,探寻中庸仁德之理。每年春分都会在这生死场上摆上长桌,邀一众江湖名医来一场医术切磋。凡有疑难杂症者,无不慕名前往。故而小至杭州渔民,大到京畿富商,无不对其敬重三分。
秦子勤作为杏林第五任掌事,领为庸药王院一众弟子代表为庸坐镇第一张诊桌。此时正写方子:“我虽然写了一笔,你注意再和药房说一声,白术,白扁豆,薏苡仁都要炒过的。”面前来看诊的是个黄发瞎子,手边还放着一把胡琴,此刻连连点头。其身后跟着一个姑娘,怯怯地看着秦源。“拿好。”瞎子伸手接过药房。“多谢多谢。”背后突然传来一人声:“原来你不瞎啊。”那人跟着哈哈两声应下,也没生气,领着姑娘回去了。
“子勤怎么不喊下一位?”刚才还挖苦别人的男子,把手中扇子放上诊桌,往桌前椅子上盘腿一坐。
“师兄要带头砸场么?”秦源认得这位男子。此人姓宋单名绛,字子诚。
“你看你看,你还在怨我。我若想砸场,子勤你还能摆出桌子来那才是笑话了。”宋子诚赔上笑脸,言语却毫不客气。秦源没打算给他的好师兄台阶:“总不见得师兄是来看诊的……”
“正是。”宋子诚贴着笑脸硬接话。“师兄我近日胸中郁结,茶饭不思。还请师弟帮我诊诊。”
“取党参八两,淮山药八两,茯苓八两,芡实八两,炒白扁豆八两,莲心八两,米仁八两,炙鸡内金八两,使君子肉二两,白砂糖一十七斤。和粳米,糯米做成糕吃。下一位。”秦源看也没看他一眼,急急说完就叫下一位。后面一位喜出望外就要上前,宋子诚一把把他推回去,满脸委屈。“子勤,你都不诊脉就给我开方子,开方子也不写一个给我……”
子勤实在看不下去。“有话直说,后头人有的大老远赶来看诊,和你耗不起。”宋子诚被这话戳中了要害,脸色有些微怒。不过须臾之后,笑颜又浮上面来,细声细语道:“我承认,那私塾学堂的事,是我告上去的。我当时确实是有些嫉恨,但真没想过要害你。我没想到白老头竟然这么专横。为庸上下都觉得这事儿是件大好事。就这姓白的觉得是挥霍祖宗基业,还给你扣上什么越俎代庖,蔑视师门的帽子。”见秦源态度丝毫没变,宋子诚涨红了脸,仿佛掏心掏肺:“整个为庸论医术你秦子勤说第二,哪个敢说第一?这个药王院就算你不掌事了,哪个敢接任?大家心里清楚着呢。实力摆在那里啊!”
“你说完了么?”
“子勤,我现在已经把学堂的事都揽下来了。仁书阁原本就是传授孔孟之道的地方,我看那姓白的还能挑出什么刺来。我看他敢不敢连我这个堂主一块儿也撤了。”说着宋子诚走到秦源身边挽起秦子勤一只手。“其他几个堂主也和我站在一边,姓白的要是闹事。我们就跟他干到底!”
“那还要多谢师兄了。”秦源推开宋绛缠上来的手,转而把扇子放到他手里。“子勤你要我怎么做你才原谅我?”宋绛看秦源依旧一脸冷淡。
秦源叹了一声:“我从没怪过你。”一句话让宋绛安静下来。“师兄还有什么事么?”秦源皱着眉头。
“那辽人要打破燕云了……我们虽是读书之人,但也有一颗赤子之心。我想组织门内弟子,江湖草莽。只要天下间有报国之心的侠士,不问出处,皆是兄弟。我们从杭州出发,走运河到澶州去。看看有什么要用人的地方,去搭把手。也算为自己的家国出点力。”宋绛说到这儿,看见子勤神情犹豫了,唇角微扬,立马接着说。“子勤有一手好医术,到那边关战事吃紧的地方,一定大有作为。可以救下多少人的丈夫和儿女啊……想想就觉得心潮澎湃。”他看到秦源不再推他出去,就知道他的师弟被说动了。“当然这事儿还得师弟你同意才是。我的船上一直留着你的位置,就等你点头。”说罢,宋绛展开扇子,走得逍遥。
“下一位。”秦源看着宋绛离去的背影,内心汹涌。不由想起那日与楚云景在西子湖上巧遇时,楚澄心卖的那通关子。
西子湖水,碧波荡漾,荷叶亭亭,花未结苞。一叶小舟浮在湖上,摇摇曳曳。子勤站在船头眺望远处的雷峰石塔,船篷里一个小童,搓着手,眼睛直勾勾盯着膝盖上纸包里一个个诱人的杏仁酥。却不想突然幽幽一声:“实在有缘。”一船渐近,船头立着一人——银纹雪丝珠冠锦袍,仙风道骨。面上带着淡笑,抱拳恭谨问好。“楚掌门。”秦源回礼。谁能想到当年修行医道,在山间无意中遇上一个落魄公子。因为一个恻隐之心为他诊了一脉,到今日竟为自己与堂堂武当掌门搭起了一段私交。“既然有缘,不如同游一遭?”楚云景笑得不咸不淡。秦源回望了一眼篷内的小儿,此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看来子勤船里藏着妙人?”楚云景知道船篷里是何许人也,故意打趣。秦子勤为了避嫌澄清只好叫小童出来。
“小七拜见楚掌门。”小童不情愿地朝楚云景行礼,噘嘴贫了一句嘴:“好嘛,这下点心吃不成了。”“怎么说话。”秦源见状拍了一下小七脑袋。小七吐了吐舌头不高兴地走回船篷里。一旁楚云景脸上笑意不减,眼里湖水深不见底。秦源知道小七这点心是真吃不成了。楚云景说着就上了秦源的船。一句话也不多,选了小七身边坐了下来。小七看上哪块杏仁酥,他就抢走哪块。急得小七干瞪眼,最后委屈地向秦源求援。
“楚掌门不愧是修道之人。位居掌门仍不忘寄情山水。”秦源和楚云景搭话。“子勤不也是同道中人?”秦源听罢跟着楚云景一起笑起自己来。这个秦子勤一被解职得闲就来乘船游湖,笑楚云景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小七见这两人莫名其妙就笑起来还以为自己又闹出什么笑话,有些惊慌。笑着笑着,秦子勤突然愣了神。小七正要拍醒他,被楚云景一把拦住:“他这是睹物思人了。”“什么意思啊?”“就是看到此情此景,想到某个比我,比他更想云游四海却束缚加身的人了。”“是谁这么可怜?”“谁又不是呢?”楚云景被小七一问,突然转了话题。不知何时,湖面上起了一阵雾气。小船在湖中心停了下来,湖下犹如颠倒的世界,把一切都锁在水中,任如何波涛汹涌,始终挣脱不出来。
“楚掌门可知道瀛洲战事。”秦源见话题太过沉重便开口问起国事来。楚云景淡淡一笑,没打算开口说话,只用眼睛期待秦源自己继续说下去。“波澜将起,殃及池鱼。生死天数,得失我命。”
“你想逆流而上?”楚云景说罢把刚抢到手的杏仁酥还给了小七。
“如果整个西子湖的鱼都与我一同北上,也许水真能倒流回源头。”秦子勤也觉得自己痴了。小七拿着杏仁酥,却没有吃,呆呆看着两个人。楚云景看着秦源认真的神情,意味深长地扬起了唇角,似有话要说又好像咽了下去。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
“时间不早了。”楚云景起身要告别。“这四周雾气环绕,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去。”秦源见楚云景一幅要在湖中心下船的架势,赶忙上去阻拦。
“是么?”谁知刚出船篷,四周一片晴朗。楚云景站在他来时那艘小舟上,好似从未踏上过秦源的篷船。惊得秦源不知该说什么。“孤山天暮,没有谁能置身事外。成群逆流的鱼,未必不能让水流回源头。”楚云景话里有话。“只不过,水也会冲散随你而上的同类,也会教渔夫在湖边张网待兔。”秦源想问个明白,楚云景早就不见踪影,只剩下小七抱怨他又和自己抢点心吃。结果咬开好不容易从他手里抢回来的杏仁酥,一口吐了出来。“呸,这什么东西?”秦源接过那张纸条,将其展开揉平,只写着两句诗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秦大夫?你是不是累了。休息一下再诊也没关系的。”秦源被面前的病人唤回了诊桌旁。“哦,没事。你有何处不适?”
等秦源诊完,天色已晚。早过了为庸门禁的时辰。一想到自己回门又要被那姓白的捉把柄,秦源索性绕过为庸正门,往药王院院墙走。院墙下本养着芦荟,不好翻墙而入。只不过自打秦源把小七这孤儿接回药王院暂住。这小儿为了报恩把一片芦苇生生养成一株。秦源刚扶墙,忽然街对过来了人。秦源只好扭头继续向前走,装什么事儿也没发生。正闷头急行,迎面撞上了一人,撞掉了秦源背挎着的药箱,东西散了一地。“小心看路!”秦源原本心思就不定,又看了一天的诊,再加上宋绛特意来找自己茬,被这一撞彻底没了好心情。抬头就看到那人眯眼道歉,赶紧弯腰收拾箱子还给秦源。定睛一瞧,正是上午看诊时,遇上的假瞎子。叫贾明。
“失礼了……”秦源赶紧收拾起自己的烂心情和人道歉。那人也没放心上,拉着一直跟在他左右的那姑娘匆匆就走了。秦源重新打开药箱,轻点物品,一样东西映入眼帘,让他出了一身冷汗。这罂粟果是哪儿来的……秦源没想到那贾明一脸和善的模样,私底下竟然做着黑货生意。
“谁?”秦源刚意识到有人在身后,就被一掌击晕。合眼前,自己面前立着的正是那一直跟在贾明身侧没开过口的女子。
“听雨,你杵在院里做什么?”陆寻写案卷疲累了,走出来透透气。陈画的书童被这么一叫一个激灵:“你吓死我了,陆大人!”“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陆寻打趣道。书童脸上敷衍着跟着一同笑起来:“大人还不去写案卷?等我家公子回来我可要告你偷懒了。”“你还好意思说,他一口气抓来这么多盗匪,快把大牢都塞满了。你告诉你家公子,让他们自己把自己那份案卷写了得了,我是真受不了了。”陆寻发牢骚道。
“好了好了,陆大人”书童走到陆寻身边一边安慰一边替他捶背。“我家公子除了我之外,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大人这是能者多劳。”
陆寻被书童哄开心了:“他干什么去了?怎么不见人啊?”
“公子?去见老知州了。”书童恭敬回答。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狱中那名女子一脸宁死不屈。陈东篱坐在她身边的稻草堆上,眼里映着狱窗漏进来的阳光。
“你也就偷了块玉佩,谈不上要杀要剐。”陈画笑着解释。
“呵,不用在我面前做戏。你们这些官老爷,我清楚着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耍什么把戏!先诱供,诱供不成就用刑,然后再屈打成招。最后只要等着秋后问斩就行了。”女子蹬鼻子上脸,所言所思却不无道理。陈画由着她疯言疯语,还生出几分赞叹之情。
“有点小权还真以为自己上天了,告诉你,皇帝老儿的东西我都敢偷!怎么着!”女子叉腰端立,冲着陈东篱放狠话。
“那你这武当的暗器袋子也是偷来的?”陈画并不生气,反而把那袋子丢给女子。女子见陈画把此物还给了她,一下子转变了态度,捧着袋子愣在原地许久。“你……不怕我在这儿结果了你?”女子试探性问。“你要真想杀人,那日大雨已经动手了。比起张扬,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飞镖就死了。而你也不是个笨人。”陈画十指交叉。女子被这么一说方才气焰全无,眨巴眼睛看着陈画,猛然背过身去。“要是不笨,怎么会被抓。”
“抓你那人叫陆寻,你要是真去过皇宫,大概也听过他的名号。是他最先点拨我说你其实根本不想杀人。”陈画看这姑娘身上竟有些张扬的影子,语气比方才柔了几分。女子恍然大悟一般,盘腿坐了下来,刚想问什么,一瞬间自己得出了答案,叹了口气,再没开口。
“姑娘看上了这块玉牌?”陈东篱见姑娘打消了对自己的疑虑,将自己的腰牌递到姑娘眼前。姑娘眼睛立刻亮起来,像猫看光斑一样盯着玉佩。“送给姑娘也不是不可以。”陈画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
“什么条件?”姑娘立刻问。“帮我一个小忙。”陈画笑曰,“替我去那古月园走上几遭。”“偷什么?”“新娘。”姑娘一听偷人,吓得蹦了起来连忙摆手:“我不要了,不要了。”
“你先别怕。我是想让你潜进胡宅,替我打探一下他们府新进门的那个小妾住在哪里。”陈画起身连忙安抚她的情绪。
“就这样?”“就这样。”“你……不反悔?”“君子一言。”陈画说罢就直接把玉佩给了那姑娘。姑娘接过玉牌掐了自己一下,暗自念了一句:“真不在做梦啊……”引得陈画笑了起来。“姑娘可以出去了。”“现在?”姑娘更惊喜了。陈画点头,往牢门方向望了望。从他进门开始,这门就再没锁上过。姑娘高兴的冲出狱门,正要一个梯云纵远走高飞,突然打消了念头,回过身来对陈画抱拳道:“彼以小人待我,我必以小人报之;君以君子待我,我必以君子报之。”说罢,眨眼间便没了身影。狱卒见陈东篱出来,忙哈腰贴上前去。“劳烦你引我去见老知州。”陈画脸上带笑。
狱卒手执烛台,越过层层囹圄走进幽暗无光的地牢。陈画紧随其后,脸上笑容一点一点被这阴暗寒冷的氛围侵染,最后变得严肃而凝重。铐着镣铐的老人听闻楼上有了动静,就猜到是谁来看望他这个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无用之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老知州声音沙哑很多,狱卒烛火照耀到老人时,老人满头白发散乱,脸上皱纹纵横。
“梁老。”待狱门一开,陈画赶忙上前扶朝自己下跪的梁知季。
“陈大人不惜来这等阴寒之地也来要嘲弄老朽一番,真是精神可嘉。”梁知季单靠自己已经站不起来。陈画硬拖着他,他才没有倒下去。陈画示意狱卒点上地牢的火盏。火光一亮,老人立马闭上眼睛,眼泪被光一刺激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陈画把老人扶到草垛,又招呼狱卒给他拿来一床棉被。替他铺好后,再搀扶他坐上。
“你做什么?想让我这个将死之人说什么?”梁知季受不住了,声音哽咽。“我本就是一个无用之人。年近七旬一辈子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好不容易官至四品,一个年轻之辈刚踏入朝堂就穿着赤色官袍手握圣旨赶我回家。”陈画没有回答老知州的问题,扭头招呼狱卒打点热水来。
“军粮是我卖的……虎扬看见的那场戏是我安排的……那些证据也是我假造的……都是我做的……就在我这里结束吧。”老知州几乎在向陈画哭诉。陈画接过狱卒打来的热水,要了一条干净毛巾,帮老知州洗了个手,洗了个脸。
“结案吧!陈东篱!”突然老知州大声叫喊,身子一扑把热水盆给打翻了,泼了陈东篱一身。“大人……”狱卒吓了一跳以为梁知季疯了。陈画摆摆手示意他没事,要他帮自己一起把摔在地上的老人扶到床榻上。“还有没有囚服?给老知州换一身干净的。”狱卒害怕这老疯子会对陈画不利,陈画执意要他离开。待狱卒一走,老知州老泪如泉,一发不可收拾。一个人缩在墙角,抽泣呜咽。
“那安梨姑娘也是您杀的?”陈画小心地问。老知州一听安梨的名字,哭泣声更大。一旁死牢的囚犯都开始拍栏杆叫唤嫌弃他吵闹。“是我杀的!”被这么一拍,老知州突然仰面冲陈画大喊。“是我杀的!”他又重复了一遍,声嘶力竭。
“是您拿着和合窗的窗眉把她勒死,再用墨遮住她指缝里的木屑,把她的手往刚画不久的屏风上摁,故意栽赃自己,然后再把窗眉藏在这地牢里,还买通了一帮杀手把留芳园还活着的人都屠了个干净。就为了防止晚年唯一一个对自己上心,愿意听自己说心里话的同乡女子向我们漏出什么口风。”陈画字字诛心。老知州听到一半,已经瞠目结舌,听完全部泣不成声。跪倒在陈画面前,不住地摇头请求他不要再说下去。
“保护不了视您为忘年之交的女子免受恶人染指不是您的错。无用之人怎么会为了妻儿性命把罪责通通担下,明明有冤不伸不诉。”陈画轻抚老知州的后背,替他顺气。
“不……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强留她在园子里住下,她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遇上那只禽兽!又怎么会听见不该听见的事情,最后又怎么会为此搭上性命!”老知州似在哭诉又似在控诉。“如果不是我硬要修什么江南园林,又怎么会有求于那帮孽畜!最后又怎么会听任他们摆布!”
“我……我不过是想家而已……”老知州哭得像个孩子,抓住陈画的袖子。“东篱,我不过是想家罢了。”眼神似在恳求陈画的信任和谅解。“我知道,我父亲知道,圣上知道。我们都知道。”陈画看着老知州的眼睛柔声。他面前蜷缩着的是一个被思乡和官瘾生生撕成两半的可悲老人。
“您的妻儿已经坐上船,在回扬州的路上了。”陈画点亮了梁知季眼里的希望。“路上都有您的老朋友照应着。”“虽说梁婆婆不想来见您,但是走之前特意叮嘱我说您好面子,让我给您洗个脸。”陈画换上微笑,努力想让阳光照进老人的心里。
“不怪她……不怪她……”梁知季轻摇双手,颤抖着说。“我从没跟她说过什么温存的话,也从没真心照抚过一对儿女。一心埋头官场,只想着怎么走关系,通门路,站队伍,才能让我升迁发达。”
“我也满腔热血过,我也想过为民效力,报国济世……可结果呢?所作所为不过被抢为上级的功绩,自己姓名无人知晓。想要上报,诉苦无门,屡被排挤,几经贬谪。干看着他们官官相护,而我等永无出头之日啊!除却和他们同流合污我能怎样?除却受他人摆布我能怎样?除却被人当棋子我能怎样?”梁知季声声质问回荡在地牢里。“孩子,我今日便是你明日的下场……”
“东篱自知官场混沌,也知这世道早不能用非黑即白的道理。不敢言他日还能铁骨铮铮,不折不弯。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东篱从不想官位高显,权倾朝野,反而觉得躬耕田园,少烦少忧。坚持至此只因心里还记得四句话。”陈画也对梁知季讨心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相信梁大人心虽然凉可滚滚热血从未停下过。一腔赤忱丢不掉,摔不坏,抹不黑。”陈画看见梁知季坐正了身子,就知道自己这次没有白来。梁知季从脖上取下一柄钥匙郑重地交到陈画手里,并特意关照在留芳园湖中,靠走道的一块太湖石里另有玄机。那狱卒抱着一套新囚服姗姗来迟。老人把衣服换上,自己又洗了脸,刮了胡子,精神了许多。对着水中的自己端详几遍确认自己衣着得体后,梁知季作揖向陈画作别。“话尽于此,后生可畏。”
等秦源再醒过来,自己已经躺在一间客栈厢房里。手脚都没被束缚,身子也没被捆着。秦源摸索着客栈的陈设,发现与寻常旅店并无什么不同。随后摸到门旁,正要推门就见窗外有一烛火飘然而至。秦源赶紧缩到榻上,假装未醒。“秦大夫?”声音正是贾明的。对方又唤了一声,随即降了音量似是和身边人商量。“他睡了。”门外传来一声软柔扭捏的女声,似在表示不满。这声娇嗔拖了很长,可以苏透人的骨头。贾明叹了一口气,应该是拿姑娘没辙。用力敲了几下门,喊道:“秦大夫?”
“何事?”秦源猛然把门推开,将手挽在身后。袖里握针,以防不测。
“秦大夫,我们一是为道歉而来。二是……”贾明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后探出个脑袋悄悄关注秦源的姑娘。秦源警惕地盯着二人,退后几步示意两人进屋。那姑娘愣神了好久,才开始动身,动作缓慢。贾明倒是步履轻快,走路无声。挑了个座位就坐了下来。那姑娘慢慢挪到他的身边,坐到他的腿上。两人不像恋人,倒像兄妹。
“您看您早晨还为我看诊,结果晚上我们就把您给……真是对不起。主要是这小妮子下手没分寸,我在这里替她给您赔不是。”贾明把姑娘抱起来,放在凳子上——姑娘姿势竟能保持不变——自己给秦源鞠了个躬。秦源看到罂粟果之时就猜到二人是黑市商人,知道两人是因为那颗罂粟果出的手,只是猜不透此刻他们是碍于什么原因才没灭他的口。“没关系。”
轮到第二件事时,贾明看了姑娘好几眼。气氛一度非常尴尬。秦源握紧手里的银针,时刻准备抽身逃走。这位姑娘的力道,他已经领教过了,即使力壮如牛也一击即倒。这位贾明身藏不漏,从其踪迹也能猜出是位轻功好手。秦源想要从二人手上脱身不是易事,故而暗自皱眉。
“扶桑,你和秦大夫说?”男子语气温热。应是很疼这位扶桑。秦源此刻已经想着第一针定姑娘肩井穴,第二针定贾明足三里。“秦……大……夫……”
这位扶桑着长袖短裙,身后背着一柄巨刃,刀身与女子同长,钝锋刃厚,不像寻常女儿家能移动之物,然而这位姑娘一举一动平常自然。若是这位姑娘轻易解了秦源的穴道也不足为奇,届时这柄巨峰劈头而来,量秦源有天大的本事也难救自己一命。那女孩朝秦源招了招手。“你……凑……过……来……”女孩说话也慢。要诱杀我?秦源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这个念头,连忙退后两步。不想那姑娘伸手把秦源往自己这里一拽,叫秦子勤整个人差点倒在姑娘怀里。秦源此刻心都死了,此战毫无胜算,自己怕是要命丧于此。
谁知小姑娘用极细的声音娇滴滴道:“你……能不能……治……痛……经……啊……?”
“啊?”
姑娘被秦源这么一问,脸比刚才更红了。踱步藏到贾明身后缩了起来,不敢见人了。贾明尴尬地笑:“秦大夫……你就说能不能吧……”秦源对着这对兄妹干眨眼,下意识点了点头。
秦源亲自抓了一剂药替扶桑煮了。姑娘喝下之后仍不见好。看得秦源重新拿起自己写的药方左右端详。忽而姑娘站了起来,唇角上扬,双唇微展,笑颜拉开,眉舒神奕,一张笑脸如花开慢慢绽放,才让秦源松了一口气。“不疼了?”“不……疼……了……”兄妹两为此事连连道谢。第二日早晨还替秦源付了住店的钱。秦子勤最终也没看穿两人的心思,只知道这个叫贾明的黑市商人与这位扶桑姑娘阴差阳错替自己解了围。早晨回到师门,只需报上一声夜里被人请去看诊,自有店老板作证。少了许多麻烦。白长老那儿的确闭上了嘴巴,可这回轮到为庸掌门来找他的麻烦。早上诊平安脉时,尹葵装出一堆毛病来,又是肚子疼,又是嘴巴酸,活像是吃了坏醋,使劲刁难秦子勤。逼得秦源留下一句:“你闹够没有?”摔门而去。还没走到药王院,就听人来报说小七不见了——自打秦源昨日出门义诊就不见了。师兄弟们原以为小七如往日一样去码头和人闹,或是又去逞能实践他成为江湖大侠的第一步也没放在心上。到晚上也没见小七回来,才发觉事情不对。本以为是和秦源本人在一起,外出过夜了。结果秦子勤自己也不知道小七去了哪儿。
听完师弟报来的消息,秦源早茶也没吃,扭头就往码头赶。把认识的不认识的船夫小贩都问遍了,只打听到宋绛今日要领一队船队北上,却没有小七的踪迹。秦源在码头上来回踱步心里干急却没个方向,不知何人从背后轻拍一下秦源的肩膀,给他抵上一个热包子。“秦大夫?”那是一个普通码头工,穿着干练,还绑着绑腿。身后跟着几个与他一般魁梧的壮汉,围了上来。秦源正想自己不懂事时还得罪了什么仇家。男子朝壮汉低语了一声:“并肩子。”几个汉子才散开去忙自己的活。秦源接过包子,戒备的瞧了男子一眼。男子心领神会,掰了一团包子面,先吃为敬,确认包子没毒。
“子勤不才,不知何时惹上了漕帮的贵人?”秦源听懂了刚才那句漕帮黑话。“秦大夫不用这么堤防我。你放心,我们漕帮做事狠辣但也知道知恩图报。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曾治过一个没交诊金就跑了的风寒病人,正是在下。”那人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皮。
秦源客气地笑一笑。他看过诊逃了诊金的用算盘得打半天,根本不记得是哪一个。
“秦大夫那日还叫人别追我,我都记着呢。”男子眼神真诚。“我看秦大夫今日来码头是要找人?”码头的事,没人比漕帮更清楚。虽然男子来历成迷,但眼下也是最快找到小七的门路。秦源向男子行了一礼,着急比划:“我找约莫这么高,穿得朴素,短发披散的男儿。今年十三岁。”“好像见过……”男子若有所思。秦源眼睛一亮。“他好像跟着几个为庸打扮的人,要上什么船。情绪还挺高涨的。听他们谈论,那娃娃的名字好像……叫小七来着。”
秦源脑子嗡的一响。“秦大夫你先别着急,我找漕帮弟兄问问,那船应该还没开。要是见到那孩子说不定能给你找回来。”“当真?”秦源回身握住码头工的手。已经完全不考虑和漕帮黑道交往过密落人口舌。那人忙碌了好一会儿,总算有了个结果。码头不愧是漕帮的天下,消息灵通——小七并没有上那艘船,却也好不到哪儿去。说是几个混混骗小七说能弄到上船的凭证,把小七掳了去。可普通混混哪里来的为庸衣着,若不是为庸身份小七怎么会轻信他们。种种细节让秦源细思恐极。
“秦大夫……”漕帮在街口停下。秦源知道漕帮的人要是出了码头就视为坏了与官府定下的规矩。“有劳了。剩下的我自己解决就是。”秦源抱拳,信步而前。眼里不再是医者仁心,多了寒气和杀意。“秦大夫你一个人不成的!”没想到码头工一把拉住秦源,“那伙人凶悍的很!我们漕帮也不敢惹。你等着,我去叫上一众兄弟,一起冲进去!”那人一脸忧虑,又有些迟疑。顾虑自己被官府抓去,又在督促自己下了这个决心。这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倒是与小七捧着那唯一一盆幸免于难的芦荟来认错时一模一样。
“你在漕帮混的不错啊?”秦源重新审视这个热心前来帮忙的病友。这副赴汤蹈火之情很难用报恩之心来解释。“能指挥这么多人,还能调来手下。”那人尴尬地笑了笑。
“你的好意我领了。让这么多人为我一个人涉险这情谊我可还不起。”秦源说着就往码头工所指的暗巷走。谁知那码头工见秦源要孤身闯虎穴,一下子有了决心咬咬牙三步并两步冲到秦源跟前,转眼已经冲进了巷子。秦源跟上时,正赶上他一脚踢开那伙人的房门,一拳头抡上一个喽啰的脸庞。码头工怒目圆睁,不给他的对手说一个字的机会,另一拳头已经砸在围上来的贼人的太阳穴上。一击倒地。里头人发现有人闯了进来,都反应过来朝门口涌来。不知为何他们手里已经拿着长棍刀具。这伙人动作极为迅猛,出刀诡谲,眼看一刀已经擦破码头工的手臂。“点子扎……”手字还没说出口,秦源已经没心情等他们说完。第一针,直击太渊,数刀落地;第二针,刺入三里,中针人跪地不起;第三针,击中血海,后继人仰面朝天;第四针,准打巨骨,再没人敢上前拦路。最后一针,秦源扬手落下,止住了码头工的血。一气呵成。
“潘子你现在了不起了?朝廷的地盘也敢闯?”为首的贼人总算出来说了句话。只不过没等潘子回,秦源已经上前提领,一针抵在那厮廉泉穴上。此刻的秦子勤一身白衣,不沾血红。眉宇高扬,目光鄙夷。一如他年少轻狂,恃才傲物时那般。那人一下服了软,连连求饶。
“小七呢?”秦源问。“已经放了……”贼首颤颤巍巍。秦源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针往里进了几分,吓得那人腿都开始打颤。“真的放了,方才来了一个女孩,提着柄巨刃把我一众兄弟给打的跪下喊奶奶,然后把人救走了……”扶桑?秦源对于这个女孩有很深刻的印象。
“谁指使你们做的?”秦源接着问。“宋……宋绛。我们只是拿钱办事啊……”为首那人倒没想替别人背黑锅,十分干脆就交代了。这个姓宋的到底想干什么?先是当着一众人的面邀请自己上船一同北上,又买通人贩子绑了小七把自己往这里引……
“有多远滚多远!”秦源把那摇尾乞怜的小人丢至一旁没再多管。那人赶忙爬起来,踉跄着带着一堆半斤八两之辈仓皇窜了出去。秦源继续往巷子里走,想要找扶桑,没想到那姑娘跑着先来找到自己。姑娘一脸着急,有话又说不出口索性往秦源怀里塞了一张纸条。
秦源打开一看——小七抢了我的登船令符!“他往码头跑了?”秦源抬头赶忙问。扶桑眨了一下眼睛。还没开始点头,秦源就明白了,转身往码头追去。秦源的轻功原本非常不好,只不过心急之故,把扶桑,码头工都甩在身后。还没跑到港口,就听见人声喧闹,远远就看见浓烟。一团火苗冲天。看得码头工差点一个踉跄被自己绊倒在地。
码头着了大火。一船坞的货物,渔船,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不少来送行的人都有或轻或重的烧伤。而远处依稀能看见宋绛那几艘离岸的大船帆影。秦源的心都快跳出胸口,小七不会葬身在这片火海里吧?还没喊出声,被身旁码头工抢了先:“小七!”
许是听到了码头工这声呼唤,船上张望的人群里挤出来一个小孩,朝着秦源挥手。“这熊孩子!”秦源一早上的担忧此刻化作父母之心的怒火喷涌而出。没想到那码头工竟也感同身受,与秦源不约而同。
等船开出老远,只剩一个影子,一旁的扶桑才喊出话来:“你……还……我……的……令……符!”吓了正诊治伤患的秦源一跳。不知为什么这小妮子突然就耷拉下嘴角,一脸委屈,眼里含泪,呜咽抽泣,最后嚎啕大哭,慢慢蹲到地上。
“哎……姑娘……姑娘,你伤心什么呀?”码头工坐在一旁。因为秦源让他留上一会儿。等秦源把伤患差不多都安排好,官府派人过来管事儿了。姑娘才娓娓道出真相:她好不容易瞒着她哥哥出来领到北上的登船令符。结果登船的时候正好撞上贼人绑架小七,听到小七喊救命,就出手帮了忙。没想到这小子假装感谢她趁她不注意偷了令符。打听到这小魔头和秦源走得近,所以来找秦源讨公道的。
“这……下……好了……我……还要……回去……被……哥哥……骂。”扶桑一哭,说话更慢了。
“姑娘别伤心,你可以再找别的船去啊?”码头工安慰道。
“港口……都……烧……没……了……哪里……还……有……船啊?”扶桑哭得更厉害了。
“我们漕帮还有一个私营的码头。姑娘可以坐我漕帮的船啊。”码头工手足无措。
“此话当真?”秦源正巧听到这一句。码头工点头肯定。扶桑听罢,扭头看秦源。
“既是小七引的祸事,我就陪姑娘去那北边走上一遭。”秦源给了扶桑一个承诺。才让扶桑止住了哭腔。三人约定好了时辰,由码头工从漕帮借一条船,送秦源和扶桑两人去往澶州。扶桑这才听话回了家。秦源走时,给码头工留下一句话:“灵隐寺旁,飞来峰下。”
码头工一听回头,看见秦源一身白衣夕阳下泛出暖光:“有小七他娘的墓碑。”
“哪来的鸽子?”陆寻见书童正逗弄一只白鸽。书童一惊两手一抛,白鸽扑腾翅膀飞走了。那书童愣了一下,突然坐到地上耍无赖起来:“我好不容易捉着的,本来想给公子煲汤。这下可好,煮熟的鸽子飞走了!”“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还能捉鸽子啊?”陆寻有心无意开玩笑道。说罢就甩了甩袖子不管这书童,径直向门口走去。
“陆大人你干什么去啊?”书童话音未落陈画便从大狱里回来了。“下官恭迎陈大人回府。”陆寻弯腰深鞠一躬开着玩笑。陈画知道他这是想要老知州的钥匙,出手往天上一抛。陆寻果然蹦起来一把擒住,握在手里看了又看:“还是你有办法。”“留芳园,太湖石下。”陈画被陆寻逗笑了,也不打算拿着线索遛他,开门见山。陆寻一听拔腿就往留芳园跑,恨不得从后墙直接翻过去。
“听雨。”陈画站在门口向书童招手。书童不解。陈画摇了摇头,扭过身子倚着门笑:“上次市井里请你唱的戏你忘了?”书童恍然大悟,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兴奋地和陈画出了门。
“店家。”陈画谦声向一位穿着富贵的行商行礼。“哟,贵客想要什么?我这儿有上好的砗磲玉石,公子一定喜欢……”店家很是热情。陈画伸手握住商人,免得他从他的车里搬出些琳琅满目的好玩意儿摆在他的眼前浪费时间。“上次和您谈过的。家父寿辰将至,在下前来领货。”
“哦~”商人一拍脑袋。又看见跟在陈画身后的书童,恍然大悟。“你就是上次来打听香料的。”书童点了点头。商人脸上掩不住笑意,乐开了花。满脑子都是这家公子哥亲自来领货,这单一定稳赚不赔。陈画挽着商人的手,说大街上谈生意不体面,就把人往凌霄楼带。商人一头栽在钱眼里,没有多想,一路痴笑。根本没有注意到凌霄阁引路小儿脸上的僵笑和额头的冷汗。
陈画刚推门,便把商人甩进了屋内。书童进门时随手就把门带上。一众官兵将商人里里外外围住,用剑尖指着商人。商人此刻才从梦中醒来,大惊失色,开始试图弄清状况。“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陈画顺着商人把话往下说,走到房中间泡了一杯茶,递给商人。那商人不敢接杯子,被官兵一瞪,一把捧过茶杯,紧握住杯壁,不停地抖。
“别紧张,你汉名叫什么?”陈画语气温和。商人防备着陈画,并不打算开口。
“我叫陈画,字东篱。大宋苏州人。承蒙圣上抬爱,来澶州做个父母小官。店家你卖的香料出自辽人之手。如今宋辽开战在即,你再做这买卖可要引火烧身了。”
商人低下眸子,又重新抬起头来:“我能怎么办?我不吃这口饭,难不成饿死么?”
陈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动。随后叫书童抵上一张通关文牒。陈画将其展开,一字一句念给这辽商听,随后解释道:“这文书写的也是一位香料商人。名叫车渠,大宋秦州人。”商人看着上头的官印,眼睛跟见钱一样,伸手要拿,被陈画一收。陈画笑意如旧:“这位车渠,受澶州知州所托,代为采购粮草军马。”商人听到这里迷茫了。陈画拿着文牒盯着商人的眼睛:“你每运来一石粮食,我保你一日平安,你每招来一个辽商,我再加五日。良马同理。”
商人一下瘫坐到凳子上。他这下明白这位“贵客”想和他做的是什么生意。“你叫我……你叫我上哪儿去弄啊?”
“你们辽人不是有很多办法么?”见商人依旧举棋不定,陈画将文牒放在桌上,转身要走出房间。推开房门时见那商人依然没有答应,便道出一句幽幽冷言:“你现在已经是辽人派来澶州的奸细了……”“我……”商人刚开口想辩解。一众官兵用剑抵住他的脖颈和背脊。“你觉得你有说话的机会么?”陈画的背影把商人吓住了,他手中的茶杯落地而碎。商人环顾四周,最后伸手把文牒抱在怀里。陈画听见兵将们收了兵器,重新回头,还是一脸笑意,声音和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车渠。”商人犹如置身噩梦。“幸会幸会。”陈画重新握起商人的手,原本温暖的双手早已冰凉湿透。又一件事情办妥,陈画总算松了一口气。沽了二两凌霄阁出了名的好酒,拎着准备犒劳犒劳陆寻这个酒鬼。还没走几步,就撞上怒气冲冲的张扬。张少将这回披甲拿枪,红缨在手。身上还沾着血迹,看着与寻常女儿家全然不同。“东篱!”张扬没等陈画走近,三步并两步就冲到他脸前。“怎么了?”陈画见她一脸满江红,又看向跟在她身后几个虎扬弟子,也是面露疲色有些狼狈,就猜他们是去贝州被当地官府赶了回来,还是路上遇到山贼埋伏打了败仗。
“不是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嘛?哪有带着一整座山寨一起跑的山贼?”张扬开始说书。
“燕山上的人都跑了?”陈画眯起眼来。
“不光跑了个干净,还放了很多火雷暗器。这贼剿得我一肚子火!”张扬心里烧得和长枪上的红缨一样旺。见陈画仍然一副听她说书的表情,张扬把枪根杵在地上:“你说这山贼怎么知道要跑的?”这句话陈东篱听明白了。这是在怀疑他给山贼报信。
“姑娘既然怀疑东篱,为何还来找我商量?”陈画有些不高兴,回头准备绕远路回府。张扬看到陈画这反应显然是反感她冤枉他,一下子心里踏实了。把枪丢给一旁的随从,两只手扑住陈画不让他走。“我道歉好不好,你给支个招嘛~剿了匪你也有政绩不是?”张扬采取撒娇攻势。
“明后两日有一批江湖船队要来澶州。”陈画被张扬拖住,只好献计脱身。“你派人打听打听里头哪些人对澶州熟悉了解的。”见张扬眨巴眼睛使劲想着两者的关系,陈画再绷不住脸笑了起来:“山匪进城本容易查找,只需看关口,客栈都有哪些新面孔就好。这批江湖义士打着救国旗号,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入城。一下子就将这群山贼冲混了。难道是巧合?”
“有道理!”张扬被陈画一点,茅塞顿开。
谁也没想到就是那场讨人嫌的大雨,让州府衙门迎来了一位新掌事。州府上下衙役忙碌奔波,或整理书卷或思量门路。
“寒竹,那女子死的蹊跷……”陈画一边指点着书童把书册放到书柜上,一边对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陆寻道。“陆公子你也不帮帮忙?”书童抱着书经过陆寻时,多了一嘴。被陆寻一书卷轻敲了脑袋。陈画啧了一声,一把夺过陆寻手里的案卷,瞪着他看。
“好好好。”陆寻笑着摇摇头,用两指抽走案卷。“我帮你查这案子,那知州大人——你做什么呀?”陈东篱拿出一张澶州街市划分贴到陆寻脸上。“放心,你回来要是看见我闲着,我请你喝酒向你赔不是。”两人玩笑开到此处,一着甲官士走了进来,抱拳请命道:“属下澶州巡检武二,参见陈大人。”
“快请起。”陈东篱自然上前,将他搀扶起来。“以后还要有劳武巡检了。”陆寻在后一脸不屑,悄悄走到后侧翻起陈画的案卷。书童眼神闪亮,手上整理书案的动作慢了下来。
“大人有什么吩咐?”武二抱拳问。
“麻烦兄弟们近几日在东西北门设卡,凡是路过商队,马队都盘问一下来处去往,翻查一下运载货物。南渡口面向运河,可能要多安排一些人手。运量过五十石的记录在案,过百石的立刻报我,粮草生意无论多少一律拦截上报,如何?”陈画一只手搭在武二肩上,笑道。武二不敢对上陈画目光,眼神躲闪。“有什么困难?”陈画关切。“没,没……属下这就照办。”武二行了礼,匆匆就走。
陆寻看着那厮离去的背影再也憋不住笑,摇了摇头转而问:“怎么?你觉得这批粮还没出手?”陈画没理睬陆寻,望着一边竖着的澶州地图出神。“哎,我问你话呢!”陆寻猛拍了一下陈东篱肩膀。陈画总算正眼看了陆寒竹一眼,仍没回答。“听雨,好了没?”
“公子,准备好了。”听雨把赤色官服端到陈画面前。
“你要干什么去啊?”陆寻看着陈画穿上官服,朝门外快步疾走,赶忙跟上。
谁知陈东篱到了门口一个急转身,差点让陆寻撞着。两人面面相觑立在府衙门口。陈画张嘴答道:“大雨过后粮价上浮,还没涨到头的货你会急着套现么?再者,虽说那胡家交了所谓卖粮所得的赃银,不过是为了保人出去罢了。你还真信一季度的调拨就只能卖这点银子?若不是为了留住这烫手山芋,何必演这么大一出?把脏水泼到老虎身上,又搭上知州又搭上儿子还搭上一条人命。”陆寻被陈画说得一愣一愣的。陈画最后抿了抿嘴轻笑了一声:“那女子身上可能还有什么线索……”“所以才会在事情发生转变的时候被灭口。”陆寻接话,朝着远走的东篱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转眼间,陈画的车轿赶到北门。陈画刚撩开车帘,还没下车。刚接到命令,心里还有怨气的守城兵将脸上都变了神色,为首的愣了半晌赶忙上前扶陈画落地。
“怎么,换身衣服你我的交情就不算了?”陈画握着守城兵的手打趣。
“俺没想到当初一个寻亲的酸穷书生竟然……”守城兵话刚说了一半,意识到了什么。“大……大人,俺的意思是说……”
“你看,你还是介意。现在那武二还敢刁难你们不?”陈画打住了话头,不想听他寒暄。“自打恁给俺们出了那主意,那混球来闹一次俺就闹着要去监司告他的状。他再没欺负过俺们。”守城兵说着傻笑起来。“那就好。”陈画点了点头。“我这次来是有事要拜托诸位……”
“恁说,能帮的俺们一定出力!”守城兵拍了拍胸脯,朝着身后围上来的几个弟兄看。他们也跟着点头应和。陈画把说给武二听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加了许多细节。交代他们拦不下来也没有关系,要记下通行时间,大致的车马人数和车辙痕迹。“要辛苦你们了。”
“俺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就这,小意思。恁放心,俺没啥大本事,就是说话弟兄们都听。”守城兵见着陈东篱很高兴。
“谢谢诸位。”陈东篱抱拳。“我也没什么大本事,你们有什么想吃想喝的?我让那混球给你们送来。”刚说到这儿,刚才热闹的气氛突然冷了。
就在这时,一个商队急行而来。守城兵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横在马的跟前。“停下!”骑马那人还好及时勒马,差点就撞到守城兵身上。领头人身材高壮长辫高束,佩剑着靴。下马身法干脆,落地轻巧。身上缠着绷带,像是带着重伤。长相倒是正气。那人见状并未开口,反而犹豫一下,回头往身后车队里一辆车轿望。那车轿帘子被人用扇子挑了起来,里头露出一个人影。貂裘绒羽,金光玉气,气质不凡。陈东篱看到他脸上架着一块琉璃片,还没细看。对方一击眼刀,高傲冷峻,差点没把陈东篱瞪出心火。“这位官爷。”刚下马那位练家子语气平和,明显是缓和气氛。“这是……”
“俺们大人刚下令,凡是经过的商队车马都要查一查。”守城兵办起正事来,挺胸扶刀真有几分威严。“恁,干什么的?”
“哦……我们是经商的。想去外面做些茶叶生意。”两人在前面一问一答。陈东篱慢慢走向车队后排。一看车队马蹄都打着精铁,二看驮货车辙做工精细,三看那被围在中间那辆车轿,饰物简朴用得却是宫廷织法,刚要走近。领头人方才还在应对守城兵的问题,一转眼已经拦在陈东篱眼前:“大人,你这是做甚?”一股杀意直扑东篱脸颊。
“恁想做什么!弟兄们!”守城兵赶紧要带几个兵将上来,陈东篱晃了晃手示意他们不要紧。笑道:“没什么,想和你家主子认识一下。既然你家主子没这个心情,那就算了。”
“那……我们可以走了吗?”那人语气含蓄,恭敬之外带了几分硬气。
“这一路往北可不太平,辽人南下,瀛洲此刻正燃战火。为什么挑这个时候去做生意啊?”陈东篱也不打算退。答话人显然被问住了,眼神往轿内飘。就听轿内轻咳了一声。那答话人方才还恭恭敬敬,突然猛一发力,两手一推陈画。陈大人刚倒,那人一脚踏地,一跃而起,飞身上马,挥辫一喝,要冲出城门。
“好一招梯云纵!”那伙人就快冲开守城兵的城防,北门外传来一声女子高呵。“怎么你们武当如今也开始耍无赖了?”女子领着一众虎扬军马堵在城门口,马声阵阵。守城兵赶忙跑过来把陈画扶起来,陈画一边笑一边劝他们说自己没事。抬眼就看见门外张扬正憋笑,脸都快憋红了。“佯装成商队还突破城防,武当不会落魄到要通敌的地步了吧?”张扬勒着马踏蹄回旋。那领头人听到武当两字神色大变,全无之前恭谨之意,眼神凌冽似下一秒就要策马上前与张扬较量一番,就等着轿内人一声令下。车内人被这场面逼下车来,总算露出了庐山真面。往阳光下一站,陈画才发现这位手执羽扇者,脖颈上戴着机巧匣关,甚是奇怪。那人每每往前一步,商队随从便正神直腰,而虎扬的马却惊步低嘶。陈画听闻过此等人物。毕竟这等傲气朝野江湖天下无双。那人到领头人身边低声耳语,塞给了那人一张纸。回身就往回走。场上人看得一头雾水,不知此人打得什么算盘。路过陈画时,总算正眼瞧了陈画一眼,甩手丢了个东西到陈画手上,哼了一声进了车轿。陈画握着东西揣度着那人,回眸仔细一看——手里是一块雪云祥瑞暗纹的金牌,上面刻着五个大字:鲁班神斧门。
“张姑娘。”领头人也泄了火气,重新礼貌和气起来。“我们与武当并无瓜葛。”张扬挑眉轻笑一声。
“您说我们这未出城门的商贾通敌,却没想过你等重甲加身从城外而来不是叛国?”
“你!”
“好了好了……一场误会。”陈画赶忙出声,招呼守城兵。“大冰,这车上装得都是茶叶?”
“是,大人。”守城兵答。“那就放行吧。”陈画脸上重新笑起来。张扬听陈画这么一说,皱了眉头,又见陈画朝自己使了个眼色,清了清嗓子:“让道。”虎扬人朝张扬投来惊异的目光。“我说让道!”张扬一呵。“你们这几天怎么跟老木头似的?缺打练了是不是!”底下虎扬弟子赶紧散开一条通路。商队领头朝陈画行了一礼,又朝张扬行了一礼,领着商队扬鞭策马向北而去。
陈画松了口气,招呼守城兵头大冰向他细说:“你们放心。那武二近些日子不会再贪走你们的饷银。”“真的?”兵士们一脸难以置信。
“这么说吧,他以权谋私也得有权在手,我新官上任他不会不收敛。不然让我捉到把柄革去官职,别说没了权势,就他这日日喝酒寻乐,他那些存银能让他家七口人支撑多少时日?”陈画语重心长。兵士们低头沉思片刻,不知谁说了一句想吃家里人带的玉米面。
“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跑他们呀?”张扬入城后向那群虎扬弟兄交代了任务就解散了队伍,一个人揪着陈东篱不放。陈画这时候正在澶州市井,一家位于城道小巷相交口,八面走风的茶摊喝茶。东南西北都有捕快在巡逻走动,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能捉到小偷强盗,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有奸商骗子卷铺而逃。“哎,我说话呢!”张扬见陈画心不在焉,拍桌怒问。
“你这时候进城想做什么?”陈画注意力被张扬拍回来,却也没回答张扬的质问。
“找军粮啊。”张扬眨巴她的大眼睛。陈画差点被一口茶呛到,嘴角上扬:“你打算怎么找?那姓胡的可都说了已经卖出手了。”
“要是真卖出去了,你在城门设卡做什么?”张扬抱肘得意道。陈画点头拱手表示张大小姐机智过人,看破了我陈某的小算盘,了不起了不起。张大小姐被陈画一恭维,哄得开心了什么话都开始往外说:“你听我细细分析啊……”
“好,我听你说。”陈画本来阴霾的心情被张扬带得愉悦起来。
“胡家现在要找下家,那能吃下这么大一堆粮草的下家都有谁呢?”张扬有板有眼开始分析起来。陈东篱喝一口茶全当听戏顺着她说。
“第一,城内富绅。”说到这里,张扬猛地拍了拍陈东篱的肩膀,差点把陈东篱手中茶碗里的茶拍落出去。“你小子挺机灵的,提前就把城给我封好了。不错不错,这样一来他们就跑不出去了。一家家查就是了。”陈东篱实在忍不住轻声笑起来:“多谢张少将夸奖。”
“第二就是我们虎扬。你笑什么啊?”张扬看着陈东篱突然笑出声来。“我这是自己呛到了。”陈东篱不停在那儿装咳嗽。
“第三,就是燕山上那货山贼。”张扬说到这儿,陈画正了神色。“若是今日一无所获,那就是藏在他们那儿。也好办,带一队弟兄,把他们剿了就是。”
“可要我配合你做些什么?”陈画放下茶碗,喜笑颜开。
张扬说得嘴干,也叫了一碗茶,仰头就喝,一饮而尽拍下茶碗道:“这些事儿你都不用帮忙的。只要记得如果有个姓高的都尉来请你喝茶,你装病不见就好了。”
“和我一起调来的高怀仁高将军?”陈画猜到张扬打的什么算盘了。
“对对对,就是他。”张扬拍掌应和。
“好。”陈东篱摇了摇碗里剩下的茶,应了一声。两边的人这是正巧都来回话。虎扬的人匆匆跑到张扬身边,耳语了报了声无所收获。临走时打量了陈东篱好一会儿。书童也从市井里回来:“公子,找到了。”两人见彼此都收了网,相视一笑,起身告别。张扬牵着马往城外走时,身边几个见到陈东篱的虎扬同门都被其他人围起来问。一众军爷军娘团成小组悄悄议论:“长得还不错,就是文弱了点。”“看他新上任的手段,不像昏官啊。”“总是一副和气样,难保他私下里是什么人。”“应该不差吧……听高将军那边的哥们说,这陈东篱是殿试一甲,本来要被户部尚书的女儿抢去的。”“什么是殿试一甲啊?”“你们在议论什么啊?”还没问到答案,张扬就站在他们身后一脸“和蔼”的笑容。陈东篱往州府走,书童跟在后面嚼嘴巴:“老爷平时偏袒二公子也就算了。这也太过分了。”“怎么?”“这和大家闺秀也差太远了。什么破亲事啊……”“听雨……你以前可不是好丹非素的人啊。”陈画听到这儿停住脚步,用质问的眼光重新审视这个伴他左右十余年的小书童。
另一边,当陈东篱在北门设卡时,陆寻带着人正打算封锁留芳园。没想到还没进门就听见府内传来叫喊声。一众人见大事不妙,撞门而入。门庭影壁下已经躺了两个园丁。身上可见一条长而深的血口。陆寒竹附身触其颈部,已经没了脉搏。就在此时,院内小楼二层传来激烈碰撞声,有一女声大呼救命。“快!”陆寻一声令下,一众捕头官吏直冲二层。刺客见势不妙,跃出和合窗外,投入园间湖水之中。这湖与城中河水连通。那贼人顺着水路逃了出去。女子长松一口气,行了个礼满脸堆笑向着诸位官爷道了谢。扭身要走,挤到门框擦到了腰间那块玉牌。“等等。”陆寻一眼认出了这块玉牌。女子被拦立马一憷。
“你是这园子里的人?”陆寻拉着她的手不放叫女子很为难。“是。”女子点了点头。
“做什么活的?”陆寻像盯着猎物一样注视着女子。“下人……”女子被盯得心虚。陆寻一把将她腰间的玉牌抢了过来,提着质问:“一个下人买得起这么贵的玉佩?”
“……老爷赏的……”女子见状不妙,拿出哭腔装起柔弱委屈来。
“你家老爷是谁?”陆寻不吃这套。“胡老爷,胡庭松。”
“这里可是老知州梁知季的宅子。”陆寻抓住破绽。
“怎么可能?那胡家少爷天天夜夜来这里见他的相好,我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女子瞥了一嘴,表示不信。“你如何证明?”陆寻听到这儿觉得事情确有蹊跷。
女子一下甩开陆寻捏着她那只手,从一个锁芯早脱落的箱子里拿出一条秀着鸳鸯的精致手绢:“他们定情物还藏在这儿呢。”
“谁和谁的定情物?”陆寻曾在公堂上见过这条手绢。
“哎,我说你这官爷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姑娘被陆寻问恼了,双手反差腰季撇嘴不屑道。“胡瑶恭和安梨的呀。”
“那你是怎么打开这带锁的箱子的?”陆寻说着眼神示意四周的官吏把姑娘围起来。
“我!……”话问到这里,姑娘才明白过来。想要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告诉你吧。”陆寻将玉牌侧面亮给那姑娘,上面刻着“赠舍弟东篱”五字。“这是块男子佩戴的腰牌。”话音刚落,官吏便要把那贼姑娘捉了起来。那姑娘一脚蹬地,一下跃起想要故技重施,从和合窗翻窗而出。不想刚一脚踏上窗沿,那姓陆的幽幽一句:“武当……?”把她的魂一下勾住。姑娘回头一看,才发现陆寻不但顺走了自己身上那块玉佩,连腰间的暗器袋子一并给顺了去,此刻正打量着暗器袋子,端详着上头绣着的武当山色。到底谁是官谁是贼啊?此物对这姑娘甚是重要,几乎就是防身立命的家伙事。姑娘只好放弃逃跑的念头,束手就擒。
陆寒竹勘察现场,有所收获。重新回到州府,准备再检一遍尸身,正巧遇上有脚夫说有封书信要交送给陈画,就替他先接了过来,还以为是陈家催他亲事的书信,脸上笑得那个得意,早早准备要看一出好戏,没成想一看落款:武当楚云景。
陈画刚踏进州府衙门的门槛,陆寻就找上了他:“东篱,你猜的果真没错。这歌姬死得的确很蹊跷。”
“你说就是。”陈东篱行事匆匆,直往里屋走去。
“安姑娘致命伤在于吼下切迹,那道切痕宽约五寸,屏风木厚却只有两寸。而现场找有一面和合窗,窗户被人摘走了。我测了测窗沿约莫有五寸宽。尸体指尖墨色洗去以后,发现指甲指尖藏有木屑,和那窗沿木材一致。还有,有证人说这庄园实际上是胡瑶恭那小子为了私会安梨修的,老知州不过是强拉来的保人。现场发现了与那姓胡的当日在堂上所用一模一样的手绢。”陆寻便贴上跟前开始滔滔不绝。陈画嗯了几声,开始翻起州衙里的账本。
“最后一件事。”陆寻敲了敲陈画的桌子。陈画抬眼瞥了眼陆寒竹。“上次偷你包裹的贼人被我抓着了。”说罢把陈画那块玉亮了出来。“哦。”陈画并没有多理睬他,把账本翻了一页。
“啧,你这人怎么连句谢谢也没有啊。”陆寻见陈画这样的反应十分不满。
“这对于你断案神手陆大人不是信手捏来之事么?”陈画见陆寻不开心了,说了句好话。这才让陆寻再展笑颜:“那贼还在牢里关着呢,怎么发落随你——还有,武当给你写信了。”陆寻递上信件忙着去写案卷文综。陈东篱接过陆寻递来的书信,刚把信封拆开,调出一根鸳鸯尾,随后露出一张黄纸,上头朱砂赤红开头勒令二字飘逸洒脱,隐约能扔出和合两字。看得陈东篱摸不着头脑,再往信封里探,才把信纸抽出来。没想到是一首打油诗:
与子勤同游西子湖遥寄东篱
千里孤山天垂暮,幸邀武曲同游湖,遥望太阴犯贪狼,赠君河莲化祸福。
东篱看着这诗,又看楚云景赠与自己所谓“荷莲”,一头雾水只好笑着摇头。还没从这武当小掌门满口紫微斗数,天命玄妙里绕出来,书童来报说高怀仁来请自己喝茶。
“就说我病了。”东篱把掉在地上的鸳鸯尾捡起,作为书签夹到账本之中,信守与张扬的诺言。“他说这次来不是和你说媒的,说有要事商量。”书童补充道。陈画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出去迎高将军入了堂。结果这一邀,姓高的用一道前线消息半诱拐半威胁地把陈东篱一路从州府骗到了虎扬校场。
虎扬校场男儿舞枪,女儿赛马,英姿飒爽。主帐旁,榕树下,摆着一桌酒食,桌旁围坐着三人。
“高伯伯。”陈画耐着性子开了口。“你到底带了什么要紧的消息,一定要到虎扬校场告诉我。”张扬见陈画与高怀仁一同前来,也没好脸色,撇嘴抱肘沉默不语。两人都约莫猜到了高怀仁要说什么,而我们这位好长辈就是不开口,故意叫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哎,我不是嫌一份消息要解释两遍费劲么。”高怀仁笑着缓和尴尬的气氛。“扬儿啊,这位是……”
“陈画,澶州知州。”张扬说罢扭过身子侧坐。
“东篱啊,这位是……”
“张扬,虎扬掌门。”陈画说罢背过身去。
“你们俩原来已经认识了。”高怀仁并不知道两人之前发生的故事,正惊喜。陈东篱见高怀仁还要继续儿女私情的话题,朝张扬呲了一嘴。张扬瞪了陈画一眼,没理会重新扭过头去。陈画只好将计就计:“所以高伯伯这次是来替我俩……”陈东篱话没说完,张扬终于明白刚才陈东篱呲那一嘴是何深意,连忙插嘴:“高叔叔,你要说什么就快说!真要延误军机了可不好!”
“要是圣上怪责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陈东篱应声附和。在两人合攻催促之下,高怀仁只好先把消息告知两人,再另做打算给两人说媒。“瀛洲丢了。”
张扬一听便生起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张口就道:“这么打,不丢才怪呢!”陈画听罢,叹了一口气,想起方才楚云景所赠之诗首句——千里孤山天垂暮。
“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高怀仁刚开口。张扬一反刚才回避的态度走到陈画面前:“幽州,保州,定州,瀛洲,一败再败,一溃千里。你作为天子门生对此有何见教?”
“我看张少将心里像是憋着话?”陈东篱看张扬面露嗔色。
张扬听陈东篱话里意思是让自己放开说,点头称是,深吸一口气:“是憋着!憋得心里都快着火了!不争不打不反抗,妙啊,太妙了!拱手就把四座州城送给辽人!我想问问是哪个谏官给皇帝老儿提的?本姑娘要是在场当场手刃这通辽的奸细!”
“对啊,没事啊。反正都城远着呢。他们打下来一座城,我们就丢掉一座城嘛。就算哪天打到开封,还可以南迁!只要没有打到他的眼前脚下床铺底下,家国就不算失守,天下就还是他的天下!”
“张扬!”高怀仁刚要呵斥住张扬这番妄言,被陈东篱伸手拦住,摇头示意不要多嘴让张扬说完。
“他知不知道燕云十六州对于大宋来讲意味着什么?此后辽人入宋一马平川,如入无人之境!他为什么不把宫墙拆了卖给辽人当乐器?为什么不把御林军裁撤了反正都只是持枪骑马吆喝卖艺!为什么不直接把那把金殿龙椅……”
“张扬!”高怀仁再让张扬说下去就要出大事了。“我今天找你们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谈这事的。”
“你们不是谏官么?不是帝王辅宰,天子门生么?我就想知道,你们离他这么近,为什么也不说话!”张扬心里的火彻底被点了起来,此时此刻谁也不能让这丫头停下来。张扬冲着陈画高声质问。她很早就想问个明白,却一直因为很多原因没有问出口。所谓谏官,就是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身侧,防止他决判偏移铸成大错的人,而他们此刻却对此三缄其口不闻不问,更甚者顺着他的心思说着割地放弃迁都南逃的胡言乱语。
张扬自己都不明白,自己面对那昏弱的老知州没有问出口,面对前来献媚讨好的视察官员没有问出口,为什么面对陈画,她如此无所顾忌。也许从心底里她觉得这个人不会抓她的把柄,也许和这个人说不是对牛弹琴,也许是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期许。那日公堂上,这个人所展现的品质与那些懦夫都不相同,也许这个看似文弱的掉书袋真就明白何谓国士无双。
“张少将之问,句句锥心。”陈东篱听完张扬这憋了许久的怒火,如是评价。张扬也把心里话说出来大半,心情平缓了许多。
“我也有几句话,想问张少将。”陈东篱见张扬脸色好转,深吸一口气。高怀仁见两个小辈就战事议论不休,自己完全插不进去嘴。“你问。”张扬是个爽快人。
“若是打,张少将又想怎么个打法?”陈东篱开口。
“自然是他辽狼敢来多少人,我等就杀他多少人!辽狼要敢拿我们一座城,我们就拿他们三座城!去打,去拼,去诱,去追!只要不缩在城里像个缩头乌龟,怎么打不好?”张扬兴致起来了。陈画听罢笑着点头:“那若是辽狼今天拔掉你一座城,你要打回来他就跑,明天再来拔。有便宜占就打,打不过就跑,等你累了再打。我等本就少良马,缺精铁。再加之这粮道上还不知道吸着多少苍蝇,真的打起仗来能和他们耗上几天?”
“我听你这话意思,也是不想打?”可惜张扬没把陈画的话听进去。
“张少将……”陈画准备进一步和她说说道理,那妮子大手一挥:“什么也别说了,反正我也没打算指望你。你只要给本姑娘发一张通关文牒,让我能调兵去贝州就是。”
“我若不呢?”陈画依然满脸笑意,眼神却伶俐起来。张扬听到此话,瞪圆了眼睛,就算贪生怕死也不会在这里阻挠她:“为什么!就要国破家亡了!我又没有让你去!我自己去你也要管!?”
“在张姑娘放下成见以前,我是不会同意的。”陈画说不通道理起身行礼就要走。张扬没想到这个陈画远比老知州,巡查官跟令她难以理解。感叹一声识人不明。“算了!早知道当时就该把你的就任文书一把火点了!”
“我提醒姑娘一句,私自调兵,可与谋反无异。”陈画回首冷言道。
“你觉得本姑娘怕造反嘛?”
“张扬!你闹上头了是不是!真觉得没人管得了你了?”高怀仁看张扬这小姑娘真的有些疯魔了,一声呵斥让她坐下。“东篱……”
“高伯伯,这次难为你了。东篱告辞。”
高怀仁原本为了一庄亲事才设计让两人聚在一起,没成想倒叫两人吵了起来。
浪涛汹涌,运河上船只飘摇,风过澶州城门,沿街酒旗由它摆弄。豆大的雨点把澶州城墙刷了个干净,土路泥泞,石路浮水。行路人手中握紧纸伞,也防不住它被天上落下的雨豆打出啪啪响声,更防不住随风扑面一阵疾雨打湿了半身衣裳。零星的路人都缩紧身子加快脚步。一位小书童用身子护着怀里的包裹进了州府衙门。
忽而有一人穿着蓑衣以巾遮面,手中抱着一个包裹,撞过路上挡住他去路的人群,顾不上街面上的水塘,拔腿疾跑。
“我看你往哪里跑!”一声话音穿过街巷和雨声直把那跑路人吓得脚下一滑。随声急追而来的那人黑发高束成辫,头上一顶小珍珠珊瑚紫金冠,身上鱼鳞甲被雨水洗得锃亮,脚上一双银甲靴镶着一对羊脂白玉——浑身英武气,不输男儿身,红唇柳叶眉,明艳俏丽人。
蓑衣人眼看就要被女子追上,回身从蓑衣里摸出一把飞刀瞄着女子眉间掷去。一声嘶鸣,那刀划开倾盆雨线,冲到女子眼前。女子侧面闪开,两只玉指一夹,蜻蜓点水一般将杀机擒住。她反手将飞刀甩去,无声无痕,再见到那刀时,已击中蓑衣人小腿,划开一条血口。蓑衣人一个踉跄,女子抓住机会一脚蹬地,再一脚侧蹬屋墙,跃到蓑衣人面前,一把抢过包袱。女子玉面刚露笑颜,不想那蓑衣人掀起地上泥水泼来。“哎!你耍诈!”,女子这一闭眼功夫,那蓑衣人一个窜身就溜出好远。
女子想迈步再去追,身后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书生:“姑娘,别……别追了。”
“他可是抢你包的贼人啊!你就这么放跑他?”女子显然不同意书生的观点。
书生面上笑容谦和,身上鹤氅几乎湿透,逍遥巾坠在脑后,伸手连摆好几下,缓了口气道:“姑娘,别再追了……东西找回来就好。你衣裳都快湿透了,着了风寒可不好……”
女子看书生这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估摸着他是跟不上跑不动了。乐出了声:“我看是你别着凉了才对。”随即将包裹丢还给书生,回身正要走。
一阵大风袭来,街面上响起虎啸之声,接着雨水如柱,空气中水汽翻腾。两人见势不妙赶紧躲进一所大宅的屋檐之下,屋檐雕琢精巧,四脚各立着一只石雕喜鹊。屋下挂着红绸,许是刚办过喜事。书生解开包裹,看到了什么,松了一口长气。
“东西都在吧?”女子见书生这副模样关切地问。
“在。”书生将包裹重新包好。“今日多谢姑娘仗义相助。”
“哎~客气什么。你是外乡来的吧?”女子嘴上这么说,一肚子乐呵劲全在脸上溢了出来。书生点头。
“我说你怎么不认得我。”女子贫了一句嘴。书生再问时,女子摆摆手不愿多做解释含糊了过去:“你这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姑娘觉着我来的不是时候?”书生把问题抛了回去。女子一听,飒然一笑,大方回答道:“你难不成还不知道望都那场败仗?现如今那群辽人怕是早攻到滹沱河北,怕是要渡河进攻瀛州了。”女子说话时眼睛盯住书生不放,但根本没从书生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里看出什么机巧。
“如此说来,辽人是要打下来了?”书生皱眉问。
“是啊——”女子朝南望去,水汽朦胧,看不清前路。“但令坚壁清野,不许出兵,继不得已出兵,只许披城布阵,临阵又不许相杀……照这么个打法,打到澶州这儿来是迟早的事。”后闭眼冷笑,随即扭头问书生:“你放着太平日子不过,倒跑到这种危境来找罪受?”
书生也跟着姑娘一起笑起来,边笑边摇头,一同向南望去:“我来,是受了长辈师长所托,来替他们看望一位老朋友。”
女子听罢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投去你被卖了我同情你的目光。“要是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就是。下次要是还有毛贼敢偷你的东西,你就报我张扬的名号。”
书生一听张扬二字,眼睛一亮又像是一惊,抬眼重新打量面前这位好姑娘。
“怎么?你吃惊什么?”张扬从书生目光里读出了点东西,叉腰问。
“哦……”书生立马低头歉笑,目光躲闪了一会儿,抬头眼里又是那汪深不见底又水面如镜的潭水。“将门世家之女,虎扬铁骑之首。我没想到姑娘竟是这般风云人物。”张扬被这么一夸,全然打消了刚才的疑虑。乐呵呵地晃着冠上的珍珠。
书生看着张扬这副模样有些入神,须臾间又强迫自己挪开了目光。这一瞥正巧瞥见了这宅邸的匾额——古月园。这一看,视线就在这儿停住了,眼里起了几分寒意。张扬见书生看着宅子眼睛都不眨,调笑起他来:“怎么,你看上这家人的宅子了?”
“还请问张少将,这是哪家人的宅子?”书生没理张扬话里嘲讽之意。
“你还真看上了?”张扬又笑。“这宅子是胡家的。这胡家在澶州也算有点名声。方才那贼人若是带着你的包裹溜进这里头,别说巡检司,就是知州,提刑都别想再把他从里头揪出来。你倒好,开始羡慕他的园子了。要不你也低头谄媚几句,做了他家的门客。搞不好他家还真能给你也修一座园子。”
“我看这四周围还挂着红绸,这家人近日有什么喜事?”
“约是三日前是娶过一个小妾。用八抬大轿抬着新娘子从前府门进去,拜了堂后又让新娘子坐了回去从后府门出去。这事儿那日闹得挺大的。大概传了半个澶州城了。”张扬看着对宅子异常执著的书生调侃道。
“哦?”书生表示对此颇有兴趣。
“这胡家家主在外替哪个歌妓赎了身要娶过来做小妾,正房夫人不同意,就是不让歌妓过门。这家主倒好,真让她过了门,还让她搬到别处住。据说是怕他夫人把歌妓整死。”张扬说着想起了当日情形。“那日我正巧被请去喝喜酒,撞见他夫人投湖。还是我救她上岸的。”
“也难怪她要寻短见……”书生感叹一句。
“是啊。这种人家有什么好的?”张扬挑眉质问道。“根本不值得托付终生啊,这歌姬以后难说不是落到那正房夫人一般下场,她还以为自己翻身做凤凰了呢……”
在这谈话功夫里,雨势渐小,慢慢停了下来。只剩屋檐滴水。
“雨停了。”书生看着依然阴霾不爽的天空。张扬随他一同打量:“是啊,雨停了。”
“姑娘此恩东篱铭记于心,他日必当报还。”书生作揖行礼。
张扬挥挥手:“世道这么乱,我能照应一个是一个。你若是真想报恩,也去帮帮那些小人物就行了。”
“东篱谨记……”书生再行一礼,背上包裹缓步离开。张扬看着书生已经湿透的文弱背影,不自觉轻声道:“可别真着凉了。”话音未落一只飞鸽从胡宅飞出,一直向南而去。
时光荏苒,当这只飞鸽又一次停落在人的掌心,已过去数日。那人悠然将鸽子腿上的信筒取下,穿过江南园林西湖怪石来到又一位书生的面前,这位书生面上少了些斯文多了些江湖。此刻此人正坐于亭中,看花品茶。他接过信筒示意对方退下,挑开信筒盖子抽出里头那张被卷起的信纸。背往后依靠亭子的扶手,跷起一只腿,俯视打量送来的消息——陈东篱已到澶州。面不改色将纸卷收起,弹入亭下那泼湖水之中。
“哟,子勤。”书生抬眼见到一白衣人背着医药箱子疾步路过。
“师兄。”白衣人转身简单行了一礼,并未理睬他太多,扭头就走。
“这么着急,是不是掌门出什么事了?”书生高喊让白衣人听见。白衣人停下了脚步,思虑后没有搭理他这位师兄的提问,再次迈开步伐。
白衣人推开房门,一男子束发着玄抱肘站在一旁别过头去不看一边捂着心口正发出阵阵哀鸣的老头子。
“长老,掌门。”白衣人向两人分别行礼后,赶紧来到老人身边,将一个陶瓷瓶放在桌边,取枕诊脉。
“子勤,劳烦你了。”老人声音微弱。一旁被称作掌门的男子装出一副全然不顾的做派背过身去,稍稍扭头偷看白衣人。长老显然看出了这厮心里的小九九,故意做出怒状问道:“子勤,你来评评理。把为庸的地产让出去开什么普世学堂,是不是败祖宗老底?”
白衣人低头写着方子默不作答。老头开口正要追问,男子立刻转过身来打断道:“白长老,有本事在这里嚼舌头,当初直接向我师父讨一道文书把掌门之位让给你多好?”男子脸上笑着,和颜悦色,言语中确实句句带刺。
“尹葵!”老人拍案而起。白衣人赶忙出手点住老人穴道,趁着老人自然张嘴拿起陶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到老人舌头下面,随后没给他倒下晕过去的机会就把他扶回到凳子上,转身拿着药方对老人随行的小童嘱咐他们赶紧抓药。
“来人,扶白长老回去休息。”名为尹葵的为庸掌门脸色依旧难看。等众人将这位长老架出厅堂,尹葵脸色立马春暖花开:“子勤,到该诊平安脉的时候了?”
“你为什么把这件事担在自己身上?”白衣人与他截然相反,原先表情还风轻云淡此刻眉头紧锁。
“有什么关系,他们有办法撤你的职位难不成还有办法撤了我这个掌门不成?”尹葵转了个身子走回自己的位置,挽起袖子露出手腕,语气调笑又无奈道,“掌门呐……也就这点好处了。”
“你!你呀……”白衣人愣在原地,不知道面前这人到底是装疯还是真疯。
“秦源!”尹葵突然正色严肃点出白衣人的名字。“是,掌门。”白衣人自然而然低身行礼。尹葵俯下身子到白衣人耳旁悄声到:“要是换一个人坐着为庸杏林的堂主,你就不怕我被他们毒死?”秦子勤猛然抬头看着高高坐着的那位掌门,他正勾着唇角一如他少年风流时一般:“再不诊脉我可要罚你玩忽职守了?”
“要是真出什么事儿了都是你自找的。”秦源心里起了一阵温火。
当飞鸽重新回到澶州。风云早已变换,送信人跨过州府衙门的门槛,穿过簇拥成团的人群,来到衙门大堂,走近一位锦衣公子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你在干什么偷偷摸摸的勾当?”朝堂之上,他的另一边,站着的正是张扬。
原来张扬接到门人密报,原本走澶州运往祁州的官粮竟被人拦路劫走。一帮贼人劫粮时穿着胡家的衣服,打着胡家的旗号。有四五个兄弟可以作证。听完张扬就准备冲到州府衙门锤响鸣冤鼓,向衙门要个凭证好攻破胡家宅门让他们把东西还回来。结果刚到衙门门口,那胡家大少爷竟然先一步告状,称张扬带着虎扬一行人劫了官道,私卖军粮。那几个作证的虎扬门人反被指控为当日动手劫粮的贼人。被反咬一口。
“我家中私事,张大小姐也要管么?”锦衣公子将手挽在背后义正言辞。“您最好搞清楚,现在您是犯人,而我是证人。我知道你是开国老将血脉,那又如何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犯的还是私卖军粮这等大罪!”
“你!”只听一声脆响,张扬佩剑出鞘。
“你想干什么?公堂之上还想杀人灭口,你到底视王法为何物?”锦衣公子嘴上逞能身子已经连退几步。
“军粮不是我卖的。”张扬咬紧牙关腮帮一鼓硬是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将佩剑收回。
“张少将……”堂上坐着的是一位须发斑白的老大人。“我知道你有冤屈,可也得拿出证据啊……”
“那日我根本没在那儿。”张扬皱着眉头瞪着一边的锦衣公子。
“可胡大公子却说你在渡口和外商勾结,他亲眼所见,更是拿出了你们虎扬的身份凭证和交易文书。这叫老夫怎么替你说话啊?”老知州坐在衙门最里,招不到多少光,脸上盖着一片阴影。
“一派胡言!本姑娘当日大雨还在他家屋檐下躲雨呢!怎么可能去什么渡口,还见什么外商?”张扬还是没法忍下这烧山的怒火。
“谁能证明啊?”胡家大公子展开手里的纸扇,嘴上刚染上笑。
“我可以。”众人寻声往声源望去。一位书生最终还是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用那双深不见底又平静如水的眸光看着高堂上坐着的老知州。“梁大人,我可以证明。”
“你是什么人?”锦衣少爷啪一声把纸扇拍合,朝着堂上的老知州抱拳作揖。“大人这等草民扰乱朝堂……”
还没等锦衣少爷讲完他要说的话。“草民陈画,陈东篱。”
上头那位原先高坐于堂上,现今赶忙从知州的位置上走下来:“陈……陈大人。”
对峙的两人此刻之前还剑拔弩张,此刻都摸不着头脑。胡家大少爷盯着老知州,又看向陈画。张扬盯着陈画,再看向老知州。
“梁大人客气了。你只管接着审案,我只是站出来为这位姑娘做个人证,并无他意。当日大雨她在胡家屋檐底下避雨我也在场,我可以证明。”陈画语气又恢复温软。
“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她的同伙,一同私运军粮还上堂替她作假证?”那位胡大公子将扇子指到陈画眉间,咄咄逼人。
“这个,梁大人可以作证。”陈东篱看着锦衣公子轻声一笑,看向老知州。
老知州此刻双目紧闭,一脸窘迫,似有苦难言。“梁大人?”锦衣公子朝着老知州使眼色。老知州更是如鲠在喉,似吞黄莲。
“胡公子,别为难梁大人了。”陈画笑道,从包裹里拿出一封文书递到那位公子面前。大公子起初别过头去愣是不看,结果一眼瞥见了文书上的大红官印,以及开头门下二字,一下子把他的目光吸了上去。“我想胡公子应该认得这是什么的吧。”
张扬从陈东篱展开文书起便凑了上来,只看到文书上如是写道:
门下。
明君择贤人,危艰育良臣;国之将往,不在杖朝,民之所向,不在垂髫。君出于蓝,而胜于蓝。志学及第,弱冠和民。朕心甚慰。澶州事繁员众,久无理事。梁公年迈,恐不自支。且贪狼有异,祸端频生。以卿践更既九,理宜赴任。故拜陈画通奉大夫行澶州太守事。成命自朕,于义毋违,尔其益励前修,以称眷倚。所请宜不允,仍断来章。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勒如右碟到 奉行。
雍熙四年三月十四日。
“所以你那包裹里装的……”张扬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小子为什么当初拿出豁出命的架势要追那小偷,拿到包裹以后反而不追究了。陈画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
“怎么会有两个知州……”胡公子看着官印文书干咽了一口口水。
“的确不会有两个知州。”门外另一个声音高声道,人群自然让出一条道来。那人身穿青色皂罗衫,头戴软翅乌纱帽,着束角带,登革靴,信步走来。“东篱不过是收到梁老的来信,说自己年事已高,还有一双妻女,要给他些日子安排安排,所以才让他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再坐几天罢了。我想这事儿东篱的书童应该和梁大人说得很清楚了。”
“你他娘又是谁?”胡大公子终于被这情况逼出了本性。
“本人澶州通判,陆寻。要不要把我的官文也拿给你看啊?胡大少爷?”陆寻头上的翅羽得意地晃荡。陆寻说罢笑着走上一旁,对着一边的文书道:“哎,这位置让给我一下。”就把人家文书从旁听席上赶了下来,刚坐上位置还没热乎就被张扬怒瞪了一眼。
“审……审到哪儿了?”老知州面露倦色,语气疲惫。陈画与陆寻对视一眼,最后和张扬站在一侧。
“审到张姑娘去胡家屋檐下躲雨。东篱愿意作证。”陆寻提醒道。胡大少爷看着这初来乍到的两人一番搅弄竟然把原先的计划全给打乱了,从怀里掏出一条绣着鸳鸯的手绢擦冷汗,愤然道:“那,那脚印怎么说?”
“官道上可是留着虎扬的脚印,这脚印可是虎扬门人所穿战靴才能留下的。陈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当场验核!”胡公子打出一张王牌。话音刚落堂下捕快十分机灵地呈上那张拓印脚印图。张扬一见那图,神色立变,心里一紧——那确实是虎扬靴底的纹路。胡公子发觉张扬气焰全无,脸上重新恢复平和,而老知州显然不觉得此事会这么顺利,眼睛不停盯着陆陈两人看,想看他们二人究竟如何应对。
“这脚印如何形成可是胡公子亲眼所见?”陈画问。“亲眼所见。”胡公子斩钉截铁。
“换言之胡公子的脚印也在现场?”陈画又问。“就在现场!”胡公子毫不犹豫。
“敢当场验核?”陈画再问。“有何不敢?”胡公子毫无惧色。
陈画看了一眼陆寻。陆寻清了清嗓子:“来人,看看胡公子这双鞋能不能和脚印合得上。”
脚印严丝合缝。胡公子满意的展开扇子轻摇起来,脸上满是得意:“该验她了吧!”
“那就奇怪了。”陈东篱皱眉低头。
“怎么奇怪了?”胡公子急了,“还是大人不敢验核?”
“王……”张扬王八蛋还没全出口,被陈东篱硬是按了回去。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等待遇的张大小姐被气得瞪圆了眼睛。“胡公子这双鞋为何如此干净?”陈画不理会张扬的敌视。
“下人洗得干净!”胡公子猛一挥手。“哦?大人的厚底靴还能干得这么快。”陈东篱反复打量着胡公子脚上那双不输官靴的厚底镶玉皂靴。“东篱还想向公子讨教这速干的巧法。”
老知州听罢,神色骤变,面露慌张。不再注意陈画陆寻,反而狐疑地揣度胡公子,好似怕他看穿什么。胡公子显然听出了蹊跷,开始心虚,低下头去,又猛地抬头,用目光质问老知州。老知州抚了抚椅子把手,状若无事,不敢对上胡某人满眼的恼火。后头的百姓窃窃私语声渐起,由于澶州几日的倒霉天气,家中湿潮的衣物快要堆积成山,无人不质疑胡公子的说辞。
“下人的事……我怎么清楚……”胡某人言语开始含糊。“……不就是一双鞋么,能说明什么?”这句自相矛盾的话语一经出口,围观者爆发出一阵嘘声。张扬捂嘴窃笑起来,瞥了一眼身旁的老相识。回想当时她小看了这副孱弱的身子,感慨此刻才算真正认识。
陈东篱拿起堂上的文书与凭证:“虎扬从来不喜文玩,用的是什么品级的纸墨我看张姑娘自己都不甚清楚。可这些墨迹既不潮润,也不晕染。纸张经雨更未霉变生斑。大人不觉得蹊跷?”张扬心里喊了一声妙!结果话头高声质疑道:“我看你是故意假造了这些证物,造了这番说辞来派我不是的吧?”
审到此处,醒木一响。老知州变了脸色,一脸大义凌然:“此案至此,依然分明:假造证物,诬告忠良。胡瑶恭你可知罪!”张扬长舒一口气,想要谢谢这位天降下来的壮师。还没开口就看陈画给陆寻使了一个眼色。
“哎~大人。我看此案还未明朗吧?”陆寻开口道。“这军粮不是张大小姐劫的,难不成自己长腿跑了?”
“呵!”张扬见机会来了,抓紧机会开口。“我看他是想把自己造的孽障推到我头上,让我来担罪吧?如果不是这样,犯得上演这么大一出嘛?”全场的矛头从张扬移到了胡大公子自己身上。
这位大公子一听眼珠一转,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早准备了一手。“草民知罪……草民的确说了不实之言。”
老知州没等他说完就把令箭甩了出去。“来人!将着满口胡言者拖下去!杖责四十!”
“草民所言全是受人指使啊!”胡大公子经由刚才那么一闹,彻底变了个人。
“谁还敢指使你这个胡家大公子啊?”张扬叉腰反问道。
“我……我不敢说。”胡公子演了起来。张扬看他这副装弱带哭的样子恶心地别过头去。
“来人,此人私卖官粮还企图栽赃。证据确凿,签字画押,押入死牢。”陆寻见胡公子这副模样没了耐性索性。又被陈画怒白了一眼。
“等等等等!是梁知季!他威胁我这么做的!”胡公子眼看自己要被官吏拖下去赶忙叫喊。这梁知季不是别人,正是堂上那位老知州。“来人,拖下去!”老知州急了。“等等,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陆寻把围上来的官吏劝住了。
“那日他邀我去凌霄楼喝酒,说有好事与我商量。说要转卖一批粮食到异绑,我说现在粮价行情不好,我们家不想做这个买卖。他就改口说邀我去那儿听安梨姑娘弹琴,我就去了。结果到了场子,被惯了几碗酒下肚,稀里糊涂就吃进了这批粮草,只好答应他帮忙转卖。后些日子消息出来了,说有一批军粮不见了。我才发觉事情不对。我质问他这批粮食是不是军粮。他承认了。还说我们现在是共犯,如果我去告发他,我也难逃一死。”胡某这时与前头三言两语就被陈画带进沟里判若两人,嘴巴伶俐,条理清晰。
“哦?那这名安梨姑娘可以为你作证啊?”陈东篱笑道。事情到此处全在陈画陆寻两人掌握之中。“对啊!叫姑娘上来作证,你敢么?”老知州被他这一口反咬激怒了,一拍桌子,彻底撕开了脸。
胡公子作惊恐状,声音都有些发抖:“你这么胆大嚣张,不就是因为你已经把姑娘杀了么!”“颠倒黑白!”老知州这下从堂上拍案而起。
刚才一脸无聊,单手托腮看戏的陆寻一下正襟危坐,严肃了神情。陈画面色不变,只看了一眼方才跑进堂上报信的养鸽人。“死在何处?”陈画开口。
“留芳园。”胡瑶恭一如刚才一般回应陈东篱的问题。留芳园是梁知季在知州府后圈地建起的一片江南园林。“尸首呢?”陆寻从堂上窜下来,就差领这姓胡的衣领。姓胡的轻拍双手,两个大汉就抱着一个卷着东西的草席上了堂。席子展开,躺着一个妇人。口、鼻、肚皮、两胁、胸前肉色微青。陆寻当即俯身凑近。尸身完整,无刀伤钝击伤。喉下有痕,痕平极深,黑黯色,不起于耳后发际。指腹有墨,墨迹已干。泛青紫光,水不能晕,蘸醋方褪。掌心有一只字。为反写的季。
“如何?”陈画走到陆寻身边低声问。“被人隔物勒死,大约有两三日了。”陆寻答。
老知州见到姑娘这般模样,不知为何意志消沉,眼神死了。“这什么墨?”陆寻问。“油烟墨。”陈画答。还没验完尸,那帮胡家家丁又搬来一道屏风,上头画有岁寒三友。右下题字:雍熙四年三月 梁知 那个季字被什么人沾走了。
事已至此。老知州走下高堂,脱下官帽,白发凌乱,自己认了罪。认了是自己假造了这一干证据想要将这私卖军粮的罪责扣在虎扬头上,也认了是自己勒死了姑娘,连私卖军粮一起认了下来。最后朝着堂上审他的陆寻,也朝着堂上悬着的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重重三叩首。遂签字画押。原本可以告老还乡的梁大人最后带着镣铐,住进了澶州死牢。而那胡公子虽是从犯,首告有功,加之那胡家请人将他保出。堂堂正正从州府正门走了出去。此案告结。一切尘埃落定后,陆寻当堂宣读了催促陈画上任的官府文书。恶徒落网,围观百姓看罢这场好戏,一边骂着曾经的青天老爷一边对这新上任的官评头论足,叽叽喳喳的散了场。
“我去写折子把这事儿向上头交代一下。”陆寻审完案子找了个借口。“哎,那批粮的去向你再想想办法把它弄清楚。”陈画看着他从后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我来,是受了长辈师长所托,来替他们看望一位老朋友。”张扬模仿着陈画当时的口气,向陈画作揖道。“老子信了你的邪!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啊?”张扬夺过刚交到陈画手里的官印,“这又是什么?啊?”又指了指捧在书童手里的官服。
陈画就呆愣在原地,拿着异样的眼神盯着她直勾勾的看。“你现在装无辜也没用!”张扬说着重拍了一下陈画的脑袋。疼得陈画立马抱头。“有话直说好不好,用得着骗我嘛?”张扬嘟嘴。
“姑娘,姑娘!”书童看不下去了,挡到陈画身前。“我家公子这么做是为了隐藏身份去拿证据。你这嘴这么直,跟你一说全城都知道啦。要不是你这么容易中圈套,本来公子可以彻底查清粮草去向再亮明身份的。你这么一闹多出多少事情你知不知道啊?”“你意思是本姑娘给你们家公子添乱了咯?”“就是!”“吼,要不是我你家公子现在文书都被人抢了!”
“好了!”就是陈画也受不了他俩。“听雨,书卷你都整理妥当了是吧?”经陈画这么一训,那书童立刻低下头。抱上官服官印进了内屋。“张姑娘也请回吧。”陈画再次向张扬行礼。张扬朝那书童吐了吐舌头,吹了声口哨,原本藏在州府四周伺机而动的虎扬弟兄都现了身,跟着张扬一起回去了。“哎~谢谢!”快到门口时,张扬叫了这么一嗓子。陈画看着这妮子离开的气势,摇头苦笑。
等到了虎扬门口,张扬见到了一个熟人。当即冲了上去,一下子就扑进对方怀里:“高叔叔!”
“你这小妮子还当叔叔我在你这个年纪啊?”男子说着把张扬放下来。
“这次朝廷派你来守城?”张扬见到她的这位长辈,脸上掩饰不住喜悦。看见长辈点头,她高兴的差点蹦起来。“也就是说,朝廷要打了?”
“扬儿啊……”长辈听到这里脸色凝重起来。“好了。我知道了。”张扬看见他这个神情,兴致全无,立刻止住了话头。高怀仁也不再多说。“你先别灰心,我这次来其实带有一项重任。”张扬眼神亮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你娘,元宵节去大相国寺替你求姻缘?就是你偷跑被抓回来,被关了三天禁闭那次。”高怀仁声音和蔼。
“记得记得。您能别说这事儿嘛。”张扬听到这里扭头就要走,被高怀仁拉住了。“你还记得和你定亲那家人叫什么么?”
“哎呀,我哪儿记得啊……都说了不要再说这事儿了!”张扬有些窘迫。
“那家人的儿子可不得了。”高怀仁死死抓住张扬,不让她跑。“姓陈,名画,字东篱。有大出息。和我一起被调来了。”听到这儿张扬顿住了:“您再说一遍?”
“陈画,字东篱。”高怀仁再重复了一遍。
“这么说今天替我们解围的……是我们姑爷?”手下兄弟低语了一声。
“姑你爷爷!要不是你们,本姑娘会中套儿嘛?都散了散了,给我散了!”
——
参考文献:1.百度百科/墨 2.《敕蔡行手卷》 3.《洗冤集录》四时变动/被打勒死假作自缢
O前因二为桃衣和弗雷德,前因三逃跑妹纸:理纱
O概要:华秋杉发现果然上天还是太难了,于是开了个小差。结果回忆起自己在看不见点心会上和切尔西一起的快乐时光,又想起了蜜柑老师给自己上的第一课,决定用爱发电,成为技术宅。
O正片恋爱,前因助攻
——
华秋杉伸开双臂,随着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回望桌上那张漏洞百出的设计图。此刻的他对自己无比坦诚,他清楚认识到想要让一架飞行器成功上天,远比自己假设的更难。秋杉揉了揉睛明穴有些泄气丢掉了手中的铅笔任它滚落到地上。连转许久的大脑抓住这片刻时机小憩。它哼着小调小跑小跳,将秋杉带往不久前的回忆里。
“那么,恋爱是什么呢?”华秋杉坐在教室之中。看讲台之上立着一位年轻女子。她长着一张比自己还年轻的俏脸,手支讲台身体前倾提问道。
华秋杉记得这是1月2日自己上的第一节课。台上这位小姐名为泉蜜柑,是自己的导师之一。年纪比自己小,学术比自己高。无论在恋爱修为上或是在专业建树上,都是令人瞩目的闪亮女性。华秋杉羡慕也佩服。这位令人尊敬的女性抛下的问题,华秋杉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能填上答案。只不过近些日子,他好像感觉到命运正帮他拿起答这一题的笔。
“为什么要去这种无意义的点心会?关了灯吃饭很有意思么?”露西抱肘板脸,一如既往只用一个问题就命中了要害。
华秋杉记得这是12月31日晚。自己邀请露西一起去参加看不见的点心会时,露西向自己发起致命一击。华秋杉自己并不清楚心底里那股躁动的情愫来自哪里,去往何处。那烦人而朦胧的直觉不断提醒着他这场点心会十分重要,请务必出席。
“也许可以遇到新的朋友。”华秋杉对露西使用说服,说服无效。“脸都看不见,你用第六感认识朋友?”露西反击,效果拔群。华秋杉被反问得张不开嘴。“好了别打扰我学习好吗?”露西乘胜追击起身要把华秋杉推出房间。千钧一发,华秋杉启动手上并不存在的Z手环,在心里跳起尬舞——“可以喝伏特加。”——您的好友露西加入了队伍。
“你要找的人不是我吧?”华秋杉因为各种前因丢失了手里的蜡烛后刻意寻找着较低的烛火,好不容易从黑暗中逃脱,刚开口打招呼却遇上一双无比冷静的眼睛。那是个比切尔西更娇小的女孩,长着和切尔西一样清澈如水的眼睛。
华秋杉记得这是1月1日晚那场看不见的点心会。女孩带着桃心的发卡,与她的眼睛一起反射着扑朔的烛火。华秋杉那同样扑朔的心思这女孩好似看得一清二楚。“你的眼神。”女孩十分冷静,直视面前呆立无措的华秋杉不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不让他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从刚才满怀期待转为了失落。——果然。”女孩立刻捉住了秋杉慌张移走的眼神。
“没,没有,我没在找人。”华秋杉佯笑起来缓和气氛。
“不想笑的话,请不要做出那种表情,太虚假了。”女孩话音一落,华秋杉顿觉周围温度又降了两三度。这鬼天气让他冷静下来,让他终于敢问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一到场就开始躁动不安。
“恋爱也许是想再见一面就等待76年的希翼和盼望。”泉蜜柑的声音温柔悦耳,背后的PPT上映出哈雷彗星扫过天际的弧光。
“也许是擦过天际后只留下残痕的一瞬而过和失之交臂。”蜜柑走到PPT前,让投影的流星线划过自己身后。
“华秋杉!”华秋杉因为各种前因离开了之前的姑娘,在篝火旁听到了令他兴奋不已的声音。“切尔西!”这兴奋不单单是因为切尔西终于叫对了自己的名字。就这一声,气温回升,击穿电压下降,次级电压轻而易举超过了击穿电压,电极尖端啪的一声释放出能量——冒出了火花。
华秋杉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他从遇见切尔西开始就没看过一次表。只记得自己和切尔西一起围坐在篝火边从升力、阻力、重力、推力的平衡,聊到今晚都吃了什么点心,彼此喜欢吃什么点心再聊到要上哪些老师的课,一直聊到两个人都不记得聊了什么只知道天上的星星如同两人一般发出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一直聊到切尔西困了,华秋杉送切尔西回到宿舍楼下。只记得篝火前的切尔西泛着的光芒,聊起天空时眼里倒映着的银河,吃起点心时嘴角沾上的奶油,笑起来时眉眼间的弧度角,甚至睡眼惺忪时的懵懵懂懂,犹如繁星一般叫人移不开眼。
“恋爱对于每个人或许都不一样,”泉蜜柑捂着自己的心口,沉浸入自己的回忆。“又或者每个人回忆起来都会心神荡漾。”
华秋杉收回思绪,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飘雪。画好图,就去找她吧。就像火花塞点火发动引擎一样,大男孩窜到桌子下抄起随铅笔一同滚落到地上的橡皮,对着各类图纸摇动着笔尖。要赶在这场恋爱的雪花停下之前,赶在她来找我之前,赶在这个迟钝的自己之前,给她一个惊喜。
今天是1月3日。下雪的日子。华秋杉在切尔西找到自己之前,在校园北侧的小树林,玩起雪的艺术。
“这是什么啊?”切尔西对着华秋杉的“艺术品”左右端详,看不出个所以然。华秋杉挠着后脑勺:“我乱堆的。”那是个长成切尔西样子的洋葱小鱿,只不过除了他自己应该没人能看得出来。
“啊对了,你闭上眼睛。”华秋杉走到切尔西跟前。切尔西狐疑地闭上眼。
“伸出手心。”华秋杉将画了将近一个星期的设计图纸交到他的星星手里,就像雪花落到地面一样小心翼翼。
前因一.
“喝热可可?你还是小孩子嘛?”四周昏暗,只有零星烛光浮动,远处篝火摇曳。秋杉将手中的烛火拜托给同行的露西,自己正准备接上一杯热可可暖暖身子。露西晃着杯子里的伏特加,气愤不已。华秋杉刚想解释什么。谁知露西不由分说抬手就把自己杯子里的伏特加倒进了可可里。回手抬杯轻碰华秋杉的杯壁发出一声清脆响声,仰头就把剩下半杯伏特加喝了个底朝天,动作一气呵成。最后还潇洒地朝着华秋杉亮了个空杯,目光殷切地盯着秋杉。秋杉盯着杯子里浮着酒精的不明液体,干咽了口口水。
“Buenas noches.”谢天谢地,可算有人来救场了。朝他们走来的是一位发梢微卷,身材比露西更高大的异国男士。“请问这里是热可可么?”
“我这儿正好有一杯,还没喝呢。”华秋杉赶紧把手里堪称深水炸弹的东西塞到对方手上。对方道了一句:“谢谢。”习以为常地喝了一大口,立马知道其中厉害。浑身泛出一股酒气,华秋杉一闻到就不住打了个喷嚏。倒霉先生眯起眼睛,努力控制住烧心的酒劲。看他印着烛火脸一下窜红的样子,露西和华秋杉不由自主地窃笑。对方竟然跟着面前两人一起笑起来,气恼质问了一串乱码:“你们,Cacao,Licor,Es un chiste!Jajaja!”
“露西,他不是醉了吧?”秋杉凑到露西耳畔小声问。“我怎么知道。你给他喝的。”露西见那人开始说胡话也有点慌张。“你倒得伏特加啊。”华秋杉与露西相互甩锅。“不不不,我是说,这是个好把戏。”对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组织语言,舌头都快打上三四个结了,可算把想说的话用秋杉能理解的方式表达了出来。交谈中才知道这位国际友人来自西班牙,也是补习班的老师,名叫莱昂。露西总算遇上了一位能陪他喝酒的人,那副常年在线的严肃表情被欢笑替代。暖色火焰周围,露西水蓝的眸子泛出柔和的光芒。原来这个俄罗斯人笑起来是这样的。于是秋杉就连同露西一起把烛火拜托给了莱昂:“我不会喝酒,就拜托你陪他吧。”随后从两人之间抽身离开。消失在阴影中之前,迎着烛光,秋杉看见莱昂眼中的露西也是暖的。
前因二.
华秋杉感受到夜里的寒气,开始搓起手心。才注意到女孩长得有些眼熟。她依然绷着一副露西样式的冷漠脸,此时正惦着脚尖与自己一样也在扫视着周围浮动的烛光。
“美女你在找男朋友么?”那个被仔细端详的男子似乎注意到了姑娘的目光,径直走了过来,露出一个爽朗的微笑,心十分宽敞。直言不讳抛出了一个与华秋杉所想形式一样意义却完全不一样的问题。惊得华秋杉瞪大了眼睛,盘子里刚拿的纸杯蛋糕差点掉到地上。烛火下男子的穿着打扮可以用缤纷形容,眼眸甚至有两种颜色。
“不,我在找哥哥。”少女这时反应依然十分冷静。哥哥……华秋杉脑中灵光一现,一下回忆起这种相似感来源于何处。莫非……
“没问题,做哥哥也可以。”男子蹲下身子,对着少女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少女仔细端详了一遍缤纷少年的脸,确切来说是注意到男子头上艳红的头发,眼里流露出失望,扭头正要走。那位少年正陶醉在少女的凝视中,整个脸和身体都仿佛在大喊:拜倒在我迷人的外表下吧,少女哟,直到少女走出好远才反应过来。“人……人呢?”从自我领域中走出来的少年目光扫视全场,最后沮丧地耸肩垂头暗叹一声,摇了摇头。
华秋杉走了上去,轻拍了一下少年的左肩,朝着少女离去的方向指了指。少年一下领悟了过来重新找回了五彩斑斓的状态,正要拔腿去追。
“喂,等一下。”华秋杉叫住他。少年皱起眉头嗯了一声。“那个姑娘说不定在找和你一般高,和你穿着轮廓相近的人。你帮着她一起找找吧。”华秋杉把后半句话——可能是一个叫爱川秀太的人,她的真哥哥——咽了回去。
少年似懂非懂。“我瞎猜的,快去吧。”
“哦哦!Thank you!” 少年拔腿就跑了出去。
前因三.
“泉老师。”第一课课后,华秋杉叫住了泉蜜柑。
“有什么问题吗?我记得……你叫华秋杉吧?”泉蜜柑收起桌上的教案。华秋杉正准备问问题,猛然间感到背后一凉。扭头望去,就看到从门口冒出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直勾勾瞪着自己。什么情况……蜜柑也注意到藏在门后的人,嘴角刚勾起微笑又被愁容遮盖。她似乎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假装自己并未发现任何事,重新展开一个温和的笑容:“没事,秋杉你问吧。”
一听到秋杉两个字,华同学觉得背后的冷箭变成了火箭筒正瞄着自己的脑袋。“老师,门外……”
“如果没有问题我可就走咯?”蜜柑似乎故意打断华秋杉的话。
“哦,我就想问,用什么方式把东西送给别人会达到让那个人惊喜的效果?”华秋杉见这情况也就不再提门后有人的事。
“秋杉这是有心上人了?”蜜柑一听,大男孩心里的小九九就被看透了十之八九。
“没,没有。”秋杉否认也没什么用。
“慢慢来,先试试把礼物送给她之前让她闭上眼睛,伸出手,再把礼物放在她的手心。”蜜柑笑道。
“哦……闭上眼睛,放在手心……”华秋杉念叨着八字真言,“谢谢老师。”扭头快步就走出门去差点迎面撞上趴在门口偷听的那个“小贼”。那偷师的学生一见蜜柑也要出来,红着脸扭头就跑,只留下一个慌张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是个与蜜柑差不多高的姑娘。有着一头长发扎着单马尾小辫,发梢还微微发红。蜜柑抱着教案看着少女消失在视野尽头一语不言。
火流星的尖啸音啊……华秋杉感叹。“听说有一些情况流星的尖啸音会转化成无线电波传播,所以可以赶上光速随流星一同到达地表。”华秋杉自己或许都不明白自己的话中之话。“这个时候顺着声音追去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坠落凡间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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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1.百度百科/航空器,火流星,点火系统 2.有道词典:Spark,谜之西班牙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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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圣诞&新年快乐
O糖段子
O概要:人家的姑娘有花戴,秋杉人傻不能买,送上半斤小铁锤,给切尔西做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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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秋杉以前从没庆祝过圣诞节,也从没觉得老一岁是什么开心事。一如既往对时间流逝的后知后觉,和钻牛角尖养成的固守桌前的习惯让秋杉看上去木纳又不讨人喜欢简言之就像个宅男。要如何讨人喜欢,华秋杉并不了解,他只知道切尔西是西方人,圣诞节于她而言是个重要节日于自己而言是个重要机会。
那么问题来了——该送什么圣诞礼物呢?
于是在图书馆,华秋杉歪舔着唇角露出舌尖,目光不停穿梭在书本和笔记本间,手上那支钢晃动得厉害,给安静的图书馆添上点唰唰唰的白噪音。时针配合着嘀嗒作响。又忽然将钢笔往桌上猛地一拍,长叹一口气,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头朝着面直挺挺倒了下去。脑海里空空如也。
于是在寝室,华秋杉缩在房里,眼镜上映射出白色荧光屏幕。一夜之间博览群段,扫过各类言情小说中的圣诞桥段,用遍各种姿势各种搜索引擎提问该如何度过一个美妙圣诞,瞟过各式谢邀点赞。最后仰头摊倒在电脑椅里呆望着白净的天花板。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做饭,直到听见厨房里传出实验失败的巨大动静,冲出去就看见露西披着围兜一手拿勺一手拿铲背后冒着黑烟。
于是华秋杉小心翼翼在硬板纸上画着正方体分解平面图,用尺规用铅笔,一笔一划。亲手将礼物盒拼起来包上红色的包装左端详右端详,又撕掉换上绿色的上看看下看看。还不如红的好看……最终将自己全部的心意都装进那个小盒子里,用丝带扎起。对着礼物盒独自一人愣神——送这个她会不会喜欢啊……
等到华秋杉从里面醒过来,才发现日历上的日子早就过了圣诞节。
“华——修——商——”切尔西依然没能念对秋杉的名字。
要怎么办?说自己忘了?不行这样会显得很没诚意,而且自己这情况也不算忘记这么说太亏了。说自己错过了?这说出来自己都不信……把锅丢给露西,说俄罗斯是1月7号过圣诞的,再提前给切尔西拜个早年?这么做就是个智障……秋杉就像一根木头一样抱着红色的礼物盒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切尔西发觉了秋杉的异样,左右打量着这根木头。随后指着礼物盒:“这个是送给我的么?”
“啊……这个……那个……我……不是……”
“好嘛,不是我的礼物啊……”切尔西就要伸手接过礼物盒了。
“不不不,是你的。”华秋杉看不得切尔西失望的神情,脑子一热就把礼物盒推到人家刚要收回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臂弯里。然后秋杉死盯着面前的切尔西欢喜地拆开礼物盒,露出里头一把做工稚嫩的铁锤。
这盒子里头实实在在,除了一张贺卡一把锤,再无其他。
秋杉的脑子里这时候在想什么?秋杉这一刻哪还有时间用什么脑子?
于他而言,这把锤花了他近半个学期的心思,好几次都沾上了自己的血。他现在不知道切尔西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需要什么,在意什么。这是他现在能拿出来的最贵重的东西。一直到盒子打开前一刻华秋杉都认为这是他能送的最好的礼物。此刻华秋杉看着这副情景脑子嗡地一响:于切尔西而言,它算个锤子?
华秋杉正懊悔自己醒过来得太晚了。
“哇!可以用来做飞机!”切尔西将锤子拿出来,好奇地端详起来,然后发现在锤头刻着三个中文字——华秋杉。用手抚了抚上头粗糙的刻痕。
“你……喜欢?”秋杉看着切尔西高兴地样子,方才漫天大雪的心境突然回暖。
“我当然喜欢,谢谢你!”
“不是为了照顾我的面子而说的好听话吧?”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切尔西瞪着水灵的眼睛问。
秋杉看到这个模样的切尔西心里刚结的冰全都化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切尔西眨巴眨巴眼睛,更不明白了。
“没什么,圣诞快乐,切尔西。”说完华秋杉一拍脑袋,“啧,已经不是圣诞了。”
“圣诞快乐,新年也快乐。”切尔西抱着锤子笑得灿烂。“华球傻。”
“切尔西,是华秋杉——秋天的秋,杉木的杉。”
“球天的球,傻木的傻?”
“不是不是,是秋杉——”
于是新的一年也在“华球傻”的不知不觉中悄悄开始了。
O概要:天降少女与入学故事若干(后记画风大变注意)
O内含小森沙也加老师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9806/
与兔原优月老师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9293/
文字太少不好意思响应。
0请嘲笑我改了正片的错别字还要改Tag的错别字,不断响应真的非常抱歉(挖洞自埋)
A市,晴天。华秋杉立在公交站台拉住行李箱,呼吸触碰到空气形成朵朵雾气。一辆公车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大风,围巾随之飞扬。寒意扑面而来。这个海滨小城市的冬天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张扬地夺走行人身上的暖气。当然也没有漏掉这个放寒假回老家的大学生。
秋杉点亮手机,解开锁屏,打开社交圈子,打发令人瑟瑟发抖的难熬时间。不少同学依旧哀嚎着学院教授竟然又让我数分挂科。一条吐槽营销号的微博映入他的眼帘:来说说你人生第一张好人卡吧。这一问将秋杉的思绪带回到两年以前。那个知了声声,赤日炎炎,同学们或抱头痛哭或仰面高歌的悲欢离合。那年毕业季那年高三时,华秋杉拿到了自己的高考成绩单,在全班最后一聚的KTV门口拉住一位小小女孩的纤纤玉手,红着脸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你。
妹子同样娇羞,捏紧两手,摩挲指尖:“对不起,你是个好人。”
这句话几乎成为华秋杉最后一次听到女孩子说话。自那以后,踏入大学,四周五米以外不见一个女性。之后的夏天,只有满目格子衬衫中一个秃头的老学究敲着黑板说:泰勒公式是将一个在x=x0处具有n阶导数的函数f(x)利用关于(x-x0)的n次多项式来逼近函数的方法。
嘶……更冷了。华秋杉暗了锁屏,把手机揣回兜里,伸手将围巾裹紧,长叹出一口气,往事如烟。如今他已经记不得女孩的模样和声音,只记得当时咸涩的心情。天边嗡嗡作响,似有飞机呼哧掠过。引擎轰鸣声干涩刺耳——节律性的震动噪音,吸气,压缩,膨胀,排气,四个冲程!啊哈!这是个活塞式发动机!
等等……当华秋杉闻见空气中的柴油味抬头望望天时,头顶上那抹阳光已经被一个庞然大物遮住。
为什么有一个不明飞行物在我的头顶?!
就在太阳光斑和飞行物阴影之间,有一个身影像是从那个飞行器上脱落了下来,直挺挺往华秋杉身上戳去。秋杉第一反应不是逃跑,不是举起手机。他上推眼镜睁大眼睛,瞳孔迎着光自然扩大,本就有些凸出的眼球竭尽全力捕捉着空中高速坠落的物体。那是个生物长得很像人类,确切来说……像个姑娘。
沃特阿油弄啥咧?!是个姑娘?!等华秋杉看清楚时,一个头戴飞行帽,身穿皮夹克的小姑娘已经几乎与他面对面。金发在空中如流星划过闪闪发亮,蓝色的眼眸在掠过一瞬间对上了华秋杉的注目。她原来带耳钉啊……蓝色的。华秋杉注意力还在耳钉上,也不知道手被脑子哪个部分控制,下意识想要将姑娘抱住。你是智障嘛?日常管事的理智在脑袋里高声怒斥,将原本唯美的动作预想快速解构加工——
一连串力和力的分解,功与功的加减在脑子里表演原地爆炸,几乎就要宕机的华秋杉抓住最后时机一把拽住姑娘皮衣的肩胛部让姑娘贴紧自己,另一只手勉强护住了姑娘的脑袋和脖子,脚跟用力蹬地强行转圈。两个人就像在高速搅拌机里跳华尔兹。还没转第二圈,姑娘坠落的冲击力就将华秋杉推倒在了人行道上。如果要加个评语,这套救美动作离唯美差几万光年,反而更像拐卖搏斗现场。
不管是因为脑袋宕机还是因为跌倒在地,现在华秋杉眼前只有一片黑懵。等脑袋缓过劲来时,刚才那一幕天降少女在脑袋里像走马灯一样回放着。少女金色的头发让人联想起金色的麦浪,联想起风吹麦浪的声音。温暖,柔和驱赶走了原先的寒冷和孤单。
睁开眼睛,少女就在秋杉眼前。金发碧眼。温暖柔和,风吹麦浪一般。这一瞬间,华秋杉产生了一丝奇怪的情愫,它悄无声息,从心头缓缓升起,轻轻上浮,飘上天空,飞到世界尽头,周游整个银河,再回到少女洁净的眼眸。她目光中生出的期许,包含着星光的力量。将华秋杉心里的某个角落填满,又或者将秋杉方寸的心事吸走,关进了不知名的卡片,或是神奇宝贝球。这一切华秋杉心甘情愿。也因为这种感觉太过纤细,不能明状,不能形容,不知所以。所以化作一粒种子,落在心田中,等待发芽,或者说化作一只狐狸,接受驯养。
“哎,你刚才在干什么?”华秋杉在惊讶之中终于又能说出话来。
而少女却不慌不忙地好像有一件重要的事一般,自言自语念叨着:“啊呀,试飞又失败了。”
这姑娘果然在自制飞行器准备飞上天去吗?不对,我为什么这么快就接受了这种神奇的设定?华秋杉面对面前神秘的少女,心里涌出一股可以称得上荒诞的念头——都闪开,我要装逼了:“你这发动机不用看就知道压缩比太大了,点火之前就自燃了,能飞起来才怪呢。”
少女一听非但没有丝毫厌恶之气,眼里还闪出皓月一般的光亮,它们簇拥在眸光正中的华秋杉周围。“你是行家嘛?”
“我不是谁是啊?”华秋杉用食指抹着鼻尖,开启洋洋得意模式。
“你能为我画一张新的设计图吗?”少女问。
“小事一桩。”
等华秋杉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答应下来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最最关键的,是忘记去问女孩的名字。而女孩儿早拖着她的失败品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连电话号码都没有要……你是智障嘛?理智如此责备道。
这种感觉秋杉从没有品尝过,从没有如此强大的一股力量可以让他如此爽快不计后果的向一位陌生人许下承诺。更让他在回想之时觉得自己傻得可爱。
我这是怎么了?华秋杉扶着脑袋质问自己。
回家的公车姗姗来迟,车窗上反射出后街的广告——针对学生,恋爱教学。爱川补习社招生了!公车缓缓出发,华秋杉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妈……我今年寒假有个补习班,可能不回家了。”
后记:
01
华秋杉下车看到补习班第一眼的反应是核对地址。毕竟看到一个校区和一个郊区中学一样大的补习班,方向感再灵也会怀疑人生。自带宿舍,校医院,停车场,运动场,食堂,商店,体育馆,图书馆。连礼堂,行政楼都有。最厉害的是,甚至有校内ATM。
——我这是花了一个补习班的钱,报了一个二专嘛?华秋杉初次游览完学校后如此感慨。
02
报完名,选定宿舍,华秋杉刚拖着箱子进宿舍就发觉里头杵着一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都多的男人,一脸严肃,用高光聚焦灯一般的锐利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你……你好。”
“你是我的室友嘛?”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在问你他娘的是我的马斯塔嘛一样令人震撼。
“是……算是吧……”华秋杉抚了抚眼镜,干咽了口口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小个子!”男子用命令的口气道。
“是!”华秋杉的身体本能回忆起军训的时光,双头立刻收拢立正回答。男子依旧是一张寒气逼人的脸。
华秋杉才注意到他也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一双蓝色的眼睛,一口洋泾浜的中文。就像遇上的那位少女一样。一想到这儿,秋杉的紧张莫名就缓解了,挽起袖子去收拾起了屋子。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两人一起打扫公共的厨房时,大个子好像不太适应这种小户型,常常碰倒调料罐或者撞到碗筷柜,显得笨拙可爱起来。
“我叫华秋杉。”华秋杉吸取了遇见少女却没问电话的教训。“你叫什么名字?”
“卢西安诺·福克斯。”男子答得小声,好像有什么话哽在咽喉。华秋杉盯着他看久了,他一转刚才“直来直去”的说话模式,吞吞吐吐道:“就是,刚才,我不是有心……就是,用身高来指代你。还有,态度不好……总之,对不起。”
“没事没事。”华秋杉摆摆手,总算松了口气,“以后就是室友了嘛,露西。”
“别喊我露西!听起来像是什么早教动画里的公主的名字。”露西又不高兴了。
03
这个补习班的课程不同寻常,老师也与众不同。只不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华秋杉盯着荧幕前的选课列表陷入沉思。
烹饪——用心做出爱的味道。一门教人抓住人胃的甜美课程,主要教人做饭,做甜点。“不就是哄人嘛……”华秋杉靠在椅背上,左转右转。“好吧……我不会。”随即果断的点了报名。点开课程介绍,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甜点师。巧人巧手好相貌。总觉得上课的时候周围会生长出着一群迷妹。秋杉托腮思量着。
——得早点去占座位。最后在课程日历上如是备注道。
恋爱语言与穿着礼仪——华秋杉看到金发讲师和恋爱语言想也没想就点击了报名。然后才发现讲师来自日本,不会教的是日语吧?!他差点没从凳子上跳起来退课,最后发现人家是主攻语言学,还会三国语言,默默钻进被窝羞愧的把自己埋起来。
——搞不好学完还能过雅思。华秋杉这么想着。
“恩?”在初到校园找不到报道地点的时候,华秋杉就遇到了爱川秀太。那是爱川先生正穿着一身运动打扮和狗嬉戏。开口便给人亲切感。“你怎么了?有什么烦恼吗?”
“哦!报道处啊!我带你去啊!”得知秋杉的困扰后,露出一个十分明朗的笑容,抱起狗,引着秋杉就往前走。
“不……不用,您指个路就好。”秋杉还觉得打扰了人家遛狗不好意思。
“反正都是运动嘛。能帮助到你不是更令人高兴么?”爱川先生说着逗了逗怀里的汪星人。
直到选课的时候秋杉才知道爱川先生原来是补习社的讲师随即毫不犹豫地报名了他的课程。毕竟他用实际行动非常出色的证明了如何给对方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
但等全部选课提交之后,华秋杉发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这些老师为什么都是单身?这些老师为什么还都是单身?
04
一切总算都处理完毕就等步上正轨,秋杉总算可以去食堂看看有什么可以填饱肚子。
“嗨!”突然有人从背后拉住他的袖口。华秋杉回头望去——
——金发碧眼,飞行帽皮夹克。
——
参考:《小王子》/百度百科 活塞式航空发动机
感谢您的阅读。
O写给自己
O概要:没什么大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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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转眼就要过去,近些天回读以前自己写的东西,有了一些感想。加之周围好多小伙伴都也有画年终总结图的习惯看得我手痒。故而我也写这么一段东西,显得我自己今年也是干了事情的。笔者也知道有一份文手年终总结问卷的东西,但我作为一个段子手真找不出写得好的片段。就不丢人现眼了。
1月 苏乐山
写苏的时候我还涉世未深,现在回读起来总觉得有一股幼稚之气。而且当时也还对医学抱有憧憬,所以对这方面内容还保持着一股乐观的态度。回首已是昨日啊……题外话不说,当初写苏的时候只有一个故事大纲并没有太多布局和规划,有些情节发展如今看来太过浪漫主义。写的也很短。能得到诸位抬爱我想还是多亏了另一半的功劳。认真的说,不管从文字方面还是人生路上的帮助,我都真心感谢他。最喜欢的作品是极夜fin。(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438/)感觉现在的我也做不到像当时那样流畅又不浮躁的表现心理活动了。最喜欢的情节还是那篇番外(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983/)。白虹贯日寒月起,彗星扫月鱼肠出。前一联还是朋友帮忙对的,现在读来还是十分爽快。
4月 江雨
我把几乎所有我向往的性格都托付到了小江雨的身上——活泼洒脱胆大心细敢作敢当。中间经历了一些事情,感觉有所成长,也发觉我写这类潇洒快意的故事更得心应手一些。和谢老师一起拿到了第一次年下恋的成就。和谢老师同行感觉十分幸福,也真正理解了那句“发现意外之喜,捡到宝贝”的话。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江雨的故事没能讲完。把这个故事讲完一直就在我的计划单里。不过拖延症嘛……
最喜欢的故事和作品是同一片:是互动两则(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8104/)里的那篇三岔口。同是梁上君子,何苦月下相搏。少年气概真好。
5月 秦源
秦源的故事算是一场风波。若是细说也是一段趣事,我偏不说。总之从源源开始我开始明白要写出让人觉得有趣的东西——也就是学着抖机灵了。开始时尝试了一些小段子,有些桥段还不错。都是在乘车旅途中间用手机码的点子,也养成了我这个坏习惯w。后来机缘巧合因缘际会就是6月的事情了。小段子中最喜欢的是醉醋。(没在E站放过,就放上一段。)
(不知道为什么,近日尹师兄唱歌唱的更频了。也难为他能找到与他的歌喉不相上下的伴奏者。以往尹师兄的歌只是唱的秦源脑仁疼,现在这合声简直就是要了秦源的命。
“能不拉了吗!”秦源忍无可忍冲出门去,怒气冲冲的撞开尹师兄的院门。
院子里的两人可算把那夺命合音停了下来。
“源源?”尹师兄很少见到好脾气的秦源这幅德行。
“源什么源!你们再这么疯下去,明天墨如水就被你们魔音灭门了!”气不打一出来,秦源快步走到那拉胡琴的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二胡,冲着尹葵直问“他谁?!”
尹师兄被秦源吼住了,不敢说话。
“你谁?”秦源见尹不说话,直接问本人。
“哎呀呀你别生气嘛你看你一皱眉都不好看了……把二胡还给我吧……”
秦源抬眼一瞥,那人黑衣栗发,带着墨镜,不像是墨如水门人。试探着将二胡递了回去,还未等那厮接过胡琴,秦源一针就扎在对方肩井,另一针刚要扼住对方廉泉,那人竟化成一阵黑雾,捂着肩穿过秦源就跑。这什么妖术?
秦源正打算飞针出手,尹师兄忙来拦下。“别打了别打了。他叫石纪,虽是挽灵堂的,但人是好人!”
秦源盯着缩在房顶上的石纪,冷静了下来。“你从屋檐上下来吧。”
那人还战战兢兢的躲在房檐上,不敢动。
“你不下来我怎么给你拔针?你想一直带着个废胳膊走?二胡也不要了?”秦源重新耐住性子,柔声相劝,才把他从屋顶上哄下来。
秦源替他拔了针,好好给他陪了个不是,再把二胡还给了他。“失礼了……”
那人将信将疑的打量着秦源,两人一下被尹葵搭住肩膀。“哎呀,误会~一场误会而已~你看我的秦师弟人还是很好的。大家有话好好说嘛……”
“师兄你把挽灵堂的人带回来就算了,这么闹腾是巴不得想让门主知道么?”秦源气没消完。
“哎呀,请朋友回来玩而已嘛没这么严重啦~”石纪信了秦源的确为人和善,放下了戒备。
“你闭嘴。”秦源怒瞪了一眼石纪。
果不其然,门外巷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下可真的大事不好了。尹和秦对视一眼,看的石纪莫名其妙。
秦源一把又抢过石纪的二胡,还没等石纪问个所以,塞了他一颗丹药,推他进屋,猛关上门。
“你们这是搞什么!想灭门啊!”雷泽师兄冲入门来时,秦源拿着二胡端坐正准备拉,尹葵站的端正正要开口唱。
秦源因为悔过态度良好又是从犯,比尹葵少罚站了两个时辰。
待雷泽走了,秦源才把石纪从屋子里拽出来,解了刚才的哑药。把二胡还给了他。
“从后门走吧……”秦源一脸生无可恋。
“多谢……”石纪虽然油滑倒是明白秦源刚才救了自己。“只是……下次能不能温柔点?”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觉得这篇人物写得最可爱。
6月 刘家锐
六月是我最喜欢的月份,可以吃冰淇淋,而且还有暑假。现在还可以加上刘家锐的诞生和澶渊幽云的故事起稿。澶渊的事,我打算在这个寒假把故事说完全,希望可以说到做到。来说说家锐吧。所有孩子中我最喜欢家锐,因为所有孩子中家锐最像我,还因为遇上了威尔霍克。对于学姐,我除了倾慕之心再无其他。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再同路一遭。最喜欢的文章不出所料的就是Tango(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9183/)。写这篇的时候我涂鸦了好多流程框架图,现在想想非常值得。也养成了写东西前要画点涂鸦的神奇习惯。
8月的时候整理了两篇闲散同人。其中一篇没起标题的GL文是我觉得自己割下来最好吃的腿肉。
8月 雷吉斯
我很喜欢小德。不过从这个时候开始厌倦营销自己。所以最后没能混到一个好的人际圈子,被雪藏啦。挺可惜的。如果再遇上冒险旅程,我大概还会让雷吉斯再出发的。毕竟,小德的身上蕴含着我说走就走,来一场冒险的梦想。关于雷吉斯的作品只有两篇,偏爱早餐早餐早。(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0910/)也是从这两篇开始,我确定了现在的行文格式,也开始审阅错别字啦。然而依旧没什么成效23333。
9月 写了自己最想写的一篇文。不想讲什么道理,也不想让谁想看,回归本心,真正做了一次想写就写。写完以后无此畅快。以后可能会拿出来改改。非常无聊,就不贴了。
10月 余润
余哥这个人设就是捏着玩的。原型来源于我的一位友人。不狗,说好的万圣节故事,我一定找个时候补齐。写了余哥万圣节那个魔幻现实主义的段子,我觉得我发现了一片新的大陆。我感觉写起来真的超级有趣!
11月 素馨
不等春寒过,素馨迎君来。第一次尝试和纯画手组CP,走百合线。的确和文手同路有很多不同之感。对我来说挺新鲜的。虽然说企划背景不怎么适合讲故事,说好的故事我还是会把它讲完的。感觉这次的抒情效果明显没有一开始的好。这个和个人经历有了一些改变有关……最喜欢的故事是鱼。(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8096/)不过看上去光靠写东西不混群还是不行啊。对于这点其实我有点失望啦。whatever,我现在真没什么精力也没什么心情去和非三次元的朋友寒暄。在现实生活里已经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了。交情算不上朋友的,懒得管。称得上朋友的,能帮帮。
12月 期待明爱暗恋。回到原点,回归本心。
写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坑还有这么多。
O桃花结姑娘=桃生,红团团=糯米,蓝团团=雪莓;内含提灯,石纪
O武陵人捕鱼为业
O概要:这是一个买鱼钓鱼反被钓的悲伤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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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掌勺人打开锅盖,一股鲜香随着热气扑面而来。一条鲈鱼躺在锅里,翘着尾巴,瞪着眼睛。师傅大勺一挥,茄汁随着分明的切痕渗透进鱼肉,包裹住鱼身。顺势再撒上一把松仁,着实吊人胃口。最后在嘴里点上一颗饱满水灵的樱桃番茄
“您要的松鼠鲈鱼~拿好咧。”
素馨盯着食盒里的鲈鱼好一会儿,咽了咽口水后盖上盒盖,谢过了店家。拎着食盒脚步轻快,直往回走。说素馨刚和她那位新除妖师处了一会儿,就与她十分不合。朱锦这女娃长得一副俏模样,资质不差,却脉虚体弱。别以为她对外笑意盈盈就以为她是什么闺阁小姐。论脾气,她比男儿还要倔强,颇有些“大女子主义”的意味。有时候一个人不知道在钻研什么,可以连一整天水米不进。素馨屡次劝她吃饭,不是被挡出来,就是被她一个法术糊弄出去。斗法斗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哼,素馨轻笑一声,提起食盒瞥一眼着上头的木纹。山人我——
——自有妙计。这次我就不信她能耐住性子不上钩。
这么想着,素馨就被人群挤进了商业街的主干道。人流推着花妖不停向前走。冷不丁有一股急流从素馨身边窜过,把素馨手里食盒直往前挤。迅猛之势分明是要借着人流掩护将食盒硬生夺取。素馨披帛一抖,整个食盒被丝绸带上天空,高高跃起。抢夺之人没预料到素馨不往回抢,反而向上抛。一双眸子死死盯着食盒,跟着食盒“火力全开”,一双充当手的前爪着地,后腿一瞪,凌空跃起,张嘴刚叼住食盒的把手。那条起事儿的披帛将食盒周身卷住连着他一同裹住。素馨扬手将袖子抖落,伸出手心。那食盒转眼功夫就从披帛里转移到了素馨手中。只留下一只小妖精,一脸惊愕的被困在绸缎里,拖回到素馨面前。
猫妖。素馨看着那小妖精一双毛绒绒的尖耳朵,一对尖利的瞳仁,两条细长尾巴,两个被缠住响不了的铃铛,还有抢鱼主力——四只快爪。“你叫什么名字?”素馨出于礼貌,蹲下身子笑着问。那猫很是生气,扭头不答。倒像是素馨得罪了他。“为什么要抢我的鱼?”
“凭什么说是你的鱼?”一说到鱼,这猫妖冲天的火气就往素馨身上撒。
“这是我从店家那儿付了钱买的呀。”
“付了钱的鱼就是你的喵?笑话?”
“此话何意?”
“鱼都是自然之物,就没有是谁的这一说!况且这鱼是我先看上的!就是被那捉鱼的抢了去喵!”说到此处,他本来铁青的脸色硬是给气得起了一大块红晕。
“你有何凭证?”
“我就是凭证!我还会说谎喵?”
见素馨不在接话,猫妖整个脸噌得一下全红了,毛都竖起来,呲牙低鸣。倔强的眼里起了些水雾,在眼眶里打转。
“好好好……”素馨见这喵如此执拗激动,怕是真是被渔夫抢了鱼。心里也心疼他。伸手打开食盒,并起两指唤出一片迎春藤叶,在鱼生上一划。将鱼切为两半取出。翻手那片叶片变成锦缎,将半条鱼包住,送到猫妖面前。
“可我也是付了钱的,你看这样,你我对半分。如何?”
猫妖看着包在锦缎里的鱼,又看素馨面上的笑。点了点头。素馨立刻为他松绑。将鱼送到他爪里让他拿好。正担心他后悔,转身就要走,那猫妖就又追了上来。不是吧?这么快反悔?素馨吓得赶忙把食盒死死环抱在胸口。
“谢谢你。”猫妖对着素馨鞠了一躬,嗖的一下就窜没了影。素馨愣了半天,心里想着这猫说不准也是好孩子呢。
刚摆平了猫妖还没走一半。素馨又听到了细碎的铃声,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条件反射将食盒往里一护,真发现了一个姑娘正用手指挑开食盒盖子凑到缝隙前闻茄汁的香气。
素馨连退几步,背过身去扑住食盒。眨巴两下眼睛,戒备的看着少女。
“小姐姐放心。既然被发现了我就不会动手啦。”姑娘耳畔边上打着一对红艳的桃花结,下头荡着流苏衬得她越发活泼。
“姑娘是……”素馨才放心。那姑娘反手就从衣袖里飞出一张符,直往素馨脑门飞。犯规!你耍诈!素馨刚要用法术起身,却发现自己早被那小妮子封了穴道。素馨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这么高明的道法……看来她是除妖师。
“这鱼究竟好不好吃,我会告诉小姐姐的。”姑娘跑跳着来到素馨身边,接过食盒。提起一瞬间,食盒却化作千万迎春花,随风飞散。真正的素馨趁着小妮子定住自己嘚瑟的时候,早早借着朱锦给她的护符解了那定身符咒,提着箱子抄小路,念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溜得没影了。幸亏商业街错综复杂,有许多不热闹的小铺子将街面隔开。不然还真要被那小妮子追上。素馨见甩掉了那个姑娘,停下脚步靠着墙喘几口气。突然面前窜出来一双红彤彤的妖眼直勾勾看着自己。
素馨才停下脚步,又要开始十米冲刺。
那妖怪没跟上来吧,还没回头看。就听到身旁悠悠的传来一声:“小姐姐……?”扭头,那妖怪竟毫不费力跟在自己身侧。一步一跳,双手抵在头后,侧过头紧盯着素馨。吓得素馨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没自己绊倒自己,踉跄了一下。那妖精跟着自己一起刹了车。停下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强!
“你……你想做甚?”素馨见那妖怪眼神阴森,用衣摆裹住食盒,缩在身子狠狠瞪妖怪一眼。那妖怪长着一对犄角,长发过腰,一对红瞳,衣服松垮。见素馨死死护着鱼,突然明白了什么。蹲下来对着素馨露出和蔼的笑脸:
“小姐姐莫怕,我不吃你的鱼……”
你早说嘛……素馨才松了一口气,那妖怪接话道:
“你给我咬一口就好。”
……
“百解去,如律令!”素馨将朱锦给她的杀手锏甩了出去,高声念道。扭头拼命跑。那妖怪只见眼前一道亮光,周围都浸润在强光里。如同直视正午烈阳,双目刺痛。再睁开眼睛时,就听见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饕餮,你是不是又吓着别人了?”
“我只是想和刚才那小妖认识一下,结果才打了个招呼她就跑了。”饕餮一脸委屈。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净遇上些怪人……素馨重新跑回到大街上。没走两步,就觉得有什么跟着自己。猛一回头,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奇怪……素馨只好继续走,故意往人流湍急处挤,却始终没有甩掉那种被什么东西盯着后脑勺的感觉,很是烦恼,且越是走,这种感觉越是强烈。猛然间,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当——!”
素馨连忙回头,就看到两个小东西——圆脸红颊水灵眼——就像车祸现场一般,捂着头,趴坐在地上。就看到一只小妖长着圆圆的耳朵,一只小妖长着尖尖的耳朵,四只耳朵都毛绒绒的。
一只一身绒衣蓝色华缎的小妖精,头上戴着一个老鼠形的金扣,胸前还夹着一朵蓝玫瑰胸针。另一只红披风下藏着一团洁白的大尾巴,两只毛绒大辫子系着两个铃铛。
“你们没事吧。”看两人趴在原地都不动弹。素馨赶忙迎上去问道。两人才从刚才的惨烈追尾中清醒过来,抖了抖精神,蹦跶站起。两人纷纷整理起自己的衣服。
“那个……请问。”红色的团子语速很慢,声音温吞软糯。蓝色的团子没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你知不知道这个鱼是从哪里买的?你肯定知道!快点告诉我啦!”语速极快,把素馨问懵了。
“喂!不要装傻哦!快点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啦!快说!快说!”蓝色团子一边说一边蹦跶。
素馨这下才听明白她是在问自己这鱼从何来,伸手往店家处指去。红色团子拔腿就要顺着素馨指的方向走,被蓝色团子一把拉住:“你这么指着到底是哪里?不要想糊弄我哦!”于是,在推搡之中,素馨只好带着两只小妖重新往店家那里走。结果走到一半,一家店飘出勾人的烧鸡味道,红色那只团子被味道控制着就消失在高大的人群里再也找不到,而蓝色的那只,听到远处梅子饭团的叫卖声,一溜烟也没影了。
现在怎么办呢……“小姐可是在疑惑?”
素馨回头就看见一位俊俏公子大白天还提着灯,微笑着站在生前,如是问自己。“感觉小姐您身心俱疲……不如暂且到在下这里小憩?”
“啊……不,我……”这男子身上有一股难以描述的幽香,绕得素馨发晕。等素馨发觉这男子身上有大蹊跷——毕竟谁大白天还提灯的?——已经被他引到一个不认识的僻巷里。想要脱身,脚步却被前头的提灯控制着,已经挪不了一步。糟了……符已经用掉了。素馨自知不好,思索起逃跑的办法。突然前头传出吱吱呀呀如蒸烂煮熟铜豌豆,劈金杀鸡一般的二胡声音。一下就把前头引路的提灯所施之术给破了。
“啊……提灯,你带客人来了?”面前正是一家破旧琴行,店主是一个高瘦男子。留着一头长辫子,腿上正架着演奏出神鬼之音的罪魁祸首(那把二胡)。男子看到素馨来了,喜出望外,连忙起身。领着素馨把店里里里外外的乐器全都介绍了一遍。光介绍不够:
“你瞧这长笛啊……对了,姑娘,瞧你这打扮,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找到男朋友了吧?”
“大人莫要打趣了,诱我入圈之人不既是你的契约妖,大人也应该知道我是何物吧……”
“哦——那找到女朋友了嘛?”
……
“拖大人的福,找着了。”
陪着他绕了好大一圈,他才算聊了个尽兴,把素馨送出店门时,把手往素馨面前一摊。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姑娘开头不是听了一曲嘛?不给点小钱打赏我一下?姑娘这么心善一定不会不给的,赊账也可以啊?”
……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总算回到家里,素馨踏进门槛后,立刻把装上的笑容卸下来,露出丧气样子。身心俱疲。抬眼就看到朱锦抱肘立在自己面前,脸上还是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这个死活不肯出来的“深闺小姐”偏偏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在门口迎接自己。
“上哪儿去了?”
素馨赶忙把食盒往后一藏,“我……我就是上街逛了一逛。”
“我给你的符呢?”
“啊……我……我弄丢了。”
“哦。”她听罢就往里走,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什么嘛……素馨看着朱锦回身漫步回室内,长辫在背后一摇一晃。还以为她开始担心自己了。待她缩进自己那间谁都不可以踏入的“小基地”。素馨赶紧打开食盒,看里头那半条鱼。
冷了不说,卖相也被这么折腾给弄坏了。
“鱼?”
“啊!”素馨被猛然窜到自己身边贴着自己耳畔轻语的除妖师吓了一大跳。忍了一路的惊叫。素馨赶忙揉了揉眼睛,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把盖子盖上。
“不让吃?”朱锦又道。
“冷了……我去给你热一下……”素馨有些不悦,却也没人可怪。
“放这儿吧。我就喜欢这样。”朱锦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到饭桌旁,敲了敲桌沿命令道。素馨知道拗不过这人,只好把盘子端出来。朱锦也没像平日里故意那只有半条鱼这种篓子打趣素馨。找了双筷子,挑了块鱼冻和切成玉米丁装的鱼肉一同入口。抿了抿,品了品——
“还不错。”
“这鱼本来就是名家手艺……”
“我是说你做得不错。”朱锦看着素馨的眼睛,脸上还是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随即摘除鱼嘴巴里那颗番茄,高抛丢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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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自互动,若有OOC请见谅。感谢您的阅读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