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半天也没挑出合适的歌,随心推荐一首TOOBOE的《錠剤》。虽然不至于这么欢快,且我是听着《Viking》写的。
全文字数17000+,感谢食用。因为懒得切了所以直接丢了上来。
发出来还是好羞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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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会在特定的时间感到困倦并睡去,又在得到一定量的睡眠之后醒来;
人类需要食物,一次循环需要两到三次进食,以一场长的睡眠分割循环;
人类可以去“工作室”以外的地方,“那家伙”只能呆在工作室里。
人类不是稻草人、不是石膏人,但是人类可以变成稻草的、石膏的,只有稻草的与石膏的会长期留在工作室里,稻草人和石膏人都不会动。“那家伙”一直呆在工作室里,“那家伙”会动。
“那家伙”是我。
-10:41 a.m.-
斑神遥木从诊疗室的躺椅上醒来时,我是正在一笔一划地在诊疗记录上写着什么。察觉到斑神因为动作倾向而变得明显的投过来的目光,我是轻轻合上本子,笑道:“感觉怎么样,梦见什么了吗?”
做了梦,但是不记得了。斑神在放在他手边的纸笔上面写,自从他上次被提来找我是医生之后纸笔就在这次再访时自然而然地摆在那儿。头有点痛。
“放轻松。”我是再次放缓了声音,“我们快要接近问题的核心了,只是你的大脑在用一些手段规避你的病因,这是自我保护的手段,不用有过多压力。还是一样,再聊聊天吧。”
他取出方才看着斑神一点点掸去灰尘、一根根拔出标本针的过程中随手写下的卡片,一字排开在斑神面前:“可以聊聊对这些东西的看法,并就对它们的喜爱程度排个序吗?”
病人在一段比较长的静默之后,才抽出了一张大的白纸垫在下面,然后将卡片依次排开,连带着看法和理由也写在旁边:
“猫儿”——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小动物,既不讨厌也不喜欢。猫的确作为一个具象鲜活的形象陪伴我过了一段时日。
以此为中轴,左右分别是:
“磁带”——好东西。还在上学时我只有一台小小的磁带机,所以去旧唱片店,在那些成箱出售的打口磁带里翻一些有趣的歌就成了我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我曾经对那些戳一下给点反馈的旧物乐此不彼。
“玻璃”——理由说不上来,但的确不太喜欢,微量的讨厌。也许是因为大扫除要爬到高处擦窗户,太澄澈的死物会让人不愉快。
紧接着在磁带的卡片边,是“啤酒”——我和鼠总在冬天喝威士忌,在夏天喝啤酒,谁带着谁养成的习惯已经记不清了。我们一个夏天喝的酒能装满一个二十五米长的游泳池。
“玻璃”的旁边,则是并列放着的“稻草人”、“雕像”、“石膏”。把标本针拔去终于得以进入那个猫头所代表的世界,梦的时间却只剩下一点点,我是只来得及从那一段信息中捕捉到零星的词句,那段回忆是以孩子的视角所呈现的,惊鸿一瞥所见是个放满了雕像的工作室,在那时用以关押着谁也是不言而喻。
斑神遥木沉默地看了这三张卡片很久,才抬起眼看他。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于其中甚至难以捕捉到情感的流向,品红色的瞳仁与其发间摇晃的耳坠是一样的无机物光泽,更令人琢磨不透了。
我是笑面不变,摊手无辜地道:“我的异能是读心,幻影的执医证件上写了的嘛。配合治疗早日康复能让家属放心喔。”
不无道理,毕竟直到刚刚为止诊疗室外有人来回踱步的声音他们都听个分明。斑神身上的那股气势霎时就消失得了无踪迹,人也如平常一般变得懒散温和下来,甚至可以说是委顿的,提起笔在纸上老老实实地写出理由。
-11:17 a.m.-
“还是没能说话啊。”柏见须完在得知结果后显得有点气馁。
特别铃音响起,斑神在聊天软件上发了信息过来:没办法呀,我医生说了,这不是能一下子解决的事。左右不收取诊疗费嘛,再委屈你一段时间。
“哪里的话!本来也是有我的原因不是吗?”柏见在看完讯息之后,直接伸手抓住斑神的手腕将他还在打字的手钳制住,把他的手腕翻转后看到了斑神还没发出来的话:
其实你不用有负罪感,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经历,我有准备,而且你最早不就是因为我……
“因为你不会说话是个特立独行的小哑巴才动了欺负你的心思才帮你解围的。怎么我都主动坦白了你还要记那么久啊?!”
被控制住了表达的途径,斑神便只是弯起眼看他,眼里有明晃晃的促狭。柏见盯了他一会儿才放开手,小声道:“可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的呀……虽然不能说话的样子是很可爱啦。”
完全不觉得被挚友夸可爱有什么问题的斑神先生只是笑,笑得柏见的表情慢慢带上了气恼的味道,扭头快步迈向前去,他才又低下头给柏见发了条讯息:所以,早上的调查有什么收获吗?
三天前柏见颇有点病急乱投医拉着他上医院又检查了一遍——结果自然是身体机能一切正常——正要失望离开的时候被某个幻影在医院兼职的员工逮个正着。
那个员工和柏见此前见过一次——在支援港岛区处理访客时柏见把自己弄进了幻影港岛区的医疗部门。但柏见碰见他穿着白大褂在医院里出现时还是顶诧异地说了一句:“所以你还真是医生?”
那当然,在医疗部门任职的许医生不仅兼职做医生,还是港大医学院毕业、曾任医学系社团社长的医生。因着这层关系他对最近医学院停尸间闹出来的疑似访客事件关心得很,听闻那个丧尸逃走后失去踪迹,不用上司派任务就自发地想加入搜索中,奈何能力只是“缝合”的他作为后勤人员实在没有自保的能力,正愁上哪去找个没有巡逻任务又有战斗力的同事搭伴的时候,因为斑神的缘故被连带着踢出巡逻排班的柏见就撞了上来。
左右在家静悄悄的也是闲着,柏见想着没准户外活动对斑神的恢复有所帮助,就拉着斑神答应下来,随后三人一起找了两三天,把港岛区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今天许医生提出“没准那家伙还藏在学校里”的构想,斑神要找我是做复诊,怕柏见等得心焦,就推着他跟许医生去搜索。
“完全是一无所获!”收到了讯息的柏见放慢了步伐重新恢复和友人并肩走的步调,叹着气忍不住抱怨道,“听那家伙讲了两个小时的超级英雄,我就看着他手机上那个蜘蛛侠挂件晃呀晃呀晃呀……真是个怪人,这年头还在用按键手机也是有够特立独行的。”
不折不扣的超级英雄迷不只是今天早上在喋喋不休,前天搜索的时候讲钢铁侠,昨天讲的则是蜘蛛侠,白大褂底下的衣服印的也是漫威宇宙,奈何柏见更喜欢假面骑士。自动把斑神笑说“一开始还真没看出来许医生是这种人”的声音在脑中补上,柏见继续说:“我去那个停尸间也看过了,现在那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但是!打开冰柜抽屉的时候里面居然有死老鼠!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写进报告里交上去,那些负责清理现场的家伙真的该再培训一下了!
“然后再学校里找的时候还意外找到了学生们很喜欢的一条流浪狗的尸体,许医生还哭了,说他做学生的时候也和那孩子是很好的朋友。”
斑神会说“那真可惜”,尽管他现在只是安静听着柏见唱的这出独角戏。柏见张牙舞爪地比划了一会儿,声音压了下去:“但是狗的尸体很奇怪,塞在很小的缝隙里……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进去的,但是又没有伤口和撕咬的痕迹,不像丧尸干的,许医生说他下午要调查这件事,让我先回来了,嗳,放他一个人去应该没事吧?”
没问题吧,平台上港大这边除了丧尸这事没有别的访客反应了。而且他紧急联系人是秦处长的号码,有什么问题秦处会兜底的。
“……怎么有人紧急联系人会是上司啊?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们两个背着我在三天之内混这么熟了?”
斑神的笑容带上了一点点勉强,打字的速度更快了,柏见一目十行地扫过他随后发过来的内容也忍不住扶着额叹口气:他好像没朋友憋了挺久的样子,你挨个询问沿街店铺的店主那会儿,他拉着我讲了不少,因为我说不了话没办法拒绝他嘛。聊他养过一只叫博士的章鱼,聊他老家,聊秦处长犹如神兵天降救过他……不过主要还是在讲超级英雄,他说要是有攻击类异能就好了,他也能做超级英雄什么的。
看到最后一句,柏见笑出声:“要是有战斗能力可是会三更半夜被叫起来去处理访客的,我倒是想把我的能力给他!”
哎呀,可我们上次受伤有治愈能力的后勤人员不也大晚上被叫过来吗?在幻影工作,没办法的事。比起那个,中午想吃什么?看过死老鼠后还吃得下吗,要不回去再吃?
“不要看扁我啊!”柏见叫着,“不仅可以吃,吃肉也没问题!我再也不会被叉烧包伤害到了、我是比死老鼠顽强百倍、千倍的老鼠哟!”
好好,最厉害的鼠,那中午想吃炖菜吗?我想冰箱里的食材应该还够用,现在回去做饭也来得及,吃完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午睡了。
无障碍地畅聊着与午饭相关的话题,两人向地铁站走去。
-01:01 p.m.-
在进食的同时以闲谈作为佐餐已经成了习惯,即便是失语症也不能阻止斑神在这种时候表达自己的想法,尽管柏见说一句他就要停下来敲敲打打好一会儿,但其乐在其中的模样还是成功地让柏见没能收住话匣子。
在想一件事。斑神打字。
“嗯?什么?”柏见把虾舀进自己碗里。吸足了汁水的虾肉富有弹性,奶味浓郁、味道鲜甜。
入职的时候有什么异能好像都是自己填表交上去的,有人隐瞒怎么办?
“怎么突然问这个?”柏见正舀起一勺鸡腿肉、胡萝卜、土豆和西兰花。
我医生的异能是读心,我在想他会不会经常被喊去在新同事填表的时候——说是指导填入职表格啦,实际上核对一下新同事的异能到底是什么。
“但是为什么要瞒报?没什么必要吧?”柏见把碗里的西兰花挨个夹出来塞进斑神的碗里。
又不吃西兰花,早知道不放了。
“这不是看冰箱里的菜就剩这几种,所以才说可以吃的嘛!结果发现还是吃肉比较不辱没你的手艺。”柏见装模作样辩解一句,末了咬着筷子思考,“幻影会提供对异能使用的改进建议、掌控异能的培训课,还有比咱俩当时操作专业不知道多少倍的异能评估,费那么大功夫隐瞒了能力又有什么好处呢?”
对幻影来说要管理那么多异能者真是劳心又费力啊,且不说存在隐瞒的可能性……有人异能因为一些原因改变自己又没意识到,这之类的呢?那么多员工资料,还有访客图鉴,都要随时更新,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大。
“担心什么,管那么多文件的又不是你。”
倒也是。但是有时会想,会不会有异能尚且未知的人恰好是坏人,据我所知同事们的异能奇形怪状的,有那样的犯罪者也许会比访客还难对付。
“那就是读心异能者和秦处长的事啦,好好吃饭啦——”柏见把锅里最后一点西兰花也夹进友人碗里,然后安心地把剩下的食物都捞起,“等会儿洗碗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就好好休息去。”
其实早上已经在我医生的诊室里睡够了……斑神想着,倒是没再放下餐具去打字,柏见主动给他躲懒的机会比什么都难得,他也不想就此辜负。
本以为躺下之后势必要经历一番辗转反侧,但睡意这玩意儿就像青苔,从不计较环境,抓一把撒在床上不多时就从缝隙里冒出来爬了他满身,玻璃花房就藏在绒密的青苔之中,加入一点阳光的要素,梦在午后的土壤生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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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神遥木在无面人们的宾馆睁开眼睛。梦的起点总是一样的,就像某个运行着服务器的在线游戏,只不过区别是不论他在梦里最后又去了哪里,下次睁开眼时还是在宾馆大厅的沙发上;并且他总能在入梦的第一时刻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尽管其中绝大多数梦境在醒来之后都会淡忘掉,仿佛有个网捞走了他的记忆吹成了泡泡放飞到了不知道哪里去,下次做梦时也不会还给他。
但是斑神遥木还是记得的,他总是在这座宾馆的大厅中睁开眼睛,从他有连贯的记忆起睡眠就是如此,比他得到能力的时间点还早得多。无面人的宾馆静悄悄的,来来往往皆是无面人——这没什么,他打小就记不住人的五官——他是这里最为格格不入的存在,可无面人们并不会对他的五官表现出异样的情绪,甚至懒得理会他在做什么,无面人们没有五官,但迈步的节奏依然是和“行色匆匆”相配的。他在这里像个透明人。
在确认他们并不是真看不到自己之前,幼年时期的斑神遥木花了点时间和许多次睡眠把整个宾馆都摸索了一遍。
这里的每一个转角都是不多不少的九十度,奇数的楼层在走廊里挂画框,偶数的楼层走廊尽头摆着花瓶,地面上统一铺着厚厚的地毯,纹样三十米一变,图案倒是大差不差,清洁工早中晚各打扫一次,花瓶中的花隔天换,颜色按照彩虹的顺序轮换。
房间没进去过,从没见有无面人从房间里进出,房门是实木的,光是把手放上去推一下都能感觉到其厚重感,门上金色的门牌刻着一丝不苟的应该是数字的字样,在暖黄色的走廊灯下闪着润润的柔光。
确认无面人并非看不到自己的契机则是大堂柜台坐着的那个无面人。无面人们人来人往,斑神遥木又不是会费心去记一个摆件的衣着的类型,但他能肯定柜台里的无面人一直都是同一个。斑神遥木管他叫“计算士”。不论何时、不论斑神遥木是否在看着他,那个无面人总是在做两件事:不是在数硬币,就是在刻门牌。
数硬币这件事占据了计算士绝大多数时间,特别的形式也是其从那些匆忙的无面人中被区别出成为斑神遥木第一个记住的个体的重要原因。并不是把硬币排列在桌上数,而是将手伸进半开的抽屉里,在不看面额的情况下左右手同时、分别摸索着数两堆硬币。柜台里坐着的计算士总是反复地做这事,刻板得仿佛有病理性的要素掺杂其中。
看了三天斑神遥木终于忍不住从被他拖过来的椅子上站起来,打开抽屉确认了里面藏着的当真是两堆硬币,刻着看不懂的数字但显而易见面额不同的各种硬币混杂在一起,斑神遥木将各类硬币都挑出来一枚放在桌上,这期间计算士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只是用没有五官的平滑面部静静朝向他,待他将抽屉恢复原状后才低下头重新数了起来。
待数完以后,计算士在面前的纸上写下记录。也是一些类似数字的东西,已经有了长长一串,每写下一个结果,纸卷就会长出一截去,只不过每天清洁工定时打扫时都会把漫出柜台的部分撕下,所以纸卷总不会变得太长。斑神遥木看不懂这里的数字,只知道这一串数字几乎没几个相同,三位数,第一位是一样的,但是第二位和第三位总在浮动,他取走了几枚硬币后一个新的数字出现在了计算士新写下的第一位。也许计算士自己也不知道这两堆硬币究竟有多少。
计算士偶尔没在数硬币,而是在雕刻门牌。看来宾馆里的门牌都是出自其手,一小块材质相同金灿灿还没有字样的牌子,他拿着小雕刻刀一点点雕琢,勾勒出一丝不苟仿佛是出自电脑的数字。但是斑神遥木发自内心地不喜欢雕刻这个行为本身,还有被刮下来满天飞金色的粉屑,于是无面人做雕刻的时候他就拆下那个装着硬币的抽屉,举着它到沙发上去数硬币——只数数量——还回来时两堆硬币被晃匀成了一堆。计算士纸卷上的结果变动隔段时间就势必出现。
待斑神遥木把数字摸索了大半,也有点已经厌倦了每次都要拖着椅子到计算士边上的生活,他在这一天走出门去从宾馆的梦一脚踏进了街道的梦中。无面人们明明是匆匆地从大门闯进宾馆,可他追出去时,街道上却什么也没有,建筑物们的表面覆盖着玻璃,天气晴朗,电线杆分隔出的天空里,一只巨大的水母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正在堂而皇之地游过街道——
待发烧之后的第一次入睡,斑神遥木又回到了宾馆,计算士还在数着硬币,无面人们沉默地走过,然而,大厅里第一次有了声音。
天花板高处不知何时装上了个小小的电视屏幕,有无面人学者在其中介绍着独角兽的生态,那些奇妙的生物有着金色的长毛,眼睛藏在毛发下,只一只独角高高突出。有一个穿西装的无面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穿过大厅,电话里的声音在大声训斥着他对客户的失礼态度。计算士的胸口铭牌上写着“计算士”,身后的钥匙版上挂满了钥匙,对应的门牌号是E101、E102。斑神遥木跳下沙发,跑出门去,宾馆的招牌上写着“海豚宾馆”。远处电线杆包围的天空中,一艘飞行艇绑着长长的挂幅飞向太阳——
这里是世界尽头,这里是冷酷仙境。
支取泪水作报酬,欢迎你来到这里。
-04:42 p.m.-
柏见敲门的时候,斑神其实醒了有一会儿了。梦惯例是没记住,正发着呆时敲门声响了,他便挪下床打开门,看见柏见已经穿戴整齐了:“许医生喊我去帮他把小狗的尸体收起来,你要一起出去吗?弄完了正好去吃晚餐。”
斑神没怎么犹豫地点点头,又扯扯自己身上的睡衣示意他稍等一会儿,待换完衣服他们就出发再次前往港岛区。
许医生已经等在学校门口了,今天下午好像也没有他的排班,没穿白大褂,一身休闲卫衣,仍然是哪个品牌的超级英雄联名款。就初次见面的第一印象来说,斑神本以为他会是个顶内向不健谈的人,事情则相近又不完全相同,对视是一次没有的,但提起喜爱的事情就又侃侃而谈起来。两人走到跟前,许医生显得有些不安地搓手,局部地道歉:“抱、抱歉,又要麻烦你们。”
“不打紧的,”柏见从善如流地回答,在外人的面前又换上了那一副斑神很熟悉的好好先生腔调,“左右在家也没什么事,我也想顺道再去看看停尸间的现场。说起来那孩子的尸体收起来后要怎么办?”
“我有联系殡葬馆,但是预约的时间还有些时日,所以打算先就近送到医学院的停尸间,那里现在被幻影接管了,尸体也暂时转移到我们医院去了,空间很够……”
斑神在他俩磕磕绊绊的话语声中放开了意识任由其飞远,想着:香港的殡葬服务还要排队吗?虚异访客的杀伤性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不成?于沉默中久违地感到有些无聊,他开始数外套两侧口袋里的硬币。
当语言和数字不再是理解的阻碍,斑神遥木就开始尝试着像计算士那样同时数两堆硬币的数值,这项活动在往后相当漫长的宾馆时光里作为某种生涯的一部分一直陪伴着他。得益于孩提时期优秀的学习和理解能力,他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迅速且准确地把答案报出来,计算士则日复一日地写着潦倒波折的数字,几度让斑神遥木觉得他或许曾经有那样强大又熟练的能力,但如今只剩下习惯。
他也从梦中学来了这样的习惯,从日本带到香港,左右不过是硬币的种类、触感和数额不一样了,花了几天时间就调频过来。眼下分布在他兜里的硬币数额很平均,左手是33元4毫,右手是32元8毫。
数了三遍都是这个数,他没再数第四遍,因为已经跟着另外两人的步伐到了小狗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许医生沉默着把背着的黑色背包放了下来,显然就是他给昔日友人临时准备的栖身之所了。柏见深吸一口气看向他们发现尸体的那堵墙根之后,正要承担起从那个狭小的缝隙中把尸体弄出来的任务而走上前去,斑神伸手拦下了他。
露出意为“交给我吧”的笑容,斑神轻轻巧巧地拿过了许医生本要递给柏见的橡胶手套,在两人的目光中蹲在缝隙前,摸索着将手探了进去。
与柏见不同,斑神在很早以前就对绝大多数死亡脱敏了——和自己的观念和解之后于他而言这些都是能用泛泛之论概括过去的东西。眼下他也对充斥在缝隙之间糟糕的气味毫无感想,面不改色地尝试着将那一团填得满满当当的东西尽可能完整地弄出来。
待这份工作差不多完成,他捧着小小的已经不成样子的尸体站了起来,长时间的蹲姿在骤然站起后导致了眩晕短暂地袭击了他的头脑。手套隔绝了指腹的感知,但是掌中的尸体因为稀碎而柔软的触感还有轻飘飘的重量还是反馈回了大脑,他尽可能放轻动作和呼吸走到许医生面前,把尸体放进了许医生撑开的背包口袋里。背包口袋里还有许医生放进去的看上去是给狗玩的半旧的骨头玩具和球。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罐鱼干,说不准,也会有狗喜欢吃鱼。
许医生毫无嫌弃之意地将手套也接了过去收好,之后拉上拉链,接下来只消送去医学院那个被幻影接管的停尸间先放置着就结束了。两人默契地让看起来低落了不少的他独自走在前面,落在后面用手机软件互相发消息。
没问题吧?脸色不好。
看完了全程且把那只狗软泥样的尸体尽收眼底,柏见的脸色的确变得很苍白,但是收到消息后还是回复:还好,有了心理准备,虽然还是有点超出预期……
其实我刚刚注意到,缝隙外面并没有什么挣扎的痕迹,反倒是尸体在的位置墙壁上有抓痕……简直就像活活把自己塞进去了,然后身体本能还有求生欲似的。
这句话柏见没回,斑神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下意识地把可能会导致他吃不下饭的感受毫无保留地如实相告,扭头就看见柏见低着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但就是没有回信。他连忙发了条消息换个话题补救:说起来,想到了猫。
这回有了回音:猫?
你叫它汽水。斑神补充。也有人喊它沙丁鱼。
喔哦……已经过去好久了。想它了吗?
说不上,但毕竟是唯一养过的宠物。还以为你会把它要去做成标本来着。
想过,但毕竟不是我的猫。
……也不是我的呀。给它名字的是你。
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可你还是养了汽水这么多年。
猫嘛,总是有主意的。它属于自己!
-05:56 p.m.-
许医生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寒气让柏见不适地拿手臂裹了裹自己。夏秋交际之时气候尚且炎热,出行并没有穿多厚的衣服,也就斑神还很有余裕地多穿了件外套,但在停尸间零下十几度的冷气前还是不足以提供保暖的效用。
沉默了一路,许医生的声音依旧满是不自在:“我进去就好了、麻烦帮我扶着门,虽然关上了从里面也能打开,但是还是有光安心点……”
柏见表示理解,帮他把住了门,看着许医生从有光的走廊一步踏进停尸间被门与墙分割开小小一块有光的地界,旋即他的身影被黑暗吞没。心里正想着以其现在的心情,也许该明天或者后天才能再次展开搜索逃走的丧尸的事,忽而看见冷冻柜上方和天花板几乎不存在的缝隙之间浮出一块能动的阴影,在天花板上急速扩大成人形,而许医生就在正下方全神贯注地摆弄着冷冻柜,浑然未觉。
来不及做解释,柏见愿意相信自己在刹那间导致他全身发毛的战斗感知,松开门——所幸斑神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冲了进去。
他一下把许医生撞开,代替他被天花板上落下的捕食者扑倒,瞬间的所见已经能够带来足够多的信息,比如哪怕那张脸的五官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他良好的记忆力还是第一时间把袭击者和内部通缉令里那张新生证件照对上了号,然而眼下也不容他做更多思考了,显然已经理智全无的人已经张着嘴要对他的肩膀咬下去了。
门在响声中关上了,停尸间里陷入黑暗,相隔几秒之后咬在什么物品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
因为斑神就在身边,柏见在无光的环境中看得很清楚:许医生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在找灯光开关;斑神就在门边,相较于方才走了几步,手中的雨伞被他远远丢了过来,丧尸就正正好好咬在那把雨伞上,非人的咬合力把伞架咬得几乎形变。
柏见一个弓身便将丧尸甩了下来,起身后回头握住伞柄强行将伞抽了出来。自失语症之后,斑神的言灵再也没能激活过,眼下失去能力的保护,这把伞显然也失去了作为武器的特质,抢下之后柏见用它重重击打怪物的头部,饱经摧残之后伞终是寿终正寝、从中断裂开,没有丝毫犹豫,柏见顺势将断掉的伞把又一次戳进丧尸张开的嘴里,使用的蛮力戳得丧尸直直后退,这才空出空间来让他稍作喘息。
情况还是很糟糕,虽然他的异能还在运作着,奈何休假太久,眼下他手上没有任何趁手的武器。在心里分析着,柏见握紧了拳头喃喃自语:“我现在可不是战斗状态啊……”
-06:22 p.m.-
因为没有武器,对怪物的镇压过去了相当漫长的时间,那个已经没有了未来的人形终于是带着身上大大小小由柏见砸出来的伤口倒下了。
柏见也不好受,需要保护没有战斗力的两个同事加上赤手空拳,导致他现在身上落下了不少被撕咬和抓挠的痕迹。战斗结束后,他略显疲倦地想要往冰柜上靠,旋即想起了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又绷紧了身体,而后被斑神裹上了自己的外套又扶着手臂稳住身形。
“哈……”友人的碰触让他卸去了全部的戒备和力气,萎靡下去压低了声音说,“今晚还是吃你做的菜吧,报告也拜托你了。许医生,还好吗?该开门出去了,冷得受不了。”
得到了青年搭在他手臂上的手紧了紧、传达过来镇静包容又稳定的情绪作回应,柏见吐出一口气,习惯性地小声抱怨:“真没想到就藏在这里,那么小的缝隙,到底是怎么藏进去的……”
此言一出,本只是在听着对方说话的斑神连脸上的笑容都滞住了,不自觉收紧的力度让令柏见诧异地抬起头,只看清了斑神无声做出的口型:章鱼。
“噼啪”的电流声之后,已经濒临极限的躯体倒在了斑神怀中。许医生收回又稳又准地直击柏见后颈的记忆消除电棍,声音轻轻巧巧:“原来最大档的功率真的能让人一瞬间昏过去呀。”
他的脸上扬起那种象牙塔中刚刚走出的学者与医者带点理想化的孩子气笑容:“柏见先生实在是太优秀太危险了,我不得不这么做。斑神先生也很聪明呢,只是这样一点线索就能联想到,真拿你没办法。”
理所当然地没有回应,斑神只是搂着柏见,用冷淡的目光注视着他。于是许医生的笑容又大了一点:“你真的和我的朋友很像,斑神先生。一面盯着我的动向一面想方设法寻找出路这一点也一模一样……我的,朋友们。”
从小到大,因为总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什么也做不好,甚至连哭也不会,我交不到朋友,唯一的朋友叫“博士”,是我养的章鱼——准确来说,是章鱼们。
该从何说起呢?斑神先生,专心做个敬业的听众好么?我知道很多反派都是因为话太多才会在事业将要成功之际功亏一篑,可是失去了能力和柏见先生的照顾的你,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就不要妄想能趁此机会脱困了。这是忠告。这里也没有信号,不是吗?
许医生状似随意地在说话时按灭了停尸间内的灯,斑神手中的电子设备就成了唯一光源。许医生又一挥手,连这个光源也熄灭,停尸间内恢复了黑暗。在零件飞溅落地的细碎声音里,许医生像聊起他最喜欢的超级英雄一般侃侃而谈:
不晓得你知不知道,章鱼这种生物真的是聪明得不得了,给它食物、给它安稳的环境,它隔着玻璃追逐你的手的时候却仍在想着要找到出口逃出去。它们往往只有两个下场,要么逃出去了在哪个角落里干巴了,要么因为逃不出去抑郁了很快死掉,或者干脆吃了自己。
但是没关系,只要它会在我说话时追逐着我的手指,那么它就是我最重要最宝贵的朋友。
说来真巧呀,第一只“博士”死掉的时候,恰好是我觉醒了能力没多久。为了让它能够长久地陪着我,我做了一个蛮大胆的尝试——
我把死掉的“博士”和新的“博士”缝在了一起。
这会难理解吗?前些天我和学弟,啊,就是地上躺着的那位,现在是我的朋友了,我和他说这事的时候,他花了好些时间才理解了其中的意思,毕竟那会儿他满脑子都是从这里出去的事,冷得要命也没心情听我讲话。他努力想跟着我的话做出表情的样子也和章鱼追着我的手指一模一样。
我想,那么聪明又那么镇定的斑神先生一定能比他更快理解的吧?况且你也是有异能的我的同类。你猜到了吧?没错,我用了我的“缝合”的能力,但是作用对象并不是物体,而是旧“博士”与新“博士”那虚无缥缈的精神。那是我的第一件作品,尽管我的肉眼无法捕捉到它身上所发生的形变,不过我想,针脚一定是凌乱又潦草的。
——当然,现在我在成了一名很优秀的外科医生的同时,也精进了缝合的技术,就算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也能把东西缝合得漂漂亮亮的,这点你放心。
就这样,我往章鱼们的身体里不断叠加着“博士”,我们得到了超越章鱼生命极限的时间。我只有一个朋友,但我有很多朋友。
可惜好景不长,当我发现我的朋友不再食用自己、表现得忧郁或者跟着我的手指聆听我的话语时,我意识到它们小小的身量或许已经无法承受住其意识的庞大体量。我试着将它挪进老鼠的身体,可也无济于事。
这时候我遇到了新朋友,小多。她真是个机敏得令人无可奈何的孩子,在我还在学校的时间里始终在观察着我并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危险,直到现在最近我才找到机会将她带出去。她真是了不得,趁着我的疏忽在麻药效果结束之后逃了出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猝然住进了太大的身体里的缘故,我的朋友无法适应,还觉得自己是老鼠和章鱼,当我找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将自己塞进了那个墙缝之中,奄奄一息……
话音未落,什么也没听进去的斑神拿着方才打斗中被柏见丢出去的断伞发动了突然袭击,可是紧接着血肉破开的声音是如此清晰。皮肤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疼痛的感觉却并没有在这一过程中失却太多,胸口处猝然被划开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让斑神彻底卸了力,靠着冰柜强撑着不倒下。
“方才你做了那么多的小动作,我都看见了,斑神先生。”许医生说,“我并不是很想使用切割的能力,这意味着我要亲手造就悲伤。但我也不想让事情超出掌控,抱歉,请你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先这样流着血吧。”
我很高兴你到这一步都没放弃,尽管你到底是欠缺了一点运气和能力,不过这样不停止思考的精神着实可贵。要是学弟也有你这么聪明就好了。
朋友在墙缝中等待死亡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思考究竟怎么保下“博士”。如你所见,我其实拥有两项能力,也就是和“缝合”相对的“切割”,也就是刚刚用在你身上的,但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下刀还是难如登天,我只能另辟蹊径。我想,没准人类的理性也许能够压制住我的朋友们彼此粘合在一起导致的错乱,就好比粘合剂,人的精神没准也是流体的,我想找个人来填进不同形状的朋友们彼此在“嘎吱嘎吱”摩擦着并不相合的意识里。
现在的社长邀请来参加社团的招新活动,就是一个砸在我脸上的机会。为了防止我的朋友再次强行将自己塞进缝隙里,我甚至尝试着将章鱼能钻进缝隙的柔软特质也一并缝了进去。
但是,人也有聪慧和愚钝、柔软和尖锐的差别,我搞砸了,他没能承载住我与朋友们相处的过于厚重的回忆,在不知道是老鼠还是狗的动物本能的驱使下闯了祸,甚至连幻影也出动了。残酷的事实摆在我眼前,我很难再和我的朋友长久相处了,不论是它现在敏感的身份,还是难以为继的状态,皆是阻碍。
我只能去找新朋友,可我哪有什么新朋友?
最后,我萌生出了一个顶糟糕、算是背叛的想法:相较于别人,我更加了解任务里的这只“丧尸”,倘若由我将它击败,我是不是也能成为英雄,拥有很多朋友?
这样的想法也就维持到见到你与柏见先生亲密无间的配合之前。我做不到像柏见先生一样纯粹又强大,“切割”的能力会带给我同等的痛楚,并不足以支撑我成为超级英雄。而且,也不能让我得到你这样的朋友吧。
——真是令人艳羡又嫉妒的感情。甚至不需要言语都能交流的默契,甚至连能力也息息相关。
黑暗中响起了脚步声,许医生来到了被斑神安置在墙边的柏见身边,从昏迷的人口袋中精准地摸出了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的脸,紧接着这只手机也在他手中四分五裂。许医生的声音疲倦了点:“谢谢你听我说话,斑神先生,还有柏见先生,愿意陪着我做事。”
我无以为报,便用这几天时间思考了一下。在我看来,柏见先生唯一的弱点就是你,斑神先生。如果能让你们亲密无间地永远在一起,我想你们的组合会更加厉害——实不相瞒,是我想要得到柏见先生的能力,可我还没试过把两个有能力的人的意识和能力都缝在一起。倘若在你们身上可行的话,我想我也可以。
为了不让你们两位有机会逃跑,我暂时“切割”掉了你们的联系。我翻了很久才在医疗部的档案里找到柏见先生能力导致的后遗症病历,万幸写得很清晰,所以这样的限制应该是有效的。在缝合完毕后我会帮你们重新修复联系的,请放心。
我会给你时间向柏见先生说明的,只是不知道柏见先生被电之后还能残留多少记忆,正好我也需要一点时间休息。
许医生输入密码,从内侧打开停尸间大门,外面的光照进来,刺得斑神眼睛生疼。
他坐在地上,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却还是拼尽全力将从背包中散落出来的属于流浪狗小多的球砸向许医生向外走的背影。许医生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寡淡得宛若非人:“你在指责我抛弃了朋友吗,斑神先生?”
在那双死气沉沉的品红色眼睛的注视下,他轻笑着说:“没关系,我已经找到新的朋友了。”
大门关上,停尸间内重新落入黑暗。
指尖钝钝的,恐怕要很用力按下去才能有感觉。这种情况下恐怕不能数硬币了。下意识将手伸向衣兜的位置,斑神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方才将外套脱下来裹在柏见身上这回事。寒冷的确会弱化思考的能力。
对,柏见。
他费劲地支起身子挪了一小段距离,挪到了柏见身边坐定。胸口处的伤口因为他的动作又泵出一些血液,凝血功能在这等低温下运作缓慢,他能感到衣物已经被浸透了,又因为低温析出冰凌,衣褶缝隙中也带上了冷冷的锐利感。
相似的场景:湿透了的衣物、与他相偎的柏见。只是在这其中加入了太多外力的因素,周身环绕着血腥气和没有电影照亮的黑暗,柏见挨了记忆消除电棍最大功率一下,醒来时不知道还能记得多少。
斑神有一搭没一搭想着。
说实话,他对自己活到那个时候持怀疑态度,手机也被许医生弄坏了,又是放假期间,在举目无亲的香港,被发现失踪恐怕是很久之后了,没准会被归咎于虚异访客导致的,这在幻影可太常见。
但是他还是没能停止思考,就像把两堆硬币放在两个口袋里分别数着,他仍然保持着大脑的活跃,想在死局中将柏见送出去。
他并不觉得许医生的话是虚张声势,那个人的确在一次又一次“搞砸了”之后变得谨慎又周密。现在被关在零下十几度的停尸间的两人,从根本上来说都是暂时性普通人,要从这个预设出发去寻找脱身之策。
要是还能使用能力就好了,偏到了这个份上,声带还是发不出声音,言灵根本的语言失去了效用,写下来的字也没有效果了。可他别无选择了。
斑神支起身子,沾着血的手指在片刻之后落在柏见的外套上。他不太确定地写着,哪管文不成文、句不成句,只要一个字生效也好,只有一个人活下去也好。
——机械性地祈祷着,想要抓住地狱中的蜘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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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神遥木大概是第一次在梦里见到少年时的柏见须完。
初见时的场景以他的记忆力来说是记不太住的,奈何柏见隔三差五地就要问上一回,来来去去地重复下只要柏见提出需要他完全能做到张口就来。
现在他又回到了学校的走廊里,残破的夕阳光辉下,刚刚吓跑了坏同学的柏见须完追在他身后,喊着“乌鸦先生”、“小美人鱼”、“斑神君”,接下来他就要烦不胜烦地回过头,用言灵让他手上渗着血珠的伤口止血愈合。这是他在失语症痊愈以后说出的第二句话。
只是按照记忆那样转过身去,面对着笑着看他的柏见须完,斑神遥木张了张嘴,发现了自己还是没能发出声音这一在梦境中也成立的事实。
柏见须完也不只是像记忆中那样看着他,在片刻凝视之后,黑发的少年笑得更加开心:“根本没怪你!想救谁便救了,这都是与任何人无关的我的事而已!”
斑神遥木在海豚宾馆的大厅里睁开眼睛。今天这栋建筑物不太一样了,染成深红色的墙壁在震颤着,大地在震颤着,计算士没在数硬币也没在刻门牌,无面人们不再匆忙而过,所有没有五官的脸都静静矗立着朝向他,变得透明的天穹顶上,深色与亮眼的品红色交错着的乒乓球树海绵和水母悬停在天空中,眼中的白色八角星跳跃着仿佛要穿过玻璃落在他身上。
滂沱的泪雨在他仰头的那一刻从天而降,世界范围内积攒十三年的雨灾,再袭电影院的夜晚未能到访的覆世洪水卷土重来,从地板开裂的缝隙中源源不断地冒出形形色色的物件,顺着一下子漫到了膝盖的积水四处漂流。
作为他异能媒介的雨伞、写着“不要西兰花”日文字的便利贴,甚至是那晚上从柏见腿上取下来的出租车铁栏。按照他的习惯他应该要把它们一件一件捡起来,甩干水分再平整干净,然后放进碟片盒里再插上标本针,待需要时拿出来阅读。
——曾经有个自称“姐姐”的女性想把他带到自有记忆起就一直困着他的工作室之外去,温柔又理想化的女性被田村先生发现之后,在他面前被做成了稻草人。那个晚上,斑神遥木睁开眼睛,头一回发现自己站在灰色风格装潢的宾馆之中。
那之后田村先生开始不时地逼迫他看着自己切开猫儿、活活取下猫心、丢进嘴里咀嚼后吞下,或是制作稻草人和石膏人。无面人们来来往往,没有人愿意停下来,他们没有耳朵,亦没有人听见他的呐喊。斑神遥木接纳了现状,孤身一人活在夹缝里,在合适的时机拆开了合适的礼物,和田村先生说再见。
此后的生活并没什么变化,他开始去上学,开始模仿着做像样的进食行为,仍然独自一人走在去家或者学校枯燥无味的两点一线上。
就这样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穿行在没有情感流向的世间,直到有一天——大约是第一次在和柏见见面时能够顺利在人群里分辨出他并叫出名字的时间点,柏见高高兴兴地领着他回了自己家,向他展示自己整整一个房间的标本珍藏还给他展示了粗略的制作流程。从柏见家回来以后,他睡下、醒来,海豚宾馆里难得是夕阳的景色,橘红色的阳光穿过了变得透明的窗户、墙壁和门扉,将他温柔地环抱其中,一缕漂亮的雾气自不会到来的夜晚中浮现,在他的注视下凝聚成一只生动的蝴蝶。
它有着黑色的底色和优雅的淡紫色花纹,看起来远渡重洋为他而来,海洋风暴致使它的翅膀残破大半,却不曾磨损它的风度丝毫。它幽灵般在暮色里悄然而至,落在他的手上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歇息,然后变成了待补完的标本。
自蝴蝶之后,宾馆的大厅里开始隔三差五地冒出一些他一看就能想起在何时见过的物件。
起初他只是把东西捡起来,放到计算士边上,计算士便抽空从数字堆里抬起头,为他找来了一个空的纸箱子来收纳这些东西,包括最初的蝴蝶。
没花多久,他等来了补全蝴蝶最适合的材料。看完近三小时的午夜电影回到家后,斑神遥木倒头就睡,如愿以偿地在睡梦中看到一束飞燕草放在桌上。极光一般如梦似幻的蓝紫色、柔弱却略有韧性的触感、轻得感知不到的重量。
他寻来镊子、胶水、碟片盒、标本针,珍而重之地将蝴蝶置入其中,又将花瓣一片片拆下,补在雾蝶因为风暴被摧毁的空缺之中。固定好最后的标本针之后,他盯着眼斑状的花纹发着愣,旋即猝不及防地掉下眼泪。
滴答声像是某个开关,色彩缤纷的物件在那一刻纷至杳来,宾馆正中央涌出的物品的喷泉:关于猫头的、稻草人的、雕刻刀的、蜡烛的、雨水的、童话书的、电影胶片的,猫头、稻草人、雕刻刀、蜡烛、雨水、童话书、电影胶片,一同冲出地面,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宛如令他的胸口隐隐作痛的某种情绪。
无面人们首次停了下来,计算士也停止数硬币或者刻门牌,它们都拿没有五官的脸看他,他们都在听着他的情绪。
一如此刻。
被记忆消除电棍击中之后,柏见其实落入了一个非常奇妙的境地里,不知道具备特别效力的道具和他的能力发生了什么反应,他昏了过去,但是既没有陷入昏迷,也没有被影响到记忆。许医生的自述和斑神的反应他都听了个完全,当半冻结的血液落在地上的声音传回来时, 他开始在名为躯壳的茧壳中挣扎起来。
没有用,这里只有他击打自己的回音,待许医生出去后,停尸间更是安静到了极点,斑神窸窸窣窣地靠近了他之后就没了动静,这让他心慌得不行。
是以能动的第一时间他就睁开眼从地上起身,暂时没太关心别的,伸手就摸到了就坐在他身边的斑神。先是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触及他的指尖,随后柏见抓着他的手翻身跨坐在他身上——此时此刻柏见发觉自己的感官完全退化回了普通人的水准,在全然的无光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手指还残留着些微迟缓的感觉。
管不了那么多,他索性用手指去确认斑神的状态。皮肤一片冰凉,胸口处湿漉漉的,还有呼吸但起伏已经很微弱了,掌心贴合,对方的指腹上残留着液体沾湿之后冷冻的干燥的感觉。他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蜂?”
没有得到哪怕是轻轻触碰的回应。过了约三分钟身下的人才有了略微动弹的反应,对方的手从他的手中猝不及防滑落,柏见循着轨迹追过去,发觉斑神正机械性地重复着“用手指沾自己流的血——在裹在他身上的外套布料上写字”的过程。
没有思想的要素,完全出自本能。
这件事让柏见无法再思考下去,他捧起斑神的脸,终于在一片死寂中听见了从对方喉咙里拼尽全力想要迸发出来的“嗬嗬”的鸣喘。
该告诉他:自己也在聆听着他这事的。柏见为自己曾经很少告知不善表达的友人感到后悔。眼下要怎么传达,他也只好以第一想法、也就是本能来回应本能。
声音里已经溢出了哭腔,他喊:“所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最感激的事就是和你相遇了……要道歉的话,你倒是喊出我的名字啊!”
铺天盖地的血色在暴雨中崩解,斑神遥木浸在水中,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母亲”的影子越来越近了,在雨水将要淹没此处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之时,“她”要来接走他了。
碟片盒散落在水面上,脆弱的透明外壳里,猫头、半边身子是花瓣的蝴蝶、针线包、画着线条老鼠的打口磁带都在同等地被水浸透。他却生不出半分抢救的心思。是呀,是呀,正应了那句“回归”,他在外面待得够久了,该回家了,否则只会伤害到重要的人。
此事终了。
回应着“母亲”,正要伸出手去,水面波折又起,一艘纸折的月亮形的船披着光华乘风破浪而来,闯进他的视野夺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莫名的期待升腾起,他伸出手去,触及了某个人柔软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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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及表达爱意,柏见须完应该是其中的佼佼者。曾经良好的家庭环境和教育使得他真真切切地拥有了感知爱与表达爱的能力,其所处的成长环境有限的爱又造就了其彷徨着想要挥洒更多的爱得到更多回应的欲望。与斑神相遇之后,柏见总是在率性又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感受,讨厌的事和喜欢的事、梦想,都是闲谈囊括的内容。可柏见的言语还是始终不触及情绪的核心,好比瞬间冻结的火焰,绮丽、跳跃又绚烂,却依旧是沉寂而冰冷的。
好在此时此刻,在攀着仅有的蜘蛛丝在悬崖上相拥着起舞的处境里,他找到了不那么恰当却能够直观地表达自己的方式。那或许源自于童话。
意识回笼,身体依旧处在寒冷与缺血的眩晕之中,就像在一只装满水沉甸甸的黑暗的水箱中,斑神花了一点时间才察觉到他正与柏见亲密无间地相拥着,周围除却看不见的水波就只能感知到彼此的气息。事实是他们在温度趋近零下二十度的停尸间接吻,在冰冷又干燥的场所气息交缠。
不论如何,的确将斑神从无光无氧的月球背面拉出,从窒息感中生还。连眼睫都浸得湿漉漉的,泪水在涌出后迅速凝结,眼上变得沉重的,胸口也沉甸甸的,海豚宾馆的地面在开裂,形形色色贯穿其生命的事物在重新涌出。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在被放开之后呆呆地吐出两个字:“须完。”
天上又下起了雨。
“傻瓜!”柏见须完的眼泪直直落在他的脸上,对于他此刻的体温来说有点太滚烫,声音里下了十三年的泪雨已然停息,“接吻才能把你唤醒,你当真是公主不成?”
“啊……也说不定。先出去再说话,好么?”他以闲聊的语气回答。于是,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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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神遥木在海豚宾馆睁开眼睛。无面人匆匆而过,计算士在数着硬币,此地没有暮色,没有没过膝盖的大雨,也同样没有他的那一箱碟片盒。好比一个出生地点固定的独立服务器的游戏,眼下所有数据都重置了。
不,仍然是有不同的。他看见刚从走廊不多不少正好九十度的转角转出来的那孩子,脸上是感到无聊了的神情,接下来就要扯着椅子去柜台里看无面人数硬币,他还会给那个无面人起一个名字,叫“计算士”。毕竟斑神遥木在幼时就是这样度过了时间的。
小孩在他面前停住了,原因无他,只不过是斑神遥木坐着的椅子就是宾馆大厅里唯一一把他能拖动的。那孩子睁着空无一物的眼睛在看着他,他也在看着那孩子。
为什么会在某一天、某一时、某一刻,心血来潮地走出宾馆大门,看到“母亲”,得到能力呢?
因为感到无聊了,因为除了计算士之外有一个无面人坐在他的椅子上看着他,最后给了他一把枪,让他感到有底气走出门去。
他会用这把枪向“母亲”射击,在扣动扳机的刹那想起田村先生说他终会弑杀父母和珍爱的一切的诅咒,而后得到母亲的回礼,在回到现世并在工作室里发了好久的高烧之后打开门去,回敬田村先生以诅咒。
知道了接下来所有的走向,就意味着此刻坐在这里的读者——斑神遥木,得到了这个故事的决定权:是接受诅咒,走上田村先生所指之路,在尽头弑杀珍爱的一切;还是放弃能力,放弃相遇?
斑神遥木在有限的对视的时间里想明白了这一切。
他摸过身上所有的口袋,硬币不在、便签不在、烟不在、火柴盒不在、柠檬糖不在,浑身上下只有一对耳坠还挂在他身上。他摘下一只。品红色的菱形,在天花板温和的顶灯下反射着清凌凌的光芒,稍加形变就能和另外一只组成一枚方正的八角星。
他开口,话语染上了与耳坠相同的品红色光辉,融入宾馆的墙壁。想来在孩子眼中只是一个仍然沉默的无面人,他到底还是说了出来,这是头一回,以他的能力说出的,绝非诅咒而是祝福的话语:“去吧,这样才能遇见他。”
左右这些都是成为人必须的。而后才能相携着穿过命运的沙尘暴,到达命运的彼方。
-09:07 p.m.-
终于是到了幻影的救护车上,背着斑神走了一路的柏见卸去了力气,在同事奇怪的目光中把那件写满了横七竖八的血迹的外套妥帖地收入怀中。
这导致他稍晚点才发现戴着呼吸面罩的斑神睁开了眼睛。
他握住他的手,满眼紧张地检查斑神的情况,发出了一声轻咦。斑神感觉到他的手指穿过了头发碰了碰自己的耳垂,像一粒雪轻飘飘地落在耳畔。柏见满眼困惑地说:“落在哪里了么?”
他努力弯着眼朝柏见笑了笑,向他表达“这不重要”的情绪,紧接着就得到了柏见落在他耳侧的一吻,周围同事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中,直白又热烈的感情和呼出的气息一起打在耳的皮肤上。
“没关系,用我的工资再买一对,我来挑给你。”柏见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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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博主写到打啵的时候放弃了脑子开始满键盘乱滚。
因为构思里都是很碎片化的叙事索性加上了时间来进行。倒过来的时间像颜文字,俺不中嘞。
写得很折磨,每天都困得手指无力脑子也停摆,进度很慢,写得很焦躁,一边阴暗地写一边恨自己并拷问,反复思考这个白怎么告才好,阿斑这个背景设定怎么表现才好,结果在焦躁感里搓了个我觉得很变态的坏人出来。最后索性:写到哪算哪得了。
但是都麦麸了不麦完不太好.jpg遂捏着鼻子坚持。我的感想是如果有下次我将只开一张卡然后欢欢喜喜摸大鱼。
对这俩男的怎么有力气在低温下坚持这么久小编也很疑惑,请不要较真。寒冷黑暗和触摸叠加比较有氛围,就算毛细血管爆了四肢冻坏死我也只能说一切有幻影医疗。
顺便一提,许医生全名叫许空集,怪名怪人。
ooc致歉,设定以亲妈为准。
楚姐:我在支持他俩谈恋爱.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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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让我们来总结一下情况。”
红发的女性放下手中的打印纸,向后靠在椅背上。“几天前,中文大学有个女孩子约好和男朋友在莲花池约会但她男朋友没来,她独自落水后被访客附身了。方先生你在莲花池边转悠了三天也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恋爱脑访客于是希望我来假扮你的女朋友配合你钓她出来?”
“对,虽然我觉得她大概是想私奔或者殉情来着,另一方是怂了没来。总之这些细节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目标大概率是情侣而不是单身男人。”方黯耸了耸肩,端起面前的汽水灌了两口。
此时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尚且不到奥罗拉酒吧营业的时间,招牌的星空灯并未亮起。本应明媚的阳光被轻薄的纱窗挡住,与悬于天花板上的玻璃管一同在室内投下一片片柔和的阴影。
酒吧的老板陷在柔软的沙发座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垂到肩上的红发,语气轻柔,像是呢喃自语,“所以...方先生做过调查,应该知道失约了的另一方是谁了吧......试过了吗?”
“什么?”方黯挑起眉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说本来打算一起的那个男的?他好像也没想到会出这事儿,挺崩溃的,后面大概是要转学了吧。”
“啊,抱歉。”红发女性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她想问的其实并不是这个,但并没有解释的打算,语气轻快的转换了话题,“邀请我来假扮情侣吗,没问题,我今天很闲,稍微做点准备就能出发。那么,请问方黯先生,您有过约会的经验吗?”
方黯的脸僵了一瞬。
回想起来他大半生都在给人当刀子使,哪儿有时间考虑这些有的没的风花雪月的事。就在他还在嘶嘶吸着气考虑和同僚一起混进酒会的经历能不能算得上约会,酒吧老板已经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好的,我知道啦。”
他从那副笑容中读出了某种近似安抚的含义,似乎在说,没关系,一切都交给我就好啦。
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呢?
方黯默默看向天花板,大商场里无论是地板还是顶灯都亮的吓人,销售员殷切的夸耀一句接一句。一旁红发的女性友善又亲切的和她们讨论着时下流行的穿搭风格,一边拿着几件半袖衬衫在他身上比比划划。
“莱西,我姑且还是有一些乔装打扮的经验的,你用不着......”趁着店员去拿试穿号码时,方黯苦着脸凑到莱西耳边试图夺回穿衣自由的权利,但话刚出口就被轻飘飘的打断了。
“难道方黯先生打算就穿着现在的这身去约会吗?还是打算穿您入店三分钟内选中的那件和您身上完全同一款式只是换了个颜色的连帽衫加老年T恤?虽然连帽衫也可以是彰显少年感的单品之一但不得不说您的体型加这种松松垮垮的衣料只会更显得壮硕呢,放弃吧。”
“......但我们还得动手,穿的太正式怕是不好行动。”一生不羁爱自由的杂货店长尝试着做最后挣扎,未果,被无情的推进试衣间。
“这种裁剪只要选好尺码是不会影响你活动的。”女性双手合十,脸色混合着两分拜托三分命令和五成以上的看好戏的表情,“我们的年龄已经超标,别的地方总得不能再敷衍啦。”
绝口不提最大的问题分明是他们两个根本就是只为任务的临时凑对。
话虽如此,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但看着红发女性笑意盈盈的脸,方先生到底是没把这话说出口。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换好衣服,紧接着就被挽着胳膊带进看起来就不算便宜的理发厅,听莱西熟门熟路的和发型师打了招呼。
“麻烦给他把脸刮干净,再打理个清爽点的发型。用我的会员卡。顺便问一下,方黯先生您有什么特定喜欢的类型吗?”
“......啊?”理发椅子上的老方先生露出一脸茫然。
“唔,比如你的暗恋对象或者幻想女友是怎样的人?让我稍微参考一下,方便你进入角色。”
“这问题你真难为我...”方黯蹙起眉头,“不过真的要有个女友的话,那还是温柔又不失活力的比较好。不会管来管去的,给彼此都留些空间那种。”
“哎,这种性格上的要求最麻烦了。个人来说比较希望你能给出些黑长直啦白裙子啦之类更具体的形象。”红发女性笑意不减的抱怨。“那么我也去准备一下,等会见。”
被发型师放行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方黯摸着刮干净的下巴,像是被剃了毛的绵羊,总感觉颈子凉飕飕的,怎么也不自在。倒是楚廖辰看到他的新造型后兴致勃勃的挑起眉,当场掏出手机连拍了好几张。
“和方先生平时的风格相差很多呢,需要给你也发一份留念吗?”注意到方黯的一脸不至如此的神情,她毫不掩饰晃了晃手机。“或许在公司群里也发一份?”
“还是不要了吧,任务,任务要紧。”中年男性咳了几声。“您这身打扮也不差,看起来至少年轻了十岁。”
“秘诀是水感高光和糖果色唇釉,再修整一下眉形。”楚廖辰耸耸肩,轻车熟路的挽上方黯的胳膊,顺带虚空戳了戳肩膀上趴着的小蝎子。她换了一身浅色连衣裙,妆发也跟着一起调整过,相比酒吧中常见的形象看起来柔软甜美了许多。
“需要我表现的害怕一点吗?增加些氛围感。”红发女性微笑提议。
“没有这个必要吧!”
根据之前的报告,访客出现的地点是九龙公园莲花池。
并不是莲花开放的季节,水面上浮着成片的莲叶,郁郁葱葱的水生植物间架着曲折的栈道,深红的围栏在昏暗的灯光中看起来几乎是黑色。
或许因为深夜,又或许是之前凶案的原因,莲花池附近并没有看到多少游人——好不容易碰到的几对看起来还都挺眼熟,大概率也是接了任务的同事。
“不知道是哪一组会先碰到那位辫子姑娘呢,真期待呀~”楚廖辰语气轻快的像是在讨论晚饭的菜单,连带的方黯也差点被悠闲的氛围带偏。
“你真是一点也不紧张啊。”仗着有蝎子小六帮忙监视四周,他顺理成章的加入了闲谈。
“根据研究,据说很大一部分虚异访客对人类的情绪其实是非常敏感的,有些甚至是以特定的情绪为食。所以呢,超出平常的心境,陷入情绪漩涡的人们更容易被访客攻击。而在与访客的战斗中保持平稳的心境更容易获取有利的地位。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嘛。”
红发女性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拍了拍手,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不过,我们这次的目标是要勾引访客现身吧~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只访客更容易被情侣之间的氛围吸引,那么,来聊聊恋爱的话题吧~你有过喜欢的人嘛?”
“......”这话题到底是怎么又偏到这儿来的。方黯啧了一声,摇头。“没,这个是真没有。”
“真的?从来没有过?”女性偏头追问,“真遗憾。连秦老板都至少有过两届相好的了。”
“就他那个每天忙的团团转的工作量居然还有时间谈恋爱啊真是厉害不愧大老板我们一般人学不来的...”方黯假咳两声,强行压住好奇心绕开了顶头上司的八卦。“咳,我是觉得,做人还是不要太寄托爱情比较好...也不知道现在年轻人怎么想的,今天爱的死去活来的明天分手了又闹得要生要死的,又伤神又劳心的,像这个运气不好的还真把自己给作死了,就挺没那个必要的......”
“这样?”不置可否的语气。
“是啊,不管怎么说,首先还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吧。”
“我明白了,怪不得方先生至今为止恋爱经历为零。”
“喂,你这话说的多少带点人身攻击了啊。”
“等到遇到就会明白啦。爱这种感情,可不是靠着理智能够控制的。就像人类很难靠着憋气闷死自己一样。”红发的女性轻点着脸侧,深色的瞳孔在幽暗的光线下依旧含着火光,“当然,外在行为最好还是要控制一下,只有逃跑才能在一起的爱恋就足够悲哀了,死掉后还胡乱报复牵扯到别人那果然还是烧掉比较快。”
“第一句先不论,后面的我倒是赞同......”有些顶不住闪烁的目光,方黯转移了视线,“谈恋爱这种私事扯到别人总归....”不太好。
他先注意到的是水中的倒影。黑绿的水面是破碎的玻璃,其下固定着破碎的一团,如同被强行抻开的昆虫尸体。视线顺着倒影向上,不自然的倒影上方,是蜷着身子坐在凳子上的麻花辫女性。
“居然真的被钓出来了啊。”方黯顿时来了精神,小蝎子化作长鞭握在手上,随即横扫而出。
“啊,不用先交流一下嘛。”见状,楚廖辰从善如流的后退了两步,随手打破早已准备好的道具棱镜。咔嚓一声脆响,四周的空间连同水面像镜子一般复制了一层。
这样一来访客就被固定在这个空间中无处可逃了。
做完辅助该做的事,楚廖辰托着下巴,在一边看着三根麻花...五根麻花在空中晃来晃去。看得出来辫子姑娘力气是真的不小,如果普通人被她抓到大概是挣不开的。但是在方老板精湛的甩鞭压制下只有连连躲闪的份儿。
应该挺快就能结束的吧,回去之后还能赶得上和两个小朋友一起吃顿夜宵,在日出前把报告凑合弄完,楚廖辰愉快的想着。突然,她感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
是有相熟的客人发来了信息,言辞客气的询问他们的工作什么时候能结束。
“很快就好。”红发女性勾着唇角回复,将手机收回口袋。
她轻轻吸气,抬起手腕。
方黯的鞭子一直瞄着访客的心脏喉咙,动作干脆利落。看得出来他对战人形的经验异常丰富,走的大概还是那种一击制敌的路子。但对上本身结构超出常理的访客,这种力度的攻击还远不够致命,大概得多重复那么十次八次的才能耗干它的力气。
平时的话慢慢磨也没问题,但楚廖辰想要快点结束了。
压缩,积蓄,最后,在瞬间点燃。人形访客头部的位置猛的爆出火焰,像是炸开的烟花。剧烈加热的空气膨胀发出爆鸣,和辫子姑娘的惨叫声混在了一起。
方黯抓住机会补了几下狠的,人形的访客很快就委靡下去,像是融化的蜡烛一般就地化成了一滩,流进了莲花池子里。
“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中年男性深深呼了口气。“辛苦了,今天也挺晚的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去,报告等明天...你看什么呢?”
“水下面好像还有......”楚廖辰探头看了看莲花池的水面,又看了看方黯身后,停住了话头。
中年男性跟着回过头。旁边不远处站着名眉目如画的青年,长直的及肩黑发,带着暗纹的长外套妥帖的搭在肩上,像是鸟雀收起的翅膀。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虽然对方语气温和,方黯还是猛的吸了口冷气。心想着要遭要遭,这小祖宗是啥时候跑过来的?!
“没关系,这边工作已经结束了。茨先生来的时间可真是正好。”还没等方黯来得及张嘴解释,红发的酒吧老板已经先一步抢占了话题,“倒是好久没见你们两位来奥罗拉做客了呢,新进了一批梅子酒,我觉得应该是你会喜欢的口味,有空记得过来尝尝。”
“等我腾出时间来一定。楚姐的品味向来不错,要是不留神错过机会就太可惜了。”
“对吧~”
眼见这俩猜不透在想什么的家伙倒是先客客气气的寒暄起来了。方黯猫着腰试图往旁边的阴影里缩,没成想被红发女性按着后背往前推了一把,他措不及防向前两步,被茨鸠一把抓住了手腕。
方黯象征性甩了甩手,意料之中的没能挣脱。
“既然你们这边已经结束,我就先带他回去休息了。”长发青年颔首示意,“之后有时间再上门拜访。”
行吧,行吧。送上门的车不坐白不做。方黯认命的跟了上去,连肩膀上的小蝎子都蔫巴巴的缩进了领子里。临了前又回过头,最后挣扎一般看向站在一边笑盈盈的女性,“要不送你一起回去?都这个点儿了...”
“没关系,这边的收尾处理我一个人就能完成。祝两位约会愉快。”
“不是,怎么就约会了,这话题跳的到底哪儿跟哪儿啊?!”
挥手送别两人后,楚廖辰挽着裙子蹲在水边,注视着恢复了漆黑平静的水面。“太黑了,看不清楚啊。要是把手电筒一起带过来就好啦。”说着,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只灰扑扑的仙女棒,丢进水中。
明亮的烟花穿过层叠的碎片,在水中燃起,小小的火光照亮了莲花池底的景象。
第一眼看上去那似乎是一具很年轻的尸体,穿着素色的裙子,像盛开的莲花一样在水中漂浮着。在人形头部的位置,盘踞着大群细密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发丝,或许是怪诞的线虫,井然有序的在皮肤间穿梭着,将一片又一片分属于不同人的五官随机缝合在已经碎的七零八碎的脑袋上。
“怪不得看不到脸呢。”注视着水中的火焰熄灭,红发的女性拍拍手,发出原来如此的叹息。
在水下炸掉的话果然还是有点勉强,还是叫专业对口的同事来收尾吧。
小乔的卡,谢谢周sir互动!
一、
乔缬是被黄油和烤面包片的香味唤醒的。今天的工作安排全在晚上,他本以为可以睡到中午才从被窝里钻出来。“白天不是没事儿干的嘛?”他眯着眼摸到客厅,出云看起来已经填饱肚子准备出门了。
“突发的任务,我要去一次荷花池。”出云边说把外套套上,“你先把早饭吃了再回去睡。”
乔缬耸了耸肩,他觉得自从腊味饭那次任务以后,自己好像彻底被对方当成了青少年来对待。出云自己掏钱租了一间更宽敞的屋子,带厨带厅能采光,还有伸腿顶不到墙壁的卧室,这些反而令他有点不适应,现在连作息三餐也越发规律了起来。但一想想这些都被免费送到自己跟前,他又觉得自己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现在算是全占了。
“荷花池……哦,是那个半夜专挑情侣杀的。不过天这么亮就走啊……和谁一起来着?”
对方难得地沉默了片刻,手搭在腰后面的匕首上老半天才放下来。“我自己去。”
“……你也太不会撒谎了,我是你老板当年绝对不会把你送去局子挡枪。”乔缬啃着吐司,同时瞥了对方一眼。“算了你的活儿我管不着,别出事就行。或者你换个日子——分我三成劳务费,一起去处理了?”
“不用。”她突然猛地往后退一大步,顺手拉开房门,逃一般地迈了出去。
“……搞不明白。”乔缬想了想也许还是因为上次的口角令她对自己产生了一些看法,但结合最近的日常相处重新思考后,他又认为不是这么回事。他想起昨晚出云在进门前接了好一会儿电话,尽管居住环境比以前好上不少,但隔音上终归还是差了些。乔缬听不明白对方当时满口的日语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对方大概和老家的谁闹得不怎么愉快,而接着就是今天心虚又语气僵硬地表示要自己去解决荷花池的问题。
难不成那个案子也与她本人有关?难道自己招了个先天吸引访客的圣体过来……理智告诉乔缬不要掺和太多关于对方的事情。当初把她从那几个黑帮成员手里救下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必定与安逸平和的生活无关,也正是为了避免她给自己带来更多麻烦,乔缬才选择向幻影汇报了这名没有归属的超能力者。毕竟那可靠的秦处长有朝一日也会从自己的情报网里得到信息把她招揽过来,可这样达成的结果就和乔缬主动上报不一样了——比方说现在的出云觉得能进入幻影,并且能从过往的身份中脱离出来都是乔缬的功劳。以至于此时此刻自己还能免费吃她做的饭。
乔缬看了一眼桌上最后剩余的一片面包,趁热气还没彻底消散将它送进自己嘴里。至少她没心思害自己这点是真的,毕竟刚才那一出拙劣的遮遮掩掩下还带着点愧疚。
不过这么一折腾也让他没了困意,他本打算吃完早饭就回房间接着睡,现在却转念翻出前些日子购置好的服饰。他对着镜子将义眼取下,用剩下的那只眼睛看着自己一点点变成另一幅样貌——昨晚他还琢磨出发前找出云给自己化个妆,结果现在这个计划算是泡汤了。最终他决定厚着脸皮去商场的化妆品专柜蹭一个。
由于出发得太早,他在和周重林约好见面的地点附近闲逛了好一会儿——不仅蹭到了妆,自己也花了钱出去。他一边等周重林,一边掏出柜台推销给自己的口红看了又看,心里头已经默默把这笔账记了下来,寻思着回去以后再找个由头让幻影那边把钱给出了。
“周sir,这里,这里哦——”在临近黄昏,街上逐渐因为交通高峰而热闹起来的时候,他找到了自己等待许久的任务搭档。于是他用力挥了好几下胳膊,见对方看到自己后眼中泛起的诧异,他笑得更开心了。
“原来是乔缬啊,你来得可真早。”周重林拎着他的公文包走了过来,看起来是刚从警署打完卡出来。“不得不说……真的见识到本人以后还是觉得挺奇妙的。”
“是吧?很神奇吧?要不是秦老大不许,我就拿这本事去卖艺,比到处打零工安全好赚不是嘛。”他看周重林笑了,兴许是因为自己提到了秦石后,周重林便想到了对方一脸困扰的样子。乔缬当然不会跟秦石提这种想法,只是因为那位处长最近好像时常会把视线落在面前的警察身上,所以他也自然打算把话题多往对方身上拐一拐。
“那他可要为难了,”周重林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眼乔缬的装扮,“顺便问一下,这套衣服是……?”
“公费买的,在走报销流程。”乔缬语毕还转了个圈给对方进行展示——高档皮革的外套上还裹一条绣着轻奢品牌标志的围巾,外套下则是成套搭配的连衣裙。就连腿上的长靴价格也谈不上便宜。“太贵的就不好开口了,这样的水准正正好。买这套之前我去浸大外面蹲了一整天,然后选到了正好能穿上它们的漂亮姑娘。”他说完顺便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申请下来的?”据周重林所闻幻影的确会给员工提供任务时需要的物资,如果只是乔装成女学生吸引目标的话,普通的日常衣物就可以做到,乔缬选的这些明显超过了前者的价格。
“这个啊,因为我说,越是看上去条件优渥、生活幸福的模样就越容易引人——引访客注目呀……这还得谢谢周sir的情报。”
周重林了然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乔缬想了想,或许是不太习惯看自己这种外行人员赤裸裸地将的士司机心理拉出来剖析一通。但那又何妨呢?乔缬觉得自己没有判断错,他不知道访客是怎么思考的,但他知道在访客引诱下的人心会逐渐扭曲成什么样子。“对了周sir!离天黑还有一会儿,现在请即将只身赴险的学生妹妹喝一杯甜甜的奶茶可以吗?”
二、
正如天气预报所播的那般,随着夜幕的降临,雨滴也从空中淅淅沥沥落下。“你确定它真的会开到这儿来吗?”乔缬撑起雨伞,认真地打量起每一辆从远处驶来的的士。现在他已经十分惯于使用他人的感官和躯体了。记得第一次使用异能的时候,自己被骤然清晰敞亮的世界刺激到眩晕。尽管借来的双眼本身并没有不适,但他还是倚着洗手池呕吐了好一会儿。
“地点是通过多次统计得出来的,大概率目标会在这片区域出没。”周重林也同样顶着车辆驶来的方向,“万一真的扑空了也没关系,扩大范围重新统计,必要的话下次可以申请增派人手。”
“不愧是阿sir思维,真周到……哎,你看那个。”乔缬说着把伞收起来,抬手朝一辆破旧的的士招呼。他闻到腐肉和干涸的血的味道,车上的牌号也已然模糊不清,但想必这辆异常的车辆根本不会被路上的监控拍摄到。他模仿着昨日观察过的那名女孩的模样,三两步踩着水坑往上车点蹦跶过去,他感觉自己手里被塞了两颗冰凉光滑的石子,同时听到身后传来“万事小心”的关照,回头一看发现周重林已经从眼前消失了,只剩下流沙一般塌陷下去的地面,混在积水中几乎不会被人发现。而片刻之后,那流动的地面也彻底恢复了原样,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司机先生,麻烦去九龙公园哦,谢谢!”乔缬坐进车内,还对后视镜里的人影挥手打了个招呼。他顺口把早上出云要去的任务点报了——反正这司机也不会真的载自己过去。随着跟前传来没有情绪起伏的一声回应,的士发动了。说起来周sir会在哪里呢……地下?虽说对方曾描述过自己的能力,但要想象一名人类完全融入其他物质,这还是另乔缬感觉到了几分奇妙。他一边打量路况,一边思考起周重林这个人来了。他们是第一次搭档,起初是因为自己的上司最近似乎对周重林有点兴趣,他便在对方接到任务的时候主动凑了过去,顺便试着讨要一些自己想要的信息,一番试探下来乔缬确实达到了一点自己的目的,只是对方把答复全都藏在了警务人员的官场话下面。这名警察深不见底,行事作风就和他的能力一般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兴许秦老大还得好好努力呢。”他把玩着手里一黑一白两枚棋子,不由得感慨。此时此刻周重林应该正潜伏于离他们不远的方位,他们出发前约定过,在抵达目的地后乔缬想办法把司机牵制在车里,随后由周重林出其不意现身拿下对方。
“怎么了?”司机听到了乔缬的话,语气平淡地开口发问。
“没什么,同学间的情感小事。”
“这样啊……话说回来,这么晚了独自回家?男朋友不来接你吗?”
“人家还小,不考虑这种事情啦。”乔缬说完打了个呵欠,佯装困倦,他瞥了一眼窗外,发现路线已经偏了。“司机先生,还要多久才能到呀?”
这回他没有很快得到答复,在短暂的片刻之后,对方才轻声地说了一句“快了”,继而踩下油门。乔缬思忖着加速一下应该不至于影响周重林的追踪——这司机索性一开始就原形毕露倒无所谓,他没想到对方会像此刻这般沉默寡言,乔缬觉得再呆得久一些自己就真的快睡着了。
“谢谢你哦,司机先生,主要是最近不是传得人心惶惶嘛……雨夜杀人的士什么的。”他说着抱起胳膊,手指正好能勾到藏在怀里的枪。周重林似乎对自己从黑市搞来的玩意儿颇有微词,不过好在最终他没有多管自己的事。“专门挑人家这种年轻可爱的女孩子下手,好像也影响到了这个行业收入来着……当然人家是相信司机先生的!不然也不会坐您的车了!”
司机应了一声,不再多做答复。他在临近某个岔路的时候向右拐弯,将车驶向与九龙公园相反的方向,乔缬垂着脑袋装作闭目养神,表现出自己没有注意到异常的样子。
“不过我有朋友在警署工作,我听他说过,有的凶手会在杀人后感到后悔:也许是真的因为身上还留有未泯的良知,也许只是害怕有朝一日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罪行。悔恨过后又会升起新一轮的杀意,无止无休——”
他感觉车忽然被刹住了,惯性使得他不由得晃了一下身子。他本以为司机即将动手,抬头一看却只有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了光。
“这世上真有这么可怕的人?”司机缓慢地答复起乔缬来,他仍旧语速缓慢,语调单一,似乎并没有被乔缬的话煽动出什么情绪来。“犯了错会后悔,说明他也有苦衷吧……”
“可这是两回事耶。”乔缬摇头否认,任由红灯过后司机继续往更偏僻的远郊行驶。“哦对了,我刚才漏说了一句:悔恨结束涌上来的是快感才对。正因如此他才甘愿一次又一次地把手伸向那些与自己的不幸无关的人——您说说看,在罪恶感与满足感之间的循环往复真的有这么让人着迷?还是说存在更深一层的原因?比如在一桩桩惨案背后,还存在与凶手共荣的获利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再问这些了,不要问。”
乔缬没有搭理对方开始紊乱的呼吸和不断重复的话语,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他听到前方传来怪异的,好像什么东西正在扭曲膨胀的声响——他认为再刺激一下正主就能登场了。“对于陷入这个循环的人来说,那些个苦楚啊不幸啊,终究只是借口罢了。该怎么说呢……只是如果人人都像司机先生一样,因为自己遭遇了苦难,就反过来觉得幸福才是罪孽的话,这么发展下去对大家都不太好吧?”他说着从外套里掏出手枪,对准跟前的车座,司机微微佝偻起来的后背正靠在上面。“我们该到目的地了。”
三、
乔缬也不知道司机把自己载到了哪里,抬眼望去四周都是破旧的矮层房屋,估摸着是一片还没重新规划的老旧城区。他几乎在车轮停止运转的同一刻扣下了扳机,却不想扑了个空——对方的反应速度明显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司机低吼着从前座的缝隙间往后座袭来,一把摁住了乔缬持枪的胳膊。乔缬往车门处仰倒过去,顺手左手虎口一把卡在了司机的脖颈正中,接着抬起膝盖一下踢中对方的左肋下方,他听到眼前的男人发出痛苦的闷哼,可牵制着自己的那股力量却丝毫没有放松。自己的抵抗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对方呼吸沉重,鲜血从口鼻中渗出,但似乎又与刚才受到的攻击无关,他甚至面对着乔缬,开口喃喃低语起来。
“为什么……只有我……”司机的腕力将乔缬的手臂攥得通红,可他的目光却呆滞木讷,仿佛刚才一连串的攻击行为与他本人毫无关联那样。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困惑与悲痛,同时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控制自己的四肢行动。“她要是没有遇到那种事情……我就不会变成这样……对不起啊孩子,可是,可是为什么其他人都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会是这样……”
简直没救。乔缬看着他的脸,失焦的瞳孔里印不出任何东西。
“要是没有你们!”
司机的嗓音突然变得尖锐刺耳,更加拼命地去抢夺乔缬手里的枪。乔缬放弃了继续与其对峙,只是利索地抽回原本打算将对方掐到窒息的手掌,转而伸向车门——他的伞就支在旁边,他拿起雨伞,用伞柄一下子戳碎了封锁起来的玻璃窗,而几乎同一刻他透过椅背与车门之间的空隙看到了驾驶位边上用相框固定起来的人像。看起来至多十七八岁的少女一手挽着司机的胳膊,另一手捧着大学的录取通知。
“这个问题我刚才回答过了……倒是你还没有告诉我,干那些事的时候真有那么畅快?”他抬头用力朝对方的额头撞过去,与此同时再次发动了能力——对方的动作突然滞缓下来,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乔缬。也几乎在同一刻,先前被砸裂的车窗被彻底破快,从外伸进一只握枪的手,枪托稳准狠地砸在了司机的额头上,接二连三的冲击使司机彻底失去平衡往边上倒去。
看到车门被从外打开,乔缬顺势脱离了的士,很快他便瞧见搭档顺利地将司机一把拽到车外来了。“来得好啊周sir,帮大忙了!”
脱离了空间的限制,周重林抬手先给了对方喉咙一记重创,他的指尖仍留有与路面相近的颜色。接着他朝着腹部又是一拳,直到对方弯腰俯身重心偏移,才借着惯性一把将其钳制在地,最后掏出手铐将那双缠了十多条的命手腕拴住。“这家伙的力量不一般,再不处理挣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来搭把手。”
乔缬识趣地上前,一把掀开司机身上的外套,灰白色的心脏被一条条的触手簇拥着,盘踞在司机身后,那些柔软的肢体中的一部分没入了对方体内,不知道究竟缠上了哪些部位。先前在车里对方的后背已经开始异常地隆起,想必便是这家伙在作祟。他再次举枪,对准那颗正在急促起伏的心脏,但周重林制止了他。
“看来是被寄生了……留个活口,他还有用。”警察这般对乔缬解释。“不过你怎么变了样子?这是……”他这才有空留意乔缬的模样——原本高挑的女大学生此时看起来却瘦小羸弱,公费采购的时尚套装此时在他身上看起来大了至少一个码。
“大概就是你想的那个,他车里有,我就用了——别介意啊,毕竟咱们要解决问题。”
“倒不是这个意思。”周重林摆出一副“你高兴就好”的态度,从口袋里掏出小刀,准备将访客从司机身上剥离。然而就在刀刃触碰到其中一条触肢的瞬间,已经被钳制住的司机突然开始激烈地挣扎起来,手铐在他的抵抗下吱吱作响。
“看来访客也知道大限将至——要怪就怪你选择了寄生这样的方式。”乔缬笑着蹲下身子,将双手抵在司机的肩上。“宿主是得力的爪牙,但也可能成为弱点……稍微休息一下吧?爸爸。”
司机倒吸一口凉气,静止在原地不再动弹。周重林趁这期间干净利落地将几条主要的触手从对方身上剥离下来,随后往那颗灰白的心脏刺了下去,将对方彻底从访客的控制下解放了出来。“好了,可以去通知总部了。在这之前你要先恢复一下吗?”
“不用不用,恢复了的话可能会把衣服撑坏——等这事了了我要把它洗干净挂二手网的。”乔缬说着起身,将自己切换回女大学生的模样,他看到倒地的男人呆愣地盯着自己好一会儿,继而发出了痛苦的怒吼与哭嚎。
“你骗我……你居然用她的样子骗我!我的女儿……”
乔缬低头,对他俏皮地眨眨眼,“那么多本该幸福生活的小姑娘被你毁了,现在被骗一下又能怎么样呢?要不是阿sir留你交差,我现在就送你去阖家团圆。”他转头看到周重林一副对自己不太认可的眼神,便耸耸肩轻快地走往远处。“好啦,接着就是周sir的时间了,你俩好好聊聊啊。”反正不管怎么闹周重林也能解决这件事儿,真闹大了后面还有秦石兜着。他这么盘算完,这才心情舒畅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幻影上报任务的专线。
就這樣漸漸的沉入像以前那樣。
未知的液體包裹住響,他感覺到溫暖,也感覺到寒冷,似乎是自己身體肆無忌憚的吸取熱量,導致本來的溫床逐漸分崩離析。
這一切逐漸變成折磨,響開始覺得嗆鼻,當他開始咳嗽時,一切都不見了。
睜開眼看見的只有純白,以及純白之外銹紅的,數不盡的廢墟隨意的分佈在周圍,大樓、鐵塔、平房都是,整個世界只剩下了這兩種顏色,長桌對面的殘破王座上,折扇流轉翻飛著。
明明充滿疑問的是響,但災殃率先開口
“你不用問,接下來我會告訴你一切。”
“6/14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有你到底是誰。”
“這些我會慢慢解答。”
災殃語畢便從王座上站起,一步一步的向響走去,也許是離真相太近了吧,每一步在響看來都有種不屬於它的重量,他是想要知道真相的,那種無法解釋的執著應該也是慾望的一種展現......
“你錯了。”
“那並不是慾望......或者說—你的慾望。”
不知何時,災殃已經蹲到了響的面前,仔細的端詳著他,過了良久災殃站起,它面色失望
“你好像還沒有資格知道真相。”
“你還是我。”
這話一出,無數龐大熟悉又陌生的片段同時在響的腦海裡炸開。
他看到自己隨手捏碎了魚人,看到了那天的鬼母,看到了自己靠在門框旁等待著自己的模樣,低頭看去,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折扇,看向周圍鏡面的反射,自己一頭白髮,自己就是災殃。
響,或者說“災殃”失控了,闊仔出現,本來的蛞蝓形變成了蜈蚣,由個體轉為群體,牠們肆虐著這個銹紅的世界,成為了這個世界的第三種顏色,那種幽深絕望令人嫌棄的黑。
自己到底是誰,如果我就是災殃的話,那災殃是誰?那個知道一切的人,如果它是我,那我為什麼什麼都不知道?我原來不是人嗎?是妖異嗎?
“災殃”已經無法正常的思考了,他的思緒崩塌,跟這個世界一樣,周圍的一切不斷的對折,建築扭曲變成薄片、薄片消逝成為虛無,被蜈蚣所經過的地方不斷的重複這個過程。
“如果我是災殃的話,那麼你才是響,你不可能是災殃,只要我是災殃就好了......”
“只要你不存在就好了。”
言語由嘶吼轉為平靜,“災殃”將折扇提起,在指尖上流轉翻飛,等他再次接過折扇,那已經變成了一柄白紅相纏的長槍。
另一邊,原來的災殃無奈嘆氣
“看來他還沒有成功阿,自我憑依的概念被我破壞後就泯於本能了。”
“不知道人類的這句話是不是這樣用的。”
“哥們,還得練阿!”
話語落下,災殃將折扇扭斷揉捏,碎裂的折扇重新塑形,最後變成了一把華麗的雨傘,它輕快的轉著傘柄,和周圍的環境脫節,就算腳下已成虛無,但它也不受影響,甚至俏皮的踏了踏。
當災殃還在跳著俏皮的踢踏舞時,長槍早已破空而來,它也不慌,雨傘合起傘尾撥動槍尖,就這麼隨意的化解了攻勢,傘尖戳擊被閃,一來一回之下,畫面就有如飽經排練的雙人舞一般。
長槍攻勢被解,“災殃”便收槍以槍尾橫掃退開距離,並以長槍撐地接出一記如凶蛇般的掃腿,傘骨張開,掃腿被華麗的傘面擋下,緊接著輕輕的一推,他就這麼失去了瞬間的平衡。
就是這個瞬間,傘尖已經向著他的太陽穴捅來,“災殃”便直接將長槍折成兩段,其中一段直對傘尖戳去,另一段則反手握住揮向本尊的頭顱。
而這段電光石火之間的解圍迫使災殃收了攻勢,兩方互相退開,對著對方笑了笑。
像是有共同默契般,兩方拋棄武器,向對方加速衝去,拳掌肘膝相互攻擊、截斷、撥離,腿勾破壞重心,最後,災殃抓準破綻以手作爪,數爪掐斷四肢,緊接著一掌扣住“災殃”脖頸向虛空轟去,這場鬧劇才正式結束。
世界被災殃隨手恢復原狀,它走向失去意識的響,他的白髮早已退去,這代表他與體內殘存的"災殃" 暫時成功分離了,可現在又有頭痛的地方了。
“他自我作為憑依根據的人類認知已經被我破壞了,這該怎麼處理呢?”
災殃現在很頭痛,坐在王座上思考了良久,突然想起之前響去幻影報到時填的員工資料,隨手向虛空攝去,資料便出現在手中
“不知道這樣可不可以,就試試吧。”
“看來這次失敗了負責人。”
響醒來了,這裡是幻影的病房,他的記憶只停留在大學生倒掛天花板的時候,任務似乎已經結束了,不知道姐弟倆有沒有怎麼樣?
離開病房,坐在外面公園長椅上,響想起自己似乎有跟他們交換聯繫方式,傳訊詢問,幸好他們沒事,受傷的似乎只有自己一個
“這次的訪客居然有兩個?”
“房東”又是個什麼存在?響對這一切都抱持著疑問,不管是莫名結束的任務,還是自己再次消失的記憶都是。
才正想著,白夜就來了,他面色擔心的詢問著響,兩手搭上他的肩頭,一副母親擔心自己孩子的模樣
“才沒有這麼誇張。”
“白夜你愛操心的毛病真的要改改了。”
“那好吧。”
“如果你還有哪裡痛的話要誠實跟我說。”
“我先去忙啦,拜拜!”
白夜說著便起身離開,手中折扇流轉翻飛,最後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