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全港紧急应变下发后,天就莫名其妙地一直晴着。等了快一周,急得支部这帮人都想托关系人工降雨了,才盼到一场够大的夜雨来。
虽然不知道雨夜的士连环杀人案的犯人——或者,虚异访客——会不会瘾大到一下雨就立刻跳出来继续犯案,不过幻影的同事还是尽量该出动的出动,早早埋伏在了全城各处。
赶上出勤机会,梁有因一从庙里下班、锁好大门就兴高采烈搭上公交进了城,挑了个便利店看看杂志吃吃东西坐到傍晚。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伞,还在店里现买了把便宜的,毕竟是赚两份工资的人,稍微乱花点钱倒也无妨。美滋滋地吃着村里买不到的咖喱鱼蛋期间,梁有因模糊地想起自己除了伞好像还忘了一件事,凶手专门对独自一人的年轻女性下手,他原本好像是打算意思意思,扮个女学生再出来钓鱼的。这个念头只在他脑子里出现了两秒就被放弃了,因为一米八几的女学生怎么看都不适合作为犯罪对象,而且是时候再点一杯村里同样买不到的杨枝甘露了。
便利店里人来人往,就这样到了快午夜的时候。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女孩突然从梁有因旁边的位置站起来,拿起便利店量产的透明伞走到门外去拦车。说来奇怪,梁有因都没注意到她是从何时开始在这里的,不过念着对方很符合作案目标的条件,他也拿好东西,故作自然地跟了出去。
意外地,眼镜女孩很快就拦到了车。梁有因也早有准备,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铃声响过两下便挂断。一辆打着有客灯牌的出租立刻从旁窜了出来。
“小纪,跟上前面那辆车。”
“我不姓纪,”司机答道,不过手上动作并没有停。
这位是梁姓男子托内部渠道联系上的兼职的士司机的幻影员工,虽然中间人好像把他的姓名搞错了。人脉遍布三百六十行,幻影真是人才济济啊!
“那您贵姓?不好意思啊,我腿脚不好,才托您帮个忙组队行动。”
“没事,我反正也得来。”司机没有急着解释自己的身份,而是皱起眉头思考着什么。良久,脸上方才浮现出想通的释然。“我知道了,那谁以为我叫纪成车,因为我接电话的时候说:‘喂?计程车’。”
太冷了,雨夜的寒意更加重了几分。短暂的沉默过后,司机补了一句。
“你还是就当我姓纪吧。”
随着关键时刻临近,梁有因和司机(或者,小纪)都渐渐有些紧张起来。如他们所料,前车正是经过西隧道,开往大学城的方向。要不要这么巧,香港应该还是好人多吧?何况全城也有不少同事,难道真的偏偏被他们碰上?两人都提心吊胆地盯着,一面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一面已经开始构想要是遇见真货了,届时可怎么办。
“喂,大概也许可能,是不是最坏的情况要发生了?”
“我看是已经发生了。”司机压低嗓音。毫无疑问,他们追踪的那辆车正是驶入了一条分岔小路上。
“什么鬼这人,我好不容易进趟城他又拐回村里了。”梁有因不满地叫道。
车子停了。如果现在立刻靠上去,恐怕会惊扰目标直接发动车子,变成公路大追逐战,搞不好还会波及普通人。所以小纪把车拐进稍微隐蔽些的阴影里,喊梁有因拐杖别离地,他们二人悄悄摸过去。
“我还有一计。”梁有因语出惊人,“等会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从侧后方来到车尾。“接下来咋办?”小纪拼命使眼色。虽然幅度不大,但车子好像的确在晃动着,像是里面此时正在打斗,只是被雨声盖住,听不清楚。
看好了!梁有因把个什么东西放在了后备箱的盖上。
下一秒,车子不见了。
“不是吧!”小纪明白了。“你到底把储物钥匙扣的空间申请到多大啊?”
“你就说管不管用吧!”梁有因得意极了。为了抖这个机灵,他早都要憋坏了。
没了车顶庇护,大雨顷刻间无言地砸在四个人身上。当然是四个人,人可不能算无机物,对吧?
“操,忘了这还有个杀人狂了。不许动!”
“急什么,谁干的?”说话的是眼镜姑娘。“老娘都快得手了耶。”
得什么手?现在轮到梁有因二人云里雾里。交流了好一会,状况才变得明晰。
“噢噢,三个同事互相钓鱼执法啊!这家伙就是个普通人,可能是模仿犯吧,不然不至于这么轻松就被拷上。不过遇着本姑娘也算是撞枪口了,一会移交支部里那几个sir吧,还得清除一下记忆,真麻烦。”
“你刚才的自称还是‘老娘’呢!”小纪的关注点还是那么歪。
“你管我那?本来用不着最后那步的,也不看看是谁把车给变没了。”
“我错了。回来吧,孩子!”梁有因赶紧把的士从钥匙扣里放了出来,随即又灵光一现,立马爬进驾驶座把计费表关了。
“你真的腿脚不好吗?咋感觉挺利索的。”
“等会回支部就踹你一脚,让你感受一下合金的美妙。”
办公室里,秦石哭笑不得地听完了下属的电话汇报,迫于领导身份不得不给出个指示。
“小梁,你去跟进一下九龙公园的案子吧。”
“好的秦总,老大,秦哥。”
心情不爽的时候,梁有因就会像这样故意乱叫别人的职级。大伙都知道他嘴上再阴阳怪气、活还是照干,便也无所谓了。幻影的个性员工本来就是批发的。
虽然上次的行动失败造成了一点小麻烦,不过梁有因算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上头发的道具真好用啊!自己的能力虽然能把别人拖慢,但这些玩意可是能让缺条腿的他也可以充分发扬奥林匹克精神,更高更快更强。竟然对工作这么有悟性,梁有因觉得自己又行了。
九龙公园夜里关门,用爬的翻墙对梁某来说太不“无障碍”了,所以他选择提前进去,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偷偷混过闭园时间。这倒算不上什么难事,上学时经常干;不过不像案子里的年轻人,大学的梁有因并没有恋爱谈,只是单纯跟同学几个偷偷翻墙占空场地打球罢了。如果还能像从前一样跑跳自如,自己说不定现在也还在打篮球吧,他一时间陷入了对青春的伤感回忆中。
“我还没到三十五……没到三十呢!有两个班上多牛啊,延迟退休的人生可是才刚刚开始!”
梁有因说着胡话给自己打气,一边沿着荷花池的边上走。走了不知道多少圈,也没看见第二个人影,他觉得有点累,于是找个长椅就是一坐。那辫子姑娘今晚是不是不会出现了,等下要是保安过来巡查,自己又该怎么解释呢?
这么想着的下一秒,水池对面就隐约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循声一看,麻花辫姑娘黑黢黢的身形正正好好坐在那里。这鬼怎么天天失恋,多少人想失恋还没得失呢!梁有因抓紧手杖走上前去,心想要是有个万一还能用这玩意狠敲几下,聊胜于无啊。
“走吗姑娘,快十二点了,去哪儿我开老头乐载你啊。”
反正对方要真是鬼,说点什么开怪都一样吧。怀着这样的想法,梁有因把面试官可能会问到的问题一口气背了出来。
“十二点了……”姑娘抬起头。
押中了。
虽然这次也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包括连续看了好几遍《人民的贞子》),看到人脸的正面长满头发,梁有因还是打了个寒战。
“为什么……他不来?”姑娘的声音愤怒又痛苦。
“同学,像那种不守信用的男人趁早甩掉,记住成年人只筛选,不改变!”
“啊啊啊啊啊!!!”从麻花辫深处发出了低沉的吼叫声。虽然不理解对方是什么心情,但梁有因的胳膊确实被一股惊人的力量抓住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甚至连改变身体姿势都很困难,他一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就这样以诡异的角度被拉扯过去,眼看着就要跟剥去两个人面貌的怪物撞个满怀。然而,先前的经验让梁有因的故技重施更加熟练了:这一次,消失的是麻花辫坐在身下的长椅。
失去重心的二人就这样直挺挺地跌倒了,随即滚落到水池里。即便没有面貌,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麻花辫全身动作里的犹疑和诧异,这人什么来头,就要跟它同归于尽?梁有因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甚至主动伸出胳膊来给抓,不过池底还是有点高度的,再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越沉越深罢了。
为什么在水下也能继续行动?
因为我塞壬之泪没用完。
完美的自问自答,梁有因发现自己可以考教资了。不管怎么说,既然这次的访客需要用动作杀人,水下的环境根本不需要异能,就可以给一切行动加上阻力;不需要呼吸也无妨,就算头发里面藏着深渊巨口,要下嘴吃人也得先喝上两斤水。何况他赌的是宿主的身体素质,如果……情报属实的话。
凭依在他的眼前解除了,原来这女孩子有脸。想到被访客附体的宿主好像也很难存活,梁有因脸色凝重起来。钥匙扣将水流吸入,借力将二人推至岸边。先打电话救人,再把该报告的报告……那家伙真的消失了吗,还是去寻找下一个人附体?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要是根本没跟都市传说打上照面事情就能解决,那才是最走运的吧。
不过除此之外,梁有因忘记了,还有一个问题。
“日前,九龙公园荷花池出现水位下降,作为一方名景的水帘也已经看不到了……”广播里传来新闻主持人的声音。
“这个,跟你有关系吗?”同事捅了捅小梁,后者早已汗流浃背。
他忘了,池水和公园的长椅还存在钥匙扣里!怎么办?改天再悄悄放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