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流浪遊戲》 </p><p>作者：鶴野（敗） </p><p>狙中：巫念桃、月溪明、蜂銀、格子、江櫞、夜雨、販賣機、高以讕（首狙：巫念桃）  </p><p>  </p><p>  </p><p>陆冕死在剿魔行动的第十七天，寅时三刻，在师弟师妹们的哭嚎声中咽了气。   </p><p> 他上山杀魔，一身重伤，被师弟拼死背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p><p> 师门中都说，陆师兄死得光荣，我揣手站在一边围观，不做评价。那个深夜，我站在窗边，身后就是哀哀怨怨的哭声，我抬起头，看见天空中萦绕不去的魔气散了一些，一道刺目长光自天宇处砸向大地，一颗流星烧亮了夜空。   </p><p> 身后的哭声停了一瞬，我若有所感地回头，那尸体被血浸透的胸口，挣扎着起伏了一下。   </p><p> 陆冕诈尸了。小师弟是这么说的，我心血来潮，教训了一句，正统门派的修士若是用这种字眼来形容，多少有点不好看。   </p><p> 那孟师兄你看，咱应该怎么禀告师尊？小师弟问我。   </p><p> 我沉思片刻。你就说，你陆师兄……还魂了。   </p><p>师弟一脸被忽悠的不明觉厉。不愧是孟师兄，说话就是有水平。   </p><p> 陆冕“走”得突然，“回来”得更突然，他重新开始呼吸之后，又昏迷了三天，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这是哪？   </p><p> 众人都说他脑子不太清醒，但无人责怪。我坐在床边，拍拍他的手，问，感觉还好吗？   </p><p> 陆冕摇头：“不好。”   </p><p> 我又问：“那你还活着吗？”   </p><p> 陆冕：“……大概还活着。”   </p><p> 于是我说：“那你就很好，你没事。”   </p><p> 我站起来，拍拍衣角：“没事你就偷着乐吧。”   </p><p> 从他的表情来看，大概觉得我很莫名其妙。   </p><p>     </p><p> 陆冕诈尸还魂之后，性情大变。   </p><p> 他受伤在床，但逢人便会问，这是哪？这是什么世界？现在是何年何月？诸如此类的问题。师弟们一一应付了之后，他又来扒我的袖口，问，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为什么在这里。   </p><p> 我削苹果的手被他拽偏，刀刃擦着手指划过，我面上不恼，继续慢条斯理地削着皮，一边应付他的问题。   </p><p> 他听完了自己的生平事迹，安静了好一会，又转头来问：“诶，你们这儿，修仙吗？”   </p><p> 我闻言，思考片刻，放下手里的苹果。   </p><p> “陆冕，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有意思？”   </p><p> “没有啊。”陆冕看上去很是无辜。“你怎么对病号这么有意见呢？”   </p><p> 我笑了一声。   </p><p> 陆冕安静了一会，又转头过来，伸手拽我：“诶，诶，你，兄台，你叫什么名字啊？”   </p><p> 我看着那张被白布裹了大半的脸，多年前我第一次和他见面时，他也是这样缠着不少绷带，但看上去依旧生龙活虎，一分钟里能想出七种折腾的玩法。   </p><p> 我对他没什么意见，我习惯从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他，甚至觉得有些有趣，你不会和笼中扑腾叫唤的青鸟一般见识。   </p><p> “师弟孟子延，有劳师兄惦记。”我站起来行了个礼，转身便离开了。   </p><p>     </p><p> 陆冕醒来之后的种种怪异行为引起了注意。门派里的人处处议论，说他兴许是被邪魔附了身，而陆冕对这些话无动于衷，但他暂时还不能自由活动，于是他每天的乐子就只有拉着我胡言乱语。   </p><p>“所以你们现在是想要解决那座乌烟瘴气的山？”他嗑着瓜子，低头看见被子上落得到处都是，就抖着被子把瓜子壳都小心地收到掌心里，再堆到床头柜子上。   </p><p>“是。”我坐在桌边沏茶，一举一动都端正得无可挑剔。“修行入魔是大忌，人人得以诛之。”   </p><p>“真凶。”他嗑开最后一颗瓜子，拍拍手，“没事，不怕啊师弟，有师兄在，很快就能解决了。”   </p><p>他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躺了三天，能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师弟师妹都叫到院子里来，像是要说什么大事。   </p><p> 陆冕：“全体目光向我看齐啊！诶对，看我看我啊，我宣布个事儿！”   </p><p> 陆冕举起一只手：“我不是陆冕！”   </p><p> 我站在远处，低头笑了一声。   </p><p> 师弟师妹面面相觑，有人问道：“你不是陆师兄，那你是谁？”   </p><p> “问得好！”陆冕打了个响指，没拄稳拐杖，踉跄了一下，他摆出一脸正色，伸出一手指天，严肃道：   </p><p> “我乃……天道。”   </p><p> 这一次我笑的声音有点大，但无人在意。   </p><p> 师弟师妹把他带去见了长老，陆冕当着众位老者的面严肃认真地把这话重复了一遍，人群中也响起稀稀落落的几声笑，长老们看上去被噎得不轻，很是欲言又止，眼神交流一番之后，便要他证明自己。   </p><p> 陆冕环顾一周，目光投向了窗外被魔气笼罩的高山。   </p><p> 八年前，一个修士叛出师门，用活人炼丹，倒行逆施走火入魔，八年过去，他的信徒拥趸已经颇具规模，占据了一座仙山，肆无忌惮地吸收山中灵气，毫不掩饰地放出魔修气息，各个修仙门派商议之后，便要联合起来剿灭这群魔修。   </p><p> 偏生那魔修功力已至大乘，他放出的魔气对其他小魔修来说是如同灵气一般的存在，对于正统修仙门派的人来说则有侵蚀灵脉的危害。也正因如此，剿魔行动进程缓慢，几乎寸步难行。   </p><p> 只见陆冕伸手一指那山，说：“找个人，带我上山。”   </p><p> 陆冕证明自己是所谓天道使者的方法很简单，他不开气罩，直接走进了那片魔气，而他所过之处，浓郁的魔气都自动散开，远远看去，仿佛那身影就是天道派来制裁此间恶事的化身，那猖狂狰狞的气息都要避其锋芒。   </p><p> 当晚，长老们召集弟子，陆冕站在高楼上，被当作一个胜利的高大象征，他听着长老们的慷慨陈词，脸色一派平静。   </p><p>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他那样高调张扬的人，抓到知了都不免要炫耀一番，此时站在那万丈高楼上，被如此这般吹捧夸赞，却反而无动于衷。   </p><p>我仰头看着他平静的脸色，寻不出一丝得意兴奋的神情。   </p><p>   </p><p>     </p><p> 正式行动的前一夜，我坐在房中擦拭长剑，陆冕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把他的剑往我床上一扔，一屁股坐下来。   </p><p> “小孟啊。”他说。   </p><p> “师兄有什么事？”   </p><p> “陆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   </p><p> 我和他的关系说不上差，只能算是不亲近，一个仙门里也各有山头，有针锋相对的，也有彼此都爱答不理的，孟子延派和陆冕派大概就属于后者。   </p><p> “我和陆师兄不熟。”我说。   </p><p> “是吗？”他挠挠头，“我看你对我挺有意见的。”   </p><p> “不敢。”我笑。   </p><p> “没意思，不如我和你讲讲我的故事吧。”他换了个姿势，我没来得及打断他，他便自顾自地开始。   </p><p> “你也知道我不是陆冕，我呢，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呃，虽然和这里很像，但不太一样。”   </p><p> “我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流浪在各个异世界之间，反复横跳，辗转反侧——这个用词可能不太合适但无所谓——总之，我在各个异世界中随机跳跃，在已死之人或者将死之人身上还魂，直到解决这个世界的危机之前，都没有办法离开。”   </p><p> 我静静听着。   </p><p>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什么你知道吗？”他高深莫测道：“重点是，我是个bug。”   </p><p> “……你是个八哥？”   </p><p> “哎不是，怎么跟你解释呢，就是……漏洞，你们不是说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我就是漏掉的那个。”   </p><p> 我不予评价。   </p><p> “总之就是，我穿越的这些世界，它们的危机机制对我无效，我就是那条招摇过市的漏网之鱼。”他说着，有些得意，“而且我的各项数值都特别高，刷小怪打boss完全是碾压。”   </p><p> 我笑而不语，他又凑近问：“你没什么感触？”   </p><p> “师兄说梦话呢，师弟怎么敢有意见？”我说。   </p><p> “唉，我知道，我都懂。”他有点丧气，“但忍不住每到一个世界就说一遍，万一能找到呢？”   </p><p> “找到什么？”我随口问。   </p><p> “知己。”他啧啧两声，躺在床上，“或者同类。”   </p><p>     </p><p> 队伍中有了陆冕，剿魔的队伍势如破竹，行动开始的第三天，我们第一次成功地杀上了半山腰。   </p><p> 陆冕也确实如他所说，他确实强大得匪夷所思。明明陆冕原先的修为不过元婴后期，但他只是随手挥挥剑，就能轻飘飘地碾压一众魔修。   </p><p> 在师弟师妹的惊呼和赞叹声中，陆冕切掉最后一颗脑袋，随便拂了拂一边石头上的灰尘，直直地躺下了。   </p><p> 他就那样独自一人躺在石头上，望着头顶的夜空，那里被魔气遮罩，漏不进一点星光，但他就一直那么执着地看着，好像目光可以穿过寰宇，到达遥远的不知所谓的地方。   </p><p> 他还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与他相识。那时他尚且年幼，总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目光和偏爱，活得张扬又放肆，却不令人讨厌，反而十分招人喜爱。   </p><p>那时的陆冕是惹人喜欢的孩子，而孟子延只是安分守己的书呆子。   </p><p>而后他年岁渐长，再有活力的少年都会变成无趣的大人，当周围逐渐只剩下自己的时候，他看见了一直若即若离的我。   </p><p> 他曾视我为救命稻草。   </p><p> 营地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我擦掉长剑上的血，在陆冕身边坐下。   </p><p> 我说：“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p><p> “为什么要高兴？”   </p><p> “剿魔行动就快要成功了，不应该高兴吗？”   </p><p> “那你高兴吗？”他偏头看我。   </p><p> “高兴啊。”我整了整衣襟。“剿灭魔道是天下人心所趋。”   </p><p> “嗯……看不出来。”他笑了一声，又把头转回去，继续盯着黑漆漆的天空。“其实我没什么感觉。”   </p><p> “为什么？”   </p><p> 他一脸正色：“因为我是救世主，是天道的代言人。”   </p><p> 我低头笑了一声，还是没忍住：“去你的。”   </p><p> 陆冕却是一下子坐起来盯住我，目光炯炯。   </p><p> 我被他看得背后发毛，往旁边躲了躲：“怎么？”   </p><p> 陆冕：“你刚才说的那句话，特别像我的一个朋友。”   </p><p> 我：“什么意思？”   </p><p>陆冕：“是我发小，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他是父母口中的模范小孩，看着安安静静的，一句粗口也不说，实际上满肚子坏水。”   </p><p>“你刚才硬把脏话憋回去的样子，和他特别像。”   </p><p>师门之中人人都说孟师兄温文尔雅，但也有人讽刺其出身低微，揣测他温和面孔下藏着粗鄙卑劣的狼子野心。   </p><p>我听见他说：“小孟啊，看不出来你也挺辛辣的。”   </p><p>“是吗？”我笑了，“没想到我在师兄眼里是这样的人。”   </p><p> 他像是不信邪一样盯着我，猛地凑近过来，吐出一句：“奇变偶不变。”   </p><p> 我：“什么？”   </p><p> 他往前凑：“宫廷玉液酒。”   </p><p> 我往后退：“……你说什么呢，你别靠我那么近。”   </p><p> “你真不知道？”   </p><p>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p><p> “……”   </p><p>“算了算了，你不是那个人。”他挥挥手，很是失望地躺了回去。   </p><p> ——而他只安静了一会，又坐了起来，伸出手，开始比比划划。   </p><p> “小孟啊，你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p><p> 不等我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p><p> “我去过那么多的世界，它们虽然世界观各不相同，但都是基于地球文明这个主体，甚至有很明显的裁剪和延伸的痕迹，就像是一种艺术加工。”   </p><p> “如果我真是一个穿梭在平行世界的旅行者，我至少会见到一些超出我认知的，全新的文明。”   </p><p>“这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个重复的循环。”   </p><p>他认真地看着我。   </p><p>“孟子延，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是某个人随手创造的产物？”   </p><p>   </p><p> 周遭一片寂静，我突兀地笑了一声。   </p><p> “你笑什么？”   </p><p> “没什么。”我将长剑放于双膝之间，轻轻拂去其上尘埃。“你这胡言乱语的样子，倒是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p><p> “什么朋友？”他追问道。   </p><p> “已故的朋友。”我笑说。“山洪时被落石砸死，我把他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拼不成一具完整的尸体，靠着脖子上的狗牌才认出身份。”   </p><p>“我没能救他的家人，也没能救他，只有这把剑作为他的遗物，聊以慰藉。”   </p><p>     </p><p> 当我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走到山顶，那魔修端坐于宫殿之上，已经等候多时。   </p><p> “蝼蚁，妄想自己能蚍蜉撼树吗？”   </p><p> 陆冕笑了一声：“嚯。”   </p><p> 我：“你笑什么？”   </p><p> 陆冕：“啊，我笑他好标准的反派台词。”   </p><p> 他说完，随手抽出了自己的剑，上前一步。   </p><p>陆冕先前总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所谓天选之子，区区反派不过须臾就会被他斩于剑下。   </p><p>他倒也没有吹牛。   </p><p> 那只是轻飘飘的一挥手腕，剑气凝聚于剑尖，呼啸着生长，愈来愈狰狞，它呼啸而去，摧枯拉朽般穿过了浓重的魔气，直直劈向那魔修的头颅。   </p><p> 只听一声轻微的“呲”，魔修的头颅滚落在地。   </p><p> 一片寂静之中，陆冕抖了抖手里的剑，脸上看不出欣喜神色，反而有些落寞。   </p><p> 我听见他自言自语。   </p><p> “无聊啊。”   </p><p> 陆冕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忽然身体一软，栽倒下去。   </p><p> 在一片惊呼声中，我足下运力，身形一闪，接住了他。   </p><p> “小时候我特别想当英雄，其实长大了也想，只是仇恨的对象从毁灭世界的大怪兽转移到了毁灭我人生的傻逼上司。”   </p><p> “但现在我当英雄当得多了，又开始觉得没意思了。”   </p><p> “我居然开始想念那种，过了今天也不知道明天在哪的日子。”   </p><p> “不对，我只是想家了而已。”   </p><p> 陆冕的身体越来越沉，灵气逸散，这是修士五衰死亡的前兆。   </p><p> “你说你不是陆冕。”我最后说，“那你是谁？”   </p><p> “我是……金手指龙傲天男主角啊，还能是啥？”他开始眼皮打架。“谁能想到有一天悲惨社畜也能自称龙傲天了，真搞笑。”   </p><p> “我问你的名字。”   </p><p> “名字？原来我还没说过吗……”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喃喃道：   </p><p> “我叫徐……”   </p><p> 话音未落，他的身躯便化作流光，消散了。   </p><p>   </p><p>一片寂静的大殿里，我轻笑一声，站起身。   </p><p>   </p><p> 【0047号实验结束，正在登出，请管理员稍后】   </p><p> 【登出成功，欢迎回来，EV-1762管理员】   </p><p> 我扯掉接在后脑的信息接口，从虚拟仓里坐起来。   </p><p> 同事端着杯子路过，探头问：“1762，还在捣鼓那个太阳系废弃项目呢？”   </p><p> “是啊，初有成效。”我耸肩。“实验体已经觉醒了部分意识。”   </p><p> “你也真是有够恶趣味的，地球312号都毁灭了，证明这个项目已经完全失败了，你倒好，特地跑回去收集这个仅存的数据残片来做觉醒测试，隔壁天马星系统的新项目你也不感兴趣，真不知道你到底图什么。”   </p><p> “养了几年的狗也会有感情的嘛。”我笑了笑，调出数据库，找到“流浪游戏”的存档，重新选定了一个主题，将编号徐霖的数据接入，重新戴上了耳机。   </p><p>“他都数据湮灭了，你拼凑回来的那组代码在我看来完全就是尸体，你的审美什么时候这么烂了？”同事啧声，“我知道这个项目你沉浸式跟进了好几个工作月，但这样不也没什么意义吗？”   </p><p>“这不是有起色了嘛，这可是地球312项目最后一个人类了，活着就很不错啦。”我看着那个文件名称为“丧尸”的数据进度条慢慢上涨，扯起嘴角笑了笑。   </p><p> “好了，我要开始下一组测试了，拜拜。”我说完，躺进了虚拟仓。   </p><p> 再次睁眼时，周围的场景已经加载完毕，一片残垣断壁中，我穿过枪炮的轰鸣，走向废墟边的人影。   </p><p> “醒啦？”我蹲下来，“丧尸大潮已经第三波了，把你从尸体堆里拖回来可是不容易啊。”   </p><p>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清我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叹气。   </p><p> 我拍拍他的脸，笑了声：“没事儿你就偷着乐吧。”   </p><p>     </p><p>   </p><p>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