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柔软的花瓣躺在她的掌心,紫色的汁液沁入皮肤上的纹路,当被白皙皮肤包裹的食指抚过花瓣与掌心,那指尖同样染上花的血液。
“我觉得……这应当是一种风信子,”叶悠芙捻起一片花瓣,浅色的双眸微微眯起,她皱起眉头让花瓣凑近自己眼前,“紫色的风信子。”
古雪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权当是应付了对方的答案。她对这些植物一窍不通,尽管曾经在芭蕾舞团的年月里后台堆着数不清的花束,观众展示财力的手段。
“你对这种花有什么了解吗?”她问。
叶悠芙将鬓角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睁大眼睛以略快于正常人的频率眨着眼睛,看来她的问题对于这位园艺专业的学生来说似乎有些宽泛,学生的目光重新回到指尖上的花瓣,迟疑了片刻最后她还是妥善选择了几个或许古雪霖需要的答案,“嗯……这是一种香味很强烈的花,而且比较适合新手种植,听说最早风信子是在土耳其开始培育的。”
“嗯哼。”古雪霖拨弄着手里的花瓣,她对这些回答兴趣缺缺。
“神话里风信子是由太阳神阿波罗被误伤致死的挚友雅辛托斯的血泊中化来,于是这种花被命名为‘Hyacinthus orientalis’,紫色风信子的花语是道歉,后悔,”那双浅色的眼眸对上古雪霖的视线,“得到我的爱你会幸福。”
她们之间的空气忽然陷入诡异的沉默,从窗外透进室内的光线被灰尘描绘出身形,细小的颗粒跟随看不见的波形在日光中流动,最后在短促的声音后叶悠芙张开嘴,灰尘的流动被打乱,“呃,雪霖,我刚才看到你和八云先生……”
“你是想说我对他现在那副鬼样子感到抱歉?”
“没有!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有随意揣测的意思……”女生立刻移开视线,双手背在身后来回搓动手指。
迁怒别人是一种十分幼稚的行为,这方面八云慎就做得很好,那个傻逼只会对着当事人有的放矢让事件里的人不开心,对别人他总是能带上那副又乖又讨巧的好好先生面具。古雪霖将头转向另一边,她不想显得是因为自己的不成熟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对不起,我没有责怪的你的意思,谢谢你的回答,打扰你了。”
不等叶悠芙说话她便握紧手里的花瓣走向八云慎的方向。
或许她确实为八云慎分开这件事感到后悔,分手后她的生活没有变得更好,结婚没有给她带来更多的闲适,家庭主妇的生活距离她所想象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阔太太生活相差十万八千里。她是丈夫的保姆,是丈夫的陪酒女,是丈夫外出的装饰,是丈夫的性欲处理器,她唯独不是这个男人的妻子,能证明他们的婚姻关系的只有那张屁用没有的结婚证,这张破纸也只是法律意义上证明了他们的夫妻关系。
可是,爱呢?
她想要的爱情在空荡荡的装修豪华的房子里同她曾经的梦想一样成了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过去的幽灵,谁知道她现在是不是也只是个占据了躯壳早就死掉的幽灵,古雪霖的生命是不是在那个下着大雪的东京街头,在转身离开那个跪倒在地放声大哭的心碎男人时也烟消云散了呢?
但是现在他们又相遇了,古雪霖和八云慎,两个寂寞的人。他们一样等待着爱却又不肯付出真心,做梦靠坑蒙拐骗搞来别人的真心欺骗自己:我也是有人爱的。
结果上天偏偏安排他们两个纠缠不清,最后落个一地鸡毛。
现在呢?他们也在欺骗着,他们欺骗自己,相互欺骗,即使他们遍体鳞伤也不得不这样继续下去,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生活的,结果这个该死的破地方却用各种可恶的手段逼迫,诱骗他们吐露自己的真心!
她忘不掉当他们触碰那枯萎的人造花朵时八云慎和他从口中溢出的血液与花瓣,他捂住自己的喉咙睁大眼睛,发出窒息般的声音,鲜红的血迹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最后她分不清那到底是血液还是花瓣,玫瑰带刺的尸体躺在地面,血淋淋地陈述着男人千方百计伤害彼此也要隐藏的真心。她张开嘴,紫色的花瓣安静地飞出她的唇间,她伸出手,看着不知名的花瓣躺在她的掌心,落进地上的血泊——还是掉进了玫瑰的坟塚?
现在她知道了,这种花叫做风信子,而她的真心……
八云慎唇角的伤口已经结痂,但他仍紧皱眉头,用手捂着嘴,或许花刺也划伤了他的喉咙与舌头,卖弄言语的男人竟会落到如此下场。
“真惨。”她忍不住讥笑起来。
对方狠瞪了她一眼,他已经不屑于在她面前再戴上面具,这幅样子却仍让她感到陌生,看来现在在她面前的或许就是最真实的八云慎。
“别着急瞪我,你知道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
他转过头去。
“那你知道紫色风信子的花语是什么吗,刚才有人告诉我这种花叫紫色风信子。”
八云慎仍不看她。
“它的花语是……后悔,”古雪霖咬紧牙,但她的声音仍丢脸地颤抖起来,她的视野变得模糊,温热的液体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八云慎,我永远在做错的选择,不管是和你分手还是和那个男人结婚,我总是选错!”
八云慎低下头,他的手掌遮住他的双眼。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眼泪的味道十分苦涩,但却止不住地流淌着,如同从她掌心滴落的风信子的血,“我想回到聚光灯底下,我想回到舞台上,我想……回到一开始……”
八云慎抬起头,他闭上眼睛,眼泪划过他的脸颊,他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一切都回不去了,对于八云慎来说他永远都不可能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都一样,只是该死地自私,为了自己能够得到爱而旧事重提,又为了自己能够得到爱自顾自地想要重新开始。
古雪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现实压垮,她的双腿失去力气,再也不能支撑起她的的身体,她跪倒在地,松开的手掌里花瓣的残迹散发出最后的余香。
真心?知道了又能怎样?除了让她变得狼狈不堪还能有什么意义?
但是突如其来的黑暗遮住了她的落魄,仁慈地给予了她一个暂时的避难所,而那只熟悉的手掌握住她的手,男人沉默不语,只是拉起她,牵着她的手带着她离开这里。
她的狼狈藏在这件外套下,不为人所知。他们的真心或许永远都不会被别人看见,但这世上有他们彼此知晓。
出乎意料的是,老裴和小林相处得还不错。
现在他们已经在老裴初见时面露嫌弃的英伦范套房住了几天,在小林心中,这算共同出差的关系了。他们一来就被告知要举办婚礼,塞小鸡崽似地被分在一起,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得住在一起,别说老裴了,就连小林都想跑!可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不如住下,还算白赚一个假期,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要代自己的课,还好自己不是班主任。老裴不一样,他心里紧张,又不愿表现出来,面子上还要摆出一幅人生老前辈的样子,有什么问题非夹在一大段对话中才说得出。那这个小林就会了啊,现在的小学生懂得多早熟,一个一个真觉得自己是大人,但条件限制摆在那里,所以小林也得听他们叽里咕噜一大堆再来一句“老师,你能不能……”。
按这个方法处下来,他俩竟都觉得还行。
除去被绑来这里的惊讶和刚见面时的无措,林琴不再表现得像个刚入职场的愣头青。她把这一切当成是某个领导凭心情布置下来的任务,做一做弄一弄,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裴乾显然也是糊弄学的个中老手,他无愧于自己干到退休的公务员身份,虽然不至于健谈,但随口就来的话也是不少。一来一去,可不就聊起来了。小林喝一口热茶,怀疑是老裴在外头憋狠了,只能回房间猛说。
“唉,现在的年轻人,”老裴靠着软垫,“一天到晚只想着自己过得舒服,不考虑家里的长辈。早点定下来多好呢?老老实实过日子才是正经话。”
小林趁他不注意撇撇嘴,心里想,那你一把年纪也没定下来啊。
说完这句话,老裴像是想起什么,倒沉默下去,不唠了。他们之前抽到的迪斯科灯球默默转着,一闪一闪的,还挺寂寞。
说到这个话题是有缘由的。
今早他俩去吃饭,看见礼堂的破败样,还以为这地方终于要露出什么黑暗真面目,接下来就该卖保健理财保险三件套了。可谁知小猫咪喵呜几下,开口就是一段爱情咒文。老裴愣了,小林也愣了,他俩吃完饭回房,关上门讨论起来。然后退休老头讲着讲着就将话题拐向小林并不想要的人生商谈,还顺便批判了一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当代年轻人。
当代年轻人小林问:“怎么弄?咱俩去帮忙吗?”
抱怨过“哪有让客人动手道理”的老裴没说话。
小林又说:“老同志,发挥一下助人为乐的精神啊,组织需要你的余热!”
老裴还是不说话。
小林深吸一口气,学着年级主任:“老裴同志,在大家都在辛勤工作,力图为早日修复会馆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的时候,我们怎么能置身事外呢?而且越多人做事,说不定就能越早得到那个什么……爱之力,搞不好我们就能离开了!”
还没等老裴开口,小林又模仿道:“不要因为一个人耽误所有人啊!”
老裴看她一眼,最后还是皱着眉头站起来了。
他俩逛来逛去,最后拐进一条走廊。走廊两旁没窗户,全靠壁灯照明,倒还有点气氛。他们走进去,很快被走道两旁的画框吸引视线。两人边走边看,此时还未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嘿,你看!”小林指着其中一幅,“国产帅哥!”
画框里是个年轻人,梳着80年代流行的中分头,穿着黑色皮夹克,戴着那时候算得上时尚单品的蛤蟆镜,有点不情愿地看着镜头。小林越看越觉得眼熟,她对着大幅照片沉默许久,最后凭那个熟悉的皱眉解开谜题:
“老裴,这不是你吗?!”
裴乾戴上眼镜,装模作样地咳几声,面上倒显出一点得意来。
“嚯!”小林又仔细品鉴了一下,突然对后面的照片充满好奇。就在她兴致勃勃地往后看的时候,老裴叫住她:“小林!”
他指着走廊另一边一幅照片,问:“这是你读中学?”
小林猛回头,发现那正是自己最不堪回首的造型:遮住半边脸的厚头发(自以为能挡住老师上课的视线),眼睛下是黑眼圈(熬夜看小说的证据),再加上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表情(懂得都懂)。
站在讲台上才知道往下看有多清楚的小林当即发出一阵惨叫。
老裴当然不清楚年轻人的潮流,也不知道什么是“中学二年级”,只是单纯地感叹“年轻人造型花样真多”。
小林叫得更惨了。
“对着喜烛念诗?”老裴问,“你怎么不念,光要我来?”
“我教数学的啊!”小林光明正大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