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诸多神秘千古流传,
神明与怪物皆非儿戏,
人与其历史编织万年。
亚当的子孙与莉莉丝的孩子,
孰是孰非早已无法分辨,
有多少人能放下过往的偏见与仇恨?
但也唯有放下过往,缔结约定。
千百年的怨恨痴缠,
在一夕一夜间断结。
人们从此不再知晓那异常,
但神秘依在,并将永远在。
那亚当的聪慧子孙们,
与众多的怪异结为同盟,
一同化作人类的坚盾,
——名为“埃癸斯”。
正因如此,世界的齿轮今日也正常转动。
本企为参考了现实世界的半架空企划,可当做现实世界的平行时空看待,并无法完美还原欧洲的人文地理风土人情,考据党切莫较真,介意勿参,感谢理解。
亚历山大看着镜子里的好友发出一声短促的哼笑。
埃德里安转动身体看向镜子中自己的打扮,衬衫被吊袜带平整拉伸,西装规矩地扣好,领带是深红色的,正随着他手指穿梭勾动缓慢形成一个漂亮的结。
他并没有去问亚历山大的意见,只是又伸手整了整发型,将鬓边碎发梳理整齐,随后拿起一旁装饰用的蝴蝶兰放在胸前的口袋里。
“你的舞伴呢?”亚历山大穿着一件长风衣,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对方挺拔的身材同样能让人忽略季节问题。
“为什么去舞会就一定需要舞伴。”埃德里安显然很满意自己现在的打扮,然而他将那朵蝴蝶兰重新从口袋里抽出,换成了一枚鲜红色的胸针,“我可以去享受夜晚和璀璨缤纷的世界,并不一定要进舞池里转圈。”
“我虽然同意你的想法。”亚历山大伸出手,像是在回忆些什么,但是又很快放了下来,他看向窗外的夜色,似乎是回忆起了某些过往,“但是能和人贴在一起,在拥挤的舞池里转圈也是个不错的体验。”
埃德里安同样转头看向夜色,窗外是高悬于空的明月,没有星星,更远处还能看见耸立高楼间闪耀着的红色灯光,它们像是一颗颗人造的星星,遵循着某种既定的规律闪烁,机械又冰冷。
他重新转回镜子前,忽然兴致全无,思索着今天为什么要整这么一出,只是打扮自己似乎就耗空了他一半的精气神,有这点时间去外面逛逛街或者在窝里睡一会不好么?
“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亚历山大推开门,埃德里安也只好跟着走出,“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多没意思,今晚就当给兄弟一点薄面。”
埃德里安一言不发,看着盛夏夜晚人来人往的街道,路人们频繁回头,直白地欣赏着两位高大健硕的男性,
埃德里安小心用手指抹了抹胸前的红色宝石,入手不是冰冷的触感,而是一种透着微微温热的坚硬质地,它似乎与别的红宝石不太相同,用人类的语言描述,或许会把它认成一种红色的猫眼石,然而它正中间的裂缝并不是金色,也不闪烁发光,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黑,看着它的时候就像是在注视另一个人的眼睛。
漂亮又死气沉沉。
前往舞会大厅的路途并不远,途中有好几个人试图凑上来搭话要他们的手机号,其中当然也不乏男性,亚历山大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极为自然地挽了挽埃德里安的胳膊,随之而来的是搭讪者们失望的目光,以及埃德里安毫无情绪的一瞥。
“别这么看我兄弟。”亚历山大拍着对方的背,把人拍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闯进了那片金色辉煌的海洋里,“难得出来享受夜晚,怎么能这样一幅死气沉沉的样子。”
虽然亚历山大说的没错。
埃德里安正了正领口,只是绕场一周,拿了杯香槟的空挡,他就已经找不见亚历山大的踪影了。
埃德里安无法,他既没有舞伴,熟人们又都在舞池里翩翩起舞,于是只好一条龙,颇显落寞地站在一旁,看不远处女士们的裙摆飞舞,音乐声悠扬回荡,四周人们的说笑声似乎也在逐渐远去,欢声笑语逐渐将他的思绪淹没。
他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还没有这群猎魔人和魔女的时间,一切都还在混沌之中,魔女与猎魔人势不两立,他还被叫做使魔的年代里,幼龙卷着尾巴用力扑扇翅膀,从扬起的金黄色枫叶中穿梭而过,那个女孩也这样笑过,他飞累了,有些埋怨总是经历旺盛的青梅竹马,于是调转头去,像一颗小小的炮弹,直直扎入那堆成小山般的金黄色枯叶里,松软的树叶轰然倒塌,伴随着小姑娘的尖叫与笑声,将对方淹没其中。
她深红的头发在这片枯黄的枫叶中极为明显,被风扬起时如同一片闪烁的晚霞,又如一片被风吹拂的玫瑰花海。
埃德里安闭上眼,脑海中似乎正浮现着对方从金黄枯叶里探出头,在一片荒野上,背靠破旧小屋,朝他扔小石子打闹的画面。
他们过得不富裕,两人相互扶持,从幼年到青年;从两个短手短脚的小不点,逐渐长成美丽少女与清秀少年的时光。
他用双手,用枯萎藤蔓,用开败的花给自己的魔女编制帽檐,给她制作项链。
而那个魔女身周环绕着红色的蝴蝶,在秋日收割完毕的田埂里赤着脚奔跑;在冬季白雪皑皑的山上歌唱;在春日冒着绿茬的草地上转圈;在盛夏的夜晚披着鲜红的血腥气,缓慢摔倒在他的面前。
往昔岁月霎时碎成金色的碎片,他盯着自己手中的香槟太久了,那些气泡在水面上炸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洞,刺激着他的视网膜,他抬起手将那杯香槟一饮而尽。
埃德里安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捏紧了那颗放在胸口的胸针,而那颗红宝石一样的胸针正突突跳动着,灼烧着他的手心。
小提琴的声音似乎陡然拔高了,那些欢声笑语转变成的刺耳尖叫也慢慢褪去,他看见一味女士牵着另一位的手缓慢迈着步伐沿着舞池边缘旋转舞动,那动作随性中带着慵懒和放松,红色裙摆一如那日深夜向着自己飞溅的血液,女士转过头来,笑容优雅的面庞白皙消瘦,枯黄发丝飘扬,遮住了她的半边侧脸,然而埃德里安依旧死死盯着那一处,耳边的乐声跳跃着逐渐与他的心跳声脱节,时间似乎越来越慢,那人又一次旋身,双手自然展开抬起,苍白皮肤在金色灯光下几乎透明。埃德里安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听见了血液鼓动的声响。
他迈出的步伐坚定沉稳,然而眼中只留下了那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红色的翅膀在女士小巧的面庞上颤抖煽动,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然而她在那一瞬间露出的是茫然神色,像是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就好像无数次在梦境与回忆中擦肩而过,一切欢声笑语中都有对方的影子,然而午夜梦回时,她的噩梦盘桓在脑海中时,那个还不如现在高大健硕的身影同样矗立在夜色深处,让她浑身战栗不已。
埃德里安穿过人群,掠过飘散而下的落叶,踩着嘎吱作响的新雪,拂过春日暖阳,撕开那晚模糊又刻骨的记忆,终于站到了对方面前。
坎宁歪着头,欣赏着这位像一堵沉默的墙一样的男人,对方神情有些迷茫和不可思议,刚毅的面孔上逐渐浮现出珍重混杂愤怒的情绪。
坎宁不知道对方在气什么,只是遵从自己的下意识伸手抚摸那人的侧脸,揉开他紧绷的下颌线,随即用手指勾勒上下滑动的喉结,一路向下略过西装硬挺的肩线,绕开那颗注视着她的宝石胸针,最终落在领带尾端,丝质布料凉凉的,一点点染上她的体温。
这是个英俊的男性。坎宁对埃德里安的第一印象其实很不错,然而她注视着那张刚毅面孔,心头逐渐浮起的情绪却不是温暖,而是一种乍暖还寒时的冰冷与痛苦。魔女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丢了眼球的眼眶。
手心里眼皮轻微颤动,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痛一点点、一滴滴地试图再一次将她淹没。
人们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没有人在意这两位站在舞池边缘却毫无跳舞意图的人,只是自顾自地享受时光与景物飞旋的夜晚。
坎宁也不在乎,她的余光中那些各式各样的裙子与西装与她无关,只是今晚的一种点缀。
埃德里安并不退后,任由坎宁打量他,抚摸他,审视他,回忆他。周遭一切此刻都只是他们的陪衬,他也学着坎宁歪着头,没有后退弯腰的礼貌邀请,也没有强势拥抱的姿势。两人只是在漫长的时光里缓慢靠近,感受对方许久不曾出现在身边的熟悉感,唇齿交融,交换体温,在这人来人往的时光与陌生的时代里拥吻。
埃德里安扣着坎宁的腰,另一手与那只始终停留在自己胸口的手十指相扣,轻盈克制地转了个圈。
小提琴声与钢琴的敲击声融合飞舞,他们的舞步也同样愈发肆意起来,坎宁微微下腰,像是个享受失重感的孩子,埃德里安的步伐很大,总是比别人转得更快,更远,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此刻坎宁的脸上,手下是对方瘦骨嶙峋的肉体,与毫无改变的心跳。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撞到,就好像现在这片久别重逢的光里,这场命运般的重逢之中,从来就没有过别人。
擦得锃亮的小皮鞋在光滑的大理石花纹地板上哒哒地跑,就像是心急的小孩催着父亲一样,阿比斯也跑了两步又回头去拽走在后面不紧不慢甚至有点想回家的克拉伦斯,看拽不动又用力蹦哒了两下。
“快点快点!!”
在小孩心急的催促下克拉伦斯不情不愿地快走了两步,阿比斯见回头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了,便撒开手自己先跑进了舞厅里。不愧是大公司,虽然比不上正式皇室舞会规模,但是放在中上水平也是绰绰有余的,水晶吊灯两排整整齐齐挂在全是中世纪壁画的天花板上,吊下来的颗颗水晶照得雕花钩花承重柱更加的金光灿烂,墙壁是象牙白的,仔细点看过去还能看到上面的花纹。
从小时候就住在废弃的鬼屋里的阿比斯哪见过这种场面,不过也幸好他是个小孩子,大家都乐得自在不跟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克拉伦斯跟在后面喊了几嗓子见没用,便找了个刚好能看到小孩乱窜的身影角落呆着,由得他自己去玩了。
撒开了玩、乱跑的阿比斯就像没了缰绳的小狗,每个人都去闻闻咬一口,当然在舞会上啃番茄填饥的约书亚盖勒也不意外。刚啃了一口香香甜甜有多汁的水果番茄,还没来得及在嘴里仔细品尝一下这个番茄有多香,就差点被突如其来背后扑上来的东西吓得提前结束了他吸血鬼的一生。
“哇!你在吃什么!”
阿比斯虽然说是幽灵,但是重量还是实在的,趴在约书亚背上还往上爬压过了他的肩膀,把约书亚都压弯了腰,一手扶着自己的绅士帽一手试图去够身后的阿比斯把他拽下来。
“你,你快下来!”
约书亚越是伸手去够,阿比斯就越往上爬,最后形成的局面就是约书亚成了一个背着阿比斯的人形拱桥,阿比斯还要死死抓住他的外套不让自己往前摔下来。
“呃呃呃呃你要摔下来的话我抓不住你的!”
“你刚刚在吃什么在吃什么!”
两个人霎时间闹成一团,引起了不少人的驻目,其中也包括阿比斯的监护人——克拉伦斯,放下手里的杯子光是走过来的皮鞋声就已经让阿比斯警觉地抬起头,还没等克拉伦斯开口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约书亚背上跳下来了。得以被解救的约书亚终于重新直起腰来,颇是心疼得整理一下衣服上被压歪了的花朵,把帽子摘下来也把那些歪头了的花重新整理好戴上。
“没事吧。”
克拉伦斯瞄了一眼在旁边无事发生绕着自己转来转去的阿比斯,约书亚边整理衣服边挥了挥手。
“看样子我倒是知道该买什么当他生日礼物了——一条狗绳。”
克拉伦斯倒也不恼,反而接下了这个话茬。
“要是能这么简单管得住我一开始也已经买了。”
“克拉伦斯才不会给我买呢!狗绳可是要几十英镑的…!”
阿比斯的脑袋从克拉伦斯腿旁边探了个头出来,自己顶着克拉伦斯的手前后蹭了一下,就当是男人摸自己脑袋了。
“外头的麻绳几英镑就有一大摞了,能直接把你绑了卖了!”
约书亚看着小孩,可能也是克拉伦斯听过他简单讲过小孩来历,心里看着也是会泛起阵阵同情。虽说公司里和他差不多闹腾的小孩子不少,但是真正的小孩也只能算阿比斯一个,永远定格在了小孩子童真的时候,也不长大,也学不会大人的心思,用幽灵的方式才能出来见识世界。约书亚想着蹲下来,像招狗一样伸手摆摆,阿比斯便配合的蹦了过去。指尖碰到头发的手感让约书亚想起自己在路边摸过的别人家边牧,仅仅是触感就能知道主人花了心思照顾它,就跟克拉伦斯照顾阿比斯一样。虽然说着得罪话,但约书亚比起大人,接触小孩子或许让他更乐的自在,小孩的小小脑袋里无非也就是吃的,玩的,还有简单的想要和谁在一起这种想法,就像是摸着一团手感极好的棉花,可以躺在里面睡觉。
“唔嗯嗯…——你的牙齿好尖啊!”
眼尖的小孩一把伸手戳到约书亚的嘴角上去,硬是把獠牙露出来了一整颗,约书亚扭头摆脱掉他的手,装模作样的龇牙。
“我是吸血鬼,牙当然尖,你再弄我我待会就把你吸成僵尸。”
这么一吓,按道理小孩都会被吓得哇哇大哭跑走,但是约书亚始终是忘了眼前这个小孩不仅仅是小孩,还是自己的同事,眼睛霎时就亮了起来,向前一扑。
“你是吸血鬼!只要咬人别人就可以变成僵尸吗!?”
“呃…倒也不是这样…”
“咬到了会变成吸血鬼,但是把你吸干了就是僵尸。”
克拉伦斯冷不丁地开口,没人知道他是真的知道,还是跟着约书亚在哄小孩,只不过看他犹如学术的样子,就算是假的也能骗到八分真。
“哎,吸血鬼好帅!我也要当吸血鬼!快点咬我咬我!”
阿比斯说着龇起他那排平平白白的牙齿。
“我也要长尖牙齿!”
眼看着哄小孩的发展就要刹不住车,约书亚抬眼看向克拉伦斯,后者在对上视线的下一秒就扭头看向了别处,这一看就是早就给自己挖了个坑了,约书亚有些头疼地站了起来,阿比斯依依不饶地转着他的身边,拽着他的衣服,心疼自己衣服约书亚只能半弯着腰。
“咬我!咬我!”
被闹的转了半个圈的约书亚没了辙,终于从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个红得发亮的番茄,算是半塞着怼到阿比斯面前。
“那你咬这个。”
“嗯?为什么?”
阿比斯低着头看快怼到自己鼻尖的红番茄,下巴都压出了褶子,眨眨眼睛把番茄接了过来。
“因为它说想变成幽灵。”
“嗯,嗯??但是幽灵不是死掉……”
约书亚伸出一根手指放到阿比斯面前打断了他说话:
“你看,我是吸血鬼,咬到人别人就会变成吸血鬼,那你是幽灵,咬到别人是不是也会变成幽灵?”
“啊…嗯?嗯…嗯?”
看起来阿比斯的脑瓜子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知识卡住了转不动,他捧着番茄看看,又看看约书亚。
“真的吗?会变成幽灵番茄?”
“你可以试试看。”
阿比斯似乎还是有点半信半疑地回过头去看克拉伦斯,约书亚摸着自己的帽檐想了想又开口。
“你要是咬了一口,然后让克拉伦斯先生把番茄缝上,它还会变成僵尸番茄。”
“?!真的吗?”
期待的目光在落到克拉伦斯身上的时候就已经被无情的不可能反弹了。
“不要说这种不符合实际的话,盖勒先生。”
阿比斯见僵尸番茄是不可能的,又把目光投向约书亚身上。
“是真的吗?幽灵番茄?”
约书亚看起来真的没辙了,他放弃挣扎摊开手。
“你可以试试看。”
阿比斯皱着眉捧着番茄,盯着它片刻,突然表情变得可怜了起来,举起了手里的番茄,它在灯光下红得跟宝石一样,似乎能看到里面的番茄果肉纹路一般通透。
“那还是不要了,变成幽灵好可怜的,我要把它当成我的朋友!”
意料之外的回答,约书亚听了也一愣,正当他不知道怎么回应的时候大提琴悠长的乐声适时响起,钢琴清脆悦耳的跳音拉开了第一支舞的帷幕。约书亚摸了摸自己的衣袖,他微微弯下腰向阿比斯伸出了手,一手扶住自己的帽子微微抬起。
“你想跳舞吗?阿比斯?”
阿比斯的眼睛又闪闪发亮起来,他一蹦一蹦地说着要,但是手里番茄还捧着,约书亚便指了指他身后的克拉伦斯。
“你可以把你的朋友给克拉伦斯先生拿着。”
说是跳舞,但是小孩子的舞步简单又直白,两只手握在一起,一蹦一跳的转圈圈就是在跳舞了,不过在一众认真跳舞的其他人身边也不突兀就是了,也没有深入舞池,只是在聚光灯边缘拉着跳,阿比斯就很开心了,小皮鞋硌得哒哒响,小辫子在脑袋后一甩一甩得,虽然只是在电视里见过跳舞的舞会,但是他对自己的舞步还是自信的很,还和约书亚说要教他跳舞,约书亚要叫他老师才行。
“你要教我怎么踩别人的脚吗?”
约书亚的精力不如小孩子,已经有点体力透支,坐在一边哭笑不得的说,阿比斯便站在他旁边认真地回答。
“才不是!这是我在电视上学回来的!”
“你看的是什么电视啊?”
“嗯…嗯…不知道!”
阿比斯一晃脑袋,又去逮别的人要当别人的跳舞老师去了,约书亚一摘帽子终于在今晚获得了第一次自己的安宁。
总之阿比斯的第一次舞会,不仅收获了一个跳舞学生,还带了一个番茄朋友回家,虽然它第二天就变成了阿比斯杯子里的早餐,被克拉伦斯单方面变成了幽灵,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总而言之,结论就是阿比斯有了一个完美的第一次舞会,可喜可贺。
*同样一件事在两个不同的参与者眼里,看到的东西和注意的细节都不太一样。
*怎么会有人用能力学打台球的。
*怎么还有同事架着人用能力学台球的!
菲恩图斯轻巧自然地把那杯咖啡从叶斯廷的手边拿起来,稳妥地将它放置在远离叶斯廷惯用手的位置,并且把盖子盖好。叶斯廷坐在那儿目睹了完整的犯罪过程,默不作声地用视线对菲恩图斯表达了抗议。菲恩图斯假装没看见,又把咖啡杯推远了几寸。
“……”叶斯廷叹了口气,“菲恩,把咖啡给我。”
“我们只是来走访一下整合情报的,你猜我为什么会选这儿?”菲恩图斯意有所指地垂下视线看了眼叶斯廷的电脑,可惜他没来得及把叶斯廷的设备扣在办公室。“难得是个能放松些的地点,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我的良苦用心?”
叶斯廷细致地体会了一下这份过于沉重的良苦用心,感觉到自己的胃脏随着这份来自前辈的关怀一起下沉,同样下沉的还有他的眉心。他叹了口气,决定自给自足——他伸出手去拿自己的咖啡杯——菲恩图斯显然是对桌子的大小以及叶斯廷的臂长有了一些细微的计算误差,导致咖啡杯脱离了他的庇护被叶斯廷重新攥回手里,并且更显然的是他对自己的臂长以及桌子的大小有更大的计算误差,当他试图用同样的方式把咖啡杯拿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够不着。
叶斯廷假装没看见。“整合情报也是一种工作。已经到约定时间了,她在哪里?”
菲恩图斯在两次尝试之后放弃了把杯子拿回来(他的好胜心不允许他用站起来的方式去够到它),和叶斯廷一起作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将视线投向门口,略略一抬下巴。
叶斯廷抬起头,从门口跨进来的那个红色身影让他有了那么几分自己还在指挥办公室的感觉。加舍尔迎上他们的视线,简洁地一颔首,步履轻捷地像一小团被风吹过来的烛火一样,落在桌边。
“…………………………”菲恩图斯眼看着这两个人在桌边排排坐,整齐划一地打开电脑,键盘声和手指滑动触控板的声音嗒嗒响。
“…………欺负先锋派遣队不需要用电脑是吧。”他有一种严重地被排挤了的感觉,于是把胳膊支上桌面,硬是在两台电脑间掏出一小块空隙,并且拿起自己的手机(界面是公司闲聊群)假装自己融入了他们,并且对加舍尔和叶斯廷投来的“你在做什么”的余光大大方方地视而不见。“你们俩认识?”
“……指挥办公室和情报收集办公室的合作非常密切,”叶斯廷的视线在菲恩图斯的手机界面上默默停留了几秒钟(看起来菲恩一点都不在意)又收了回来,他和加舍尔不约而同地挪了挪自己的电脑,给菲恩图斯腾出些空间来。“上次的坠楼事件也是他们作情报支持的。”
“是的,我也听莱特提过关于指挥办公室的……趣事。”加舍尔看了一眼叶斯廷手边的咖啡,暂且将电脑合上站起身,看向同样没有咖啡因支持的菲恩图斯。
“需要来点什么吗?我去买。”
“哪有劳驾女士的道理,请交给我吧。”菲恩图斯从善如流地揣起手机也站起身,终于找到了去拿走叶斯廷的咖啡杯的机会,然而入手空荡的重量让他的笑容略微一僵——叶斯廷保持着严肃地表情对着自己的电脑,坚定地没有分给菲恩图斯哪怕一点余光。
“……正好帮他带一杯。您的点单是?”
“好吧,一杯咖啡,谢谢。”加舍尔没有多余的推辞,又坐回自己的位置,听着菲恩图斯一边小声抱怨一边走向柜台,并没有顺手带走他已经拿起来的空杯。
叶斯廷将空杯略微捏扁一些,投进墙角的垃圾桶。他看起来精神并不是很好,想来大约是刚刚得到的各同事的反馈并不令人满意,加舍尔对此非常感同身受,同为加班过度的7/24待命员工在沉默的视线交换间达成了对彼此的惺惺相惜。
“……总之,等他回来再说吧。现在的有效情报很少。”估计我们这里也不会发现什么就是了。叶斯廷看了眼这个俱乐部,人流量在变大,可惜他实在不觉得从一群中午就用鸡尾酒和气泡水把自己灌得醺醺欲醉或骨质疏松的年轻人口中得到什么有效情报,只能期望去其他地方调查的同事们能带回些更有价值的……他没等到加舍尔的回应,于是瞥了她一眼。加舍尔似乎是在听着他的话发呆,但好像并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或许是有什么心事,好在他们大概也不需要做什么很繁重的工作。叶斯廷收回视线。他对加舍尔的心事多少也有一些猜想,毕竟希蒙纳并没有把他们之间的关系藏得很深。
“朋友们,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轻松的冥想时间,”菲恩图斯端着两杯咖啡光荣回归,恰到好处地打破持续时间不超过半分钟的寂静(感觉更像是突然钻进他俩之间抻开翅膀抖了抖),“我们可以开始谈谈案情了?”
“………………”
“真是坏消息。”菲恩图斯用食指的指节抵着自己的额角,三人间随着诸多无果情报的交换安静了下来,加舍尔也靠在椅背上——重量不仅仅来自于调查和情报的无疾而终,她胃里始终住着另一群蝴蝶*。
“人越来越多了。”叶斯廷终于挑起了案件之外的话头。他默不作声地又稍稍压下了一些自己的肩膀,大概是试图让自己变得更小个一点(菲恩图斯和加舍尔同时觉得这是个徒劳的尝试,但这样子还怪好笑的),颇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们去楼上的单间吧,我看到这里有斯诺克可以打。”
“…………我觉得我们——”
“你想想,在这种地方打斯诺克的一定都是熟客,年轻人里的混子比你想象中要知道更多的事情。”加舍尔看着菲恩图斯用那种非常热切的眼神紧盯着叶斯廷(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狮鹫看到了鹰马兽之类的),后者艰难地躲避着这种充满了危险意味的视线,甚至脸色都变得更糟糕了一点。
“我们完全可以跟他们打赌然后来套情报!”这掷地有声的宣言仿佛不是针对工作而是针对叶斯廷的死期,加舍尔可以从叶斯廷的脸上清晰地读出那种“糟糕了我最不想要的事情发生了”的心理活动。
她胃里的蝴蝶静静地憩着*。
“我不觉得两个完全没接触过台球的初学者和一个三流玩家能打过这里的熟客……”叶斯廷举起咖啡杯挡住自己,艰难地最后地抵抗,然而两个人四道视线齐刷刷地带着那种要刺穿纸杯的热度凝视着他,隔着杯子都无法忽视。
“…………”
“……等等、等等,你们,不会……”
“又能满足你想工作的需求又能满足我们俩(重音)娱乐的需求,多两全其美的事情!”
菲恩图斯和加舍尔在电光火石之间靠某种不可言说的思维同步达成了绝佳的共识,加舍尔利落地一左一右扣上两台笔记本的屏幕抱在怀里,菲恩图斯则是热情地(强硬地)把咖啡杯从叶斯廷手里拿(扣)出来,毫不含糊地把他从椅子上拉(架)了起来。
“等一下我的意见……我的咖啡……!”
加舍尔踩上楼梯前回头看了一眼,有一小块破碎的灯光落在她刚才倚靠的桌沿,像一只金色的蝴蝶——不知道是谁走过,它消失了。
她回头走上台阶。
“…………说到能力,”菲恩图斯的声音轻了一些,他稍稍侧过身,方便他的话语更隐秘地落到加舍尔的耳边,“为什么加舍尔小姐你不选择记忆清除办公室?既然都是工作,更能活用自己能力的地方不是更好吗?”
加舍尔对这个问题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怀表在那里,染上体温之后静静地缓慢地融化。
“……有记忆清除的能力,不代表一定要去用。”
叶斯廷并没有刻意去听他们的谈话。他手里的球杆指向母球,杆子轻轻地推出,母球滚向台球桌的边缘,一枚红球和一枚蓝球先后被撞到,分头奔向两个不同的球袋,咕嘟两声。他的耳坠吸饱了灯光,滴下两束昏暗的折射光带。
先是加舍尔的视线投了过来,然后是菲恩图斯走近了台球桌。介于之前的一个小时叶斯廷把围在这张桌旁边的所有玩家都打得落花流水(当然,是指斯诺克),他们现在完全凭实力得到了这张桌子的使用权。菲恩图斯似乎是接着方才他和加舍尔的对话说着什么,在两杆失败之后干脆上手把台球当篮球抛进球袋,而加舍尔似乎并没有加入的意思。
叶斯廷回头看向加舍尔,后者正用那双明亮的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我有些好奇,”叶斯廷就这样听着她指向自己的发言,光线在他们之间划开一道分明的界限,加舍尔只是在影子里看着他,“如果您也有这样的能力,会怎么利用它呢?”
叶斯廷看了一眼菲恩图斯,从菲恩图斯方才简短的不着边际的关于记忆的发言里总结出了加舍尔问题的源头。
“……我吗?”叶斯廷并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这个问题会被抛给他。他不曾经历过遗忘,从来不知道“事情会过去”是什么样的体验。
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永远都只是上一秒,上一刻。
“是的,”他看到那一小团烛火在影子里晃了晃,“不过我只是问问……”
“……”叶斯廷将球杆收过来,在思考的间隙中拿起滑石粉块轻轻地按上球杆的皮头。
“……我大概不会用,哪怕是‘正确’的用法。”他把滑石粉块放回台球桌的桌沿。
“我之前见过从记忆清除办公室出来的普通人。在记忆清除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意识恍惚和记忆断层。”他用指尖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
“那时候的他们看起来就像芦苇一样。我……你知道我的能力,我很……排斥那样的情况。”他用两个停顿的时间斟酌了措辞,把其他什么单词换成了排斥。
“对我来说,人是由记忆和历史堆砌成的,失去记忆本身就是非常残酷的惩罚。”他重新架起球杆,一杆之后又是一枚红球落袋。
“也许有人觉得忘记过去是一种救……好事,他们也许也确实拥有了快乐,”他终于又看向加舍尔,这一次他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眉心,“但这种‘快乐’真的是好的吗?”
“……”加舍尔下意识地略微抬头,像是叶斯廷点得是她的眉心。她又自己抬手摸了摸——在皮肤、血肉和骨骼后面,那块藏着她所有的认知、情绪、让她感受到痛苦的地方,她的蝴蝶从这里来。
“抱歉,看来我提起了一些令人不适的疑问。”她放下手,几步跨过黑白的分界,菲恩图斯为女士让出正前的位置,她拾起桌上的一枚红球,抛进球袋里。
叶斯廷即刻对做了错误示范的菲恩图斯投以“你看看你”的眼神,后者自信地抓起一枚黑球看起来随时准备再来一轮。
“……这还怎么认真打。”他认命地放下球杆,看向加舍尔手里那枚黄球。
“不用道歉,只是我自己也很忌惮这样的能力。”叶斯廷将球杆递给菲恩图斯,制止他进一步破坏球局的行为,然而加舍尔好像意会不到一般,趁机把那枚黄球投入了球洞。
……他叹了口气。
“你就差把‘我有心事’写在脸上了。”菲恩图斯和叶斯廷接在柜台前的长队后面,在长条的队伍后面增加了一个突兀的凸起。叶斯廷尽力伏低一点,让自己不要那么显眼。
“什么?”
“你。”菲恩图斯用胳膊肘顶顶他,尽量把声音压低点,加舍尔没有加入他们的排队,在俱乐部的门口等待他们。
“我?”
“是因为她刚才的话吗?”
叶斯廷犹豫了一下。菲恩图斯研究着他的表情,结论是从这家伙的脸上虽然看出有无很容易,但要细究起来却麻烦得很。
“不,我只是有点不好的预感。”叶斯廷叹了口气,默默地把手揣进口袋里。
“用你那可靠的大脑推理一下要发生什么怎么样?”菲恩图斯拍拍他的后背。他的好指挥尴尬弓着身,一半屈服于人群的密度,一半受制于肩上的压力,可惜压力的那半没办法就这样被拍散,人群也不会因此而溶解。
“…………”叶斯廷试图整理措辞,但却没办法从字典里翻出一个合适的单词来形容自己的感觉,于是他退而求其次,“我只是觉得好像有蝴蝶在飞。*”
“也是,毕竟到季节了。”
“…………”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想跟你开玩笑真难。”
*butterflies in the stomach:用以形容一种持续的紧张、压力、忧愁、想要逃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