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诸多神秘千古流传,
神明与怪物皆非儿戏,
人与其历史编织万年。
亚当的子孙与莉莉丝的孩子,
孰是孰非早已无法分辨,
有多少人能放下过往的偏见与仇恨?
但也唯有放下过往,缔结约定。
千百年的怨恨痴缠,
在一夕一夜间断结。
人们从此不再知晓那异常,
但神秘依在,并将永远在。
那亚当的聪慧子孙们,
与众多的怪异结为同盟,
一同化作人类的坚盾,
——名为“埃癸斯”。
正因如此,世界的齿轮今日也正常转动。
本企为参考了现实世界的半架空企划,可当做现实世界的平行时空看待,并无法完美还原欧洲的人文地理风土人情,考据党切莫较真,介意勿参,感谢理解。
这里本来应该有一碗饭,但为了维护e站的纯洁性所以需要特殊方式才能打开,请群友悄悄来找我。
“早上好,祝您拥有愉快的一天,费列格先生。”刚走进灾害司办公区的Stjärnsn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工位上端着咖啡发呆的费列格,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隔了有一会儿费列格才回过神来。
“啊早上好啊小精灵,抱歉抱歉,我刚才有点出神。”费列格放下马克杯,看向Stjärnsnö。
闻言,刚走到工位旁放下东西的精灵小姐抬起头仔细端详着这位不知为何到的意外早的前辈。黑眼圈很重,面色也有点憔悴,似乎还有点掉头发,典型的睡眠不足症状。Stjärnsnö下意识地用了出诊时的思维方式思考,“下次带点薰衣草茶送他吧,不知道症状严不严重,看黑眼圈的程度估计是持续很久了……”陷入沉思的精灵小姐皱起了眉头,被盯着的费列格突然有点不妙的感觉,还没等他开口问,就见Stjärnsnö突然笑了起来,眉头也随之舒展。见状,费列格松了口气,看起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经过一上午的忙碌,终于来到了大家喜闻乐见的饭点时间,上午工作没处理完的同事留在位置上做收尾工作,完成任务的同事则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论着午餐去吃点什么,不多会儿工夫,办公室里已经不剩几个人。费列格敲下最后一个字,点击保存后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有点凉了,等下加热一下再喝吧。他刚端着杯子站起身,空气中突然飘来了诱人的香气。
有鼻子灵的同事一下便闻出了香气的来源,“是炸土豆的味道!是谁大中午放毒,让我也去整点。”话音刚落,端着一盘炸薯条的Stjärnsnö就走了进来。
“内个,我今天做了点炸薯条,不介意的话要来点尝尝吗?”精灵小姐微笑着开口道。
得到的回答自然是一片肯定,没人可以拒绝新鲜出锅的热气腾腾金黄酥脆的炸薯条!尤其是在饭点的时候!
“费列格前辈要尝尝看吗?我还拿了番茄酱~”精灵小姐俏皮的眨了眨眼。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费列格放下杯子走了过来。薯条已经剩的不多,他入口之后才明白原因,恰到好处的脆度和咸度,油炸食物特有的诱人香气搭配番茄酱,真的完全不想停下,好好吃啊~
在大家风卷残云般的进食速度面前,薯条盘子很快见了底,闻香赶来发现已经来晚的其他同事发出不甘的哀嚎,吃到薯条的同事心满意足的道了谢,由衷的夸赞着精灵小姐的手艺。
“薯条很好吃,谢谢你啊小精灵。”
Stjärnsnö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前辈喜欢就好,有机会的话下次请您尝尝我的其他手艺~”
“好!我拭目以待!”
0.
夜晚,夜晚!一个多么好的时机,现在,她要整理自己一天的行程,排好明天的安排,对加舍尔来说...嗯,对情报司来说,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的。她将身体沉入浴缸的温水中,妄想着未来——现在的生活都给了她什么呢?她无法通过生活来彻底地享受,只因她「不应享受他人之物」。
她轻轻地闭上眼,再一次睁开,眼前的景色都已被蒸汽悄悄地夺走。她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起来,眼前犹如天旋地转般晕眩:积劳成疾?还是魂牵梦绕?黄色的影子仿若倒映在水中,用那一如既往的神情看向她——加舍尔讨厌这种近乎于怜悯的目光,可她却在恍惚间将手伸向了那里...于是留给她的只剩下了半份涟漪,水流从指尖悄然离去,她攥紧拳头,想要握住什么——希蒙纳,他现在又在哪呢?他会承认自己吗?他能否抛下她过去的那份形影不离的影子,依然说出「我爱你」吗?
加舍尔闭上眼,试图用深呼吸遮掩住这些麻烦事——她很快就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这是徒劳无功的。
玄关处传来一声轻响,加舍尔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希蒙纳回来了。她下意识想掏出怀表看时间——好吧,没拿着怀表,没有滴答滴答的走针声,这些倒是让她心里有些揣揣不安。她听见一段上楼梯的声响——步履匆匆,脚步却很轻...她还以为他会飘上楼,就和大多数幽灵一样,即使希蒙纳总是解释他不是一个麻瓜鬼。
但马上,下楼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接着,那脚步声停在了浴室门前——加舍尔从磨砂玻璃往外看去,确实是希蒙纳的身影。
“你手机一直在嗡嗡响...有活要干了?”
“...好吧!帮我拿进来,我看眼。”她的语气明显不快起来,毕竟就算加班狂如加舍尔,也不想在泡澡这么惬意的休息时间被拉起来工作...恐怕除了夜行异种外,大多数人谁也不想成为那个上夜班的倒霉蛋。
门外的身影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也没打开门进来——加舍尔甚至都能听见手机在呼唤她,工作在呼唤她了。
“你站那干什么啊,进来给我,别回头错过消息让我丢了饭碗!”
他像是在内心反反复复同魔鬼作斗争,最后又过了好一会,才拉开门缝,把手颤颤巍巍地伸进门内,两根手指夹着手机...加舍尔知道他这么个小——好吧,合法小男孩,知道他确实没那个胆子进来,只好让她去够...不着呢!门和浴缸之间离着好几步远,在这样下去,感觉希蒙纳绝对是想把手机扔过去,只是后面免不了被加舍尔痛批一顿。
“...你怕什么啊?”她的头又疼了起来——很显然是被他气的,“你都三十三和我同居多少年了,这种场面,你少看过啊你?”
“我这是,我这是...!”门外传来跺脚的声音,随后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只有水滴滴下的清脆声响,涟漪掠过水面的轻响。最后,打破了寂静的是——门被缓缓推开的声音。希蒙纳一个劲儿地闭着他那双眼睛,慢慢地摸索着方向,空出来的手扶着墙壁,生怕自己滑倒。加舍尔拍拍旁边的马桶,于是希蒙纳在兜兜转转后终于找到了浴缸,把历经千辛万苦的手机交给了加舍尔,随即转身,想要逃出这个如此压抑的空间——
“先别走。”
加舍尔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她没用特别大的力气,只是能刚好让他挣扎起来很费劲。在徒劳的努力后,希蒙纳被拽着坐在了马桶盖上,旁边是躺在浴缸里的加舍尔——好吧,还有浴帘,她拉上了浴帘!
“...呃,你不热吗?”他尴尬地闭着眼,问道。
“托你的福,本来有点热得头疼,现在被工作折腾的,反倒是没那么热了,”她盯着手机屏幕,目不转睛,“...哦哦,新的开膛手杰克案受害者...还有国外愈发严重的邪教活动...”
“邪教?”
“是啊...国外最近一段时间,可猖獗呢...哈啊,不过都有进展了,大概...”加舍尔打了个哈切,继续说道,“你说的那个邪教,现在查出来叫挪得之地了,最新的情报是大多数教徒都是在战争中受到过创伤的老一辈,或者是受到其耳濡目染的年轻一辈...”
“那听起来还有点可怜...也许。”他抬起头,终于睁开眼,开始正经谈工作的状态...就像他平日在指挥办公室的那样,摒弃自己灵魂中仍为小孩子的那一部分。
“这些人的狂热行径已经能影响到他们周围符合条件的正常人了,而且人数一直在上升...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所以,你要去——”
“意大利,”她关闭了手机屏幕,叹了口气,“意大利,都灵...”
“...我也想去,”希蒙纳突然喊道,“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行。”加舍尔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他,没有一丝犹豫。
于是希蒙纳只能怏怏不乐地坐回他在厕所里的唯一位置——马桶上。这样的行为甚至让他开始觉得自己是否患上了分离焦虑症...不,希蒙纳显然知道,「你只是想让她留在你身边,好让二十年前的事不会再发生一次」。他伸出手,渴求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片帘子,却又在即将抵达的时候,恰巧地被其主人收回去。
「你是一个成熟的人了,如果你想要证明,即使容貌再也无法改变,但灵魂却永远在内心的无底的痛苦中不断成长。」希蒙纳喜欢这样告戒自己,并学着同事们的行为,有模有样地上班,敲电脑,买咖啡...但长年累月的模仿学习只能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心里幼小的那一面在面对加舍尔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暴露——他的心仍然被那抹无法忘怀的红色身影所吸引,手中仿佛还残留着那一天她的味道。
“...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哦。”
“担心什么莫须有的事,我什么时候出过事?”加舍尔又打了个哈切,内心感叹了一下这短暂的休闲时光。希蒙纳听见旁边传来水声,于是赶忙捂住了眼睛,再次准备起身离开——
有一只手按住了他,然后,一个轻巧的,仍带着栀子花香气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这算是,祝福吗?希蒙纳听见加舍尔小声地如此问道。她真的还有在把他当作小孩子看吗?亦或是在这长久的,亲密的同居生活中,已经有什么在被悄悄地改写了?
“等我回来。”她笑着说道,心里却还在做着挣扎——她必须要做出决定,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那一直以来被渴望的,那所谓的「加舍尔不曾拥有过的幸福」。
水流的声音,悄然打湿了他的内心。等到希蒙纳终于听不到别的声音时,方才睁开双眼。他用手不自觉地轻触到她留下的那个吻,像是在无用地读取回忆...不过这确实能让他彻底脸红了。可是等到那股热的劲头结束,希蒙纳还在想著——
啊,一定是魔法,原来这就是魔法吗?
1.
加舍尔也曾从格尔口中听过她眼中的意大利——那无数艺术家仰慕已久的艺术界至福圣地,孕育文艺的摇篮,风中吹来的皆是些美好的颜色的味道......她这样描述着,像是有一种奇妙的瞻仰的神情流出眼眶。虽说不是穷得买不起飞机票这样对她来说离谱的理由,但加舍尔又不是个艺术家,除了工作之外,脑子里装得都是些琐碎小事——格尔说,你可得多出去看看,世界那么大呢!别被一栋小小的「四方天地」困住。
她又想起了格尔问过她的那个问题,拿起手机,犹豫地敲着键盘,写了就删,删了又写,如此循环往复,几分钟后再次选择了放弃...到底是哪里?她心里的恶魔还在怒喊着,质问她你还想要做些什么——但她的良心却无时不刻地在阻止她。
所以此时此刻,她坐在前往意大利都灵的火车上,无所事事地望向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这趟去都灵的列车上还载着她的其他几位同事——坐在她身旁的魔女,逆时针...以及正坐在逆时针对面,表情有些僵硬的奈尔。阿尔维斯和乔纳金买的是另一趟车的车票,要比其他人早到几个小时。加舍尔看了看怀表,还有大约三十分钟的车程——但对她来讲,这三十分钟的车程可没有那么好熬过去…奈尔和逆时针就这么简单地对视着,但双方几乎都没有做出任何的让步,散发出的奇怪气场逼得加舍尔不得不往窗口挪了挪地方。三个人一路上几乎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逆时针先行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我们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阿尔维斯发消息说,他们已经到了,”奈尔拿起手机看了看消息,如此说道,“对了,还附加上了一张都灵市地图...”
“部长开的假足够我们边调查工作,边游遍全都灵旅游景点了,我出发前还整理了一份旅游指南——”加舍尔说完才想起来原本的目的,“...啊,还有情报搜集办公室整理的资料,我这就发过去...”
“不用那么紧张的,毕竟和坐在办公室里不同。意大利啊...”逆时针望向了窗外——列车已经驶入了都灵市内,不同于伦敦的繁忙,都灵,市如其名,可谓是灵气十足。意大利深受艺术的熏陶,而都灵作为其中之一——少不了博物馆和美术馆。三人透过窗,虽然身体仍在这趟列车上,但恐怕心神早就到达了萨包达美术馆。
加舍尔拿出怀表,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数着滴答滴答行走的指针声,计算着到达的时间...可一旦闭上眼,那金色的,明晃晃的少年却又浮现于脑海之中。他轻轻抓起她的手,享受着时针转动的奇特触感——加舍尔啊加舍尔,你怎么被他影响到连工作都不积极了!她皱起眉,烦闷地提醒自己:你的计划已经启动,从筹备的一开始,便失去了任何可能性——
“加舍尔,加舍尔?我们到站了哦?”
“啊...抱歉,本来想打个盹消磨时间,结果反而——”
“这种事不需要道歉啦,加舍尔,”逆时针现在的语气听起来倒有些像职场上经验丰富的老油条,“悄悄告诉你,奈尔都准备好最后一天再把我们的调查报告总结好了。”
“好...等一下,最后一天???”
————————————
“阿尔维斯,好久不见了。”
“哦,奈尔先生...啊,还有逆时针小姐,”阿尔维斯闻声转过头,三个人,一个不少地站在他和乔纳金的背后,这支临时的调查分队总算是聚齐了,“行程的第一天,各位有哪里想去...调查的?”
“都灵好多地方能看哝...”加舍尔盯着手机上自己提前做好的旅行攻略——虽然看起来俨然一副来玩的样子,但实际上,她姑且还是能认识到这次来是岀差的性质,“美术馆,博物馆,哦...调查的话或许从都灵大教堂入手比较好?”
“存放耶稣裹尸布的地方吗...”逆时针闭上眼,静静思考着,“也对,那里说不定会混进去邪教徒,专门去捣乱...”
“啊,我在发地图之后,又发了一条消息,你们有看到吗?”阿尔维斯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你们认识他吗?”
“不认识...这是?”奈尔摇了摇头。
“啊,是这个人刚才找上我和乔纳金奶奶,问我们有没有兴趣去他的收藏馆转转。”
“嗯嗯...”乔纳金点了点头,微笑着从包里拿出了...苹果?“不过我们两个并没有答应下来,只是说会考虑的。他在给了我们联系方式后,就匆匆离开了...意大利这种私人收藏馆很多吗?”
“啊,这不是那个谁啊!”
加舍尔拿出手机,点开维基的条目:那男人的脸又一次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只不过这次是春风得意地作为一名大收藏家,携着一张满盈着笑容的年轻面庞。阿尔维斯又拿着自己拍下的照片和那人留下的联系地址,看了好几次才确定——真的是这人。
“哇,那岂不是赚了?免费参观诶。”
“不过并不保险...意图有些太明显了,而且他为什么只找上了你——您们两位,”逆时针露出了有些担忧的神情,不过在经过一番大脑暴风式思考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这样吧,去了也许能调查到有关于邪教方面的详细信息——我们并不清楚他这样做的目的,但各位也不是吃素的,谨慎行动为好。”
“那当然,我还不想死在——乔,乔纳金...奶奶,给我这个是做什么?”加舍尔上句话还没说完,一颗大苹果就被塞进了她手中…即使是在乡镇待了好一段时间的她,也从来没见过如此之大的...魔法苹果?
“年轻人,莫要将死字挂在嘴边哟,小心成真!”乔纳金咯咯地笑着,颇像个蛮有童趣心的孩子,“这是一个难得的没有魔力的普通苹果,它唯一的魔法就是让人能开心一些,快乐一些~”
“哇,奶奶你什么时候留了这么一个苹果?”阿尔维斯隔空说道,“我还记得我上次拿了您桌子上的一个苹果,结果下一秒我就忘了好多事!”
“哈哈,那是被施了魔法的苹果,窗台边上晾着的那盘苹果派是没事的~”
“...谢谢您,我就先留着了,回去带给朋友一起吃。”...啊,奇妙的体验,至少加舍尔从未说过分享这句话——她凝视着苹果,苹果也在凝视着她,那么她又是谁——这是一个无解的谜题了,自己亦或是过去的自己,何时才能迎来一份满意的结局?
..现在自己倒是有些“想要回到昨天”的想法了:不只于昨天,又可以是前天,一年前,刚工作时,乃至于二十年以前——
在那明晃晃的光第一次照在她身上,她身上的那个时候。
“………………………………”
叶斯廷将那银光闪闪的小叉子扎进酥皮饼干里,那薄脆的皮簌簌地塌下去,碎片落在碟子上。
大概是因为那叉子的尺寸不合他的手,看起来他像是在捻着小孩子的玩具一样显得有些笨拙而幼稚,舞池中一曲正奏到最后两个小节,场边的人寥寥无几,他那么一个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端着小碟子默默吃着的样子看着有些让人说不出话来的好笑和可怜。
……有一点可怜,但也只有一点。由于他那一支只有十分钟的舞里连续踩了自己不下二十次的糟糕表现,约书亚能分给他的同情心非常有限并且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他与方才擅自拉着他入场的少女分别,恹恹不振地还在场边转悠着找自己方才落下的帽子,大概是因为刚刚音乐开始人流太急,不知道被踢飞到哪儿去了。他的烦躁程度又攀升了一节,无可奈何地用拇指的指腹揉了揉眉心,有那么一瞬间“算了吧赶紧回家睡觉”的念头挤占了他的大脑——侧面投下的一层薄薄的阴翳短暂地冰镇了他的思想,他抬起头。
“您是在找这个吧。”叶斯廷将他的帽子递了过来。又有那么一瞬间一种想把叶斯廷的手拍开的冲动几乎就要敦促他如此行动,但他的手臂只是稍微转过一个角度便停下,然后捏住帽檐的另一边,正反掸了掸或许可能在落地时沾上的灰尘,又戴了回去。
“时间差不多了,你还想继续吗?”他这么问只是客套一下,并没有那么在意叶斯廷的回答,但兴许叶斯廷也不会给出其他的答案。这人在第一支舞几乎是踩了他一曲,音乐结束就跟逃似的躲开舞池坐到现在。
叶斯廷大约是那种天生和聚会的气氛合不来的人,社交礼仪也远称不上出色——是谁把他推到这种地方的来着?
“……”
出乎意料的沉默。叶斯廷没有马上给出他想象中“不用了,我也该回去了”之类的答案,反而是那双眼睛有些尴尬犹疑地略略错开,嘴唇紧抿,像是在为什么重要发言积攒勇气一般,约书亚抬着头,甚至都能看到他的喉结很是艰辛地滚动了一下。
………………约书亚对别人心里的东西从来没什么窥探欲,但这人的想法未免也太直白了。
“有话就说,哑巴都比你利索。”如果约书亚的烦躁程度真的有量表可以计的话,估计就快满值了。
叶斯廷大约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只是这么一句催促就让他露出那种被训斥过一样的表情。可惜约书亚的心思被不悦和疲惫占据了大半,抬着头的动作也很累,一点多余的心软都匀不出来找补。
于是他就眼看着叶斯廷带着那副局促不安的表情,小心地退了半步,然后弯腰俯身、低下头去、低到他都要低头看着的地步,接着伸出手来——
“我可以、邀请您……再跳一支舞吗?”
约书亚的第一反应是“不要,被这家伙再踩二十来下可不是说着玩儿的”,第二反应是“他怎么跟小孩儿一样,好胜心吗?”,最后又绕回来,“不要,好累啊”。
他都觉得这句“不要”已经浮到喉口了。
“……唉……”但是对着叶斯廷这笨拙的手掌砸上一句拒绝也太糟糕了。他把那浮到嘴边的字母咬碎,颇为无奈地叹出来,简直是有些自暴自弃地把手拍上叶斯廷的。
“再踩到我就揍你。”
提琴的前奏提醒他们到入场的时候了。约书亚选择性地忽略了叶斯廷像是某种小动物(用这种词来形容这个人未免有些讽刺)一样大概可以称为惊喜的眼神,先一步拽着叶斯廷的手走进舞池。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就算他再怎么说不要踩到自己,叶斯廷那跟残疾病人复健似的动作仍然让人无法信任,身为前辈只能提前做好再被多踩几脚的觉悟……
……了?
第一个小节,叶斯廷握着他的手、向侧踩出第一步,力气还是那么大,约书亚几乎是被带着转了半个圈——如果他穿得是礼裙,大约能扬出一个相当漂亮的弧度。
然后是第二步和第三步,约书亚没有来得及消化掉自己的惊讶,叶斯廷像是忽然从一个愚钝的人偶变成了老练的舞者,没有过大的步距、没有不适宜的错步、没有像开始那样用过分的生硬的力道攥住他的手——前方步、侧滑步、横拉步、转圈再接穿花……
“你刚刚不会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他开口的那一刻,叶斯廷握着他的手指稍稍紧了一下,这让约书亚至少可以确认眼前这家伙确实还是“那个”叶斯廷,然后是投过来的无措到显得怯懦的眼神佐证了这一结论。不用开口约书亚都能看出来,叶斯廷就差把“我是不是又跳错了”写在脸上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简直像换了个人。怎么做到的?”经历了一曲被踩二十多下、被小孩子拉着转圈圈、被不认识的魔女拽进舞池等一串闹剧之后,约书亚觉得这说不定是今天他在舞会上唯一一支可以称得上正常的舞,量表里快要彪红的数值也慢慢冷却降温,总算有那么点舒心的意味了。
“我在学。”像是被老师称赞了的学生一样,叶斯廷终于也露出大约是今天头一个轻松的微笑,下一个转圈他背向光面,投下的阴影几乎把约书亚整个罩住,挂在他耳垂上的那枚耳坠吸饱了光,在约书亚视野的角落里闪耀着、都要刺痛他的眼球。
“因为我一直在看着您。”约书亚下意识地错开视线的那一会儿,叶斯廷说。
像是——原本只是在远处的、藏在草丛里静默观察着的镜筒忽然被推到眼前,遥远的注目一下子有了切实的触感。约书亚本不在意这时不时飘落在自己身上的旁人的注意力,毕竟这是舞会,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现在它近且迫切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被注视、被阅读,然后被分析被解构。就像一本翻开的书。
这阴沉的重量在他们下一步的自然转里被卸下,来去匆匆到会让人误以为那是错觉。约书亚·盖勒抬起头,叶斯廷还是那样安静地垂下眼睫看着他,用视线向他寻求对自己舞步的评价。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不会说话。”
“??”
「お前がいなければいいのに。」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这是二人分开前克里斯从克莱尔口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克莱尔是他的哥哥。有着同样的父母、一同长大的家庭。
母亲是日本普通小镇家庭中的独女,父亲结婚前则是在英国做中餐馆营生,似乎是在料理上有了共同的话题,一拍即合,当时的克里斯还不会这么复杂的词,不如说在那时,克里斯、甚至克莱尔都还没有出生,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在克里斯一岁的时候,他们便从母亲的故乡搬离,回了英国,父亲继续开他的中餐馆,歇业几年的餐馆被打扫得焕然一新,菜单上还多出了不少新菜品。毕竟他们的母亲,在日本的时候也是热衷于做中华料理的呀。
说回他们兄弟俩,由于跨越大洋举家搬迁的缘故,克莱尔花了不少力气才适应新环境;刚学会一门语言,周遭的环境便大变样,即便他语言天赋再优异,也招架不住,每当面对家里的来客,说话就变得磕磕巴巴的,父母对此也只能笑着摇摇头——好在他们不是那种对于礼数很严苛的家庭。
克里斯说话晚,但彼时已经会走路了,穿着哥哥的旧鞋子也是磕磕绊绊地跟在他屁股后面,或许是两种语言的雏形在他的小脑袋里还难解难分,他说出的东西只有克莱尔能明白。
当克莱尔第一次向别人转述弟弟的话时,他感受到身边那双稚嫩的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自己,迸发出崇拜的目光……那一瞬间才开始切实体会到当哥哥究竟是什么感觉。在那之后他一改之前好怯场的性格,哪怕用很简单的句子和错误的语法,甚至用上双手比划也要把话讲清楚,大人最喜欢笨拙又真诚的孩子了,往往也都会给他机会让他讲完,满头大汗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但那是大人的印象,时间在孩子这总是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对年幼的克里斯来说,哥哥站在自己身侧耐心地聆听,而后涨红了脸向别人解释的样子一直烙印在了心底。
母亲喜欢种植作物,尤其是番茄。搬到英国后便立刻和以前在日本的老屋子一样开辟了一小片家庭菜园。
但温室是个大问题,同为岛国,英国的气候给番茄带来的挑战只增不减,高度依赖温室的同时枯萎病肆虐,种下的番茄苗总是很容易就成片死去。在经营餐馆的空档开辟菜园已经占用了大部分精力,两个大人的脑袋实在留不出多余的地方,刚一想起要盖温室,播种番茄的季节就过去了,母亲便说“不依靠温室也不是种不出来,就是有点考验人你说对吧孩子他爸?”父亲耸耸肩,不置可否。
就这么拖拖拉拉过了几年,愣是没把温室盖起来,克里斯坐在田边看着母亲和哥哥一棵又一棵地挖着枯萎的植株……好吧,其实大部分都是母亲在挖,孩子的双手太小也太柔嫩了,克莱尔挖了没多久就坐在自己旁边开始休息。
“哥哥……”
“嗯?怎么了?”
“明年、还会种吗?”
“或许…不,肯定还会种的,克里斯还没吃过我们自家种的蔬菜啊,比超市里卖的要好吃多了!从日本搬过来后妈妈就没有一天不提这事呢。”
“家里只有克里斯没尝过蔬菜咖喱也太可惜了,这可是做家长的失职!”母亲听罢停下了手,颇为自满地叉着腰,“那可是我们家的咖喱啊。”
“我们家……唔……”
克里斯的小脑袋负荷运转了一番,几乎开始冒烟,我们家……的?可是家里不是做中餐的吗,菜单上从没见过蔬菜咖喱…的确,母亲老家的传统,即咖喱代表家庭的味道这件事,之间的关联性对尚且年幼的他来说仍然有些难以理解。
“和餐馆的菜式无关啦,就是家里做来吃的……这样的菜谱的话每家都不一样,所以代表了这个家的味道。”
克莱尔尝试着把母亲的话用自己的理解向弟弟解释着。
“所以……不是中餐?”克里斯脑内突然浮现了母亲往炸得喷香的肉块上洒红色酱汁的场面。
“当然不是啦。”
“西餐也不是吗?”下一秒浮现的是刀叉缠绕着的面条里一颗颗可爱多汁的小番茄。
“也不是……不过有点渊源?”转眼间母亲又弯下腰继续忙活,克莱尔则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克里斯接二连三的询问。后来的某次闲聊中,母亲说克莱尔小时候也像这般喜欢刨根问底,只是她和父亲都忙于打理餐馆,克莱尔只能操着一口生涩的英语问其他大人。
“不管问什么大家都不会对他不耐烦呢,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嗯,像太阳一样对吧?”
在气候不佳的英国,仅仅靠传统的种植方式番茄还是难以存活,无论怎么悉心照顾,枯萎病仍会悄然而至,但、如果是太阳一直在的日子里就会好很多,它的光芒和熙地覆盖着番茄,那样轻柔的、饱满的……一点一滴在内部积累着。
那样温柔的哥哥,究竟为什么会留下那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