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暖风吹拂,攀倚在楼壁上的横幅摇曳着。
黄昏垂暮的夕阳映衬在天边,淡泊得近乎贴近地平线的光穿过绸缎,在地面投下飘忽不定的影子。那些影子四处游走,仿佛是蜗居在世界背面,却被铁链束缚着的魔物。
随后,太阳被渐渐吸进了地平线,黑暗恣意席卷而来,用巨颚吞噬掉了那些活脱的影子,如同黑夜将白昼和平安逸的假象覆盖一般。
夜幕落下,时间推移,许久,熏风吹来了新的火药味,在空气中肆虐开来。神知被莫须有的气味刺激得咳嗽几声,走得颤颤巍巍,最后在圆环形的人行天桥上站定。
魔都白金区,五条通路的交汇处,一身中世纪哥特打扮的的女性和些许犯罪者们站在内圈一侧,被四周闪烁着霓虹的大厦所包围。
“每次来都觉得这里像极了魔法阵。”
神知扶着护栏,放眼望向圆环的中心。
“‘魔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交成这个圆环,然后中间星星纹样的花坛,是它萌生的魔法核……”
他皱了皱眉头,仿佛在抵制着中央发出的巨大破坏声。
“怪物出现在这样绝妙的位置,真是合情合理。”
“我听说今天白天时在江里出现了鲲鹏是吧?”
赫尔盯着天桥下寒气逼人的庞然大物,问道。
“是的,最后红的科学家小姑娘把它带回去了。”
“这话说得像是你知晓全程。”
“嘛,我本想把它据为己有的,被人抢先了。白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可不能引发战争,我便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当看客。”神知叹了口气,语气却很轻松,“政府的走狗都有什么本事,看一看也不赖。起码有句古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赫尔对此没有评论什么,或许鲲鹏本来便不是她的目标,素十七在她眼中也只是一个毫无威胁的虫豸罢了。她转而指向中央的霜巨人:
“呵呵,它可是个稀有品种。带着这玩意儿向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宣战,可是再合适不过了呢。”
神知沉默许久。见到霜巨人的那一刻,他便多多少少明白了赫尔带他来的意图。但现在还不是被支去收怪的时候。他拿出在口袋里攥了很久的手机,递给赫尔: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有手机,干脆自己准备了一个。里面装着我的巫术APP,还有可以追踪他人的终端的定位系统——第一次集会的时候我悄悄获取了在场者的终端信息,所以大部分成员,包括我自己,都可以追踪和联系得到。”
“哎呀,那还真是不错。”
“呃……你会用吗?”
“用最简明的语言教给我。”
抱歉,对工科生就不要要求什么简明扼要了。神知小声无奈地说道。赫尔没有听清,他松了口气,擎起手机,靠在栏杆上给她示范。
早知道就编个教程AI程序给她了。他有些遗憾。
按下待机键,屏幕在夜下发出刺眼的光。赫尔看着屏幕上出现的圆滑滑黄清分离的可爱荷包蛋,不禁皱了皱眉。
“最近很流行的懒蛋蛋,超可爱的对吧?”
“…………”
“……抱歉。”神知咳嗽一声,恢复严肃的语气,“滑一下屏幕就可以打开菜单,这个是恶魔召唤APP,这一个是全员定位系统。我把界面设计的很人性化,打开就能明白如何使用了。”
“我明白了。”赫尔扬起语调,满意地说。
“那么我就去……”
神知把目光移回霜巨人身上,却发现它早已不在花坛中央。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异样的声响,好似用空气中水汽大量凝结,冰片不断扩展并压聚在一起——音效听上去像是Elsa的冰霜魔法。
他猛地回头看去,霜巨人不知何时移动到了后方宽阔的路面上,手掌中攥着一根被冰封的树,被冰禁锢而收束住的枝桠正对准他们。
神知下意识后撤一步做出躲避姿态,接着他认识到这个本能的反应根本毫无用处。眼看着霜巨人像投掷标枪一般,箭指天桥,面对飞速迫近的冰树,他急忙呼唤出魔神。
——来不及了……!
赫尔抬起手,矗立在不远处的绷带教士军团立刻在二人面前形成一面盾,冰树撞在「盾牌」上,随即像撞入结界一般,被狠狠原路送了回去。
霜巨人抬手将冰树折向一旁,沾染着寒气的枝条打进了路旁大厦,玻璃窗发出一声脆响,变得支离破碎,周遭神采奕奕闪烁着的霓虹灯也逝去了颜色。
“蠢货,你这样的反应力也只是杂鱼了。”
赫尔看着事毕后才显现身形的魔神,嘲讽道。
“对不起,我会注意的……”
神知低头,理好紊乱的呼吸。这个女人好可怕。他瞥了对方一眼。那种时候还能泰然自若,仿佛拥有自己一定毫发无伤的绝对自信一般。不愧是真祖……
“说起来,作为巫师就有这么强的力量,为什么还要变成吸血鬼?”
“出生在中世纪,又碰巧因为一些无聊的原因参加了那个仪式。”
赫尔轻描淡写地说着。
中世纪?神知联想出一些词语:抗议宗、魔女狩猎、黑死病……因为是那样的时代?
“……无聊的原因?”
“没什么。”
赫尔将她不想回答的问题一笔带过,转而向下指了指出现在路口,正一路小跑奔向冰霜巨人的短发女孩。虽然在黑夜中有些看不清,神知还是辨认出她便是自己白天在黄浦江边看到的巫部喽啰。他有点不爽,咋舌叹了一声:
“啧,碍事的家伙,这次可不会把猎物让给你了。”
神知招手唤来魔神,后者将他擎起,腾空,煽动着半边恶魔羽翼,快速俯冲至少女——素十七和冰霜巨人的中间。魔神降低高度,贴近地面,他一跃跳下,但由于不怎么乐观的身体素质,险些一头栽向地面。
这看似帅气的登场,却以这样失败的结局收场,以至于行程鲜明的反差,境地十分尴尬。
素十七差点笑出声来,但现在看似要紧张起来的情况只得让她露出极度嘲讽的表情,在心里冲对方说了一句妈的智障。她放下额头上的护目镜,拿出几枚黑色弹管,装填至腕甲中,对准看上去有些不自量力的对手。她上下打量一通,眼镜、白衣、笔记本电脑——非战斗派的学者,气质与一身强势的她迥然不同。
神知摇晃着站起来,将盖住整张脸的杂乱碎发捋到一边,捂住口罩咳嗽了几声。不该勉强自己的,他后悔着。不过这样狷狂的小姑娘,不,男人婆,着实没必要搭理。
“克鲁,拦住她!”
神知伸出手,魔神随即向着他手指的方向冲去。
“装弹数3,‘地狱猎犬的嚎叫’术式,装填!”
腕甲发出光辉,映着素十七的脸庞。随后,腕甲的发射口迸射出更加炫目的火花,连续三枚火弹划破夜空,两团火球迎向魔神,另一团则绕了个弯,直奔其身后的主人。
魔神拉开半边羽翼,随后包围身体,将两团火球挡了下来。火球抵在羽翼上,化作些许蒸汽,发出滋滋声。同时,魔神的左手攒出一股涌流,奔流至神知所在的方向,成功浇灭了另一团。
火球多多少少对魔神产生了烧灼之痛,痛感立刻传递到神知身上,他捂住心口,俯身紧紧扯着衬衫,低头咬了咬牙。
“切。”
他转身,指使魔神继续进攻,自己则颤颤巍巍地走向霜巨人所在的另一边。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某个人的电话:
“死魂曲,你现在闲着对不对?”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桥,对方正和学者一同靠在栏杆上待机,好似有着欣赏夜景的闲情逸致。
“朝你的右前方看,看到那个穿白大褂的小姑娘了吗?去拦住她,那家伙是来妨碍我们的。”
“魔神不是已经在那了吗?”
“我的魔力情况不是很乐观,坚持不了多久。拜托了,我现在要去处理那边那个麻烦的大家伙。”
“好。”
死魂曲应声后挂掉电话。
这样暂时就没有人妨碍自己了。神知环视一圈,巫部和罪家正和同伴们打得不可开交,要说现在的“闲人”,恐怕只有他和赫尔,以及——
——从路灯上跳下来,挡在他面前,24小时前刚刚见过的少女。
神知伫立在原地,前方是指间夹着数枚针筒、满怀敌意的茜,再前方,三米高的移动制冷怪物咆哮着,在高楼大厦间四处冲撞。
又是这个碍事的家伙——身手碍事,能力更碍事,仿佛生来便是他恶魔同体巫术的克星。
魔神飞了回来,看来死魂曲已经赶到那里去了。
“回去吧。”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可不会再吃小丫头的亏了。魔神消失之后,神知挪动步子,跳上人行道,像是要从侧面横冲直撞地突围一般。
茜也立即行动起来,论体能,她有绝对的优势,何况对手还是个跑两步就气喘吁吁的死宅——一瞬间的功夫,她与他的距离便缩短至不到五米。茜抛出手中的注射器,如离弦之箭,笔直地射向神知。
神知一边咳嗽一边跑着,对方的反应正如他所愿。他淡然地望着注射器的轨迹,等待意料中的碰撞声响。
——铛。
针尖撞上了坚实的金属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茜的面前,手中擎着巨剑,同时将神知遮蔽起来。
武神长啸,轮起巨剑,在茜的正上方径直砍下。茜及时跳开,但沉重的武器让武神的动作无法收放自如。巨剑劈列了柏油路面,在繁华金融区留下一道伤痕。不过,这不是第一道,也不是最后一道,只是众多混乱与破坏中声势浩大的一隅罢了。
茜在跳起的同时寻找神知的身影,但对方早已乘机消失了。而满身盔甲的傀儡留了下来,向她发动新一轮攻势。
神知顺着结了霜的路面和原本种了树的土坑一路找去,终于寻到了霜巨人的身影。它站在大厦前,身上的寒气把身后两层的玻璃窗蒙上了一层白雾。
它注意到神知,神知也在盯着他。随后,在他拔出一棵大树并送到他脸上之前——
“出来,Jack - O`-Lantern!”
娇小的南瓜精伴随蓝光浮现于空中,斗篷和提灯中的火焰随寒气摇曳着。火焰逆着风的方向蔓延,越是向前,燃烧得越是猛烈。冰霜之树被吞噬,发出熊熊燃烧的噼啪声,最后化为灰烬。火焰却没有善罢甘休,它们继续逼近,缠上霜巨人的身子,成螺旋状上升着。
“把它逼到楼里去。”神知远远发令。
对付庞然大物的最好方法不是以毒攻毒,而是利用对方身形巨大活动不便的缺点,派出小巧的低级恶魔出阵。霜巨人摆动双手驱赶着杰克南瓜灯,四周的火焰烤得它不断吼叫。最后,它捂着头向后方撤步,撞碎身后的玻璃窗,仰面跌入大厦内。
物品被砸得七零八落的声音接踵而至,伴着霜巨人轻微的、断断续续的哀嚎。
神知插着兜缓步避开满地破碎的玻璃,整了整兜帽,走入大厦——搞不好这里面会有摄像头,速战速决才是稳妥的做法。
他踩上办公椅,又踏上办公桌,居高临下俯视猎物。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块令牌,向前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对准正下方霜巨人的心脏。
“迎接死亡吧,”他低沉地喃喃道,赤红在翠色的眼眸中渲染开来,“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红色的术式光辉揉成细线,一圈圈环绕在他的手掌边,与下方杰克的火焰完美相应。霜巨人的眼睛一点点睁大,面部扭曲起来,嚎叫从口中毫无遮拦地跃出。它不断地想抬起手,四肢却被火焰固定着,动弹不得。尔后,它的四肢便真的屈从于火焰,僵直而一动不动,眼睛依然瞪得硕大,眼白中布满了血丝,瞳孔开始慢慢散开。
四周静悄悄的,风从玻璃破裂的伤口中灌进来,原本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漫天飞舞。
神知握着令牌,将它向前推了推,开始咏唱令咒:
“以吾逝命之人,在此痛恨忏悔,施以力挽狂澜之术,赐汝‘弗洛斯特’之名,为吾傀儡,赎汝重生……”
火焰渐渐平息,霜巨人被蓝色的术光包围,身体变得透明,散落成微光,被吸入令牌。青铜令牌上的文字由先前的“Jack - O`-Lantern”变成了“Froster”。
——任务完成。
神知深深吸了一口气,赶走因大量支出魔力而产生的头晕目眩。
“克鲁,”神知再次叫出魔神,“带我回去。”
魔神带着神知飞出大厦,在楼宇间滑行。经过快要到达天桥的位置时,神知示意魔神停下。前方,死魂曲和素十七的战场还在继续。他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那个趾高气昂的男人婆,对她的装备研究起了些兴趣。不仅如此,或许还可以用那家伙……
神知打了些主意,插手拿出了令牌,随后又想了想,“哎……它不在这两块令牌里……”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它靠在魔神的手臂上,开始操作。
“……摩多,”他对着出现在魔神旁边的恶魔说,“伺机去偷袭那个小姑娘。”
约一人高的棺材缓缓划开了盖子,里面的恶魔伸出手,唔唔唤了一声,仿佛在应和主人。
神知不可思议地端详着原本似乎是“死魂曲”的浮游城堡,发出感叹:
“哦呀,真是不得了,还能变出这种东西……”
既然时机未到,不如提前准备一下。这样想着,他打开C语言,开始编写或许能利用这座炮台的巫术程序。
他突然又等得有些困倦,干脆倚在魔神怀里,望着下面雷火交织的战场,疲惫地打着哈欠。今天的赤色看得太多了,火焰、炸药,还有术式,归根结底还是蓝色更让人赏心悦目,那才是天空本身的颜色,而不是被火光强硬地将光谱扭曲。
不久,素十七的弹药终于耗尽。装甲巨炮一同对准她,放出弹药的同时,她下意识地后退,回避掉那些攻击。
时机来了。
摩多迅速俯冲到她身后,全部滑开了棺材盖。长有长角和利爪的恶魔伸出双臂,抱住素十七并向棺材内扯去。
“什……?!”
砰。
棺材盖子紧紧扣上,素十七的声音再也没有传出来。
神知向后靠了靠,败给倦神,微微闭上了眼睛。电脑的屏幕依然亮着,光标停在末行“/”字符前,不知疲惫地闪烁。
“……任务结束了,赫尔,附加战利品一只。”
字数4981
依旧为了赶剧情写着流水账
五一我能完成剧情吗??
306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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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大厅内。
浓郁的消毒水味弥漫四散,人群熙熙攘攘,却少了几分像商业街道那样的生机。人们大多自顾自事,忧虑着病情,假想自己还有多久到达生命的期限,没有人在乎与自己无关的人,更没有人发现青年与长椅上的男女间剑拔弩张不绝如缕的气氛。
青年——我妻真二颤抖着向前走了几步,认真用着那根拐杖。他腿脚没什么问题,而住院的病因,肺炎,前天就已痊愈。至于他现在依然赖在医院的原因,单纯只是为了偷懒。他越来越多的力量靠在拐杖上,在旁人看来是个不容置疑的腿脚疾病患者。他咬紧牙关,眉头紧蹙,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恶与敌意。
他瞪着黑兔晴子,尽管后者毫不知情,他还是用力将拐杖戳得咚咚作响。青崎一树被这夹杂着重情感的音节吸引过去,对上真二下一秒可以拔枪杀人的脸,不免一愣。
“前……辈……?”
青崎有些畏缩,但还是用充满关心的语气问道,同时伸出手臂将一旁的米白向身后护了护。
“让开青崎,这不关你的事。”
真二用低沉得快要冰封空气的语气应道。他在两人面前站定,居高临下俯视茫然的青崎,以及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态”的米白。
米白——并不知晓离岛后种种事件的真二依然认为她是「黑兔晴子」——把目光移了过来。面前陌生男人恐怖的神情使她一惊,她接着看向青崎,现在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
米白的态度让真二更加恼火。短短数月那个该死的女人便将他忘得一干二净,而他自己,一直在苦海中翻腾,好像梭子穿乱了线圈,拧成死结,拉扯任何一个线端只会适得其反,让结扣得更紧。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但几个月过后,这个无法从过去和过去之过去的泥泞中迈出步子的男人,已经无药可医了。
真二绰起拐杖,其底端方离地,一股突然撤空的力量让它又落了回去。真二的表情凝固了,接着,仿佛小丑的魔术一般,恼怒消失殆尽,被平静的面庞取而代之。他努力地想继续说些什么,声带却被迫紧绷着,交移出控制权。
真二身后,亓天镇静地、慢悠悠地走上前,仿佛被强制冷静动弹不得的真二与他无关。
“晴……”
一个字脱口而出,在目光扫过呼唤的人后戛然而止。亓天有些惊愕地打量着面前熟悉的陌生人,摇了摇头,瞬间换了一种语气:
“青崎先生,好久不见了,前些日子谢谢你的照顾。”他一板一眼地用标准寒暄语说着,向对方微微弯腰以示感谢。“家兄因为生病心情不佳,请予谅解,我替他为刚才粗鲁态度道歉。”
“…………”
真二瞪着亓天,喉咙里发出唔唔的声音。无奈刚才在对付那些官府喽啰的时候关掉了元素抑制力场,而现在自己只能被【痹】元素随意摆布。
“没关系没关系。”青崎笑了笑,“前辈高中时就这脾气我早就习惯了。”
“说起来,您为什么会在医院啊?”
亓天在确保米白不注意的情况下偷偷观察她,确认她的异样——无论是看到自己还是真二都没有任何反应,很有可能是失忆了——于是他并没有像真二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跑过去认人,这样只会让她更加防备,适得其反。
“我是陪她来的……啊,忘记介绍,她叫米白,是学院里的新生。”
米白向亓天点了点头,“你好。”
“你好,别担心,我也是元素使,只不过没有加入学院。”
“这么一提,我妻君真的不打算来我们这边吗?”
“…………”亓天看了看米白,又看了看快要用眼神杀人的真二,苦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我和家兄一起就好。”
“……米白?”亓天面不改色,转而对米白说,“生病了吗?”
“不是的,小森带我来看一些东西……”她迟疑一下,还是如实回答道。
“这孩子被捡到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总是动不动寻短见,所以我就带她来这里了。就是所谓的’通过探望更不幸的人从而尊重自己的生命’这样的感觉吧。”
“你们这样堂而皇之地出来没有关系?”
“嗯,鸽帮我们研发了特殊的屏蔽装置,现在出来已经相当安全了。”
“原来如此……”
亓天沉思许久,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移向米白。
她失忆了,现在陪在她身边的早已不是他。没有了当初那个契机,她现在根本不可能再向自己敞开心扉。甚然,过去的那些记忆可能会让现在的她更加痛苦。
我什么也不能说。亓天告诫自己。
“青崎先生……”最后,他缓缓开口,“我想拜托你几件事,我们稍后手机联系吧。”
“小鬼,你好大的胆子。”
等到青崎和米白安全离开,亓天才解除在真二身上的元素效力。真二反倒出奇地冷静——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歇斯底里,嘲讽道。
“如果放着不管,麻烦的不仅是晴子,还有我们。”
亓天把头转向大厅对角的保安室,平静地解释道。
“切。”真二吐了一声不满,“于是,「我妻君」——你小子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啊?”
“亓天和我妻天在中文里只差一个字,我只是为了过得100%的保障变相利用了这一点而已。况且装作兄弟,你也不必解释我出现的来龙去脉,同样很方便。”
“是是是。”
真二不情愿地认同了这一点,踢开自己病房门,怄气一般地翻上床铺,翘着腿倚靠在墙上。
亓天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关好门,转身镇定地望着他。
“那么兄长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晴子失忆了,你对现在的她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你又为什么可以这么干脆地和她装作陌生人,不是在交往么?”
真二没好气地反问道。说实话,他也不可能放弃,但他现在的确陷入了迷茫——至少绝对不能让亓天察觉到他这样的心情。
“昨天我追完了一部小说。”
亓天从背包里翻找一通,递给真二一本口袋书。这是本系列作品的最新册,封面画着一位银发、戴着花型头饰的可爱女孩。真二嫌弃地翻了几下,皱了皱眉。
“你是宅男?”
“不,只是网络上这本的口碑不错,买来看看。我对文学一视同仁,不管是四书五经还是网络小说,自有阅读的价值。”
“……那是我的钱。”
“我知道,但还是有收获的,你别着急。”
亓天快速带过了这个争论起来便没完没了的问题,终于奔向主题。
“实话实说,我觉得主人公是个十足的白痴。他被带去了网游一样的异世界,拥有死后重新读档开始的能力。最初的那次,他遇到了那个善良却有些防备心的银发女孩,并决心保护她,可是他们都被杀了。主人公便开始了二周目,可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回事,第一眼见到银发女孩就冲上去——可她根本不认识他,更不记得那些情谊,最后起了反效果。”
“所以你才不动声色?”
“没错。我认为最聪明的办法是在意识到之后装作初遇,像原来一样慢慢培养感情——不是第一次的话也更容易投其所好,而不是像那个白痴一样自说自话没人听得懂。”
“可是你现在根本接触不到黑兔晴子。”
“这恰恰就是问题所在。如果晴子失忆的第一刻我就陪在她身边,那么一切都轻而易举。现在那个位置已经给了别人,我再做什么就相当困难了。”
“那么弟弟打算怎么办?”
真二戏谑地笑了笑,学着亓天刚才的语气插科打诨道。
“……等待时机。要么等到她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要么……”
亓天闭上眼睛,用理所当然、毫不在意的语气说着:
“只要一个「新的开始」,从她醒过来的时候就陪在她身边。刚才被那群先生们袭击的时候,刚好兄长教了我一个方法……”
他眨眨眼睛,似乎也自然地沉溺于“兄弟游戏”。
“……”
真二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一股沉静气质的少年,接着开始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他从中感到了乐趣,少年如常的表情,恐怖的宣言,扭曲的感情,无一不是一台好戏。
“既然如此,我也「等待下时机」吧。”
语气变得慵懒起来,真二向上伸直手臂打了个哈欠。他顺手将终端取了过来,打开了鹰的内部系统。
深蓝底色的虚拟屏幕铺展开来,确认指纹后,自动跳入消息面板。他百无聊赖地一个个拉下去,最后,手指在最新任务通知处停下了动作。
“……这个时机也来的太快了吧。”
他没有笑出声来,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这次他是认真的,没有调侃与戏谑之意,而是绷起神经,开始认真考虑下一步行动。
——下一步如何报复无辜的黑兔晴子的行动。
虚拟屏幕的上方,写着一行醒目的标题:
「关于潜入元素学院学园祭任务的通知」
人们纷纷退去了身影,神知只是站定,低头默默等待着什么。蝇营狗苟、各有所图的犯罪者们为了某个共同利益结成了满是裂痕的同盟,而这面垝垣究竟能维持多久,大概取决于对面趾高气昂的女人了。
“同伴”们与他擦肩而过,影子滑过地面,断断续续地遮蔽了从屋顶漏下的月光。神知仰头望了望天井,斑驳的钢筋将快要淡去的月光染上油腻而令人作呕的颜色。这座看上去随性搭建的破败教堂,像是近代化的辉煌后,被信息潮流卷走了喧嚣,随后又跌回了远古,角落中随处可见原始宗教的疯狂痕迹。
比起这样的环境,他更喜欢简单便捷的现代化世界。他信仰的只是科学,当然表面上也会赞颂马克思主义,像这样所谓的神学和迷信他向来不屑一顾,尽管他是个掌控着恶魔和死灵的巫师。
他瞟过高高坐在讲台上的女人,仔细端详着对方那身仿佛从中世纪中走出来的打扮。旁人或许认为女人会是洛丽塔文化的狂热追求者,然而倘若细细审视,她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毋庸置疑,与中世纪高傲的贵族小姐们如出一辙。
人群已经散去,唯独留下了他和惨白破碎的月华。钢筋缝隙中透出的夜色越发地淡下去,想必是快要日出了。
意识到到女人投来的玩味目光,他迈开步子向前走了几步。碎石子被粗暴地踢开,扬起颗粒,围巾起伏带起风,空气中仿佛掺杂了些难以忍受的尘埃味道。他抬手捂住嘴巴咳嗽几声,在女人面前站定。
女人,癌这群鼠辈暂时的首领赫尔,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她仿佛在等着神知先开口——这个渺小的青年此时不值得她主动打破沉默。
“不好意思,”神知放下一直捂在口罩边的手,抄回衣兜,站直了些,“离完全日出还有些时间,你也不着急就寝吧……能聊些事情吗?”
“哎呀,勇敢的小兄弟找我有什么事情?”
“小兄弟……抱歉,我想你还是换个叫法比较好,你大概比我创造家族巫术的先祖还要……”
神知不经意地提议道,“年老”二字还未出口,便被赫尔危险的眼神盯得咽了回去。他连忙补救一句:
“呃……我是说,还是叫我名字吧……神知。”
赫尔饶有趣味地笑了笑,“谈及女性的年龄是非常失礼的事,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倒是够肆无忌惮的。”
“对不起,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你会看淡……女人某些方面真是可怕。”神知继续说着直男主义的问题发言,随后想了想,转移话题的同时借机提出正题:
“其实……抢这些东西我也损失了不少,我没有想你索要赔偿的打算,但是作为补偿,我想看看那些神器。”
“哦?你对神器有兴趣啊。不要认为拿到就能使用,它们是会自己选择主人的。”赫尔眯起眼睛提醒道。她本身也没有将神器束之高阁的打算,作为目前唯一一个敢直面向她提出要求的杂鱼,她对他稍微起了些兴趣。
“无妨,我只是想见见那些传说中的东西罢了。”
听罢,赫尔随手从身后的箱子里捞出几件神器,哐当一声抛在神知脚下。后者被击起的尘土又刺激得咳嗽了几声。
一把像是战国时代冷兵器的短刀,上面嵌了七颗宝石;一个上面有些锈迹的黄圈;还有一个木质烟斗。神知蹲下去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没有伸手去碰。
“你别告诉我这是七星宝刀,乾坤圈和哪位名流的烟斗。”
“它名义上属于福尔摩斯。”
“………………”
原来神器也像爵位一样可以赋给虚拟人物。神知忍不住吐槽。不,或许制造者是个被柯南道尔坑惨了的狂热粉丝。
见神知又站了起来,根本没什么想要神器的意思,赫尔便嘲讽道:
“怎么?害怕没有神器选择你不敢去尝试吗?”
“刚才说过了,我只是想看看。我也不认为自己这样的身体可以使用武器,至于烟斗……”说着,他又咳嗽几声,“如你所见。”
“放过大好的机会,以后会后悔也说不定哦?”赫尔抬手,身后的白色士兵上前将神器收回箱子,并严实封好。
“嘛,如果能替我办好事情,你治愈身体的愿望我倒是可以考虑帮你实现。”
“抱歉,我可没说过那是我的愿望……”神知摇头,叹了口气,“你把大家招过来都是以「帮助实现目标」为条件的吧?”
“是又如何。”
“我这人,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实现的目标,大概和你表现出来的态度一样,只是觉得事情很有趣而已。”说着,神知掏出自己的手机,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番,“而且我对自己的科技实力还是蛮有信心的。”
赫尔上下打量他一番,虽然看不到口罩下的表情,他的黑眼圈也因一夜未眠快要将眼眶衬得凹陷下去,面前信心满满的杂鱼看上去多多少少能派上些用场。随后,她毫不遮掩地笑了,笑这个不谙世事的青年竟然会说出“和你一样”这样狂妄的话语。
“你的「恶魔召唤APP」可以让他人使用你的巫术对不对?——驯服恶魔,来着?”
“……竟然能被您留意,真是荣幸。”神知打趣道,他从赫尔的话中听出了要为她所用的意思。“……很乐意为冥界女神效力,不过现在就算了……抱歉,老实说如果不在你面前站着我连眼皮都要支撑不住了……”
“呵,你这是在变相搭讪吗?”
“……傍晚我会再回来的,对不起了。”
神知摆摆手,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迈步离开教堂。一战过后魔力也耗费了不少,不过看来今天没有机会去做补充了。这样盘算着,他轻轻咳嗽几声,刚好迎上冉冉升起的朝阳。
天空的彼岸,露出一抹如同脸色一般的鱼肚之白。
题自「知我心者为我分忧,不知我心者谓我何求」。
字数2016。
城市可以改变一个人,无论趋恶还是向善;一个人也可以改变城市,通过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杀戮,穿过那些死者蛛丝般扩散的人际往,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主宰十倍甚至百倍人数的命运沉浮。
而自己正在做这样的事,神知心知肚明。为了一己之私,肆意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匕首刺入动弹不得的男人心脏,翌日太平间外哭泣的身影中或许就有他的妻儿父母;年轻的巫师,魔力奕奕如朝日,说不定是家族的希望,她也要就这样殒命于此……
对不起,但是我想活下去。
神知默默地在心中对着面目狰狞的尸体说道。他很想在胸口画个十字,给予他们在天国安息的祝愿,不过可惜,他是无神论者,也不认为有天国和地狱存在。所谓人类的死亡,形神俱灭,如是而已。
他用黑红色手帕擦净匕首的血迹,银亮的刀身映出他平淡的眼眸。就像血迹不会污浊了与其相同的红黑色,习以为常的杀戮也不会给他的神采添上多少愧疚与悲恸。对他来说,杀戮的代价似乎只有一个——让他不住地道歉而已。至于道歉的初衷,他已经含糊不清了,就像他的同伴里斯,献祭前都要画魔法阵那样,他的歉意似乎也只是成了一个必不可少的模式化程序。
他踏在成摊的血水上,腥臭的液体流入鞋底,钻入凹凸不平的波纹缝隙中,发出“啪”地、如雨天少年奔跑着踩上积水一般的声音。混入地板灰尘的血滴挣脱出来,但在依附于他的裤脚前,又悻悻失去力量落了回去。
大厅里这股越来越浓烈的恶心味道刺激着他的喉咙,他不禁捂住胸口咳嗽几声。
他拿出一块青铜色的令牌,上面刻着些许时间流过的斑驳痕迹。令牌发着光,将那些被神知刺过的年轻人类吸收进去,血水之上,只留下点点荧光。
抱歉,真的对不起,我还需要你们……
随后,他对着昏暗的灯光拿出手机,显示屏高出环境光一阶的亮度显得有些刺眼。或许是口罩遮住了半张脸,黑眼圈和没什么神气的眼睛总是衬得他漠然而死气沉沉的。手指灵活地像蜻蜓点水敲击着屏幕,四周发出程式运转的蓝光,随后,蓝光中浮现出一只巨大的同体多头蟒蛇的身影——八岐大蛇。在这样的「活动」中,它是神知除魔神克鲁和武神安陆外,常用的恶魔之一。
封印八岐大蛇的第三块令牌他并没有带出来,然而面对这样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乌合之众,使用app召唤足矣。况且它要做的事情很简单,连打架都不需要——
八岐大蛇的几个分身同时伸展出去,在那群已经死掉、抑或被里斯施虐而痛苦得无法动弹的人身上翻找许久,随后将他们的手机和银行卡像小山一样堆在神知脚边没有沾到血的地板上。
神知掀开电脑,启动黑客软件。接下来只需要把那些手机和银行卡通过数据线和读卡器连接到电脑上,他的账户便可以轻轻松松多上小工薪族数十年的年薪了。
“克鲁,八岐,回来吧。”
话音一落,两只与大厅内美酒佳肴、灯光西洋乐格格不入,仿佛天外来客的庞然大物瞬间消逝了踪影。神知听到了七零八落的人群中发出咿呀呻吟、像是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但他并没有在意。俯身捡起一部崭新的手机,按下待机键,盯着上面幸福笑着的三口之家,他恍惚了一瞬。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一个男人正挣扎着爬起,手中紧紧握着红酒瓶,正冲他扑过来。酒瓶被高高吊起,划出一道弧线,底部正对着他的头顶。
神知察觉到不对劲却为时已晚,他拿着手机,看着待机屏幕上的笑着的温顺男人以扭曲的表情朝他砸下酒瓶,没什么运动神经的身子伫在原地,一刻也来不及反应。
正当男人笑着,认为胜利在望的时候,他的脖子被人从后面抓住,硬生生被扯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酒瓶砸在他的手边,伴随着清脆的破碎声,冰凉的葡萄酒和碎玻璃一起溅到他的脸上。
里斯居高临下望着倒在地上的男人,苦恼地笑了笑:“总是这样会很难办的……”
“抱歉……”尽管知道里斯在责备男人,而语气听上去像是温柔地责骂弟弟又不及格了一样,神知还是下意识地道了歉。或许是抱着玩味的心态替男人说的,又或许是觉得自己收束恶魔后连躲避都做不到,给里斯拖了后腿。
而里斯早就习惯了神知的这一套,他走过来看着电脑上已经增加到八位数的数字,感叹道:“不愧是上流聚会……”
“可惜已经被我们搞成这样了……”
“没关系,现在才是清理时间。”里斯用目光示意那边已经画好的巨大魔法阵,“最后什么都不会留下的。说起来,明天晚上的计划,准备得怎么样了?”
“……两台改装过有承载武器的厢型车够吗?”
神知又咳嗽几声,弱弱地问道。
“嗯……应该没问题吧。”
里斯拍了拍他。
明天晚上是联合起来的犯罪者首次行动的日子,无论是现在的「狩猎」,还是夺取一部分金钱,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混沌七日而做的一手准备。
偌大的机遇,也是激烈的对抗。
里斯的魔法阵开始将那些有着憎恶、恐惧甚至杀意的人们吞噬,看着他满意的表情,神知猜想这次的魔王或许也得到了称心如意的「祭品」吧。
神知把那些破解过的手机和银行卡拢到黑色的小包中,和里斯离开的时候,顺手抛进了黄浦江。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这些东西很快就会被冲进东海,再也回不来了,就像大多逝去的东西一样。
人类,包括人类创造的东西,什么都不会成为永恒,哪怕是象征着他们对蒸蒸日上生活美好期望的摩天大楼也是如此。他们不是神,物也只是物,不知何时就会毁于天灾人祸。
在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后,魔都会何去何从呢?
毋庸置疑,它会被改变,就像它逼迫围城中的人们随波逐流一样,它也会被人群的洪流所冲击而脱胎换骨。
神知望着黑夜中依旧不眠不休闪烁的陆家嘴摩天大厦,在南京路上开着他给大学社团私用的厢型车。他并非视步行街禁止车辆通行这条法规为无物,只是前面的第一辆车选择了这条最为快捷的道路,单独行动会很麻烦,他只得跟了上去。
虽然车牌都被遮挡住,他本人也戴上兜帽把面容尽量遮得严严实实,但也绝对不能被监控拍到违章。
昨天和里斯商量好了出车数量,然而查明后发现需要搬运的物资比计划中多了一半,他只好开来了一辆私家车。钱不是问题,实际上他却不怎么希望爱车遇险。
这时,他这个无神论者冥冥间选择了相信神。
汽车在步行街中疯狂驰骋了一段距离,神知突然一阵警觉,猛地一踩油门,车子随着惯性向后摇摆,后座没有扎安全带的死魂曲险些翻了过去。
“怎么了?!”
死魂曲扶稳后,向前探头问道。
“车顶有轻微的振动。今天的风速没有达到可以撼动车顶的程度,而负责望风的魅魔可以飞行,况且没有神知的命令也不会轻举妄动。”
一本正经的学者——他是死魂曲运气不佳抽错了的灵魂,借神知的使魔人类附了个身——推了推眼镜分析道。当然,他认真扎着安全带,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莉莉姆在和谁交战,魅惑无效,来者不是人类。抱歉,死魂曲,备战吧,速度快点……”
神知有气无力地飞快说着——时间紧迫,或许下一秒魅魔就会被干掉,随后,他又补充一句:“……敌人或许是个女性吸血鬼或被诅咒者。”
“了解。那么就召姬武士出来,免得对女人手下留情。”
死魂曲唤了声使魔谲诡的名字,方才一直安静绕在他脖颈上的狐狸轻盈地跃动,仿佛可以听到除灵师施法时的悦耳铃声。白色的云雾缭绕,最后化为摇铃落回他的手中。他开始快速念起咒语,比第一次召唤学者游魂的语速快了很多,霎时,伴随着一瞬间映满车厢的微光,招魂铃又快速地雾化、分裂、伸长,最后,两把长刀在他半弯曲的手中具现化。
神知透过后视镜,看到了死魂曲既熟悉又陌生的神情。他蓦然间产生一种不由分说的惶恐,不是对未知的敌人,也不是对战狂姬武士,而是……
“喂……你可别把我的车……”
话音未落,他后面想说出的文字通通被金属戳穿金属的声音所噎了回去。死魂曲,不如说是姬武士,手持两把日本刀刺穿了车顶,随后再次抽出,再次刺穿,像锯开一块玻璃、制造出一个空洞一般,最后双手一同用力,如同插开一块牛排,毫不费力也毫不在意地戳穿了车顶。
神知的心一阵刺痛,下一刻,那股心理上的剧痛立刻转移到生理上:汽车在高速行驶,创造一个空隙即为给气流叛逆紊乱提供了一个契机,其结果是,一股劲风涌了进来,暗风吹雨一般穿透他弱不禁风的寒窗之身。他感觉像是被一把巨斧劈穿身体,又被它顶着直直抵在墙上。他的肺和气管疯狂地想要向外咳出气体,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碍着,无法呼吸。
尽管双手还在紧紧攥着方向盘,他的身体却因疼痛而蜷缩起来,头仿佛被重力牵引低下去,猛烈的咳嗽使他无法控制地摇晃起来。这一摇晃使得他一松一紧地反复踩踏油门,汽车左摇右摆,时进时停。
“神知!!振作点,看前面!!”
学者眼看着汽车要冲进商店橱窗,立即喊道。
神知没有反应——他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学者立刻松开安全带,冲到驾驶与副驾驶的空隙,伸出手握住方向盘,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把车头掰回正轨。
汽车一个急转弯漂移出去,学者被惯性甩开狠狠撞上车壁,眼镜变了形,掉落至空洞的中央。一阵更剧烈,甚至听上去咳出血的喘息过后,神知的身体状态终于平定下来,车子恢复平稳。
“对不起……你们没事吧……?”
下一刻,还没等学者抱怨,车顶的人影落下,不偏不倚踩在学者的眼镜上。来者是一位穿着运动外衣的少女,黑发齐肩,殷红的眼眸让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死魂曲没有犹豫,右手持「义理」干净利落地刺过去,少女则是一边躲避,用手上的装有血液的注射器回击,并不断靠近神知:她的首要任务是让偷运巫部物资的车停下来。
能用注射器做武器,恐怕血液和她的血族能力有关。神知揣测。总之先启动机器人巫师。
他抽出手敲了一下放在副驾驶座上的电脑键盘,一直处于待机状态的电脑屏幕亮了起来,在黑夜中发出刺眼的光芒。在他的手指距接触回车键还有一寸之时,电脑突然被一股力量推进,飞出副驾驶座,撞到地面,又顺着座位下的空隙滑至后方。
“学者,快,把电脑……!”
神知绷紧了弦,方才的亮光恐怕也被吸血鬼少女——茜察觉到了,如果电脑落入她的手中,失去的不仅仅是一半的战斗力,还有前两台车装配武器的远程控制权。
不过学者被称为学者,自然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战斗。他逼迫自己从震惊中抽身,扑过去准备接下那台电脑。而茜也没有放过学者的小动作,一根针抛出去擦破他奋力伸出去的手。皮肤裂开,自己的血液向外渗出,被利器接触而残留的血液向内涌入。一种崩塌、一切都要变得支离破碎的感觉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疼痛在手上蔓延开来,学者痛得大叫,趴下身子捂住不断冒血、组织开始坏死的手掌。
“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茜抵住死魂曲因同伴受伤而变本加厉的攻击,抓住车壁扶手一跃,将笔记本电脑勾起,从“天窗”抛向漆黑的夜。车顶发出一声钝响,刹那间,车子后方又传来零件破碎的声音。
遭了。神知预感大事不妙,用在茜视觉死角的左手握住青铜令牌。
处理掉一个麻烦,茜又把目光对准了还在地上挣扎的学者。她顺其自然的认为学者也是一个「完整的」叛逆组织成员,再次用注射器对准他——她对准了心脏的位置,这一次不是威慑,是肃清。
“…………克鲁!!!”
同时,神知用尽气力召唤出魔神,一只有着巨爪和黑鳞皮肤的金发恶魔立即占据了近半个车厢的空间。它用破碎的单只黑色羽翼护住神知,又伸出还是人类形态的手臂将学者揽到怀中,另一只皮肤已经硬化为铠甲的手为他挡下飞来的血针。
因疼痛而表情扭曲的学者被安稳地放在副驾驶座,拉下了安全带,接着,他断断续续地说:
“她的能力……关键是血液……进入体内后……会破坏组织……然后……”
说着,他将伤口不断扩大,变得血肉模糊的手臂向后藏了藏。
“对不起,我疏忽了……”神知依旧盯着前方路况,道歉显得有些不痛不痒,“还能动吗?把我帽衫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
“要召唤什么恶魔?”
学者用左手艰难地翻找着,总算颤抖着取出了手机。他用余光瞥向魔神,察觉到某些异样,痛苦的神情更添上一丝恐惧和忧虑。
——魔神的肩膀上,插着一根被推到底的注射器。
“……女神……诺……”
车子突然一阵剧烈摇晃,学者连忙把手机护在胸口,免得最后的救命稻草也被丢掉。神知肯定出了什么事——神知曾说过,魔神受到超过一定程度的伤害会与他同步——从现状来看,情况相当严峻。
神知依旧握着方向盘,整个身子却已经趴在上面,头勉强抬着,眉头紧皱。犹豫口罩遮住面容大半,看不清下面有着怎样的表情,但从身体状况来看,已经不容乐观。方向盘的下端挂着血珠,那是从他差不多已经被染成全红的口罩上面滴下来的。后方的魔神虽然还在努力掩护,但身体多处开始溃烂、坏死,攻击也变得无力起来。
学者十万火急地翻找召唤程序中的恶魔,女神……女神……
他依旧保持着严谨,全部看过一遍:女神种族的恶魔竟然有六只。诺……诺伦?北欧神话中的命运女神吗?神知既然如此命名,说不定它真的有扭转命运的能力……
学者按下召唤按钮。金色时钟伴随蓝光浮现在挡风玻璃外,三位单翼金发的女性围坐或环飞于时钟周围,随着快速行进的汽车一同移动,风吹起她们的发丝和裙摆,摇曳间留下仿佛象征希望的温暖光芒。
学者痛苦地看着她们,她们平静地望着学者。召唤程序的登录者是神知,只是按键的学者没有权限用语言控制她们。
这时,神知从血迹斑斑的方向盘上抬起头,颤颤巍巍地挤出几个字:“诺……伦……治愈……”
一位女神抬起手,学者和神知的周围出现黄绿色的光。它们落在伤口上,轻轻拂过,撕裂的皮肤开始奇迹般地愈合,疼痛也渐渐消散。
“待在那里,除吸血鬼外,伤到一定程度就发动治愈。”
恢复平静的神知用略带怒意的语气说着。爱车遍体鳞伤,电脑被打飞解体——里面还有他辛辛苦苦编了一下午还未上传云端的程序,学者、死魂曲还有他自己都被着该死得血液玩弄得死去活来,他不可能隐忍着接受这一切。
“克鲁,认真去反击。”
他扯下因血液凝固而变得硬邦邦的口罩,也不管一旁学者惊愕的眼神——很少有癌的同伴见过神知口罩下的真实模样,用掺杂着怒意与恶意的语气说着。
学者看到了一张与神知病弱气质格格不入的邪魅笑脸。伪君子——学者的脑海中被这个词汇占据,这才是平时那个弱气又没精打采,却对大家关怀备至的神知吗……?
神知斜视着瞥过一眼学者,用眼神示意威吓:如果说出去就等着魂飞魄散吧。随后,他用力踩下油门,猛打方向盘,制造了一个急转弯。听到后方两声撞上墙壁的闷响,他接着说道:
“我会治好死魂曲的,用不着避开他,就让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姑娘尽情尝尝撕心裂肺的痛苦吧。”
*标题出自李贺《神弦》:
——终南日色低平湾,神兮长在有无间。 神嗔神喜师更颜,送神万骑还青山。
*字数5611
新角色作品。
两个小时赶出来的,非常流水账。真的非常流水账。
303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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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天在受人之命取一些东西的时候,被几个喽啰打扮的人围住了。
他们把他逼到走廊尽头,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拐角处,围成一堵人墙。高大的影子逐渐逼近,将他笼罩吞噬。亓天双臂紧紧箍着纸袋,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人。他没有感到恐惧,没有呼喊求救,更没有想抵抗冲出他们的包围圈,他只是静静地贴在墙上,弯了弯膝盖让自己靠得舒服些。
“探测装置对这小鬼有反应了?”
一个看上去是头领的男人发问。
“是的。有种元素在他身上积聚得很明显。”
喽啰站得比刚才直了些,报告说。
“小鬼,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你是元素使吧?”
亓天抬起头,环视一圈。面前是五个比自己要强壮一圈的男人,大概很擅长暴力追捕之类的工作吧,他们正像盯着猎物一样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妙。
“我有回答你的必要吗?”他用清纯的语气说着听上去要挑衅滋事的话语,像少年问家长“这个东西好吃吗”一样,多少有些好奇,又漫不经心。
男人们对亓天不同寻常的镇静感到狐疑,他们用看上去不是很灵光的头脑想了想,觉得亓天是在对他们的问题表示默许。他们交换眼色,其中两个男人逼得更近了些。
亓天见他们没有回答的意思,摇了摇头,“如果你们保持沉默,我没有回答你们的义务。”
“小鬼,你当自己是在什么立场啊!”其中一个男人对亓天的态度十分窝火,走上前拎起他的衣领,把他向前拽去。亓天踉跄一下,手里的纸袋险些掉落。他若无其事地把男人的行为晾在一边,重新折好纸袋的封口。
“我在认真问你们问题,你们不但没有回答,还迁怒于我,是谁没有明白自己的立场?”
有条不紊地处理好手上的事情后,他才抬起头,盯着男人的眼睛,毫不畏惧地反驳。
男人甩手把他扔到墙上,趁其不备抢过了那个纸袋。他粗暴地撕坏亓天仔细折好的封条,随后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哗啦啦地倒出来,最后还不忘抖一抖纸袋,确认没有遗漏。
几盒红蓝包装的药品躺在地上,封盒上印着一个一手抱头,一手放在腹部的人影,头部、脖颈、肌肉出画着黄点——一目了然的布洛芬缓释胶囊,俗称止痛药。
“切。”男人不屑一顾,他本以为亓天会宝贝似的抱着跟能确认元素使身份有关的东西,没想到只是一堆吃了以后副作用多到爆的药。他往药盒上踩了一脚,贴紧他,继续威逼道:“小鬼,再给你一次机会,否则我们只好先把你带回去检查一番。到时候要是误会了,可别说我们侵犯人权。”
“…………”亓天脸上扑来男人一嘴烟味的喘息,他皱了皱眉,目光穿过男人看向后方。
“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吧,东西被踩坏了,你还打算隔山观火吗,”亓天平淡地叙述着,“我妻先生?”
“嗯?无所谓,反正是买给你的。”
我妻真二若无其事地站在男人后方,身穿松垮的蓝白病号服,披着黑色毛绒外套,腋窝抵在医院骨科几乎每个患者都必备的大拐杖上——当然,他的腿脚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不如说站姿还相当肆意。
男人们才猛然发觉背后站了一个人。不过这没什么威胁,对方只是一个身材有些瘦小的东洋人,还是个病号。不过既然根这小鬼有关系,说不定他也是元素使。这样想着,一个男人拿出器械开始检测。
“喂,别扫了,没反应的。”真二懒散地亮出口袋里的证件,“白痴,我是元素猎人。”
“那个小鬼是我们鹰的俘虏,你们没权利干涉,去别的地方干活吧。”
其中一个男人走上前,仔细看了看证件,仔细核查真伪,真二撇嘴,甩甩手,对那群男人感到不耐烦。
“以防万一,请你报一下他的元素,我们进行核实。”
一个谨慎的男人追问道。
“鹰不是有医疗机构吗,为什么还要出来住院?”
另一个男人接着说。
“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真二拎起拐杖,将三角支撑下方的长棍对准男人们,迅速而敏捷地扫过他们的腹部。男人们没有预料到这出其不意的攻击,况且本来便对他毫无防备,其中三个男人没有躲开,被拐杖狠狠打上腹部,撞向后墙。“——当然是为了多偷几天懒啊。”
亓天左右传来强烈的震感,他向前跨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挣扎着要站起来反攻的男人。下一秒,那些男人仿佛四肢瘫痪,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哎呀,你也不傻嘛。”
“我要是傻了,困扰的是我妻先生吧。”
亓天没有波澜的眼瞳转向另一边,将真二包围、下一瞬间就要夺走他拐杖的两个男人也抽搐着倒下。真二嘻嘻笑着,踹了踹只有眼睛还在轱辘辘转着的男人,仿佛在嘲笑那群不中用的大块头一般,讥讽一句“白痴”。
“我说,你这能力要是不受抑制,打仗的时候真是超级好用。”
真二发自肺腑地赞叹着,臂肘抵着拐杖上方软绵绵的垫子,轻描淡写地抬起手,拍了两下。
“要我侵染你吗?”
“不要。”真二干脆利落地拒绝。
“那么罢了。”亓天蹲下身子,捡起纸袋,它虽然被撕得裂开了一条不小的缝隙,但勉强还能兜住点什么。他将那些止痛药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快摊成一张纸的袋子里。“这些人怎么办……就这样扔在这?”
“怎么可能。”真二眯起眼睛笑了笑,“从我打谱亮出证件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们。”
“不过小鬼,你根本没考虑过你的能力能创造出更多便利的、让自己强大的用法。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复仇者,你只是跟在黑兔晴子后面帮她把敌人搞瘫痪吧——你自己用自己的手杀过人吗?”
“…………”亓天摇头。
“能麻痹的不只有肱二头肌,还有人身上最不能停止收缩与舒张的部分。”真二拍着自己的胸口,“心肌和呼吸肌。不过没必要杀了他们,引火上身就麻烦了……让他们把【所有的事情】都忘掉就好。”
“我不是记忆元素的能力者。”亓天立即否定他的想法。他的确没有想过那些事情,本身也不怎么感兴趣——铲除对方的威胁,让他们倒下足矣。
“你们的国家没有生理课程吗?人窒息久了会损伤脑组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知道了。”
虽然不太擅长生物,但这种浅显易懂的东西他还是明白的。人体内严重缺氧时,器官和组织会因为缺氧而广泛损伤、坏死,尤其是大脑。用元素适当的把握一下,能够在对方变成植物人之前,恰如其分地抹消掉记忆细胞。可是亓天没什么自信,恐怕问面前这个人,他也只能含糊地回答大概几分钟吧,不精确一点的话……
“彼焰,拜托,帮我一下。”
亓天抽出折扇,将它向前伸去,伴随一声沉响展开。折扇上的文字如水墨腾空,跃向空中聚集起来,最后凝为漆黑的人影。
空气在医院里小小的拐角凝滞,元素神的斗篷却像被微风轻抚,不断上下似波澜般飘扬着。与下巴齐平的黑色半长发丝轻轻骚扰他苍白的脸颊,柔顺的刘海遮蔽住与亓天眼罩相反的眼眸。
“哦?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呢,请多关照。”真二毫不走心,打趣地说着,潜台词催促对方快点办完事情——他有些困了。
彼焰斜视真二许久,没有理会对方。他转而平静地凝视亓天,后者则是指了指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男人。
「可以了。」
尔后,彼焰留下一句话,身形便开始消散,恢复为折扇水墨痕的样子。亓天收起折扇,自言自语喃喃道:“谢谢,时间我记住了。”
真二哼了一声,转身往病房走。“傲慢的家伙。”他颇为不爽地骂道——自己主动跟别人打招呼,这种情况还是蛮少见的,然而对方自始至终没有回复他一个字。
当然,他也忘记彼焰同样没有正面与亓天交谈。
“说起来,我妻先生你住院的病因不是肺炎吗?”
亓天微妙地看着真二强装残疾,拄杖一瘸一拐走路的场景,有些不忍直视。
“你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只好带个能当武器的东西去找找咯。感谢我吧,要不然下次见你可能真的是在鹰组的基地了。”
“那么到时候我会将我妻先生私藏元素使的事情全部讲出去。”
“饶了我吧。你什么时候学会威胁别人的。”
“跟着我妻先生,耳濡目染。”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厅,一句搭一句闲聊着。真二懒懒散散的和亓天不带感情的话语彼此交织,生出一股闲适之感。不过那份优哉游哉的感情,在他们望见坐在长椅上的两个人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青崎一树和黑兔晴子。
字数4046
前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5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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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被扔在走廊上,有些不知所措。
它双手握在一起,沿着狭长的走廊,深一步浅一步地向前走着。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播撒进来,将小小的影子拉得修长。
它不知道该到哪儿去,但它不能一直这样在走廊徘徊,太危险了,那个人会……
小家伙的耳朵耷下来,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它得赶快找个庇护所。它又向前探寻着,终于发现一间敞开门缝的屋子。它艰难地钻了进去,大衣险些被钩住,耳朵被没有打磨好的门边刮擦了一下,它又轻轻地呻吟一声。
不过总算进了房间。小家伙耳朵垂下来,抬高胳膊轻轻拍掉尘土,走着走着却撞上一个柔软的毛绒物体。
那个物体比它宽很多,而且看上去似乎只是某个更大物体的一部分。它抬起头,直到快将耳朵掰到脑后,终于看清了物体的全貌——一只正紧紧盯着它、进入警卫状态的黑背。
兔子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连连擦着地板后退。胆小敏感的小家伙感到来自庞然大物无形的压力——以它的尺寸,被一口吞掉简直不在话下。黑背在小家伙的眼中渐渐与本命天敌——狼的身影重叠,它缩成一团,好像地震时抱头躲在墙角的灾民,祈愿水泥板不会砸在自己头上。
黑背迈步逼近小家伙,后者已经贴至墙根,就差打孔钻洞逃出去了。它做好受死的心态,闭上眼睛,把衣领拉高,缩在里面,不料却被粉红色的柔软的物体探了进去,强力地粘上了湿漉漉的液体。
黑背将兔子的脸舔了个遍,好像判定对方不会造成威胁,汪汪叫了两声。
“嘿狗肉,怎么了,有什么东西?”
黑背的主人应声跑了过来,发现了角落里现在脸上和身上脏兮兮粘糊糊的小家伙。松茸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声音,呆呆地盯着角落里的兔子。
小家伙带给他的冲击有点大。就算见过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元素使,当自己的队友——看上去的确是缩小版的队友——以这样的形态和截然不同的弱者气质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知为什么,保护它们的本能快要被激发出来了。
兔子也在看着松茸,它显得有点委屈,或许是黑背的确吓到它了,而且还被不礼貌地强制洗了澡。几秒钟之后,被来路不明长得又有些凶神恶煞的家伙盯了太久,它像被不良贴着脸勒索的弱小男孩一样——瑟瑟发抖的小家伙簌簌落下眼泪。
松茸愣了愣,他不知所措,蹲下去把小家伙捧在手心,抚摸着它的头发。它的眼泪刹住了,而后方黑背发出“呜呜”低落的声音,好像被抢去关爱而主人冷落了它一般。
松茸后知后觉地突然想起了什么,拎着兔子跑到床边,兴奋地爬上去跨在还没起来的室友身上,“嘿!!逝日快看!不得了!我妻变成兔子了!!”
“妈的松茸,从我身上滚下去!!”
刚睡醒迷迷糊糊的逝日以为松茸在开玩笑,而目的只是找个机会压上他,便立刻表达自己的不满。
“真的,逝日你看,仔细看。”松茸把小家伙递到逝日的正上方,一大一小,一人一兔,一瞬间面面相觑着。小家伙突然挣扎了几下,挣脱松茸的手,直直落到逝日脸上。它理所当然地用普通兔子奔跑的姿势,四肢一起踩着逝日的脸,窣地钻进被窝。它想找个暖和的、有安全感的地方——然后它贴在逝日的大腿外侧,蹭着对方的皮肤,让热量包围自己。
它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还留着狗肉的唾液——现在那些黏黏糊糊的液体又沾到逝日的大腿上。然而逝日却很在意,甚至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异样,他继续向松茸喊道:
“松茸!!你把那满身口水的东西拎到床上来做什么!妈的……把它拿出来!”
松茸毫不犹豫地掀开被子,一股凉气扑了过来,仿佛冬天的温室中突然开了一扇正迎北风的窗,逝日和兔子同时抖了抖。
“在我穿衣服的时候,把它的脸擦干净。”
逝日把兔子递了出去。他感觉糟透了。
“这玩意儿真的是真二吗?”
在松茸还没给不停抗拒着的小家伙擦干净的时候,逝日已经拉开椅子,坐在餐桌的对面,上下打量它了。
“umm……老实说我不知道。”
松茸想了一会儿,挠了挠头。
“你刚才信誓旦旦的说「我妻变成兔子了」”
“嘿说真的,这不就是袖珍我妻吗!”松茸最后用手帕抹了抹小家伙的碎发,把它转向逝日,“与其说是兔子,更像是长了兔耳的迷你人吧。喏,哪有兔子会戴眼镜,还是平光的。”
“身为猎人的你说出这种话合适吗?”
逝日还想反驳,小家伙却又掰开松茸的手,跑到他那里去。它戳戳他的手指,又顺着胳膊爬上去,趴在他的头顶上,像是小孩子故意要引起别人注意一般,铁了心要黏着他。虽说是兔子,它比普通动物仅仅靠本性而活动还要高级一点,它懂得审时度势和选择:逝日看上去比较和善,而且比较暖和;松茸又长又炸的头发简直是热带稀树草原,逝日这边倒是个完美的公园草坪。
逝日决定不追究小家伙的来龙去脉了。他把玩着兔子颀长而柔软的耳朵,对松茸说:“松茸,早饭记得拿根萝卜。”
“汪汪。”厨房里,黑背对着一股因被嫌弃而情绪低落的松茸叫了几声,好像在鼓舞主人,让他打起精神。
“噢狗肉……好孩子……”黑背扑到松茸身上,舔舔他,后者开心地抚摸着他宽大的后背。好了,它的目的也达到了,真不知是不是和小家伙学去了撒娇讨好主人这一招。
黑背还没有善罢甘休,它在松茸拿起萝卜之前,叼住它呼哧呼哧跑向餐桌——它似乎还想从另一个主人那里把关爱夺回来。
“狗肉,好孩子,把东西给我。”逝日伸出手去,不料小家伙顺着他的手臂一跃跳到黑背脸上,抱住那根萝卜,咬着牙,竖起耳朵,努力想把它从黑背嘴里拔出来。
黑背甩了甩头,把小家伙摇得晕头转向,趁机松了口。小家伙啪地摔到地上,撞到了头,发出啜泣的喘息声。不过它马上爬了起来,抱着萝卜,抓住逝日的裤子爬了上去。它把萝卜塞到逝日手里,将他的手指卷起来,又推着他的手到胸前。它抬头望着逝日,摇晃耳朵,指了指萝卜,示意逝日吃掉它。
“不小家伙,这是给你的……”
兔子不为所动,坚定地注视着他,仿佛铁了心要将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对方一样。这时,松茸把烤好的焦黄色面包片推上餐桌,自顾自涂上黄油一个劲儿往嘴里塞。
兔子只亲近逝日,他感到有些落寞——明明当初黑背最先扑向的是他,换做兔子,却不依不饶地黏着要把它赶出被窝的逝日。难道是我妻他…………
小家伙转头,视线和狼吞虎咽跟面包过不去的松茸对上。它低下头,好像在反省什么,回去掰开逝日的手,抠下一小块萝卜放到松茸的黄油盒子里。
松茸看着正慢慢浸入黄油里,指甲盖大小的萝卜块,哭笑不得。
“节哀顺变,松茸。”
逝日如是说,不免有点幸灾乐祸。
真二游走在界限的另一边,也就是梦中。那并不是个好梦,他中了元素能力变成了智障一样的袖珍生物,被同伴们玩来玩去。这个梦越做越累,完全与睡觉=休息的定理背道而驰,最后,他的手机响了。声波敲碎了把他禁锢在梦中的那层玻璃,他猛地坐起来,拽过手机,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干什么?!”
“呃……你变回来了?”
听筒中传来苏我祈不可思议的感叹。
“变回来了?”
“……你不记得了吗……一个小时前的事情。”
“你是在逗我笑吗,八点回到基地之后我一直在房间里睡觉。倒是你吵醒四十八小时连轴转,才躺下两个小时的人,犯什么病?!”
真二起床气被炸了出来,完全没考虑苏我为什么要这样说,他只是单纯的把干苦工的气一同发在了对方身上。
“出于道义我奉劝你一句,出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否则到时候别后悔。”
说罢,祈挂掉了电话。他恐怕要带着一肚子气执行任务了。
——……搞什么啊。
真二打了个哈欠。以防万一,他决定还是出去看看。于是他晃晃悠悠下了床,忘记戴上眼镜,也没有整理皱巴巴的衬衫和解到一半的领带,他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
什么都没有,除了碰巧要回屋的猫山。
“你回来了?”
猫山望着NEET般糟蹋打扮、头发乱成窝的真二,皱了皱眉。
“外面有发生什么吗?”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老大的实验体跑了,他正在找。”
“哦……”
真二困得晃了一下,差点跌在猫山身上。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他清醒了,把早上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考虑了一下,一种恐怖的感觉沿着神经传到全身。
“老大的实验体……是什么……”
“注入了刚抓到的标本元素,能通过咬对方变成对方的样子……似乎是这样的。怎么,你什么时候对这些研究有兴趣了?”
“什么————?????!”
大事不妙,真二立刻拽住猫山,“你也一块来找!”
“哈?这任务又没派给我……”
“少废话快点!!”
真二一个个踹开没上锁的房间,强迫猫山和自己一起将里面翻了个遍。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直到累得快要晕倒的他推开松茸和逝日房间的门——他的确困得不行了,连敲门这种最基本的礼节都忘记了。
“…………”猫山跟在真二后面,看到房间内奔跑的黑背和趴在上面的兔子之后,立刻大笑起来。
真二好不容易把眼皮撑起来,看清黑背身上的东西后,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指着兔子,迟迟没有吐出一个字。
黑背和兔子都停下来,回望真二。
“怎么了?”松茸和逝日来到门前,看到正常人类状态的真二本尊,又看了看和真二一模一样的兔子,一脸迷茫。
真二瞠目结舌,他不敢想象兔子和松茸他们发生了什么——之前看他们的表情和之前苏我的反应,这群人一定是把兔子当做他本人了。
该死,跳进黄河洗得清吗?
猫山倒是十分从容,捏起兔子的耳朵把它拎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然后,他挠了挠兔子的耳朵,小家伙在空中缩起身子,一边挣扎,一边断断续续地呻吟着。
“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真二这样的表情耶……”
“等等,真二你去哪?”
“拿武器。我要是不在这该死的贱货身上开个洞,我就改姓猫山。”
真二沉着脸,摇摇晃晃地握着门把。门把突然被外面的力量转了起来,差点将真二的手腕拧了个圈。
“你们都在这里啊。有没有看到……”
DR.D说到一半,向猫山伸出手,猫山乖乖地把小家伙放到DR.D手心。小家伙看到DR.D,露出万分恐惧的表情,它想要逃跑,却被他一只手覆盖住,死死夹紧。
它像在场的其他人求助,一副可怜兮兮快要哭出来的面庞。然而面对老大,所有人爱莫能助。
DR.D完成了搜索任务,一言不发地带着小家伙离开了。就算猫山在努力憋笑,真二一脸生无可恋,逝日和松茸有些遗憾,他也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情。
不过就实验这件事,兔子咬了真二,变成他的样子后还保留了兔子的特点,看来实验还有待进一步改进。
他只关心这个而已。
字数3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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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尤其是逼人拼命的工作是个不折不扣的地狱。像小公务员一般整日于写字台前费尽心思掉光头发撰写文书便罢,像建筑工人一样风餐露宿筋疲力竭搬砖头也罢,而要命的是,这个工作既需要绞尽脑汁考虑策略,又需要暴力追逐和敌人硬碰硬,工资勉强糊口却鲜有加成,五险一金保障却时不时遍体鳞伤躺入病床——简单来说,身心俱疲。
我妻真二现在正处于快倒下的边缘。双腿像一千五百米冲刺时那样,酸痛,疲软无力,却超脱快要摊倒的意识还在艰难地挪动着,不知是意志坚定还是本能自尊的驱使。他用武器勉强当手杖支撑着,另一只手拖着一麻袋,里面塞着他不眠不休四十八小时才好不容易捕获的「猎物」。
累得快死了。
身体被掏空,连拖拽重物前进的喘息也变得无力,听上去像是在不停叹气。后脑痛得厉害,注意力集中得太久,头好像被两面墙挤着。眼睛有种快被撑爆的水球张力,眼皮不断地往下掉。意识朦朦胧胧的,片段式的感觉一帧帧一闪而过……
麻袋里的家伙醒了,不停地扑腾,让他的前行变得更加艰难。他强忍着倦意,停下来,狠狠踹了不安分的家伙一脚。
麻袋又恢复成死物。
圣诞老人也是蛮辛苦的,不过自己更像是吃力却落不得美名的麋鹿。真二悻悻地想着。那些都无关紧要,赶快把那家伙送到老大那去,然后把两天连轴转的睡眠都补回来。
顶着春日的暖阳,穿着脏兮兮的有些划破痕迹的毛领外套,真二总算到达了基地。
“辛苦了。”
DR.D像往常一样留下一句不只是发自真心还是象征性安抚下属的话,便回到实验台前继续他的研究。
面前这个人是台不折不扣的机器,无论是情感,还是总是埋头工作的行为。这台机器仿佛永远都不会因为电量低而停止运转。
而他身为纯种人类,在两天没睡加超额体力脑力劳动的压迫下就快晕得动不了了。真二把手放到身边的实验桌上作支撑,但由于他着实没有精力留意桌上有没有障碍物,手指哐地撞上了金属栅栏触感的东西,并且滑了进去。
真二往回抽手,关节却被卡住了,他转过身面对实验台,用另一只手扣住桎梏手指的笼子,耷着眼皮想将手指从阻碍他回去睡觉的屏障中拯救出来。
笼子里面有个小家伙,被笼子的震动吓得上蹿下跳。加倍的震撼传回,手指关节被纤细的铁丝刮擦着,真二痛得一气之下狠狠摔砸笼子。兔子被吓得更厉害,似乎还急了——
真二手指一阵刺痛,根本不像是普通兔牙的尖锐物一样的东西扎了进去。感觉像是化验从手指抽血一样,被锐物刺破后,用窄窄的硬吸管一点点挤出挑入,痛得不行。他大叫一声——表达上是如此,但没什么气力听上去依然好似叹气——猛得把手成功抽了出去。
关节被狠狠刮过,留下两道雪橇驶过纯白雪地那般清晰的红印。倒霉透了,指尖还有聚成圆球状水滴的血渗出。真二自认了厄运,直接用拇指将它抹开,转头顺口问道:
“博士,这兔子是……”
“实验体第VVZ号。”
“不……我不是问这个来着……”
真二声音越来越小,体力似乎已经降至红色警戒线。他放弃继续纠结下去,乖乖地、也是刻意地将手插进口袋,什么也没碰,摇摇晃晃回到房间。
已经早上九点。猫山不在,他又感到运气不错——能睡个没人打扰的安稳觉了。
已经看到床铺,看到希望,他的神经又松弛了些。朦朦胧胧地把外套搭上椅背,他直接向后一仰,像吸盘一样粘在床上,扣着领带结的手还未将它拆开,便慢慢滑落下去……
困意伴随着指尖未散去的疼痛席卷而来,变成朦胧,又变成如梦似幻的眩晕,像棉被一样裹在身上。
似乎全身如颓墙般坍塌了,思考力和感情全部被排出体外,身体仿佛将要被带到某个地方去。
方向迷失,被一种非我的意识所操控,现实感渐渐淡泊。
——奇怪?我在干什么?我在哪里?这是什么感觉?
……
他的身体脱离意识,跨越了某条界限。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溜进来,五百円硬币宽度的光束不偏不倚照在苏我祈脸上,不断升温,又不断变得明亮。
然后他被透过组织强行向眼皮内透光的太阳亮醒了。他断断续续地吐了口气,放下抱了一夜的枕头,伸展开保持一夜环抱姿势而有些发麻的手臂。
——八点半了啊。
他睡眼惺忪,眯着眼一瞅闹钟,悠闲地感叹道。最近任务都没派到他头上,又是一夜安稳的睡眠,又是平和悠哉的一天。相比之下,一周内连续被派了两次任务还彻夜未归的某人真是可怜……不,活该。
他翻了个身爬下床,打着哈欠往衣架走了几步,顺带用袖口抹了抹流出的眼泪。而路过房门边时,他突然意识到某种异样,猛地刹住步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门开了一条缝。
就像出猎时被躲在暗中的敌人窥伺着那样,他感觉到危险胁迫的气息。
虽然记不清昨晚有没有好好上锁,但睡前门是关着的,这一点他确信无疑。难道有谁在他睡着的时候进来过?
祈立刻跑到桌前确认自己重要的东西是否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钱包、武器、蛋糕店的会员卡……没有问题。
——莫非是被风吹的?
既然东西没少,他便没太在意这件事——毕竟基地里没有那种溜进来拍人睡颜取乐抑或用来敲诈勒索的变态(大概)。
他顺手关上房门,转身却发觉自己柔软又舒适的床上正窝着一个小生物。它蜷缩在祈刚刚躺过的地方——那里还有体温的余热,被初春的阳光照着,温暖得像是躺在火炉旁的地毯上。
它轻轻地呜咽一声,拽了拽黑色毛绒外套,蹭着床单,借高级床垫的弹性上下轻轻颠簸。没错,它竟然穿着衣服。虽然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祈攥紧拳头,指甲扎进手心——痛楚好好地传了过来,这的确是现实。而无论是外套、衬衫、颜色不入流的领带、还有西裤、皮鞋——它竟然穿着鞋踩了他神圣的床铺——都跟某人的打扮如出一辙。
就连小家伙的发色,以及半睁眼状态下里面透出来的翡翠色也……唯一不同的是,它只有兔子大小——差不多是手伸直,从手腕到指尖的长度——以及头上顶着一对毛茸茸的白色兔耳,身后外套下面藏着毛球状的尾巴。
它看上去困极了,却又无法入睡。祈把它拎起来,它吓了一跳,悬在半空不停扑腾身子,挣脱他的手指后落回床上,低着头,一副跪座的姿态。
祈对小家伙的存在感到难以置信。兔子?不……这明显是人形,可人类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尺寸……?
“……真二?”祈趴上床沿,试探性地问着,戳了戳兔子。
“……?”
小家伙歪着头,耳朵顺势摇晃了一下,如被微风吹拂起的风铃,仿佛能闻见悦耳的叮当声。它半睁着眼睛,架在小小鼻梁上的眼镜向下滑了滑。
它好像根本没听懂祈在说什么,不一会就原地趴了下去,身子弯成虾子状,手肘和膝盖贴在一起,耳朵随着窗帘被风带起的节奏摇曳。
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兔子的头顶。碎发蓬松而顺滑,耳朵毛茸茸的,还会摩挲他的手指,带来温柔的触感。小家伙睁开水汪汪的眼睛,嘟着嘴爬上祈的手臂,又跑到肩膀上,蹭了蹭祈的脖子。
“喂……很痒的……”祈抱怨道,语气中夹杂了些许愉悦的情绪。他偏了偏头,脸颊蹭着兔子的耳朵,抬手轻轻抚摸着它。
叮咚——
门外不知谁按响门铃。他起身,示意兔子回到床铺,小家伙却抖抖身子,呜咽一声,紧紧抓住祈的兜帽。
无奈之下,带着肩膀上的兔子,他打开房门。
“博士有派任务,尽快启程。”
布伦希尔德一身已经就绪的行装,气场凛然,淡淡传达道。她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祈肩膀上的小家伙,在很短的一瞬间皱了皱眉头——她对会出现在苏我房间,长着兔耳的真二缩小版玩偶感到不可思议。
小家伙睁大眼睛望着布伦,双手撑在盘坐的腿间,晃了晃耳朵。
“我知道了。”祈察觉到对方与冰山气质格格不入的一点惊愕,想了想,解释道:“啊,这个……它……”
“真二?”
“呃,我也不清楚,但是……”
兔子突然站起来,仿佛是对布伦希尔德的呼唤做出反应,他借着祈的肩膀,一跃扑向她,抓住她的发梢荡来荡去,又因为害怕坠落而微微颤抖。
布伦希尔德拽着它的毛领将它拎起来晃了晃,小家伙四肢悬空,仿佛被钩子吊着,无辜地望着布伦。大概是她一直板着脸,不像刚刚祈那样和善,它以为对方生气了要将它丢出去,眼角渗出泪花。
“猫山呢?”布伦希尔德盯着兔子,没有理会它不知是假惺惺还是真的胆小的可怜装——想了想平时的真二,她觉得前者更有可能。
“猫、猫山?”
“猫山看到这样的真二会很兴奋吧。”
不妙。不知为什么,祈有点可怜它。如果猫山真的看到,小家伙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虽然祈和真二有些过节,但兔子是无罪的,何况变成兔子后和本人的性格有着天壤之别:真二该死,但兔子是无辜的。
“任务。”祈好心地提醒她,暗示布伦希尔德不要去管猫山。
“……”布伦希尔德松开了兔子,它趁机跳到她肩膀上,用碎发蹭了蹭她的脖子,又按起了她的脸颊。很柔软,很水润,只可惜包围这张可爱的脸的气质有些……
布伦希尔德觉得它十分碍事,把兔子拎起来,想让它离开自己。在脱手之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好地蹲下身子,将它安稳地放在地面上。小家伙亲了亲她的手指,好像在表达感谢。
“………我们,走吧?”
祈看着这微妙的场景,表情微妙地说道。
前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85055/ http://elfartworld.com/works/85063/
5201字
“……喂,看到苏我了吗?”
“早上开始就不见了……话说你没事吧?!”
我妻真二脸色苍白,勉强用手撑住墙壁才保持站立,整个人说话的时候,虚弱得音量已经不自觉地调到了最小。他从房间里偷偷跑出来,拽住一个在走廊上晃悠的猎人问着,却被对方嘲笑了一番。
太少见了,真二会有现在这一副惨状。平时这家伙出任务总是一副游刃有余,回来时要是毫发无伤,或者搞到什么稀有的战利品,总要找些朋友夸耀一番。不过很多人都心里清楚,虽然真二的狩猎计谋在公会里数一数二,他并不会和吸血鬼硬碰硬,遇到危险大不了撤,有什么比自己命更珍贵的。
所以,现在,真二从脖子到手臂都缠了一圈圈绷带,本人还失血过多宛如一副虚脱的样子,绝无仅有。
“你不会是平时对吸血鬼耍贱气太多终于被群殴报复了吧?”
实在不忍心继续看着真二暮年老者般哆哆嗦嗦的模样,猎人高高在上地俯视他,继续嘲讽了一句,走上前把真二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强制扶他回房间。
“都这样了还往外跑,不好好养伤,关心那小鬼有什么用?”
“你说对了一半吧……我只去找一只吸血鬼打架了。”真二被塞回床上,叹了一口气。他本来想就最后一句用任务之类的理由反驳,但身体的力气让他不想腾出精力做这些无用功。于是他不得已放弃而选择了默许。
“何方神圣能把你打成这样?”猎人盯着真二的脖子,绷带下的血印颜色正缓慢地加深。“喔……还夺走了你的第一次。”
“去他鬼的第一次,别作这种令人误会的发言。”不就是第一次被咬脖子吗,当猎人早晚的事。真二嗤之以鼻,心想。然而,他显然忘记了几个月前,自己曾扬言就算逃跑被老大责备也不要受这种屈辱。
猎人显然也记起了之前真二夸下的海口。他饶有趣味地打量对方,思量到底是什么能让这自私自利的青年付出到这种地步。
“……上次被我干掉男人的那家伙。”半晌,真二回答说。
“哈?黑兔晴子?你脑子没事吧,就算我们一起上阵也小命难保。说起来,你还活着就是个奇迹了。”
“并不是单方面献血,我抢了她一把武器。”真二一本正经地反驳。
“怪不得是给你下咒而不是一刀切。所以,你发了什么疯去找她?”
“因为一些小小的原因……”
“小小的原因啊~”猎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司马昭之心,就算没有路人皆知,熟悉真二的好友怎么也能猜到一二。那天他把苏我捡回来,一直在床边待到医生包扎完毕才离开;之后又跑来问自己什么蛋糕好吃,送过去了,接着带上武器出去,后果是现在搞得血液快成了大自流盆地的水。
“所以,你废这么大劲关照苏我,他是你什么人啊?”
“同母异父的m……弟弟。”真二撇头,敷衍塞责。
“你以为扯这话给认识真一的我听有用吗?”猎人眼睛一转,换了种说法。“你不是都跟逝日搞过了?”
“身体关系而已。生活太无趣了,你不觉得吗?况且我心里有……”
话说到一半,真二发觉不对,连忙打住。
“嘿,原来如此啊。不知道其他人了解这事后会作何感想耶——”
“珀斯!!”
“抱歉。” 猎人摆摆手,示意真二不要生气。血管要是继续扩张下去,他能不能撑过今晚都是个问题。“这次任务我替你去吧?”
“不,我要去。”
“……”猎人望着真二少有的毅然决然的眼神,摇了摇头。“那我扶你去诊疗室,姑且血型一致,抽点给你吧,事到如今只能这样帮上挚友了。”
"……谢了。"真二低头想了一会,虚弱的身体衬得表情更加凄苦。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
猎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有拜托的事尽管提。"
"万一……我是说万一……"
真二从未有过如此吞吞吐吐、说话瞻前顾后的情状。
"万一?"
"万万分之一……哈哈,当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计算要全面一点啊……就是……如果我没回来……"
真二拖着腔作出假设。不过在以前,他从来不会这么想。在别人看来他天不怕地不怕,比弼马温还肆无忌惮地拉佛祖仇恨,然而他心里却唯独畏惧一个梦魇——死亡。
而现在不知什么原因,死神的面目不像从前那样可憎了。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身体没什么力气,看上去只是微弱地喘息了一下——说出做前面一堆无用铺垫的最终目的:
"我有什么事的话……苏我就拜托你了……"
苏我祈小心翼翼地躲藏在树丛中,窥探着对面富丽堂皇的西式宫殿建筑。
这里坐落在丛林茂密的小山丘上,是城市上风上水的好地方。正值黄昏,太阳被树丛遮掩着,橙黄色的黄透过树叶,映在别墅的大理石柱上,黑漆漆的影子被拉得修长。被风吹落的树叶和鸟儿落在上面,竖直的轮廓变得凹凸不齐,甚至略显狰狞。
就像在黑夜堕入疯狂之中的吸血鬼一般。
而那些灵魂早已污浊的怪物正穿着端庄华丽的礼服,男女手挽手优雅地迈着碎步,一边谈笑风生,一边由侍者引导着进入别墅。
祈蹑手蹑脚,俯身顺着树丛移动。他绕了别墅一圈,大概了解了这附近的地形。之后,他退到离别墅远一些的树林里。
情况很糟糕,任务难度相当大,难怪公会要把真二派来跟他一起:进出别墅的道路只有一条,其余三面皆是茂密的树林,天黑后不仅难以通行,而且强行进入会给想偷袭的吸血鬼们制造绝佳的机会。别墅只有一扇大门,大门正对的后方有一个露台,下面却是断崖。
没错,吸血鬼们狡猾的很。如此规模庞大,长老贵族云集的聚会,必定各行各路的猎人们也绞尽脑汁要混进去捞个奖赏。于是他们也做出对策,要对猎人们瓮中捉鳖。
但面对如此危险的情况,祈还是毅然决然的单打独斗。
我妻真二那个混蛋,无时无刻不在戏弄别人,亏自己还曾经觉得那家伙也会关心别人,到头来只是顺手为了和男人搞来搞去吧。
祈愤愤地想着,用力掰断了一根树枝。
谁要跟他一起出任务,最后那家伙一定会扔下他自己跑路,绝对。这种混蛋……
算了,不想了,等下趁把门的人不注意溜进去好了。
祈做了最简单粗暴的打算,他倚着树干,开始想方设法将武器藏在身上。
十字架不能少。他把身上的十字架都拿出来,挂在脖子上,再放到衣服里面。
圣水呢?放在兜里太突兀了……
"垫胸吧。"
背后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突兀地插了一句。
"……"祈毫不犹豫地把圣水丢出去。脱手的前一刻,他拉开了圣水瓶口的环。"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我去死?我要是去死你就已经在地狱了。"真二拽过一个被他打得失去意识的物体挡在自己前面,圣水如喷泉般泼洒出去,落在物体上,发出滋滋燃烧般的声音。物体痛苦地叫了一声,四肢抽搐着胡乱飞舞,真二嫌弃地看了它一眼,像丢垃圾一般扔到一边。
现在它真的变成物体了——一只再也动不了的中级吸血鬼。
"喂喂,小公子你是在潜伏作战耶,真不知走神到哪去了,那么大声地掰断树枝,还好背后就这一只,要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真二擦了擦脸上刚刚被吸血鬼挠过的痕迹——还好只是擦破皮,要是再增加一个伤口,珀斯的血就白白输给他了。
虽然好像一下子要的太多,那家伙抽完血就卧床不起了。
嘛,反正他是自愿的,不关我事。他心满意足地只接受了对自己有益的结果。
"谁要你帮啊死基佬?!"祈没好气地把真二推远。
"呵。"真二哼了一声,"我猜小公子是打算偷偷跑进去吧,那么提问——"
"一、门口五个侍从同时移开注意力的几率有多大?"
"总、总会有机会的!"
"二、怪物们看见你这完全不是舞会风格的打扮会怎么想?"
"我不会藏起来吗!"
"三、你能阻挡人类血液味道的气体分子自由运动吗?"
"…………"
"总而言之,天真无邪的小公子,你能全身而退吗?"真二作出一副监护人的样子,用关怀的目光看着祈,摇了摇头,"刚才连身后的怪物都没发现,我要是没赶到该怎么办啊……"
"啊啊,真是,非常感谢您。"祈咬牙切齿,如果目光能成为刀刃,真二恐怕早就被切成烧烤用的薄肉片了。"于是,聪明的我妻先生,您有什么聪明的办法吗。"
"张嘴。"真二说着,从口袋里拿出糖果状的小球,趁着祈要"哈?"的功夫,塞进他口中。
"笨蛋,走之前都不问博士要点掩盖气息的药,你真的是笨蛋吗?"
还不是被你早上气的。祈嘟着嘴默默咽下药球,十分自觉地拿下真二腰间的水壶灌了几口。
"是是是,那你要怎么进去?"
真二拿出一个包袱,"换上它。"
祈狐疑着拆开,看到内容的第一刻立即用它狠狠打上真二胸膛。"你在戏弄我吗?!"
"那你觉得怎么光明正大地进去?"真二指着陆续进入别墅的吸血鬼们,反问道。"就凭我们现在这幅猎人打扮?"
祈缄默,但表情决不代表着他会认同。真二压了压眉毛,同样自觉地从对方口袋里掏出圣水,让水潇洒倜傥地迸射,浸湿祈的衣衫。
"那么再次提问——小公子你是要在着砭骨寒天里湿嗒嗒黏糊糊地打怪呢,还是要听我的去别墅里暖洋洋地大吃一顿呢?对,舞会里会有很多蛋糕吧。"
"我要穿你给自己准备的衣服。"祈依旧不想这么简单的让步。
"你仿佛在逗我笑。"真二嘴角抽搐。他一个二十二岁的男人怎么可能去穿礼服裙。
"你笑啊你笑啊!"
"…………"真二完美地无视了旁边正傲娇叛逆中的小朋友,转身蹲下在死掉的吸血鬼身上摸了一通。
"……死基佬连尸体都不放过。"祈不忍直视,转过头去,感到有点反胃。
"白痴,我在找这个。"真二指间加着一张卡片,"邀请函。"
"那也是死基佬。"祈还在嘴硬。
"……给你五分钟换衣服。"真二偏过头去,把衣服递给祈,随后绕到树后回避。
"哈……在这里换也太为难了吧。"
树的另一边传来祈的抱怨,同时还有窸窸窣窣整理衣衫的声音。
真二低着头,心里很不是滋味。早上那样做的确把伤掩饰过去了,苏我那家伙却……
白痴。不懂别人苦心的笨蛋。
他抬手掀开围巾摸了摸脖子,伤口处又弥漫成湿漉漉的一片,时间有些久,红色的氤氲已经弥漫到锁骨以下。他从挎包里拿出医药箱,趁着祈在换衣服的空隙给自己置换绷带。
该死,一会就去找黑兔晴子算账。
真二脱掉上衣,冬季无情的低温让他不禁瑟瑟发抖起来。得动作快点。他拆下染着红色的旧绷带,聚拢一些树枝,点燃出一个小火堆,将绷带扔进去燃烧。
这种带血的东西还是赶快处理掉比较好,还能顺带取个暖。他披着绒毛外套,一边计算还有多少时间,一边用树枝翻腾它们,以便烧的更快些。他还没开始缠新的绷带,比起这件事,处理它们才是当务之急——搞不好它们会吸引吸血鬼过来。至于脖子上还在流的血,刚刚真二也吃下了药丸,新流出的血味道不会扩散得太远。
另一边,因为感觉太过羞耻,祈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换好了礼服。没有梳妆镜,也不加粉饰,祈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不过他也不想知道——他现在的燃眉之急是,胸口露得太多,太冷了。
祈一转头,看到后面那个该死的家伙正在生火,便不假思索地靠了过去,贴到火边取暖。
火堆底部有些奇怪的灰烬,祈刚想开口问真二,举首对上了真二惊慌失措的目光。
“喂你把上衣都脱了做什么……?!你这暴…………”
祈下意识地喊着,话到一半却停住了。在真二慌张地捂住脖颈之前,她看到了深红的牙印,像泉眼一般,血液不断从中流淌出,以及伤口附近被红色漫过、依然清晰的黑色荆棘。
“那个是……诅咒吧……你被谁……?”
“跟你无关。”对方冷冷地答道。
“我在认真问你!”
祈想到真二早上奇怪的样子,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假设。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真二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可怜我?嫌我拖后腿所以不要参加任务了?收收你的圣母心吧!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哈?圣母心?有没有搞错,你想隐瞒什么?!”祈走上前,抓住真二外套的领口。他怒火中烧,不仅是因为真二冷冰冰的态度,更是为自己后知后觉而内疚。“伤口无法愈合的诅咒……是她吧?你昨天晚上被她做了什么?!”
“…………”真二掰开祈的手,无视对方,开始自顾自地包扎。
“我妻真二!!你回答我!!”
“…………”
真二切地咬牙出了一声。自己极力掩盖的事情还是暴露了。以对方的性格恐怕会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一个人去痛苦,去挽救,去拼命: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但现在不管自己说不说,祈肯定已经猜到事情大致的经过了。
“你别插手,这是我和她的宿怨。”他故意装得满不在乎,抬手用食指不礼貌地指着祈,“你不会在想我是因为你受欺负,跑去找她打架,被下了诅咒回来的吧?别自恋了,别自作多情了,你何德何能让我去拼命?别开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耶。你真觉得扮成男人就能和男人平起平坐了?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别人给你一点好就真觉得自己是公主啦?!”
“你…………”
“我?我怎么?你想说我活该吗?啊啊,我这种人对你来说还是死掉比较好吧?”
“……不可理喻!!”
祈今天第无数次被真二气得发抖。他忍无可忍,拿起真二放在挎包上的邀请函,拽起及地的长裙,也不管高跟鞋多么蹩脚,朝着别墅的方向跑去,扔下真二独自离开了。
大不了单刀赴会就是了,伪装成这样我也没有问题。MD他算老几啊。
祈越想越气,对自己刚才竟然去关心那个冷血混蛋后悔不已。
真二维持原有的姿势在树上靠了许久,目光呆滞地望着祈离开的背影。火焰还在烧着,噼啪的声音仿佛将他自己的感情也破碎崩裂开来,一股比冬日凛冽的寒风还要皴裂人心的恶寒正不断地钻入那些裂痕。
方才那些话语,恐怕是说得太过适得其反了吧。
“我在做什么啊……”
难产了蛮久的文总算发出来了,希望没有太OOC,如果有真的很抱歉;;
本来想了个聪明的逃脱方法,权衡一下放弃了,还是吃鳖吧x
字数大约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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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有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鸡汤是激励人去发挥主观能动性并付诸实践的东西,除此之外,它也就只是个可望不可即的伟大愿想了。所以,绝不能仅仅把理想之言挂在嘴边,内心却依然惨遭禁锢,事实证明,这样做还不如一碗山参鸡汤来得更令人舒畅。
于是,在睡足整整一上午之后,江古田道尔被逼无奈,只好选择翘课:他睡意全无,顺带一想下午的授课,绝望,绝望,没有比这更绝望的事了。
江古田有个怪癖。他讨厌压抑,尤其是课堂和考试这样的气氛,这会让他坐立难安,就像幽闭恐惧症患者被关进狭小的黑暗洞穴中那样。睡过去便罢,倘若清醒着,那可以说是比一个人待在太平间还可怕——不过事实上他并不惧怕死人。总而言之,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他斟酌许久,最后毅然决然地踏上征途。
一般情况下,午休时间里很少有老师在走廊上巡视,并且这期间学生可以自由出入校门。换言之,只要一路上碰不到老师,或者更确切的说,碰不到佐仓凛这样好几次抓了他现行老师,“密室逃脱”就成功了。
——然后就是规划一下路线。 他在脑海里打开这座破旧教学楼的地图,想象着将所有教师和其他员工可能出现的场所进行标记,迅速找到了一条通往伊甸园之路。
江古田爬上铁丝网,从F班楼上的天台,校园中不起眼的肮脏角落,环视了一圈对面富丽堂皇的敞亮建筑群。
那种地方气氛会更压抑的。他趴在铁丝网上想着。
鬼才会去啦,这种悠闲又自由的生活放着不过才是笨蛋。
身后因年久失修而摇摇欲坠的天台门吱呀一声打开,来者快速踱步到天台边缘,用手一下子扣住铁丝网。
“哟,江古田同学也来这看风景吗?”
铁丝网的振动传到了江古田身上,他顿时有一种悬崖走钢丝般的不安全感,于是他便落回地上,回答道:“算是吧。那是那边的风景不属于我们,看着也觉得无趣。”
“我们可以抢过来啊!”
“免了吧,就算胜率有99%我也不会同意的,1%的补习也是会死人的,没错,会死人的。”江古田一脸不情愿地说道。他才不在意设施和同学们的生活状况如何,什么都不比自己快乐重要。
“也对,不管其他人怎么样,输了的话代表的分数一定会归零嘛……”对方挠头,笑了笑。
是啊,我可没有那么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江古田在心里牢骚。不过这个时间点星宿会来天台,不是上来吹风就是闲得无聊,那么……
“星宿,你下午打算翘课的吧?”他打量对方一会儿,唐突地说。
星宿立即露出“答对了”的表情,四下看了看周围,还好没有其他人。江古田同学也不像是会打小报告的人。他衡量了一下,说:“是这样的……为什么突然……?”
“来的正是时候。”江古田兴致高昂起来,拍了拍星宿,“我就觉得我们一定志同道合,走吧,一起去商业街那边打打小钢珠如何?”
“噢好好好——”
的确是中了他的下怀。
“那么逃课同盟现在开始行动——!!”
星宿兴奋得一跃而起,颇像踏上春游旅途的小孩子。逃课——在这之后可以做他感兴趣的事情,这样的人生才算洋溢着光辉。一上午的物化生加古典文学,见鬼去吧!
“喂喂,逃课同盟算什么啊……罢了,以后有人一起逃课一起玩有趣得多了,到处呼朋引伴还有招到不良小打一架的风险。”
跟单纯的人一起行动各种意义上也很方便。
脑海中浮现出麻烦到死的小说家的脸,江古田愤愤地咬了咬牙,抬手扣住铁丝网狠狠攥了攥。
“好像很顺利耶!”
"嘘——星宿你声音太大了。"
"抱歉!"
"都说了小点声——!!"
"明明江古田同学你很大声。"
"……抱歉。"
江古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星宿不停地在一旁搭话,他的大脑总在随着话起话落有节奏地嗡嗡作响。不过这并不是责备,江古田现在很兴奋:现在终于有个喜欢闹腾的家伙和他一起意气相投地做事了。
虽然对方看上去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不……人不可貌相。江古田告诫自己。就算初见面感觉一本正经的小说家,切开来竟然是那样不知好歹的搅事狂。
"听着星宿,你我都是开学被抓了好几次的常犯,想必那几个我们看着特眼熟的老师见我们这时候到处跑必定会起疑。"
江古田把星宿拽到角落,还不忘站在破旧走廊上唯一一个盆栽后以作掩护,贴近对方的耳朵小声说道。
"所以我们要像特务一样行动是吗?"星宿也依着神秘兮兮的气氛,拿手挡在嘴边,接着说。
"没错。你知道要躲谁吗?"
"不是背景板的有人设的老师。"
"正解。除此之外还有。"
"诶~谁啊,想不到了……"星宿认真地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最后耷下脑袋。
江古田揽着对方的肩膀,夸张地好像寻宝队发现宝藏却只想和朋友两人独吞的队员一般,认真地黑着脸小声说:"みな(这里想说源,みなもと)……"
"道尔,你在这干什么呢?充满谜团与浪漫的侦探游戏?"
后方传来清泠的女声,只不过是在搭话,却完全盖过了江古田窸窸窣窣的低语。同时一双手伸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干什么……等等星宿你叫什么啊!!"
只不过拍成了星宿。
"彼、彼方,要被你吓死了……"
已经被人发现,无奈,江古田拽着星宿从花盆后面走出来,站到走廊中间,回拍着自己的好友,天上彼方。
"不过星宿你刚才声音太……"
太大了。
江古田本来想这么说。他虽然刚刚的确慌了一下子,但姑且还是侥幸地蒙蔽自己,一定不会惊到其他人的。
这一层没有F班或E班的教室,运气好的话只有他们三个,运气不好的话……
距离江古田他们十米外的教室骚动了一下,好像一首优美乐曲的节拍被不合时宜的突兀鼓点扰乱。随后,教室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更准确的说,似乎被不得了的气场所弹开——
"我就想谁在外面大吵大叫,果然是道尔。"
给学生补课中的物理老师,佐仓凛走了出来。她看上去没有生气,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也与素日不尽相同,然而周围的空气却莫名其妙地开始扭曲起来,好似达利的那副画儿。
"哈?!不是我啊,明明是……"
江古田开始反驳,像往常一样,而他这次没有耍嘴皮,说的是切切实实的真话。
"哦~是吗。"佐仓也像往常一样,把江古田充满“诚意”的辩驳当做耳旁风,“说起来道尔,还有一刻钟午休结束,你在这里做什么,不是又想逃学了吧?”
“哈哈,怎么会呢,我只是……”
“只是?”
“只是……”
江古田编不出来了。
来这做实验?开玩笑呢,他说想好好学习连笨蛋砂糖都不会信;想找老师?别了,肯定二话不说就要被拉进去开小灶;想随便逛逛?你为什么会在教学楼里散步啊!
如果对面不是佐仓,江古田眨眨眼睛就能把这事糊弄过去,可对方偏偏是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恶魔……
"道尔,就算你追我到这里,我也不能答应。"
"哈……?彼方你……?"
彼方将江古田搭在肩膀上的手拿下来,趁机冲他使了个颜色:总之先应付过去。
"就像怪盗和侦探一辈子都是宿敌,对我来说你也只是搭档和不懂得魔术的梦幻总是拆台的对手而已啊。"
虽然很感谢你但总觉得好不爽。江古田拉这脸压了压眉毛,气鼓鼓地用眼神回复道。
佐仓看着一唱一和简直可以搭台作戏的两人,摇头叹了口气。"我说道尔,自己是个废柴就不要高攀求得天鹅肉了,人家女孩子可是……"她顿了顿,似乎没有面前学生的印象,又换了种含糊不清的说法。"……总之看上去很中规中矩,你配不上的。"
"喂不记得人家就不要强行用这个损我啊!"
"佐仓老师说的很有道理。道尔虽然很聪明,但天天像社会青年一样游荡,将来是会被社会的浪潮吞没的。跟道尔交往就像是在悬崖边和恶魔跳舞,一不小心就会堕落呢。"
——彼方你也别借着这个黑我啊!!
江古田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多说一句被佐仓发现逃学就遭了。补课地狱,绝对不要。他看着彼方背后才真正藏着小恶魔的笑脸,哼了一声将手狠狠插进衣兜。
"好了好了,你们快回去准备上课吧。就算是青春也别太荒废时间。"
佐仓恢复到平常讲课的声调,摆摆手返回教室。
见到瘟神终于走了,江古田后退几步,靠在墙上深深地抒了一口气,释然到快要将前胸贴向后背。
"真过分啊,彼方。"
"我可是帮了你啊。只要能到达阳光普照的大地,乘坐什么交通工具都无所谓,不是吗?"
面对友人的抱怨,彼方不以为意,反而愉快地笑了。
"净占我便宜,罢了。时间不多了,我们走吧星宿?"
没有人回答。江古田看了看彼方,后者摊手表示同样不明所以。
"…………星宿——?!"
"佐仓老师,刚刚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佐仓回到教室,在铺着榻榻米的教室中席地而坐的源青海问道。
"没什么,道尔在向哪个女生告白失败了吧。"
"道尔?向别人告白?"源嗅到了把柄的味道,摊开摆在手边的记事本,"那女生是谁……啊……佐仓老师可能不记得……她的外貌是怎样的?"
"粉色长发,戴着圆眼镜的孩子。"
"佐仓老师,您被他们骗了。我打赌他们只是在演戏。"听罢,他严肃地斩钉截铁道。
"此话怎讲?"
"以我对道尔的了解……他们只是在制造事端上狼狈为奸的同伙而已,告白的离奇程度不亚于地球反转。"源把笔记向前翻了几页,默读一遍后,把道尔和彼方极力掩盖的东西毫不留情地宣告出来:
"您现在去校门比较好,道尔只是想逃学罢了。"
还有五分钟。
江古田在楼梯上疯狂跑着,扶住油漆已经斑驳的扶手一路向下冲。
他刚刚以最快的速度跑遍了楼上所有没有教师的屋子,同样也绕着天台仔细查看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哪里都不见星宿的踪影。
该死,关键时刻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星宿不是无义之徒,他自己跑掉了这个选项可以排除,那么只可能去了这栋教学楼一层的某处。
话说他为什么突然跑掉啊!真的去躲凛姐姐了?不……在我跟彼方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我没有告诉过他需要躲学生…………
等下。
道尔突然想到了什么,风一般地朝着同一层的储物室飞奔。
——这个笨蛋!!绝对是把みな(源的前两个音)听成了みんな(大家)!!
——能在那么短时间内从走廊消失,结合这一层的房间布局以及星宿的速度,只能是躲在楼梯旁边还不上锁的那里了。
江古田仿佛要崩溃一般拉开储物室的门,在那里他看到了星宿,后者正举着扫把,仿佛时刻警戒着的士兵,还挂着颇为认真的神情。
"大哥!外面安全了吗!"
江古田不忍心戳破星宿的这份迷之纯真,只是淡淡地说:"外面安全了,时间不安全了。接下来的一百二十秒,往死里跑。"
说罢,他便拉起星宿拼尽全力用最大速率迈开脚步,后者被吓了一跳,直到被拉出储物室才后知后觉地一个全垒打把扫把扔进屋子。
江古田觉得自己这学期都没这么拼命过,虽然这学期才刚刚开始。什么障碍,什么源青海,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事只有一个——不要上课,要自由!
"江古田同学……等等……我快跟不上了。"
速度差了一大截,又被对方拼命拉着,星宿忍住手腕快要脱臼的疼痛气喘吁吁地说着。
"离校门只有二十米了,最后十秒也不要放弃啊!"
"可是……前面好像有人……"
"嗯?"一直在扭头跟星宿说话,江古田没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前方。待他看清前方的人影,慌张地刹住了步子。
惯性没有让星宿的速度减下去,而是拉着他狠狠撞在已经稳妥停下的江古田身上。江古田重心一偏,两个人一起扑倒在距校门十米远的地方。
"既然你们那么心急地趴下拜师,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校门前,真正的恶魔已静候多时,她仰起脸笑道,"江古田道尔同学,星宿五玉同学,物理的地狱欢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