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弥漫着机油味道的三层豪华别墅中,尖锐刺耳的一声警报划破空气的沉寂。埋头于零件堆中、身着高中制服的青年摘下单边放大眼镜,瞟了一眼右手边的监控屏幕。
数十个从别墅不同方位拍摄的影像清晰地映在青年眼前,其中一个便是被机械臂抓进别墅正在下落的秋太。
——不是想抓的那只老鼠啊。
青年皱皱眉头,重新带上单边镜片组装着手头的机械。
——哪里来的小鬼,吓唬吓唬他让他再也不敢接近这里。
青年这样想着,反正对方充其量只是淘气跑来的小孩子罢了——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于是青年按下某个按钮后目光再也没有移回监控。
"时间快到了。"许久,青年抬头望向时钟,拖着慵懒的语调说道。
那慵懒之中似乎夹杂了某种期待。
秋太感觉自己的身体悬空了足足一秒钟。用公式计算,他现在落在了约十米深的地下。但用"落"字并不贴切,在秋太掉下来的过程中,感应装置启动,一个链条飞过来,末端的手铐不偏不倚地恰好套在他的手腕上。
秋太在空中被挂着荡了好一会,晃动幅度才小到他能使上力气的程度。他毫不担心现在的状况,用自己手机挂件上的铁丝轻松就能解决。
秋太掏着口袋,一无所谓的表情却渐渐凝固——手机在下落的时候滑了出来,掉到他的正下方去了。如果秋太能有一米七,用脚把那些小工具勾起来易如反掌,可惜连身高也是一副小孩模样的他还不到一百六十厘米。秋太有些担心,使劲向下看了看,触摸屏果然不幸地摔出了蜘蛛网。
"……"他强忍着没有骂出声来,用脚狠狠蹬了一下墙发泄不满。
由于墙的反作用力,他被重新荡了出去。这次又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几支铜箭径直冲着秋太射去。秋太迟疑了一瞬,立即用空着的手猛推墙壁,同时另一只手攥紧铁链给自己一个不小的上抛力。随着高度的上升和铁链的弯曲,他把身体调整至合适的高度和角度迎接攻击。
咔嚓一声轻响之后,沉闷的落地声和碎裂声接踵而至。利用铜箭破坏了铁链后,秋太双脚终于着地,却让手机不幸地接受了第二次冲击。
——已经开不开机了……
秋太颇有歉意地拾起手机,检查一番后叹着气。都是这家混蛋主人的错。他愤愤地想着。待会见到他要给他好看。
"喂,小鬼,"不知装在哪里的扩音器传来幽幽的话语,捎带警告的调子,"马上就到七点,我这边懒得理你了,前面右转就是出口,别让我第二次看到你来我家捣乱。"
"白痴吗你,把我叫来的可是你这混蛋。"秋太大声嚷着,还是那番一切都跟自己没关系的平淡语气,"等着吧白痴!长眼睛了吗你才是小鬼!"
主人对此仿佛视若无睹,丢下一句话后任凭秋太如何不满也没有任何回应。紧接着,如同传达他被彻底无视这个事实一般,原本昏暗的灯光彻底沉浸在黑暗之中。秋太鼓着脸,狠劲按下挂饰手电筒的按钮。他根本不去理会那个出口,气冲冲地直接向着黑暗深处跑去。
若要问不论是谁都会觊觎并为之癫狂的事情是什么,那大概是幸运。前些日子他在便利店随手翻到的某部漫画说,想要成为漫画家,除了天赋和努力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运气。这也并不是漫无边际的空谈,靠着命运女神的垂青,完全可以将自己所在的命运金字塔倒转过来。大到阶级翻身的革命,小到扭转地位的测验,它们成功与否,都离不开所谓的运气——详细点说,就是是否能够天时地利人和。不过要给好运坏运下个定论,只能事后诸葛亮,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这种情况下大难也可以说是幸运了——至少理论上是这样。
但谁知道这种脱离实践的理论究竟是不是不可违背的客观规律,至少,他可不想摊上这种麻烦。
他恐怕是这世上最怕人情世故这类麻烦事的侦探了——高中生,岛津秋太。不过他可不敢自诩为最低调的一个,毕竟他最崇敬的侦探,岛田庄司笔下的御手洗洁先生要比他出色得多。顺带一提,知道秋太私底下在做什么的只有三个人,留他寄宿、一起生活的怪诞兄弟,以及唯一的挚友青树。而这三人恰恰是个让人无可奈何的麻烦制造机,秋太这种不屑于谙世事的隐士之所以会跟侦探搭上边,多半也是被他们身边的事情不知不觉间牵连起来的吧。
就像今天放学的时候,青树递给秋太一封信,并双手合十就快跪下恳求一般,让秋太无论如何都要看看那封信。
那封信是青树昨天从朋友那接到的。这封没有明确送达目标的信件被辗转经手多次,最终青树拍着胸脯说自己认识符合条件的人便将它拿了过来。现在,它终于传到收件人那栏所写的「低调的侦探先生」手上。
而现在,那位万分不情愿的「侦探先生」正在信件所说的地址徘徊着。秋太本身就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委托万分戒备,他不想沾上麻烦事,但谁让友人盛情难却……
"……"秋太抬头仰望面前的别墅,淡淡地用鼻子长呼一气表示无奈。从房子的规模来看,这家主人用富有形容恐怕还远远不够,但与有钱人素来富丽堂皇的装修不同,这座仿佛加装过机械的新房子却散发着炫耀财富之外的怪异气息。
——有钱的家伙没几个正常的,应该说一个比一个麻烦才对。
风起树摇,飘落满地的落叶被再次卷入空中,如同施了魔法般在偌大的庭院飞蹿。秋太理了理被拂乱的头发,松开攥着信件的另一只手,任由它与看上去代表了麻烦的落叶形影相伴。
"我还是回去吧。这东西被风吹走了我也没办法……"秋太自言自语道。他的语气仿佛只是在淡然陈述一个事实,就像不掺杂任何主观感情的解说员那样。他退回到庭院口,出于好奇,盯着那封尚未落定的信件。
那张只有黑白灰三色的薄纸终于开始向下飘转,如蜻蜓点水在台阶上方停留一瞬,接着改变轨道跌落至枯叶堆中。
"……?!"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秋太迅速回顾刚才的瞬间,随后立即调头跑回庭院,藏在距别墅有一段距离的大树后。他尽力在隐蔽自己的同时身子前倾,看清别墅前台阶附近的东西。
"没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秋太背靠树干,撑起手臂思考着。
——刚才信纸奇怪的飘落轨迹应该是受到了什么影响才对……
于是,秋太不得不把搜寻范围扩大。台阶、周围的花坛,必要的话连大门附近的一丝一毫异样都不能放过。直觉和强烈的好奇心告诉他,这里绝对有什么端倪——
——能避免的就避免,但绝不放过砸到自己头上的事件。这位低调的侦探倒是折中选择了一个既能满足好奇心又惹事上身的好信条。
前方大概二十米的位置是别墅前的台阶,有三级;台阶上面是一个小平台,上面扑了一块棕色地毯,规格大约为2x3m;地毯前方是一扇对开大门,把手则是居家常见的下压式。
"不对。"秋太全神贯注地观察某处许久,一边说着,一边拽出口袋里大串的工具组合手机链。"那个形状,不应该是那个角度才对。"他找出两个有直角的小部件,对着嫌疑点比划起来。
"果然。"秋太暂时放下小工具——他的手指手机的重量拽得生疼,等刺痛感缓和一些,便举起其中的弹弓,拉长橡皮筋对准那个嫌疑点。
那里肯定有猫腻。秋太重新把现象和自己的推断整理了一遍。大门的把手是上方弯曲的弧形,往常来说,设计成那种形状,刚好符合手搭上去的弧度,也更方便按下。也就是说,把手的衔接处和把手末端连线应该与锁的部分垂直;根据刚才的测量,垂直的却是衔接部分与弧形顶部的连线——那个把手大概偏离原位有十到十五度。而这个别墅刚刚翻新或者被改装过,主人绝不可能忽视这个可能引发大门锁芯故障的现象。
——或许是那附近有连通把手的装置,不过也有可能在门后的玄关,这点就没法推理出来了。
"只能打过去试试了。"秋太捏着弹丸,眯起左眼,慢慢移动右手来寻找对焦点。又一阵风起,才刚安定不久的落叶又漫天飞扬,钻到秋太的预定弹道中。
"烦死了……"秋太抱怨道,但那语气却像是对着一切不以为意。他一直保持擎弹弓的姿态等待时机,直到胳膊酸痛,他才不得不向风屈服。他放低手臂,视线微微下移,恰巧看到一片落叶发生与刚才同样的轨迹偏移,与此同时,有什么纤细的东西在闪光。
"啊,原来如此。"秋太用听上去一点都不惊讶的声音说道。
——不过我刚才要是直接去房子那里不就……竟然对客人这么不友好,这家主人的身份倒是让人充满了好奇。
于是,等到风息之后,秋太重新更换了射击目标。
——那么就让我看看打中那条第一台阶上三十厘米处拉出来的线会发生什么吧。
秋太瞄准细线,依旧摆着一副扑克脸迅速松手。与此同时,现在正被工具挂坠们吊着的手机剧烈振动起来。"……啊。"突如其来的振动让他握着弹弓的手一颤,弹丸偏离预定轨道,啪地打在别墅门旁的窗上。秋太下意识地缩回大树后面,确认没有惊动主人,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他接起电话,气愤地问道。不过在常人听来他那生气的语调也只是棒读罢了。
"秋、秋太,你不会是生气了吧……"电话那头的青树也不是一般人,作为和秋太朝夕十年的死党,对方的情绪的微妙变化多多少少还是能察觉到的。
"还好。有事吗。"
"啊啊秋太你现在在信里说的那个地方吗?"青树发觉秋太心情很差,连忙切入正题。
青树正站在车站前的大屏幕下,看着上面滚动播放的新闻。"刚刚这里的新闻说,那个怪盗又发出预告函了,晚上七点,地点就是你去的那里,也就是一个半小时之后!"
"所以呢,一会儿会有警察来?哦,那我就先撤了,我可不想被人撞见。"
"不不,我想警察不会去的。"青树惊讶地盯着画面上的青年,顿了顿继续说,"那个要被偷的土豪可是信心满满要用自己的机关抓他呢……"
"机关?怪不得啊。"秋太越来越庆幸自己刚开始没有鲁莽行动了。"那家伙是什么样的人?"
"和秋太一样,跟高中制服完全不相称的脸……"
"哈?"这次是明显上升的语调。
"不、不是啦!他看上去怎么也有二十三四了……一看就是难对付的家伙!所以秋太你还是……"青树小心翼翼地暗示对方不要冒险,即使一开始怂恿秋太去的人正是他。
"啊。我现在好像不得不去搞垮他的机关了。"
"诶?"听筒对面传来咔拉咔拉的奇怪声响,青树连忙制止道:"还是停手吧秋太,搞坏了机关那个怪盗不就有可乘之机了!"
"不是我想停就能停的。"秋太轻轻吐了口气,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一般。"似乎都是青树突然打给我电话的错,我被发现了,然后就出现了一个机械手正抓着我要往别墅里丢。如果我就此失踪了,麻烦你告诉津岛哥他们一声,有空的时候来找找我,毕竟我现在还想活着。"
"等下,秋……"青树焦急地询问对方,不料被挂了电话。他为友人的安危诚挚祈祷了一下,幽幽自语道:"一定没事的……我可不想去见你那变态房东。"
报道结束,新闻换成了其他内容,青树从大屏幕上收回目光。下一瞬间,他的视线与身旁的女孩交汇。青树的直觉告诉他,女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注视着自己。待他打算追过去问问那个穿着同样制服的学生,对方已经消失在地铁站的匆匆人流中。
"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那个高一的中国留学生吧……"就算想起了她,青树也解释不通刚才的事。"明天问问秋太好了,那家伙可别有事啊……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人类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总是在寻找奇迹,只要一生中有一秒可以回避令人厌恶的现实,他们乐意让自己缩为一个影子。这无所谓,在幻想的世界里,谁都能成为那块中流砥柱。
罪逆着人流,戴上兜帽默默向前走。或许才这样能使自己冷静下来,他第一次抬头仰望教学楼的塔尖,数着缥缈若现的星辰。
向前迈了几步,罪身旁的嘈杂渐渐远去,世界一瞬间被白色覆盖,那光芒灼目得让他闭上了眼睛。再次使视线明晰,罪发觉自己已经置身于教学楼内,不同于现实金碧辉煌的长廊,一切都褪去颜色,近于虚无。纯白的空间中,只有始作俑者的声音在上空盘旋,萦绕耳畔。
"……吵死了。事到如今还滔滔不绝的。"
罪对这一切不以为意,也不情愿再继续听那自以为是的欢迎辞。倘若说要有什么最讨厌的事发生,那么把他度过的每一天都复制过来便罢:每天总是有找不完的碴的自大恕、每天都拿自己当儿戏耍的混蛋恕,还有那群不知被谁挑拨起来,看到他们在一起吵架就露出令人费解的表情的学生们——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比遇见恕更糟心的事了。
——恕那家伙,活了几百年还来更年期啊。
罪怏怏不乐地抱怨道。他沿着长廊走了许久,周围依然没有白色之外的景物出现,更不要奢望遇到谁了。由于心情烦躁过度,他根本没有仔细听哈茜方才关键的宣告,隐约留意的只有诸如「讨厌的事」之类的关键词。或许这般无聊没有目标对他来说就是件极为讨厌的事,罪原本还认为会有什么别致的门,用魔法打破之后就能出去。
"……嗯?"视线中一闪而过的异样颜色让罪兀地停住脚步,他的目光汇聚在一扇漆黑而厚重的铜门前,"……这不是有嘛。"
"苍天列缺,请寄于吾之刃——雷斩!"罪唤出法杖,毫不迟疑地对铜门施展攻击魔法。这扇门仿佛形同虚设、故意让人破坏一般,訇然中开。随后,门内走出一个人影。
"看来我干了一件足够后悔一辈子的事。"罪瞟过人影,悻悻转身,准备踱步而去。
"竟然是你……"来者上前追了几步,一把拽住罪,"你不想知道怎么回到现实吗?"
"跟你还是算了。"罪甩开对方,烦躁度一下被拉到顶点。
——等等……这家伙不是……
罪将魔族入侵后发生的事件理顺后,觉得有些蹊跷。"恕你不是失踪了吗?"
"我被关到这该死的空间里了。然后你碰巧和我进入一个空间,还碰巧打破这扇门……"恕叹气道,仿佛终于放下怀揣好久的担子,"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点?!"
"……"罪盯着恕看了一会儿,总感觉哪里和以前不同。或许是恕被关太久寂寞使然,又或许是他自己太过敏感。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在意那家伙的变化啊——罪咬咬嘴唇,猝不及防间抬手狠扯恕的脸。
"喂……你怎么了?!"恕一下子换上严肃的表情,抓住罪的手臂抬起来,停驻在上空。
"没事……看来不是假扮的。"罪喃喃道。他将快要溢出的厌恶遮掩起来,僵硬地把手放回口袋,紧紧攥住变小的法杖。
"那就赶快走吧。"恕的口气透着些许不耐烦,罪过度放纵的行为让他很是无奈。
"哦。"
——果然不对。
——这样你都不生气的话,该生气的就是我了。
趁着恕转身的间隙,罪悄悄展开防护的同时以此生最快的语速吟唱起魔咒:
"看破一切的真理之眼啊,请将魔力加持于吾,看破吾敌毁灭之道——暴烈刻印!"
"什……"毫无防备的恕身上立刻显现出刻印,这件出乎意料的事情让他无法理智地作出反应。他靠着本能,瞋目怒视,暴跳如雷地对罪进行魔法轰炸。
罪早有防备,对恕的行动不以为意,而对方过激的暴怒与攻击正是他的推断的最好证明。"漏洞百出的愚人,你不配伪装这个容貌。"罪斜睨着对方,喁喁魔咒间数支雷矢凝结,电光直指刻印的中心。"走神果然不好,把事情拼凑起来我总算知道哈茜老师刚才在说什么——不过,这个恶作剧马上就该结束了。"
罪打了个响指,雷矢犹如强弩之箭般射出,准确无误地命中靶心。被击中要害的「恕」颤巍巍地捂住刻印,几次攻击之后,便无力抵抗,身体不受支撑倒了下去。
"最后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冒牌货。首先,真正的恕会在我说话之前就用他那从来没软过的舌头数落我一顿,另外他也绝对不会说那种告诉我出口的话;其次,如果我扯了那家伙的脸,他早就二话不说往我身上泼奇奇怪怪的恶作剧药水报复我了。"罪重新戴上兜帽,毫不掩饰地将桀骜不驯的气质向冒牌货身上压。"最后啊……你这家伙对我似乎没有师生之外的感情喔。"
——等等……这样不就等于承认了?
——也罢,如果能让那些烦心的日常化为小小的幸福的话……
"赫拉克拉特的万物之源啊,皭然之空间即为战场,"罪将法杖恢复为原本的形态,呐喊出最后的魔咒,"——燃尽虚无的一切吧!"
说实话,这个不得不做很多无意义之事的生活很无聊。日复一日地对那些不知悔改的问题学生重复说教也好,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对待把这一切看做理所当然的大人们也好,Nothing interesting.但这些事对我来说是必要的,对于担任学生会长一职的我来说。学生是传播非议与流言最好的媒介,每个人都道听途说,把这当做一种快乐。不过这是必然的,受害者又不是他们——简而言之,我不希望学生之间流传出对学生会的负面评价,所以才会尽力去做那些无聊的事情。
虽说是无聊,其实也没有字面意义上那么绝对。偶尔也会有让人为之一笑的事情,我并不讨厌它。
差不多该下课了,大家都在心里默默估算着时间。我猜那个脾气不好又毒舌的恕老师的魔药课对不少人来说都是个煎熬。旁边早已按捺不住的学生开始哗啦啦地收拾文具,把摊得七零八落的讲义胡乱揽到一起塞进包里,像已经拉开弦的弓箭一般蓄势待发。
大部分的老师都反感这样的行为,更不用说这位脾气总是捉摸不定的魔药老师了。那位学生大概侥幸地认为自己坐在后排不容易被发现,可是依旧滔滔不绝的老师已经悄无声息地把目光移向这边。
"拿着,先装作在记东西。"我悄悄把自己的一页讲义和笔推过去,"竟然在他的课上搞这个,你也是够勇气可嘉的。"
"会、会长……?"学生大概没想到我会帮他,碍于紧迫的形式,没顾那么多,战战兢兢拿起笔作样子。
"……我也只是个普通学生罢了,不想被老师找麻烦的心情谁都有吧。"我小声说着,一边保持标准又不失优雅的坐姿记录课堂内容,一边注意着老师的表情。
老师只是皱了皱眉头,似乎没有追究那个学生过错的打算。下一刻,他的目光与我交汇,停在这里。
不打算避开目光,我继续从容地听着课。退一万步讲,就算刚才的举动被他发现,我也可以用督促学生好好听讲的理由搪塞过去,他不能拿我怎样。一分钟之后,下意识将文字书写速度放慢,我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根本就是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停下笔,双手抱臂靠在后桌上。我尽力分析那目光的涵义,却觉得自己只是愈发在兜圈子而已。不全是不满,也不全是怒意,虽然觉得他可能看不惯我,但似乎又不是这样。想来想去,我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下课绝对要找我麻烦,而且原因绝对不是他将要说的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又不得不去做无意义的事了。我将手扣在桌子上,有些不耐烦地敲着讲义。何止是无意义,这更是没必要去做的事情。我能想象到他大概会用不交作业这类理由把我留下,但我已经用成绩和实力证明所有作业都不交也无可厚非,何况其他老师也对我这种行为视而不见了。就算他再怎么特立独行,也不至于——
"那么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恕随手把教科书扔到讲台上,"另外,再有人不交作业的话,下场就和你们的会长一样了——两分钟之内离开教室,罪留下。"
——果不其然。我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留在位置上,我绝对不会输给这个滥用教师权利刁难学生的人。学生迫于恕的压力,用比往常快了两倍的速度逃离教室。隐约也听到有人在议论恕和我谁会赢过谁之类的——某种意义上,我们俩都是这个学校里比较难缠的人物。说不定下午新闻社就会贴出"魔药老师VS学生会长 刻薄毒舌与庄严优等生的对决"之类的文章了吧。
"有什么事吗老师,我想你该不会因为这种无谓的事就特意把我留下吧?"我留在后排座位上,从阶梯高处向下俯视。"特意让大家知道你想找我麻烦吗,还是说杀鸡儆猴?找错人了吧。"
"平日彬彬有礼的学生会长私下里就是这种态度吗。"恕仰头说道,嘴角上扬。
"不,我想如果是往常那种态度恕老师会变本加厉的。不过现在你不是很高兴吗?"
"是啊,终于出现一个能让我好好调教一番的表面优等生了不是吗?"
"不是表面,就是个真真切切的优等生。这样的态度只是我的策略罢了,为了挑起恕老师的兴趣。"我倚着后面的桌子,游刃有余地翘起二郎腿。要让对方知道,我不会像普通学生那样屈服于他近乎无赖的威严。
整日面对在自己面前不敢吭一声私下又到处表达不满的学生,恕肯定会觉得没趣。突然蹦出来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我,那就另当别论了。结果是,他只想用我打发时间而已。有了现在的话题,他早把当初不交作业要受罚的理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你只是个自诩聪明的家伙罢了,在我看来你的行为一文不值。成绩好不完成作业也行?还是说你有会长特权就可以为所欲为?"恕依旧表示不屑,"大家到森林去的时候,你应该保护他们吧?可是你也没有去。说到底,你只是个自我满足于自己的世界的白痴而已。"
"你……"突然被如此侮辱,我根本没有思考过是不是对方在无理挑衅就怒意上头了。
恕只是静静坐在讲台前,重新拿起教科书翻阅起来。
"喂,你在听吗!"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我被彻彻底底地无视了。
——该死。我敢说既有才华又有权势的自己十七年来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我猛地推开椅子走下台阶,踱步至他面前,抢过那本教科书。
恕抬眼看了看我,慢慢站起来。这下变成了他由下俯视我。"这样就恼羞成怒了?真不像你。"
"那你觉得怎样才像我?"
"对大部分事情会在没人的时候露出「真没趣啊」这样的表情。"
"你……"这家伙怎么会知道——
"就是这么不巧,被我撞见了。"恕理所当然地表现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此时的语气也透出高高在上的气息。
"哼。"我踮起脚,努力达到能和他平视的高度,身子前倾贴近过去。"所以你想说我现在认为你很有趣吗,别自大了。"
"自大的是你,罪。"恕微微弯腰,将他的气息吐在我的脸上。"你的行为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此时此刻,我和那家伙谁都不愿输掉,谁都不愿向对方屈服——哪怕彼此的想法已经合二为一——继续接近的结果,是两人同时咬住对方的嘴唇。
——如果这是一决胜负的邀请函的话,那么我接受了。
——不会让你得逞的,恕。
傍晚时分,浅羽利树像往常一样窝在电脑桌前浏览真理云集的论坛版面。和每天只是草草看一遍大概内容的埃德加不同,利树会仔细阅读每一帖——他需要辨别信息的善恶真伪,然后删掉那些煽风点火空穴来风或者有人身攻击性质的言论。
利树就是这个论坛的管理者,但他对谁都没有说,埃德加也不例外。他有一个只行使管理功能的admin账户,而平时只使用「しきみ」这个个人账户。所以对于论坛用户来说,开创者的身份一直是个迷,甚至有专门的帖子列出了一个疑似创建者名单,还有证据紧接着分析说明。不过很遗憾,「しきみ」并不在名单内——利树身为黑客,伪装技术可不是盖的。
利树起初只是为了有趣才开了这个论坛,他根本没有想到它竟然成了收集情报最有效率的地方。现在利树也不想用他做什么,他唯一想做的只是足不出户观察这个城市罢了。没必要去改变,静静了解就好。
退出admin账号,他转身对正在客厅里看报纸的室友喊道:"喂阿尔!你还没有给你的个人信息页面设置访问权限啊?"
"什么?那东西要在哪里设啊?"埃德加有点慵懒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利树你登上我账号帮个忙吧——"
"真是的,我本来以为设计的界面已经够傻瓜了……"利树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抱怨着。
埃德加已经搬来一周了,熟悉一阵以后两人都放下架子直接互称名字,利树也习惯并无视了埃德加时不时摸他头的举动。是不是自己长高点会更好啊,他偶尔会这么想想。
"唔啊……啊啊啊……"埃德加突然大叫起来,仿佛隔了某种厚实的东西,埃德加叫得有些闷,其间还夹杂着报纸哗啦哗啦的摩擦声。
"怎么啦阿尔?!"利树被吓一跳,赶忙跑到客厅去。
"伊布……唔……快把她从我脸上拿下来……"埃德加手忙脚乱,无论怎么挣扎也奈何不了伊布——那只现在正死死扒在他脸上的花纹猫。
"她好像很喜欢你的脸诶,"利树撑着下巴想了想,"这样不是挺好。"
"你是认真的吗?!哇你这小混蛋竟然还踩上瘾了——"伊布的爪子仿佛自带吸盘,无论埃德加怎么抱她也搬不起来。终于,埃德加放弃了形象,狠劲抱着伊布离开他的脸。
伊布无辜地叫了几声,跳到利树头上无精打采趴着。利树撇撇嘴,将她移至怀中抚摸。
伊布是兄弟俩四天前捡来的猫。埃德加下班回家时在街角看到这个缩在箱子里的小家伙,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就把箱子搬了回来——反正利树天天在家窝着,有时间也需要点陪伴。顺带的,那个晚上他还研究了好久关于遗弃宠物会受到什么处罚的问题。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埃德加一回家坐下看报,伊布就变相撒娇引起他的注意——这个家中的唯一女性成员也真是够棘手。
"带她出去转转吧。"利树提议道。毋庸置疑,这里的隐藏主语是埃德加。
"你也一起,别想逃。再宅就要变幽灵了,利树。"当然,埃德加也看穿利树的想法,绝不让他逃掉。
"没有脚这种玩笑可不好玩啊阿尔……"利树嘴上说着,却完全没往心里去。
"路过电脑城的时候去添点新设备如何,钱算我的。这个时候大概还没有关门。"不放点诱饵看来这条鱼是不会上钩的了,埃德加心想。
"好好好!我去!"利树立刻跑回屋子开始收拾起来。
——果然……
埃德加顺着伊布的毛发,摇摇头。
"竟然不让宠物进……"
埃德加和伊布怵在商店门口,等待还在里面拿着他银行卡血拼的利树。
夜幕渐渐沉下来,街道白色的灯火也愈发明亮。埃德加少有地点了根烟,在圈圈缭绕的雾霭中端详这个城市。黑夜——在这个除去睡眠只有寥寥几小时的时间内,「面具」和「真理」又不知会发生多少事。
——但愿不会撞到什么。埃德加祈祷着。
"阿尔!我买完啦!"逛了一大圈收获颇丰,利树心满意足地跑出来。他环顾一圈,突然发现少了什么:"阿尔,伊布去哪了?"
"伊布?不就在这……"埃德加瞥向脚下,才发现伊布不见了踪影。"该死,不就是抽了支烟的工夫……"
"哎,还好把它带了出来。"利树摆弄一番「电击棒」,开始搜寻伊布的位置。
利树能力对其他生物有效的前提是被电击棒电击后在神经内留下电子。当初听他解释过后埃德加才明白刚见面时利树危险行为的真正意义。而他的能力对敌方是控制,己方是强化,另外还有无差别追踪。虽然追踪不分敌我,但分清人和猫还是没有问题的。
"你啊……连猫都不放过……"——某种意义上。
"不就是为了现在这种情况嘛!啊,这边!"利树狡辩道,带着埃德加跑进行人较少的小路。
不到五分钟的话,伊布应该跑不远。两人拐过几个街角,来到一条街的尽头。
"应该是这里……呃……"看到面前的场景,利树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暗影中的青年,正举着伊布,一副扭曲的笑容,嘴角几乎裂到耳根,隐约还能听见他说些"请踩我"之类的话。伊布被吓得缩成一团,不停抓挠青年的手。
"如果我的眼睛没有问题,那家伙就该——"埃德加愤愤地划破手指——为了能迅速进入战斗状态,埃德加特意把左手拇指的指甲修得足够尖锐——血液飞散空中,连成笔直的利剑,剑尖对准抱着伊布不放的青年。
"——做好受死的准备了。"埃德加伸手,血剑径直划向青年。
青年警觉,朝后一仰,血剑在距他额头五厘米的高度飞过,哐地一声插入墙壁。
"给你一次机会,把伊布还给我们。"埃德加集结了更多的血剑,围绕在他身边。他擎着手,警告青年,只要他一个动作就能扎得他千疮百孔。
利树摸摸承受着旁边几乎可以把人推到墙上死死固定住的怒意,心想还是不要给这个隐藏猫奴强化buff比较好——毕竟随意伤普通人在道德上过意不去。
"……"青年忽然面无表情,摆了一张扑克脸默默注视着埃德加。读不懂对方的意图,埃德加便也在等他下一步反应。
青年最后松开手。伊布仿佛终于脱离魔爪,飞快跑到兄弟俩脚下。利树抱起瑟瑟发抖的伊布,摸摸她的头让她安定下来。
"谢谢合作。"埃德加降低手臂,那些血剑化成血雾,顺着方才割开的伤口回到他的体内。紧接着,那个伤口也消失不见。
利树拍拍埃德加,后者和他一起转身离开。身后的青年还是站在那,嘴角微微翘起,抬起双手颤抖着喃喃道:
"血……"
伊布总算安定下来,她靠着利树毛绒绒的外衣睡去。"阿尔……你刚才真的打算……"利树望着埃德加,对方还是一副怒意未散的严肃表情。
"不……吓吓他罢了。"埃德加低头,刚才那一瞬间自己好像失控一般,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三年前……
"……血……啊……"
身后灯光覆盖不到的那块深渊传来幽幽的声响。埃德加停下脚步,感觉有些不对劲。"利树,你说话了吗?"
"啊?我什么都没说啊?"
"什……"风突然极速流动起来,埃德加一瞬间感知有什么异形逼来。他下意识回头,与此同时,窜出一个黑影,推了埃德加一把,同时狠狠向他脖颈根部咬下。
"阿尔——?!!!"
埃德加大脑一片空白,能意识到的就只有自己正在往下倒,同时血液正在被抽离。不是血滴,也不是血流,而是在向外喷薄,仿佛压强过大的液体在解放的那一瞬间所形成的巨大洪流。在他的身上,半狼人将爪子嵌入他的肩膀。
血雨。值得讽刺的是,吸血鬼正以被吸血鬼取食的姿态,任由气力和意识一点点离开身体。
利树往后退了几步,不知所措。
——是刚才那个青年……
强制镇定下来后,利树攥紧放在口袋深处的电击棒。他尽力所能想着解救埃德加的方法——虽然小伤可以恢复,但埃德加说过如果自己失血过多会造成无法克制的暴走——时间不多了。
半狼人朝利树瞥了一眼,空出一只手作防卫。更多地,他沉浸在鲜血的狂欢中,埃德加的身上,他的衣襟上,全部都是刺眼的红色,就算是黑夜也不能湮没那迷人的光芒。他那积沉已久的某些东西瞬间被点燃,快乐,无法言喻的快乐,还有疯狂。他还想要更多。更多的……
利树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接近半狼人,更别提控制他了。但是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埃德加会被他杀掉……!
或许是受到主人的影响,伊布醒了,看到另一位主人倒在一旁,便想要从利树怀中钻出来赶跑敌人。"等下伊布!"利树按住她,小声说道:"想到办法了,拿好这个,趁他不注意放到他身上。"伊布好像能听懂一般,乖乖等利树将电击棒的绳子挂在她脖子上。随后,她静悄悄的在黑暗中隐没身影。
"去吧,伊布……"利树双手合十祈祷,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一定要阻止半狼人,救下埃德加才是。
昏黑的小巷静得出奇,暗黄色的灯光下盘旋着不计其数的飞虫,他们小小的身影投到地面上,萦绕着灯柱旁的两人。血液流出的速度变缓,埃德加的意识渐渐清醒。面前的半狼人——或者说是多了狼耳和利爪的刚才那个青年,以方才对伊布时相同的表情注视着埃德加。
由于短时间失血过多,吸血鬼的自我治愈完全派不上用场。埃德加捂着满是血的脖颈,不知为何暗暗骂了句吸血鬼。
……吸血鬼。自己下意识说出的词却激起一发不可收拾的恐惧。顾不得半狼人继续趴上来,他仿佛突然站到了画框外,将现在置之度外,而身旁只有成为梦魇的「三年前」——那个害他变成这幅样子的三年前。
半狼人癫狂地笑着,仿佛早已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就算是异形也不例外——那不能成为停止热爱鲜血的理由。他举起爪子,想要从埃德加身上迸出更多的鲜血。
"喵~"下方忽然传来猫叫声,半狼人停下动作,四处向往。下一刻,强电流顺着脊椎传到大脑,他的四肢一瞬间被麻痹掉。他努力克制抽搐,转过头去愤怒地盯着利树。
利树现在已经不需要怕他,他现在可以使用能力了。虽然时限只有五分钟,就现在来说这绰绰有余了。他后脚一蹬,跃到空中,冲着半狼人踢去——
"Hacking——!"
半狼人没有反抗,他也不能反抗,硬生生被利树强行与埃德加剥离。"该结束了,恢复原来的样子吧。"利树冷冷地说道。这是伤了哥哥的敌人,对他没必要有丝毫怜悯,如此而已。
狼人特征慢慢消失,青年恢复了先前的样子。青年再次扳回扑克脸,没有什么表情,默默走上前。
"该死……血止不住……"利树确认着埃德加的情况,但一切不容乐观。"阿尔,阿尔你还好吗?!"
"让一下。"青年沉沉地说道。仔细听来,他的声音细得与女人有几分相似。
"你要做什么?"利树伸开双臂挡住青年,不让他继续前进。刚才那样过分的行为可不是一句暴走就能解决的,利树觉得就算是一向宽容大度的埃德加也不会原谅这个青年的偷袭。
青年轻轻推开利树,只是淡淡说了句"我是医生"。他咬破自己的手指,让那些血流入埃德加口中。这次看到血液,青年没有疯癫起来——或许他对自己的血并不感兴趣。
五分钟的时限还未到,利树有种再次控制他离开这里的冲动,但看到埃德加的伤口渐渐愈合,他放弃了。
"好了吗,阿尔。"青年顺理成章地叫着从利树那听来的名字。埃德加睁开眼睛,默默站起来,收回沾在地面和衣服上的血液。
"埃德加。"埃德加回复道。自从三年前开始,他便无法忍受陌生人甚至关系只是一般的朋友叫他的名字。
"好了阿尔,我叫夏渊。"青年——年轻的中国医生夏渊丝毫不在意,执意这样叫,或许他更喜欢字少的称呼。
"你这家伙……"利树和伊布没好气地瞪着这个不知好歹的青年,受害者还没有表态,自己也不好做什么。
"我想我已经补救了过失。"夏渊强调,递给埃德加一张名片。"还有伤的话就再来找我。"
"……"埃德加接过名片,没有说话。他现在有些混乱,突如其来的袭击,流血,以及过去,这些东西塞满大脑,占据大部分思考。
"我家就在这栋楼上。有时间来,最好带猫一起。"夏渊指了指楼上,转身离去。"说不定哪天能并肩作战。"
"不生气吗,阿尔?!"利树眼看着夏渊消失在黑暗中,问了埃德加一句。
"或许……曾经已经有过了更让我生气的事情。"埃德加回答,把那张名片揣进口袋。
"……又或许那家伙,至少还算个好人吧。"
埃德加抬头望着寥寥晨星,补了匪夷所思的一句。
「人类的精神生活一片繁荣,可那些到底仅是一片虚空。用以救命的绳索最终只施行捆绑,繁荣后的反思终究是彻骨的绝望。
所以说,大家认为那份力量之中究竟有没有希望?」
埃德加靠在堆得比他还高的箱子上,用手机登陆前几天得到的BBS网址——据说一直不明身份的管理员还是「真理」阵营的一员,这个BBS也是真理闲聊和交换情报的地方。他简单做了浏览,尽是些异形们捕猎时的吹嘘记述,又或者聚成一团嘲笑人类把这一切当做都市传说的愚蠢。往后翻了几页,有几分沉沦硝烟意味的文字吸引住他的眼球。
"先生,后面的箱子快倒了请不要再倚上去——"抱着一些杂物的搬家工小哥慌慌张张跑过来,提醒埃德加身后有危机。青年突然踩入摊了满地的塑料绳子中,一下子跌倒,怀里的东西哗啦啦地被地心引力吸过去。
"啊……先生……"青年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连忙捡拾回来。掉落的大多都是书,所以几乎没有损坏什么——除了一个被添上裂痕艺术的相框。"对不起……"青年低下头,做好遭受雇主的责怨的准备。
埃德加拿起相框,拭去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后面的东西倒了不是更不得了嘛,辛苦了。剩下就拜托你们了。"
"先、先生,谢谢您!"青年感激得有些夸张,一下抱着两个大箱子冲了出去。
埃德加走了几步,找了面墙壁继续靠着。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快搬家。他叹了一声,想继续浏览论坛,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切换成短信页面打着字。
埃德加原本住在主城区的边缘,选择这里的原因一是人少,自己的异类身份被发现的几率低;二是房租合理,不像主城区中心要的如此天价。虽然他并不缺钱,只是单纯看不爽这样的学区房炒作罢了。而前些阵子乔伊给他介绍了一套在城中心交通便利的房子——要和别人合租,不过对方也是同类。
埃德加盘算了一下利弊关系,最终还是拜托乔伊去帮他搞定这件事。最近这个城市被塞满了火药味,距萨拉热窝的爆发或许已经不远。另外既然是乔伊介绍的,想必也是信得过的人。有个同伴在一起是不错,至于能不能合得来就是后话了。
打完信息后,他检查有没有不妥当的言辞,确认无误便发给了乔伊。大约只是放下手机的工夫,短信铃响了。
「RE:正在搬家,感谢乔伊先生的帮助
见到室友后记得回个信,你们能好好相处的。祝顺利。」
"竟然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埃德加笑了笑,把手机放回口袋。不愧是总裁乔伊,做什么事都十分干净利落。他心里默默表达了感谢。
搬家工们还在忙里忙外地穿梭于屋子和车辆之间,埃德加便出神地盯着玻璃已经破碎的相框打发时光。
那是他离开英国时和弟弟的合影。七年前那个还没他肩膀高的小孩想必现在也已经长成少年,意气风发地经历着青春。不过两年前,弟弟进了神学院修道,他们很少能联系对方。命运也恰恰开了一个玩笑——从被异形侵蚀过后的那个夜晚起,他恐怕不能再与弟弟见面了。
"诺汀……" 埃德加小声喃喃道。他把相框塞入大衣口袋,闭上眼睛默默叹气。
尔后,手机突然的振动把他拉回现实。不是短信,埃德加依靠声音判定道。慢悠悠地解锁后,他打开论坛私信提醒。
——しきみ?
不认识的人。自从注册了名为「AE(Albert Edgar的缩写)」的账户,埃德加也没少浏览论坛参与讨论。大部分人都井然有序遵守规则,但也不乏有少数偏激者利用私信系统恶意攻击他人。埃德加皱了皱眉头,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私信。
「Mr.Edgar!
Congratulations on our new house!
P.S. I’m Toshiki Asaba.Waiting for your arrival.」
——这英文……总觉得有些蹩脚……日本人吗……
……浅羽利树。埃德加想了想,拼出发信者的名字 。要合租的对象也是差不多叫这个名字——或许本来就是这个名字。乔伊曾经提起过一次,不过埃德加一忙起来便将它忘得彻彻底底。对方把自己名字记得这么清楚,他却在这上面搞含糊,看来一会要好好和对方打招呼才是。
埃德加打开搜索引擎,查着日本人的寒暄用语。那些圆滑字符和端端正正的方块字搞得他一头雾水,只得随便复制了一句最长的发了过去。
「しきみ」回复的速度甚至比乔伊还快。他笑埃德加为何如此庄重,然后和埃德加用城市通用语言聊了几句天气之类的话题。
"先生,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吗?"冒失的青年搬完最后一个箱子,兴冲冲地跑上来,夸张到仿佛新阶级刚刚完成一场盛大的革命。
"嗯。"埃德加最后环顾生活3年的「家」,默默关上了房门。该过去的都该过去了,他说给自己听。那些不愉快的事,还有控制不了吸血鬼能力的过去……都该被封尘了。
"再见。"攥着支离破碎的相框,他头也不回地走下楼。
好在是工作日的下午,路走得很通顺,大约四十分钟后埃德加便抵达了新住所。没想到在主城区还能租到这种三户一栋式的别墅,尤其后面带还有用栅栏隔成三部分的小花园;算上阁楼有三层高,建筑风格也有几分欧洲中世纪的味道——第一印象中埃德加相当中意这个地方。
搬家小哥们跳下车,开始呼哧呼哧往外搬东西。埃德加走过去,轻轻说了句辛苦了,随后按下大门的门铃。门很快就开了,仿佛主人已经等待许久。他踏进大门,仿佛踏入新的生活,顺着楼梯慢慢迈上楼。
"啊呀,欢迎入住!"拐角探出一位少年,手里拿着不明意味的物体,热情洋溢。"浅羽利树,一个家里蹲Hacker,也就是论坛上的「しきみ」啦,AE先生你好!"
"浅羽君……诶?"埃德加在路上考虑很久如何称呼对方,最后还是决定用对方家乡的方式——这样也能亲切一些。他刚想打招呼,却发现对方是自己见过的人。
虽说是见过,也只不过是擦肩而过的关系。前些日子埃德加不小心撞上利树弄坏了他的电脑,埃德加过意不去执意要赔利树,和他一起去挑个新的。若是他人,埃德加或许也不会这样尽责任,只是给对方些钱罢了,但他那时无论如何都想和他多待一会,因为利树他……
"哇!竟然有这样的巧合,是阿尔先生啊!"
——他太像自己的弟弟了。热情也好,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也好,还有那称呼自己名字的方式……
"既然是阿尔先生我就放心啦。"利树欣慰地说着,拿着荧光棒状的物体跑下楼梯。
——那是什么?
埃德加的第六感告诉他那绝对不是荧光棒。联想一下,假如要迎接一个素未谋面的新住户,说不定他会准备一些防卫措施——现在看看,那个物体更像「电击棒」了……
此刻,利树正笑盈盈地朝埃德加走过来,脸上还有几分欣喜和期待,那表情就好像是吃过一个非常中意的甜点,正等着服务生送来第二个一般。埃德加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最近城里流传着通过「拍花子」拐卖少年的流言,他心想是不是上次分别是自己摸了利树的头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是人贩子。于是埃德加又重新自我介绍了一遍。
"或许你已经知道了,阿尔贝特•埃德加,25岁,M城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英国人……"
"嗯!我通过那个论坛都知道了,个人资料那里。"转眼间利树已经来到埃德加身前。利树伸出手,趁埃德加也伸手和他握住的时候,将那个「电击棒」搭到埃德加身上。
埃德加强忍着没有倒吸一口气——因为那太失礼。想象中的抽搐和晕厥并没有发生,被静电般的短暂麻痹取而代之。
"我没有把阿尔先生当坏人啦。这是我的能力Buff。"利树看埃德加差点被吓到,摆摆手解释说。"有我在的话,阿尔先生一定不会有危险的!"
"啊……"埃德加抒了口气,"这样朝气蓬勃的不愧是少年人。"
"我早就成年了喔。现在19岁了。"
"19岁……?"埃德加再次打量利树,稚气未脱的面庞、满是元气的语调、还有只到埃德加颔骨的身高,实在不像是19岁的青年。"竟然和诺汀一样大……"埃德加小声嘀咕道。
"嗯?诺汀?"利树歪头,不解地望着埃德加。而埃德加彻底被利树像极了弟弟的举动所征服。心中被彻底搅得天翻地覆,他颤颤巍巍抬起手,抚摸着利树软软的头发。
"在英国的弟弟……是个跟你很像的家伙。"
利树没有像上次一样露出为难的表情,他把这当成埃德加友好的表示。"那阿尔先生就把我当家人咯?太好了……"
"嗯……弟弟。"
埃德加顿了顿,笑着说道。
“暮苏!锦和!快出来!!”
晴好的午睡时间,下午二时一刻,主人真宫寺本末大踏步跨进房门,用仿佛醉酒一般的语调嚷道。
本末的突然出现让我的神经一阵麻痹,同感从尾巴传到大脑。我弱弱地呜咽以示抗议:其一,大好的午睡时间被打扰;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本末稳健的步伐不偏不倚地踩在了我的尾巴上。而对方正停住脚步,掐着腰吵吵闹闹以把屋内睡得醉生梦死的两人轰出来。
“本末!抬脚啦!”我不情愿的改变睡得正舒服的姿势,努力把自己从疼痛的地狱中解救出来。但本末却一直忘情地专注于自己的闹钟事业,丝毫没有注意到我这个受害者。
“Sukury,帮我一把……”我无奈地努力向前拉伸身体,抓抓不远处睡眼惺忪的Sukury。Sukury直直地盯着前方愣了一会,赶走混沌的睡意后双眸终于恢复神色。
“唔啊,罚你的尾巴还有知觉吗?”
“本末再不抬脚我就要截肢了!”我近乎呻吟道。本末喊得正在兴头上,脚上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这样的说法丝毫不夸张。真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家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不是截肢,是截尾。”方才一直睡得雷打不动的pochi也被吵醒,看了看困扰的我们却有了一丝笑意。“罚你快把自己拉成腊肠狗了耶。”
“闭嘴啊你们!看着同伴这样你们忍心吗!”
要不是自己现在动不了,我早就扑到pochi身上和它一决雌雄了。
“本末这么投入我也没办法啊,”pochi又缩成一团,慵懒地说,“看来锦和和暮苏不出来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Sukury点点头,同时投来同情的目光。看着痛苦得做不出任何反应的我,它思考了一会,似乎有了对策。
“暮苏!你再不出来我就去咬你的第三条腿了!!”Sukury站起来——以人类的形态站起来,向阁楼上喊道。
不一会儿,楼上便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随后出现了惶恐地跑着差点从楼梯上跌下来的暮苏。
“别别别啊Sukury有事我们好好说!”
本末终于抬起她死死踩在我尾巴上的脚,走到暮苏面前给了他一手刀。“慢死了,笨蛋。”
而迟迟未见人影的锦和,终于推开门从房里走出来。他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吵死啦,要咬就快点——对了暮苏,到时候你可别叫出声,很烦耶。”
“哥你就这么果断地毁掉妹妹的下半生幸福吗?!”本末对哥哥无所谓的态度表示强烈不满。
“就是,就是。”暮苏趁机应和。毕竟自从我来到这家起几乎没有见过有人替暮苏说话,本末刚才的发言着实难得。
“闭嘴,你要不是我男朋友我早就下手砍了。”本末警告暮苏不要得意忘形,同时一手刀劈下去作出示范动作。暮苏被认真的本末吓得后撤半步,这个时候他肯定又在想幸亏他告白早才能搏得第三条腿的安全生存之类。
pochi看着小打小闹的这对情侣,小声重复了一句:“下半身的幸福?”
“喂pochi,你什么时候学会人类的黄色笑话了?”Sukury依旧保持着人形,举起pochi,将它对准阳光。pochi被温晴的光束染成金黄色,它眯起眼睛,觉得太过刺眼。
“放我下来,Sukury。别以为你现在是人形就可以随意摆弄我。”
“举高高不好玩吗?黄色的pochi?”Sukury把pochi放在窗槛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它说道。
“哼。”pochi不爽,也变成人形,坐在窗台上。现在他比Sukury高了。“你才是黄色吧,还是土黄。”
“不要瞧不起潜行犬喔?!没有训犬师告诉过你所有犬种一律平等吗?!”Sukury大声反驳,开始扯起所谓的基本犬德。
“你什么时候听暮苏说过?”pochi随手摘下长到窗前的花,放在嘴边。“哦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暮苏好歹也算个训犬师。”
“我在你们心里的地位就只有那样吗?!”暮苏听到二犬的对话,跑过来为自己辩解,做些徒劳无功的努力妄想挽回自己的形象。“看来我必须要好好调教下你们了——”
“住手蠢暮苏!你带坏爱犬们怎么办?”锦和终于赶跑睡魔,噔噔噔跑下楼拦住暮苏伸向pochi的手。
“我们之间还有信任吗?!”
“没有。”五个人(犬),包括我,异口同声道。暮苏啊地叫唤一声之后,抱着头在墙角蹲了好一会儿。
“说起来,罚怎么无精打采的?”本末还是没有意识到五分钟前她究竟对我的尾巴进行一番怎样的摧残,将我抱到怀中抚摸我的后背。
我本想向本末抱怨一番,但她只有此时才涌出温柔的手掌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蹭了蹭她,嗷呜地叫了一声。
“对了,本末你叫我们有什么事?”锦和第一个想起他们聚在这儿原本的目的,去把墙角的暮苏拎过来后问道。
“诶对了……我是有什么事要说来着……”本末陷入沉思,努力勾起她十分钟前的回忆。
——能不能再在记忆上靠谱点啊本末!
我用爪子勾住本末的胳膊,默默吐槽道。
“啊对了!”本末兴致再次高昂起来,和十分钟前破门而入的她一样,“我们组队去冒险吧!”
“冒险?”锦和皱着眉头,思考这个似是而非的词语背后的涵义。
“猎人,猎犬,训犬师,我们家不是正好嘛!”本末又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你们看!上面的记者去吃了巨掌鹅!组队去打得话我们也——”
“巨掌鹅?!”暮苏早就对它垂涎已久,他两眼几乎放光,举手赞同本末的提议。“组组组!我们走吧!”
“现在?”我们三只猎犬被暮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行动力吓了一跳。
“哎?虽然打猎的时候训犬师挺多余,还是意思意思带上暮苏吧。”本末点点头,若有所思。
“喂你们——?!”
“那我们走吧。”
“喂——等等啊——”
“敢拖后腿就咬了你的第三条腿。”我们五个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一眼紧赶慢赶的暮苏,玩味地说道。
下午二时三十分,天色晴好。
我们开始了第一次捕猎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