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异能:是
使用道具:方便携带的镜子 C
字数:2477
眼前是无尽的焦黄,仿佛在尽头与天边自成一片,将湛蓝的彼岸浸染相连。眼睛差不多习惯了同样的颜色,如果不是脚下传来大地炙热的烘烤,这样枯燥地机械行路,几乎让人产生自己只剩下行走躯壳的错觉。
——就像“那群家伙”一样。
在这般空旷荒芜的世界中行走,便也好似丧尸在残垣断壁中浩浩汤汤。风卷起沙尘,在空中汇成浪的形状。浪花在成群逐队的人们之间穿梭,他们淡然地前,踏上波纹,将它们无情粉碎。
尽管又增加了同伴,大家的兴致也不像从前那样高昂。或许是经历太多已然麻木,又或许是一波未平,一波又生了新的忧愁。
不过神司算是对末日最不痛不痒的一个——没听他讲过朋友,也没见他担心过家人,除去偶尔和丧尸作战,一切生活如常。他走在队伍的最后,迎风咬着快要燃尽的烟卷,白雾缭绕,绕过他的胸膛,在身后的不远处与大漠化为同一。若是在往常,他或许还会哼着记忆中不知名的小调,优哉游哉宛如郊野春游。现在,他缄默着,身体仿佛被调试好的机械,循规蹈矩有条不紊地移动,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烟卷点燃,他却没有吸过,细小的红色火边一点点地向内攀缘,留下灰白的渣滓,随风消散。
他还对杰克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伸出手,摆出手指枪姿势,对准前面深情冷漠的男人。遑遑沙漠之中必定埋藏过倒霉的探险家,那些可怜鬼的灵魂被召唤出来,黑压压地冉冉飘忽,在神司身边聚成诡异的人形。它们手中擎着弓,弓弦搭了一枚金箭,黑弦拉满,下一刻将会不偏不倚地射中目标。
神司停顿片刻,松开牙关,吐掉燃尽的烟头。他伸展蜷缩的手指,四指并拢,对着杰克无声地说了句:
PANG。
话音刚落,身旁黑漆漆的阴森死灵宛如被阳光穿透的雾霭,立刻融化在金色的光芒中。驱使死灵的主人沉沉地闭上眼睛,不屑地用鼻子出了声气。
用金箭没有任何意义。哪怕他能预料到被射中后杰克一定会立即回头看向唯一可能的攻击者——这样异能“被金箭射可以爱上第一个看到的人”便能轻而易举地生效。可这样没什么意义,对方似乎也不是能对爱人敞开心扉口无遮拦的人。
他只是想从对方口中得到明确的答案。
◇
硝烟弥漫的三味市。
神司屏住呼吸,和从研究所逃离的栗花落一同,混在污糟的丧尸群之间移动。有着异能的加护,病毒和丧尸的体液染不到他们分毫,这样倒也能有效地隐蔽——活着的人类都会对他们敬而远之。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不怕死的李逵,单枪匹马闯进丧尸群,抡起锤头对着丧尸一阵狂战。当然,神司和同伴也被算在了丧尸内。
青黑色的污浊液体溅在青年满是风尘的衣衫上,虽然外套已经斑驳得无法忍受,新的污点彻底让这个洁癖患者的理性断了线。
他抬眼瞪向那个“勇敢”的男人。男人拉风地披着军装外套,一头金发,远远地看不清样貌,不过脸部似乎受过伤,眼罩遮住了大半边。
“那家伙要搞事。”
神司闷声对栗花落说。
“不过好像不是军队的……”
还没等栗花落说完,癫狂的男人冲了出去,踩上丧尸的肩膀登至人群顶端。他轻盈地在丧尸群中寻找落点,快速逼近男人。接着,他从上空进攻,趁对方还没反应,死死按住他的头,同时从口袋中抽出扳手,高高地下落。
他们的目光短暂地交汇。
他们的大脑短暂地停止思考。
下一刻,等神司从懵然中回过神来,男人已经倒下,扳手微振,圆滑的顶部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四周的丧尸群像是突然被按下开关,朝着中心蜂拥而至。神司没有多想,立刻背起昏迷的男人,叫上栗花落一同跑路。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救他。
只是在那一刻,一直无欲无求的他,第一次主观地认为:我必须那么做。
◇
后来几经波折,男人,自称是医生杰克,成了他的同伴。
“がさいしんじ。”
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杰克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表情惊讶、迷惑,又带了些掩饰不住的欣喜。
这家伙是不是认识我。
看着似曾相识的面孔,神司再次确信。
不,这家伙一定认识“我”。
◇
“我今年二十二岁,末日之前是个雇佣兵。”
神司叼着烧尽的烟头,随意地倚在墙边,平声说着。
“怎么,那副表情是认错人啦?
“不过我倒觉得你很眼熟——换个话题吧,你认错的那位,是怎样的人?
“诶~那还真是个白痴。谁会为了那种理由自己往陷阱里跳啊,还为了那么无聊的东西放弃反抗被刺穿……”
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低头看着地面,好像在回忆什么。
“不过那种无聊的事也在我的梦里出现过……不,那是梦吗……说是虚幻又太过现实,说是现实又太过虚幻。
“好啦,我可没心情搞什么回忆杀小剧场,况且我也根本没有回忆。放心,今天就放你出去了。”
他单膝跪下,解开对方身上的绳子,拿起对方的手,像个骑士一样,语气宛如宣誓效忠,仔细听来却是淡淡的玩笑意味:
“欢迎加入ETHANE,Dr. Jack。”
◇
最后,神司还是放弃了从杰克口中挖出什么。对方心墙厚的很,单凭他这样隔靴搔痒,恐怕问上一辈子也没有结果。
至于最近突然开始惦念起来过去忘却的事情,神司觉得都是那家伙的错。
以前他可是坚定认为,逝者如斯,未尝往也,追寻也毫无意义。
或许他们末日求生成功之后,将来的某天,他能回忆起十七岁前的事情吧。
◇
“我妻,你在做什么?”
杰克捡起一块刚刚被神司踩碎的镜子碎片,拿在手里。
“怕迷路做个标记……啊你别拿它!要是再拿它自残我可绝对不会给你治!”
“再……?自残……?”
杰克皱着眉头。神司无意间的话语似乎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他不禁下意识地攥住碎片,后退了一步。
“嗯?我刚刚说了再和自残吗?”在石块上歪歪扭扭地刻下一个叉,神司想了想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语,记忆突然变得模糊。“……你脑子抽了吗竟然握玻璃片,亏你还是个医生!!”
气不打一处来,一向温和的神司对着杰克又莫名其妙地发了火。话虽然那样说,他还是乖乖地用异能治好医生的伤。
“神司亲,这块石头好像有点奇怪。”深见在石头上摸索一番,按下一个突起,地面便轰轰隆隆地震动起来。
“机关?!”
“哈哈哈哈哈——”
入口出现,TBT狂笑着一跃跳入,像是发现了遗迹的寻宝者,不顾一切地顺从自己的亢奋。
“怎么办?”
葬蹲下来向下望去,只有深不见底的漆黑。如果TBT没有跳下去,姑且还可以擦根火柴探探虚实,现在的话,恐怕会烧到他吧。
社会人凑上前,一阵挤挤搡搡,后知后觉地吐槽:
“……探险时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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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并没有什么描写,我就是要响应垃圾医生
非常水,非常流水账,对不起我接下来还要赶一堆课题质量只能ry
简单提了一句的各位就不响应了实在没脸
士兵的武器被青年夺下,狙击枪顺势向上抛起,在空中调转,划出一道弓形的弧线,又落回青年手中。他攥住枪管,把厚实的木制枪托狠狠砸向士兵后脑,与此同时,抬腿将他踹向脏兮兮的水泥墙壁。士兵的脑袋受过双重连续撞击,一溜蹭着墙灰,像个脱线木偶似的软软倒下去。
青年满脸不悦,眉头压得快要挤成一团。他举起双手——它们被拷在一起,只能一起行动——扑掉那些涌过来的灰尘,压低嗓音,仿佛努力收束他的怒火:
“我说了,改变一下你的态度,不要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我。”
说着,他低头看向已然和尸体没什么两样的士兵,一脚踩在他的头上,如同踩灭烟头一样,用力扭转脚尖,他地上可怜鬼的头发蹂躏得一团糟。
“活该。”
他露出了平时绝不会向同伴展现的表情:孤高、傲慢,透着杀气的冷峻面庞。异色的眸子中写满了怒意,他不得不让破坏他心情的人付出代价。上一个惹怒他的人,就算是不得了的权势者,也已经睡在了地底下,不过他也因此上了通缉令贴在了满城大街小巷。
真幸福啊,那位大人物用不着经历这般末日惨剧了。他这样想着,很快又叹了口气。不,那家伙死掉军队都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活着,恐怕连异能者都会被无差别猎杀掉。
——装模作样自投罗网,他跟着士兵来到连营,不知为何却被带上手铐,关进小屋,被逼迫着要配合什么研究。
鬼才配合,连百姓都像弃子一样被肃清,有起死回生的异能都不一定能活着出去。在这种时候,人类远远比天灾或者丧尸更可怕。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他俯下身子在士兵身上搜索一番,却没有找到解开手铐的钥匙。想想也是,一个普通的来问话的小喽啰,怎么会有这般重要的物件。
不过这倒不代表他没有办法逃跑。手铐不是什么高科技款式,对于受过佣兵训练的他来说,用卡子撬开应该难度不大。只是这样空手而归,只身入虎穴就没有意义了。不管怎样,也要见到能套出情报的人,拿点收获回去。
他把处事不顺的气又撒在该死的士兵身上,踢了他几下之后,捡起了狙击枪。这时,或许外面听见刚才的骚动,房门的锁孔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接着,后铁门被滑开。
他立刻警惕地把枪口指向门口。不过双手被束缚在一起,不能平稳地托住枪身,枪口在以仔细观察可以用肉眼看见的速度慢慢下移。如果碰上有真家伙的复数士兵,自己定是凶多吉少。他不禁冒出冷汗,希望对方能被吓住,不要轻举妄动。
进来的是一位白大褂研究员。体型偏瘦,戴着眼镜,俨然一副文弱书生的气质。但人不可貌相,他倒也没做出被枪口对着应有的反应——或许他已经发现戴着手铐的人无法顺利使用狙击枪,只是冷静地推了推眼镜,读着手上的资料:
“我妻神司先生,是吗?异能是治愈恢复……虽然有这种方便打架的异能,我也希望你能安分些,毕竟搞出大动静,麻烦的是你。”
“研究员?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打量对方,胸前的名牌写着「栗花落」三个字。
“做基础调查。”
“基础调查?说要搞什么诡异的研究……其实也是在利用我们吧?你们有什么目的?作为参与者我应该有知情权,否则我拒绝配合。”
“我想你没有拒绝的权利,我也只是奉命行事。配合一下比较好喔,这样两边都会轻松很多。”
“看样子你也被蒙在鼓里啊,为这种滥杀无辜的邪恶军队工作有什么好处吗?你也知道外面反叛的呼声很高吧。你这样明事理的人,继续呆在这里真的好吗?”
“挑拨离间对我没用的。”
研究员向前走了一步,淡淡说道。
“我改变主意了。言语没有用,那就只能物理突破了。”
说罢,神司甩出了狙击枪,趁着研究员侧身躲闪的空当,从还在开着的门中狂奔而出。他在走廊上奔跑了几步,接着急促地刹住脚,连连向原地退却。他望着对面黑压压的一片,摘下一枚发卡,焦急地摆弄锁孔。很快,脚下传来金属落地的一声钝响。
栗花落从后面追了上来,却被他伸手拦在后面。神司盯着后者有些惊诧的神情,指了指前方走廊拥挤成一片的丧尸群,苦笑着说道:
“现在,你有理由离开了吧?”
“或许如你所说。”
栗花落想了想,从公文包中拿出了手枪。
“跟我一起走比较好哦,跟我在一起的话,既不会变成他们的同类,也不会受伤。”
“可以,那么合作吧。”
说罢,他瞄准第一个扑来的丧尸额头,射出一发子弹。
他不记得自己红着眼睛以怎样一种心情从物部面前逃开。或许是用了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但连他自己的都觉得那样的借口不堪一击。好在物部没有多说什么或者追上来——那孩子相当地懂事和通情达理,他可以像个败家之犬,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像丧尸一样漫无目的地跌跌撞撞。
真是狼狈。他不甘于此,可内心的沉重让他无法喘息、无法思考,他第一次感受到面对事态的无力。此非往日单纯的境遇危机,而是更深层次的、难以把握的、让人束手无策的事情。“我是谁”这种问题根本没有答案,否则那群哲学家也不会从古希腊仰天长啸到当代。
或许只有广崎世也能给他确切的答案了,可对方绝对不会照做——或许他现在正紧锣密鼓安排着计划,考虑如何用好友这枚棋子的性命换回父亲。糟透了。大脑根本无法运转,更别提考虑出一个自保并击溃广崎的方案。现在他被困在牢笼中,像是被迷茫注入了麻醉,坐以待毙地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或许还能再垂死挣扎一下,就算身为守卫者的他不能逃出牢笼,也要用最后的力气竭声嘶喊,告诉另一个人这里很危险,让他保护大家。
弗朗西斯?虽然对方是他的好友,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彼此也能够互相信任,但在台面上他们的关系太过明显,如果自己遭遇不测,恐怕弗朗将陷入麻烦之中。他信任的这个好友应该是被保护的对象,而不能再让他冒着危险成为守护者。
那么剩下的人选只有两个,去试试看吧。他稍稍让自己打起精神,小跑下到宿舍区。
他用拳头有些急促地砸着对方的门,里面的人应声不紧不慢地走来开门后,下一瞬间,狠狠把门摔了回去。
他想都没想,接着在门锁要扣上的前一瞬间,死死扒住门缝,上前一步,把半个身子塞进门里。
“等下,长居,我有话跟你说!!”
也不顾上管前几天的恩怨,用近乎是请求的语调,消磨锐气,向对手低头。
论气力,长居和他不相上下。但拥有特定才能的他自有方法应对这种情况。抵在门板上的两股力量仅仅僵持了几秒钟,很快便压倒性地向内涌去。虽然手段有些强硬,他总算看见长居平静之中带了些厌恶的脸。
“是关于你心上人的事情。”他在对方第二次下逐客令之前,抢先一步解释道。看着长居放下防备的架势,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些,他乘机走进房间,关上房门反锁,自顾自坐在对方的床边,一边放缓方才奔跑而变得紊乱的呼吸,一边有些急切地把自己的愿望传达出去:
“我知道你和广崎世也纠缠在一起只是想和我作对,保护弗朗,姑且再确认一下,你的目的确是只是如此吧?”
“我只是想保护弗朗西斯先生。如果你是来给我说这些的,那么请回吧。”
长居蹙眉,面前少年如此随便的举动让他感觉很不自在。或许等他走了之后,自己该去换个床单了。
“不,我还没有说完。”他摇了摇头,放在背后的手掌攥紧床单。“之后事态或许会想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我和弗朗都会有危险。这是我的直觉,不会有错,在暗地里待久了,对厄运的感知会很灵敏。”
“我不会让弗朗西斯先生遇到危险的,但是你就……”
“没必要管我。”他抢先一句断言道。手臂有些发颤,他向后移动,把手臂放在长居看不见的死角,外表继续维持着衣服泰然自若的样子。“我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会出现那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或许是下次杀人事件发生的时候,或许是学级裁判……总之,现在开始我不会再靠近弗朗西斯;作为代替,我希望你能陪在他身边,替他化解那些迫胁。”
顿了顿,他用长居听不见的声音,呢喃着,不知是说给自己下定决心,抑或是说给在他心中已经支离破碎的亲友的残片:“……至于我,无所谓了,我也不会再相信救赎。”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那我就放心了。”
说罢,他起身,缄默着走向门边。路过长居时,他迟疑一瞬,停下脚步,释然地向大衣口袋中插着手,笑了笑,淡淡说道:“抛开那些偏执的爱,你这家伙还是蛮好说话的嘛。”
“谢谢。”长居没怎么领情,礼貌性的回了一句,“不过我可不觉得和黑道少爷牵扯过多是件好事。”
“不会再有更多了,保护好你的心上人就够了。”
他摆摆手,留给对方落寞的背影,轻轻关上门。手依然留在门把上,似乎还带着断不掉的眷念,他依靠在门边,抬头望着炫目的白炽灯光,视线变得模糊。如果有烟的话,说不定能派遣掉这变成一团乱麻的心情吧。许久,他长长叹气,转头瞥过写着“长居累”的门牌,像是播放电影慢动作一般,僵硬地移开了手。
——弗朗就拜托你了。
放下了心里的一半挂念,他继续沿着走廊,来到尽头。
——“杰克”,这是他要找的另一个人。除了弗朗西斯之外,也只有他明确表示信任自己了。另外,这家伙的头脑和身体素质都相当出色,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能带给大家希望吧。
【使用异能】是
【使用道具】哈雷摩托(S)、扳手(C)
【字数】33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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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伦镇沦陷了。”
我妻神司踏着沉重的步伐,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大衣被划得有些破烂,白色布料染上一块块红黑色的污浊。不过出露的皮肤看上去倒安然无恙——他有着治愈异能的加护,得以全身而退。他拢了拢沾上干涸血液而粘在一起的白发,皱着眉头,报告说。
“……沦陷?”
神前天守递上来一条湿毛巾,让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人擦净脸颊杂乱的血迹。后者遗憾地摇了摇头:
“在那里的人都因为鼠疫死掉了……而且,似乎有向我们这边蔓延的趋势。”
“那神司哥哥你没事吧?!”
“我的异能可以抵御病毒,你们只要和我在一起也不会有事的。”
神司闭上眼睛,掩藏起对邻镇幸存者见死不救的一丝冷漠。末日之下总有人要牺牲,不肯能保全所有人。他不是圣人,没有兼怀天下的理想;他只是个自私的雇佣兵、通缉犯,在自己生气的时候,会不计后果地破坏掉一切。
对此,他选择冷眼旁观,装作无能化解邻镇的灾难,仅仅带着他的同伴Rosa,回到深见的酒吧。
现在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世界,没有能力度过危机的人,只能被淘汰。
“那现在……”
天守缩了缩头,现在他们陷入了一个令人困扰的境地,她不知如何是好,一时也提不出有建设性的意见。她觉得面前的人需要休息,不过看样子,对方并不打算留下来做些修整。
“恩,我打算去其他城市看看。”他把血乎乎的毛巾还给天守,说了声谢谢。“Rosa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深见在吗?或者……”
他看向吧台,那里坐着一位白发少年。实话说,在环顾四周寻找人选之前,神司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少年只是静静地坐在台前,摇晃着装有柠檬茶的玻璃杯。冰块在杯中碰撞,却意外地没有发出能引人注意的声响。
少年是不久前他们遇到的幸存者。一齐加入深见的避难所后,他也没有和大部分人有过过多交流:Rosa整日忙里忙外,好像找过好几个男人;深见生了场病,又去过几个危险的地方,恐怕不会带上这个看上去有几分瘦弱的学生;或许只有留在据点的天守和他有过交流,同是少年少女,或许能让他放下戒备,坦诚地聊起来。
“诶?让葬去会不会有些危险……?”
天守连忙挡在神司和少年之间,想要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她几次目睹过神司极端的做事方法,倘若是深见还能够驾驭,如果是和她差不多同龄的少年,可能会被置入险境。她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神司左移一步,探头向少年招招手。“嘿,你想和我一起去三味市探查吗?”
少年戒备地盯着满身斑驳的他,继续用吸管搅拌着柠檬片和碎冰。棕黄色的液体开始旋转,在灯下泛起白光。
“你没必要相信我,我也绝对不会给你什么安全保证。假如真的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你暗算我让自己逃生也没有问题。不过我不会这么做,我们相遇成为同伴就是缘分,我会保护你——用尽一切手段一同脱险。”
“神司哥哥,你这样说……”
“好。”
出乎天守意料,少年竟点头同意。他淡然地从高脚椅上落下来,向门外走去。天守叹了口气,“答应我,别再乱来了……”
“或许乱来的不是我,”神司微微抬起眼帘,猩红色的眼睛好像在诉说着警觉,“他身上有和我相似的味道,我的直觉不会出错。”
“谁谁?这里除了神司亲还有这么危险的人吗!”
深见海跑下楼梯,听闻神司最后一句话,十分自然地插入对话。休息了一阵子,他又恢复成那副元气满满的样子,高昂的语气一下子超热了气氛。
“有我一个还不够吗?”神司摊手笑了笑,把刚才的话含糊过去。“深见,既然你恢复了,去三味市转一圈吗?”
“可以是可以,我们怎么去?”
“姑且从科伦镇搞了个交通工具,交给我吧。”
神司比了个OK的手势,看上去胸有成竹,表述又底气不足。
深见将信将疑,跟着神司走出酒吧。葬已经站在“交通工具”旁边,见神司又带了一个人出来,问道:
“三个人?”
“哈雷摩托——?!”
紧接着,响起深见不知是惊讶还是兴奋的呐喊。
“反正现在又没有交警了,这家伙速度还不错,总比走着强吧?”
“哇!没问题!神司亲驾驶的话,我可以坐在最后,委屈下小葬在中间……等下,突然有一种一家三口旅行的感觉……”
“……”
葬依旧无言,沉默着坐在两人中间,也没有回应深见无理瞎想的打算。神司则是嘿嘿一笑,少有地陪着深见插科打诨,开玩笑说儿子抓好。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摩托在空无一人的柏油路上飞奔。白烟从排气口中喷射而出,打在被轮子无情碾压过的花朵上,吹得花瓣四散。天空湛蓝晴好,微风沁人心脾,四周如幻灯快速闪过的萧条破败之景却无法让人的心情轻松起来。
哪里都是同一幅景致:瓦砾废墟、快要腐烂的尸体,以及在残垣断壁中游荡的丧尸。他们暂时无法跨越公路护栏,神司得以安心地驰骋。
直到他们接近三味市。
神司将摩托停靠在小巷口,望着面前凄惨的景象,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这是三味市吗?”
摩托已经无法在这一街区的道路上前进:四处都横亘着脏兮兮的垃圾——破烂的物资、找不到另一只的鞋子,还有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不怎么完整的尸体。血水在刚铺成不久的崭新柏油马路上流淌着,虽然不至于用血流成河形容,但像是下着小雨,连鞋跟也没不过的积水,分成细细的几股,哗哗流入排水道之中。浓郁的铁锈味在街道之中氤氲开来,里面藏着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这条街上已然没有生气。那些倒地的尸体,除去丧尸外,更多的是面目狰狞的老人、妇女与小孩。看上去像是有谁在这里进行过大屠杀,而这些人正是没有能力逃过这一劫的弱者。
深见捂住嘴巴,一切都难以置信。比起这座大城市,被政府和军队势力遗忘、如孤岛一般的多罗碧加小镇仿佛成了一座伊甸园。他向尸体堆中踏出一步,猛然被一只小手抓住脚腕。
抓住他的是一个小孩子,他闭着眼睛,意识已经模糊不清,却还是靠着生存的本能握紧这根救命稻草。深见朝着同伴投去眼神,想询问他们的意见。
“我们没必要救他,徒增累赘。”葬回答说。
神司走上前,强忍着洁癖发作的呕吐欲望,打量着那个男孩。“伤势已经很严重了,我的异能也不可以起死回生。不过可以先帮帮他,让他醒过来,问出点情报再说。”
说罢,他将手放在男孩的额头上,凝神数十秒。很快,男孩虚弱地睁开眼睛,松开深见的脚腕,转而扣住神司的手掌。
“拜托……大哥哥……救救我……”
神司冲他温柔地笑了笑,另一只手摸向口袋,握住了某样东西。他握紧男孩的手掌,示意他安心。
“没事,我们会救你的,不过先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有一些军人说医院在为幸存者提供救治和帮助……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军人开始肃清幸存者……他们还要找一些有‘异能’的人……”
“异能?”
“……我不清楚……听爸爸说……好像是能直接杀人的……或者能治愈的……”说到这里,男孩开始啜泣,眼泪簌簌地扑落下来。“爸爸……爸爸逃走了……扔下我……”
神司脸色一沉。他表面依旧保持着笑容,紧紧握住男孩的手,轻轻说,“放心,我们不会扔下你的,我们会救你。”
男孩安心地笑了。在腐臭之中、在血色斑驳的肉块堆之中,满是血迹的脸庞露出纯净的笑容。紧接着,那笑容永远定格。
短暂的一瞬,神司脸上的笑容缠满杀气。他在男孩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另一只手举起扳手,狠狠砸向他的头颅。
咔嚓。男孩的笑靥还未来得及散去,他便瞪大了眼睛,再也没有闭上眼帘。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扣着神司的手掌,缓缓滑落。
“会救你……给你救赎……”
神司喃喃地重复道,悲伤地低沉着脸。他放低染上红色液体的扳手,用男孩没有沾上血的衣角擦净,将它收回口袋。随后,他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片刻。
“比起负伤挣扎着死去,还不如来个痛快吗……”深见叹了口气,也加入祈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军队的事情,你们怎么看?”
短暂的沉默过后,葬冷静地问道。
“还跑得动的人应该都逃走了,说不定军队还在搜查。另外有件事情我很在意,他们为什么要找那样的异能者?如果是为了确保安全和帮助医院治愈伤患的话,和他们肃清幸存者的行径就矛盾了。”深见回答,“应该庆幸我们在与世隔绝的乌托邦吗?外面竟然乱成这个样子……和丧尸战斗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如果人类之间相互争斗的话……”
他想起那些末日电影。本以为这种事情都是编剧的杜撰,可现实之中,人性的私欲终究会带来这番比天灾更可怕的后果。
“等下,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神司突然警觉起来,拉着深见和葬躲入狭窄的小巷。
“引擎,是大型车辆。”葬发动隐匿能力,探头望向对面的街道。“军用卡车,现在有很多士兵下来了。”
“……你们想跟上潮流吗?”
神司突兀地发问,用了隐喻。
“你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想,我这个有治愈能力的人可以和他们走一趟。”
-TBC-
【与本次非日常相关的部分概要】
1.“我妻真二”怀疑自己的记忆都是被添加的,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他人并对此深信不疑。
2.因此,他情绪很不稳定,以至于和前来问话但态度很差的Daisy发生争吵。
3.Daisy在酒吧用来刺他的水果刀后来被他放回厨房。这把水果刀却在非日常又在酒吧出现。
4.他确信好友广崎世也是黑幕卧底并且要对他下毒手。
叱咤风云的黑手党此时坐立难安。他方才坐在软踏踏的简易床垫上,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情,猛地起身,漫无目的地在狭小的恐怖空间里踱步。他神情严肃,眼神瞟过那些被堆砌在一边的刑具,那些与残酷挂钩的东西却没有映入他的脑海中。
他的思绪被混沌与不安所占据,现实所带给他的冲击,远比那些他毫不在意的阴谋、暴力,甚至死亡,更压迫神经,让他无法喘息。至于后者,他从未惧怕过:超乎常人的信仰和意志会帮助他渡过难关。但此时,作为信仰的根基被动摇、被瓦解,正一点点分崩离析……
其原因之一是与挚友的针锋相对。在他的记忆中,挚友一直都是温柔、阳光,能够打开他紧闭的心墙,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冰冷机器的存在。他一直无条件地信任他,哪怕对方几天前公然指责他是黑幕卧底,挑起了一些人的敌意。这都无所谓,那个时候,他认为对方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因为他是他的光,为了他,甚至可以暂时抛掉那些“任务”。
事到如今,这样单方面的妥协已经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了,甚至正一点一点,酿造更大的灾祸。时间已经不多了,这里的一切都在崩坏,也包括他们的友情。
早上那张照片的男子他根本就不认识,也没有见过体育馆控制室的那些炸弹。这明显是他人陷害自己的阴谋,而幕后主使只能是一个人——
——广崎世也。
他们真的是朋友吗?
他对他绝对的信任真的是发自内心吗?
他不禁开始怀疑道。这份怀疑的心情愈发深切,快要撕下他最后的面具,带着恐惧和动摇突破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怀疑的结果,是他对“我妻真二”这个存在的迷茫。
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被洗去一部分记忆,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自己会是那个特殊的存在。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做出一个假设——与他人相反地,他被“添加”了什么记忆:与广崎世也的友情、为【调查机关】卖命,甚者,“我妻真二”这个存在的本身。
“作为最强黑手党「独慎会」的少爷,必须视生死为无物,放下私人感情,以达到目标为上”,从踏入暗面的那一刻起,他一直信守这条准则。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是虚假的记忆……
……他该如何是好?
他到底是谁?
“广崎世也”是不是被洗进去的记忆?
他大脑一片混乱,再也无法冷静地思考下去。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对着前几天和杰克一起整好的刑具一阵拳打脚踢,把先前井井有条的审讯室搞得一团糟。硬邦邦的金属打青了他的手掌,被踢起来的刀具划过一道弧线,为脸颊添了血痕,冰冷的触感过后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而他依然雷打不动地继续制造混乱。
疼痛似乎更能让他冷静下来,这与身份无关,能切切实实带给他活着的实感。
他夺门而出,顺着走廊一路狂奔。他疯狂地想冷静下来,然而在这样的情绪之下,一切都无济于事。他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前进着,好在走廊上没有其他无关者,否则这幅颓废样子被看去,不知道会被如何嘲笑。
永远不会嘲笑他、对他做的事情说三道四的人,也只有“记忆”中的广崎世也了。
而下一刻,那个“相关者”和他在拐角撞了满怀。他有些眩晕,摇摇晃晃后退几步,咚地一声抵在墙边,低着头,像是倾家荡产从赌场出来的颓汉。
广崎世也连忙上前扶住他,看着一蹶不振,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室友,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
“真二?!你怎么啦!冷静点!”
他抬眼,茫然而呆滞地和对方目光相对,停滞了几秒。尔后,他突然醒悟,像是看着瘟神一样,赶忙嫌弃地拍掉世也的手,再次后退和对方拉开距离。
“……真二……你的手怎么了……?”
世也看到他满是伤痕和血迹的双手,痛心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传入他耳中,却有一种作秀的作呕之感。
“广崎世也,”他的声音颤抖着,“我们真的是朋友吗……?”
“当然啦!真二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世也一愣,他似乎没有料到挚友会这样说。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针对我?!这里发生的事情都想要归咎于我,让大家讨厌我,和我作对……你和熊田他们,是一伙的吧?!”
“当然不是啊!真二你冷静!”
世也高声辩驳道,他想贴近对方一些,却被他从未对自己有过的杀气镇住。他只好立在原地,有些悲伤失落。
“那到底是为什么!明明自己的父亲被绑架了,还要把这件事情推给我……啊……‘时间不多了’,黑幕是这样说的吧,你想杀了我吗?现在?此时?此刻?”
“不……”世也否认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挚友疯掉了,罪魁祸首是自己。他的确为了“大局”做过一些对不起他的事,可没想到对方的反应竟会如此剧烈。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的心也再痛,不过这些事情,现在很难传达到了……
“哈哈哈……是这样吧,我根本就不认识你,那些所谓的希望、温暖的回忆,都是你和狱门加给我的。是啊,怎么会有那么美好的事情,怎么会有对我来说是整个世界的人存在?亏我以前还那样相信着你……”
他黑着脸嗤嗤笑道,双手交叉放在腰间,弯下腰,止不住地颤抖着。“黑手党”、“少爷”、“我妻真二”这些他认为是虚假的、属于他人的名号,全部被抛在一边。他像一个刚出生的孩童,任着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物的性子,本能地行动。
“你冷静啊!不是这样的!我们真的认识,那些回忆是真的,我发誓!”
听罢挚友癫狂的发言,世也感觉自己心脏被狠狠拧了几圈。发自肺腑的痛楚让他的手臂僵硬起来,他很想像以前一样拍拍对方,笑着安慰他、让他恢复平静,但现在从未有过的撕裂争吵,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臂也像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尴尬的火药味在两人之中蔓延开来。两人之间最后的连结,似乎马上就要被悬在他们之间的利剑斩断。
他现在根本听不进世也的话,只是自顾自的摇摇头,偏执地瞪大布满血丝、快要将一边瞳孔染红的眼睛,嘶哑地轻吟:
“……那我问你,我真的是「我妻真二」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当然是啊!!”世也坚定地说着,接着,他沉思片刻,再次开口提起先前的事情。“至于那张照片的事情……是你的记忆缺失了吧,弘司先生不是半年前就失踪了吗?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救你父亲好不好哇?”
骗子。他在心中责骂世也。这个谎言比起先前的诋毁,显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是对方走投无路才提出来的。如果他真的被拿掉“父亲”的记忆,黑幕又何必催促他动手?何况他几周前才知道,“父亲”“失踪”的真正原因是去……
罢了,如果他的记忆都是虚假的,那些事情又与他何干?
“不要再装了,广崎世也。”
他叹了口气,觉得对方的坚持无可救药。他不想再和对方毫无意义地耗下去,看着他,他的心绪就无法平静下来。
“我跟你……从来就不是朋友。”
这次,他咬着嘴唇,用肯定的语气吐出残忍的话语。
说出口的同时,心口的疼痛仿佛要将他拉下地狱,窒息而死。
他从广崎世也的身边逃开,钻进酒吧。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也感受到对方低落的、近乎崩溃的心情,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拉住对方,谁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切都是谁的错?
如果真的追根溯源,恐怕根本找不到答案。他们彼此都在马不停蹄地编织一张大网,妄想笼住触手可及的一切。最后,他们的网纠缠在一起,每每牵动一下,所有纤维都会为之震颤。
他心灰意冷,举着一杯伏特加,透明的液体微微晃动,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白。
他依然对酒有所顾虑——虽然他已经不想再去信任过去的记忆,包括对烟酒的阴影。数次举杯,酒水浸润了嘴唇,他却恐惧着酒精的味道,不敢张口将它们迎进喉咙。
酒吧的门开了。他瞥过一眼来者,并不打算理会她。
“真二先生。”Daisy却走到他面前,向他搭话。看样子,她是专程来找他的。她提了提裙摆,礼貌地问候。“晚上好,恕我打扰片刻。”
他保持沉默。实话实说,对方造访的着实不是时候。在他怀疑自己身份、与好友翻盘的时刻,他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好声好气地迎合别人,让别人心满意足。不过把这个麻烦的芭蕾舞者赶回去更非明智之举。这家伙固执的要死,而且在自己的欲望上蛮横不讲理。他不想再与别人发生不必要的争吵,否则事情会更加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请问您知道关于我罪行的细节吗?自从被披露自己是犯罪者,我就夜不能寐。”
不关我事。
他烦躁地皱了皱眉头。到底这家伙也不会看脸色,不过考虑到对方可能也有自己的坚持,他姑且把那些负面情绪狠狠压下去,装作平静的样子,问道:“罪行?那种东西知道了又如何?知道了你会更加心安,而不是陷入新的痛苦之中吗?”
对方紧紧攥着裙角,如果放在舞台上,手臂微微上扬,她的身姿定是另一番优美。而现在对面坐着与艺术八竿子打不着的黑手党,摆出一副臭脸,口吐虽然是事实但过分至极的话语。
“这……太吓人了,至少,就算是赎罪我也要知道自己的过去……无论如何也请你……”
真羡慕啊,有别人知道、能够肯定的过去。
他在报纸上看过Daisy的报道,对她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告诉她一切信手拈来,可他心里却没有平衡感,很不是滋味。
如果有除了广崎世也之外的人能够斩钉截铁地说,“你就是我妻真二”,他也不会低沉到这种地步。不过很可惜,他的记忆中有五月,五月却不记得他;他认识情报屋小林理绪,而他们更多的是用邮件交流,却很少打过照面。
但是Daisy这番认真又诚恳的样子让他无法拒绝。冗长的沉默过后,他幽幽地说:
“绑架。”
“细节呢?细节是什么?!”
“细节?你要做什么?”
“与你无关,我要知道细节!”Daisy变得激动起来,大声逼问道。她忽然又恢复些理智,赶忙补了一句,“……真二先生。”
“我知道的只有绑架而已。我想一个人静静,请你回去。”
他拼命耐着性子,姑且把话也说得礼貌一些。他感到异常烦躁,这个不速之客打扰了他的冷却时间,破坏了他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情。再继续这样不依不饶下去,他或许真的要翻脸。
“请回答我的问题!我知道你明白!”
“我不明白!”
他咚地一声把酒杯戳在桌上,水面像海盗船一样大弧度摇摆着,酒水溢出,弄湿了他的手。酒精刺激着伤口,他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
“我叫你回答!!!”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最好识相点离开这里。”
他的耐心所剩无几,没好气地下着逐客令。
“我妻真二!!!!”
又是癫狂的一阵狂吼。Daisy不顾一切地发了疯,将吧台上的酒瓶和酒杯哗哗扫落。玻璃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为歇斯底里的两人奏响乐章。
他受够了这样无礼的叫喊。从熊田银开始便是如此,只是因为他有着别人没有的记忆,谁都把逼问他给出答案看作一种理所当然。他就像是工具,有用时蹂躏一番,无用之时,要么扔在墙角落满灰尘,要么成了别人推卸责任的受害者。
只是因为他知道很多事情,一切恶事都是他在作祟,一切都是他的不是。面对恶意,他只得故作坚强,这样便没人在意过他的心情——只同情眼前的弱者,把强者做的一切都当做应该,这是人类的通病。
Daisy的言行成了一粒火星,点燃了蓄积已久的一桶炸药。
“出去。”
他眼眸中透着寒光,强硬命令道。
“名字!!我要知道名字!!!!”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回答我!!!!!”
Daisy真的疯掉了,以至于完全没有考虑自己在做什么。她抄起吧台上的水果刀,跌跌撞撞地朝他刺去。
“放下刀子。”
他下达最后通牒。
Daisy无视了他的话,执意要用这样错误的方式得到答案。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躲过对方的攻击,并且立刻反锁她,令她动弹不得。
“放下刀子。”
他再次重复。见对方没有回答,依然拼死挣扎,他索性掰着她的手腕,将刀刃抵在她脖颈旁。
这次,对方乖乖松了手。他二话不说,拖着无礼之徒,强迫她离开这个房间。
Daisy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帘,簌簌扑落。她啜泣着,不甘心地继续请求铁石心肠的黑手党。
“求求求求你……告诉我……”
“……”
他深吸一口气,为了断掉对方的念想,把当初媒体的猜测不留情面地说了出来:
“这世间根本没人清楚,谁知道那是不是你发疯的臆想。”
说罢,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他狠狠摔上门,急切相与那些烦心的事情隔绝联系。
他捡起水果刀,装在衣兜中,在门口怵立许久。等到情绪冷静下来,他才对着里侧的吧台开口:
“忘掉刚才的闹剧吧,物部。”
物部奈央从吧台中走出来,却先望见他血迹斑斑的双手,他担心地问道:
“真二哥哥你刚刚……”
“不,这不是Daisy弄的。”
他把手向身后掩了掩。物部的关心让他莫名眼圈发红。接着,他又想起了两场争吵,委屈的心情涌上心头。或许是受了Daisy的感染,他模糊了视线。
“啊……不介意的话,请用这个。”物部递出自己的手帕,塞进真二手中。“毕竟,流着眼泪的话,就不像黑手党了吧?”
他紧紧攥住手帕,喃喃地重复着“黑手党”这三个字。
“哈哈哈……”他干笑,语气中带有几分自嘲,“或许我根本不是黑手党,也不是我妻真二,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是众矢之的……”
眼泪止不住,潸然下落。从未露出软弱一面的他,在“朋友”的弟弟面前,无声哭泣。
“不是这样的,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眼里现在的你就是你而已。”
“谢谢……真的……谢谢你……”
“所以,请不要做过激的事情伤害自己了。连身体都破坏掉,你还怎么找回自我呢?”
“嗯。”他轻轻应声。物部的话点醒了他,他似乎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他扬起头,给对方一个微笑。
“我知道了。”
“等下……”
物部盯着他,不知是劳累过度还是哭泣所致,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但唯独右眼有些与众不同,甚至给他一种错觉:
——“你的一边瞳孔好像有些发红,没事吧……?”
我妻真二踏着紧密的步点,空荡荡的回廊尽是他一人脚步的回响。他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有他人,钻进仓库,警惕地关上门——虽然并不能上锁,但在他人开门的时候,他可以有充足的时间躲起来。
在昨晚的体育馆事件之前,他来过这里,只是匆匆瞥过那一摞报纸,接着被监狱长的全校放送吸引过去。如果他对昨晚的推测成立,哪里一定会留下线索:或是作为资料收集时无意堆放的,或是知晓他的底细后故意摆出的——总之,这样的东西一定存在。
他在报纸堆中翻找起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到他胯部的报纸堆有三组,于是,他从最右边开始找起。粗制滥造的轻薄纸张在搬动时很容易打褶、甚至破裂,尖锐的边角又会一不小心划破手指,最麻烦的是,里面混杂着大量无用的浮夸广告和娱乐圈花边新闻。不过他并没有感到厌烦从而放弃,最终,他在三分之二处找到了一份几天前出版的日报。
他在封面看到了熟悉的字眼,不太冷静地抽出那份报纸,险些扯坏了它。那是一篇专题报道,他一边翻看,脸色变得愈发深沉,眸子中透了些动荡不安。
——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吗?或者是狱门发现了,有意为之……
他慌慌张张把那份报道塞入大衣口袋——如果被其他人看到,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以防万一,他又开始翻阅第二组报纸。
待第二组报纸翻出一半时,他突然停住。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从声音判断,应该是一男一女两人。虽然制伏他们不在话下,但他觉得应该避免不必要的战斗,被别人看到自己在这里鬼鬼祟祟的翻东西,他也会百口莫辩。由是,他藏身在堆成山的货物之中,隐蔽了自己的气息。
“姐姐你看!好多鞭炮啊哈哈哈——!!”
是没听过的声音,透着些顽皮气息。不过从“姐姐”二字倒很容易判断出对方的来头——学院中有着姐弟关系的只有他们,超高校级的黑幕。
真二有一种想冲出去的冲动。姐弟独处,还有他这个没被发现的第三人,无论怎么看都是暗杀的绝佳时机。
——他们不应该活着,这两个祸端……
他死死咬着牙,攥紧拳头,克制自己不计后果的冲动。不可以,不可以以一己之私犯下大错,这样鲁莽的行为虽然能够报仇,但也会殃及自身。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必须顾全大局,而不是为哥哥报仇。
他足足忍耐了半小时之久,期间还听着熊田银恶心的狂笑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巨响。再继续待下去,就快耳鸣不止,眼冒金星了。
谢天谢地,熊田银的好奇心终于耗尽,他和一直保持沉默的姐姐熊田荫双双离开仓库。真二松了口气,想了想,放弃继续翻找报道的打算:熊田他们来了说明早餐会已经结束,继续在这恐怕会撞上其他人。他确认熊田姐弟离开一段距离,走出仓库,来到廊下。
在他迈出几步之后,熊田银猛然转头,用完全不友好的口气冲他说着:
“喂,我妻真二!我有话要问你。”
真二和熊田银拉开一段距离,沉着脸,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别靠近我。别跟我说话。他用眼神警告对方。尔后,他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比起不想理会对方,他更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杀意而搞砸苦心经营的“计划”。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除非他让我帮他出谋划策去自杀。他愤愤想着。
熊田银不以为意,他冲着真二的背影,继续挑衅一般地大叫:“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关于这鬼地方,和'我们'。”
——是啊,再熟悉不过了,像了解朋友一样,无微不至地了解着“仇人”。虽然是单方面的。
他停下脚步,微微转头,看着不知好歹挑衅黑手党的熊孩子。很少有人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地向他播撒战意了,倘若这里不是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监狱学园,而是黑手党的世界,他早就冲上去让他吃些苦头,闭上那张臭嘴。
见真二保持沉默,熊田银不知是不懂得察言观色,还是单纯的胆大包天,依旧不知收敛。他昂起头,嘴角上扬,双目蒙在兜帽的阴影中,笑得很邪。
“你默认了啊……”
他向前一步,随后,俯冲出拳,向着对面不痛不痒的少年打去。
“……不说可不行。”
真二冷眼看着不自量力的熊田银,嘲讽一样地笑了——现在他有充足的理由开战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是他既不会让自己吃亏,又能避免滋生麻烦的信条。既然熊田银向他出手,那么无论什么后果,想必对方都有接受的心理准备了吧。
啪。
他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对方力道不小的拳头,轻而易举地紧紧攥住,牵制对方一条手臂。熊田银动弹不得,气鼓鼓地挣扎着,也撼不动真二如冷静伫立的身形。接着,真二直直对准他惊慌失措的面孔,狠狠出了一拳。
——我妻真二!!!
自己敌不过他,无论做什么都只是以卵击石。可熊田银可不会服输,他在心里恶狠狠叫着对方的名字,仿佛言语的气场能冲出一道阻挡拳头的屏障。
可这不是幻想小说,是现实。
千钧一发之时,熊田荫冲上前,为弟弟挡下重重的一拳。她接着发起反击,却被真二灵活躲闪过去。
“祸端。去死吧。”
真二低头,默默念着,敏捷迅速地抓住熊田荫飞踢过来的脚腕。他已经牵制住对方,只要他动些力气,便可以给熊田荫制造些伤痛——比如腿部骨折。熊田银在姐姐身后,见状,一副想要冲上前和他决一死战的决绝神情,加入了这场毫无意义的纷争。
“停手——!”
一根拐棍横在厮打者之间,仿佛停滞时间的魔法棒,让两边的人都止步不前——谁也不想因为撞上第三者的那根棍子而错失攻击良机。
火星在擦燃炸药桶之前成功被一盆冷水浇灭,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火药味。只要第二个火星存在,大爆炸不可避免。但弗朗西斯时机恰好的出现似乎把急剧升温的气氛猛然降到冰点。
“真要自相残杀,好像也不应该如此吵闹吧?”
真二瞥过一眼来者,估摸着对方怕是有话和自己说。刚才他的确也太不冷静了,这样打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他不能在这里杀掉熊田双子,被其他人看到怕是又要扣上污名——虽然他一点都不在意。他松开抓住熊田荫的手,乖乖后退几步。
熊田银嘁声表达自己的不满,悻悻和姐姐离开了。
走廊上仅剩下真二和弗朗西斯——除黑幕外,称号最危险的两个人。
“我妻先生,能借一步说话吗?”
“真二。”真二对他的生分感到不满,闷声纠正道,“虽然你不记得了,你以前可是这么叫我的。”
“我妻先生,我不能凭你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你。”
弗朗西斯又重复一遍,咬中了他的姓氏。
“不要相信你现在的记忆,它被动过手脚了。仓库里面有你的报道,你看到了吧?”
真二叹了口气,感到些许凄凉。他想起刚才翻动报纸时瞟见的报道,问道。
“毒品走私犯那件事吗?我不记得了,但报道却存在……”
“所以一个道理,我是你的朋友,你忘记了而已。”
弗朗西斯眉头微蹙,思考片刻,他还是摇了摇头。“不,对不起,我现在不能相信你。我也难以相信,自己竟然是犯罪者……”
“那我告诉你,在这个监狱里的全员都是罪犯。你去问任何一个人,他的反应一定和你一样。”
真二嘴角上扬,轻描淡写道。和一些学生接触之后,他意识到某些异样——在今天早上,他确认了这一点。不过昨晚在那么多人面前提起犯罪者的确是他的失误,就算世也的声音及时盖过他,也怕会有敏锐的家伙猜到一二。
“全员……?”弗朗西斯更加疑惑——要不要继续听对方胡言乱语,他开始思考起来。
“嘛比如你贩毒这件事,我们「独慎会」可帮了你不少,不过我们也捞了一大笔。”
“帮我?”
“用我们家港口运输、联系上下家之类的——不信你再去翻翻,这件事上过报纸的。”
“……”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这个所谓的「项目研究」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呢。”真二摊手,“这又不是第一次。”
“请说详细一点。”
“你现在不相信我,弗朗。”他眯起眼睛,对弗朗西斯一副上钩的样子感到满意。接着,他故意放大声音,对着弗朗西斯身后的墙壁拐角喊道:
“藏在墙后的那位也不相信我吧?不……你是跟着弗朗来的,你要做什么?”
墙后响起轻微的窸窣声,尔后,对方礼貌地反问:“你想对埃斯普利同学做什么?”
“……”
是长居。真二通过声音辨认出来。昨天晚上他好像在对弗朗西斯献殷勤的样子,而且这个人的罪名……应该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他轻轻笑了一声,觉得对方所谓的“为情之举”贻笑大方。
“……做什么?比起你,在做对他更有利的事情。”
说罢,他收束那无所谓的笑脸,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转向弗朗西斯,微微压下眉毛,沉沉地说:
“如果你选择相信我,我就告诉你更多的事情。我不急,明天回复我就好。为了表示诚意,再多告诉你一件事情吧,体育馆的控制室那里——”
说到一半,他又戛然而止。他心满意足地看着对方因为自己半露半藏的情报而陷入沉思。
“你会相信我的。”
他坚定地说着,转身,留给对方渐渐淡出的背影。
“……你必须相信我。”
他用小的只能让自己听见的声音,有些神伤地呢喃道。
假设世也也是黑道的paro。还是上个月写的,今天拿出来发。啊我上个月怎么这么勤奋。
本来还想搞点什么的结果没来得及起来就要去上课了!!土下座,反正之后狗粮想发就发拿这个意思意思先。
写这个的时候,毽毽还不吃真世,所以是世真
341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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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这是命令。”
少爷下令道。听罢,他乖乖立定,仰头用迷茫的目光望着高他半头的帮会少主。他不敢多说一句,更没有资格向坐在第二把交椅上的少主问“为什么”。在更高权势者面前,他不得已磨掉了素日为组织奔波、叱咤风云的锐气,变成一只温顺的羊,等待少主发落。
他现在依附的帮会中,等级和权势是绝对的。在这样森严的制度下,下级必须无条件服从上级,违逆者格杀勿论。而不管一个人在帮会中多么有能力,领导的喽啰的数量多么庞大,都必须无条件服从两人的差遣:帮会会长,以及他的儿子——也就是在他面前站着的那位先生。
「先生」是对他的敬称,实际上,少主才刚刚成年不久。但他的威严和能力绝对与年龄无关,在他接管事务之后,帮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至于可以与原本独霸天下的黑帮「独慎会」分庭抗礼。
而他,也是组织中的新星。年仅十六岁,背景无人知晓,加入帮会后,帮助组织击溃许多觊觎新秀帮会这块肥肉的渣滓。仅仅半年,地位攀升直上,同时也引起了少主的注意,把他拉到身边来,当做心腹,形影不离。
只是,最近空穴来风,流言四起,或许是谁嫉妒他年少得宠,他便成了众矢之的——终于,几个干部联合上书,谗言道他是对手组织「独慎会」派来的卧底。
或许是因为那件事情,少主把他叫了过来,并把他逼到墙角,有力地发令道:不许动。
少主脸上依然挂着素日令人安心的笑容,有的时候,他不禁会想入非非,如果他不是■■■■■■,他甘愿追随他,守护这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少主一辈子。
但是少主很少这样生硬地对别人讲话,怕是真的生气了,认为事态很严重。可他也百口莫辩,没有少主的命令,他不能解释。这是帮会刻板得要死、但最能保持秩序的一条戒律。
他表面镇定自若,心里却发了慌。少主要怎么对他?逼问?用刑?还是说,下一刻,拔出手枪对上他的太阳穴?
如果是最坏的情况,那么自己也要……
他伸手去摸藏在腰间的小手枪,却突然被少主抓住手腕。
“背过身去。”
他犹豫片刻,想到那几个干部正全副武装等在外面,一旦发生什么必然会冲进来给自己一个痛快,最后还是乖乖服从了少主的命令。少主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顺势将他的手臂折过来,抵在后背上。随后,少主又握住另一只手掌,像刚才一样,让他的双手在背后交叠,像制伏犯人一般压制住他。
他被少主推了一把,胸口抵在墙上,额头也是一样,那力道让颧骨和被眼镜压迫的鼻梁隐隐作痛。
“……世也先生?!”
他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一方面,少主控制着他的双手,根本无法反抗;再者,少主空闲的那只手伸进他的衬衫下方,紧紧贴着他腰部有些敏感的皮肤,一番摸索后,将他私藏的武器取出来,随手一抛。
手枪落在屋子的另一端,金属撞击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同时,他也感觉自己心里的某根弦断掉了——恐惧如同决堤之水席卷而来,他忍不住开始轻轻颤抖。
“帮会里的规矩你应该再熟悉不过了……被会长或我传唤的时候,不允许携带武器,这不该是你犯的错误,除非……”
少主俯身贴上去,把他牢实压在墙上,扣住他手腕的力道更重了些,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心里有鬼。”
他不禁一颤,生理上和心理上皆是。少主的呼吸打在他耳边,麻酥酥和瘙痒的触感激起了他奇怪的感觉。另外,少主显然已经怀疑到他头上了,他现在着实难以保全。
“……对不起……我忘记了……”
他用从未有过的软踏踏的音调道歉说,声音配合着因为慌张和忧虑不断加速的心跳和呼吸一颤一颤的。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低头,还是以这样一副姿态。
平日里那个敢和少主说话平起平坐、如同亲友般交流的少年,现在成了刀下瑟瑟发抖的羔羊。
少主眨眨眼睛,浅浅地笑了。或许是这家伙前后反差太大,让人有了想继续欺负的欲望,他继续贴着对方发红的耳根,说:
“你忘记事情的不止这一件吧……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欺骗上司,我们还有这样一条规定。”
“……我没有说谎。”他立刻澄清道,却能听出明显的心虚。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少主突然说出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那句话。
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午后,他躺在据点外小花园的草坪上休憩。室外的温度不算高,阳光也少有地柔和起来,清风刚好能吹干额上晶莹的水珠。在他差不多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听到了朝自己方向的脚步声。警觉地睁开眼睛,他想起身,视野却被俯身作出“嘘”动作的少主占尽。
少主依然围着不合时宜的围巾——后来他才知道这位先生总是很怕冷,爽朗地笑了笑:
“抱歉,打扰你啦。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或许我们可以做个朋友。”
一样的话语,一样的声线,面对的还是那个一样的他,此时此刻,他却难以开口。半晌,他用越来越小的声音,支支吾吾地说:
“学西…信…知…(まなにし のぶち)”
“还是一样的回答呢。”少主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遗憾和失望。“听了那些干部的话我才意识到,把你的名字换一种读法的话,がさいしんじ……”
少主伸手钳住他的喉咙,悲伤的语气像是医生在下达自己亲人的死亡通告:
“……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独慎会」的小少爷?”
“……”
他一时间保持沉默。
少主抓着他的脖子,他并不能顺利发声。再加上长时间与同性如此近距离接触,被对方刻意调戏一般地作出亲昵的动作——更重要的是,身份被识破的第一反应,竟然只是悲伤——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往喉咙上涌。恶心的感觉并不是针对少主,而是自己。
没想到自己会陷得这么深。
最初,只是觉得他人很好,很让人憧憬罢了。没错,帮会所有成员都很尊敬他,同样,他对待大家也像朋友家人一样。他会主动出手调解成员之间的矛盾,安慰任务失误的新人,常常对大家嘘寒问暖,有时还会买来些啤酒,大家一起喝得通宵达旦。
虽然组织里有很多刻板的条条框框在,他也从不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和少主在一起,他总是很安心。
这是他的人格魅力,这是在自己的组织中拥有同样地位的他,可望不可即的光。
可现在,那样的生活似乎不得不画上休止符。混他们这行的,总是沉溺在理想中,总有一天,会被“梦想”、“信念”这类东西夺去性命。哪怕人再有情,在黑手党的利益面前,一切都是沙尘。
“真是太遗憾了。”
他突然换了一个语调,冷冷说道。
“这种年纪轻轻、身体羸弱却精明强干的成员设定,我已经玩腻了。刚才的戏嘛,我也懒得继续演下去了。”
说罢,他轻松挣脱对方的禁锢,趁他对这从未有过的突发情况发愣的时候,踢开对方,踩着墙砖的凸起,在空中翻越,落在对方身后。
也难怪少主会没有料到这一切。投靠组织的时候,他自称孤儿,身体不适合打打杀杀,却能为组织运筹帷幄出谋划策。审核的干部姑且派过几个人来,身手笨拙的他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没能反击成功,加之他说话声音柔柔诺诺,外貌又一副瘦弱文青的样子,没有人对他「不会打架」这件事起过疑心。就连少主也不例外。
“这样啊……这才是真正的你……”
“呵,那你觉得和你地位平起平坐的我,真的是那样一个怂包吗?”
他真正的声音要比乔装的硬朗很多,透着热血少年勇猛的气概和高傲的自尊。
“我并不觉得他是怂包。明明比谁都细心,比谁都会关照我,就算「不会打架」,也要硬撑着保护别人。「他」真的不是你藏起来的另一个自己吗?!”
“……世也先生……”
他低着头,用「学西」的语气轻轻唤了一声。
他的心中有一股悸动,这股悸动让他不知所措,让他想忘掉自己现在的首要任务是逃离这里回到「独慎会」,让他想永远留在这,做少主身边的那个贴身“朋友”。
不,这样的想法太可怕。他竟产生了想保护别人,依靠别人的想法。面前这个人像是拥有不可思议的魔法,让稻草人拥有心脏,让狮子获得勇气,让他——
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拽过少主的围巾,将他的身子拉向自己,随后,勇敢地、不计后果地咬上少主的嘴唇。他也不管对方会不会拒绝,似乎把这当成了末日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次,换他把高自己半头的少主抵在墙上,自己稍微踮起脚,生涩地撬开对方的唇,深入舌尖,欲求着对方的缠绵。
他绝对是疯了。
管他呢,反正他马上就要逃之夭夭,下一次再和他相见,必定是针锋相对的时刻了。
完成了这个庄重的仪式,他恋恋不舍地别过头,小声道别道:
“再见了,世也先生。”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便潇洒地转身,踱步走向窗边,轻盈地一跃,逃离这个以孤儿身份生活了半年的“家”。
——他原本是这样计划的。
转身的一刹那,他感到有一股力道将他拉了回去——这股力道来自手腕周围冰凉的触感。
他抬起手,感觉需要的力气变多了——一只手不知何时竟被少主和他自己铐在一起。
始作俑者则是调皮地笑了笑,看着对方被暗算不知所措的吃瘪劲儿,他感到更加愉悦了。
“学西君……不……真二,这就是你的心意吗?”
他把对方拉入怀中,回以更加贪婪的吻,如同狮子尽情享用着送上门的猎物,心满意足。
“不过,会演戏的可不止你一个。别想着回去了,我可不想放走如此坦诚的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