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阿伯拉德是从半个月前就开始不正常的这件事,泽万比谁都要清楚。
起初他不明白除了自己、学业和亲友之外还有什么能让阿伯拉德如此上心,以至于就算在梦中、在意识思维里也都是这件事的影子。虽然泽万确实相当在意,并且他原本就有喜欢在疏导的时候潜入对方思绪的习惯,但在与阿伯拉德结合之后他反而很少这么做了。前者是出于好奇和有趣,后者则是坚持自己的原则,他认为即便关系再亲密,每个人都享有隐私的权利,阿伯拉德是他的搭档与战友,亦是恋人与伴侣,即便如此他们之间也可以独享秘密。所以泽万并没有太多干涉,相反只是饶有兴趣的准备看看阿伯拉德究竟打算做什么。
“我、有点事……”
破天荒地,阿伯拉德第一次在两人的图书馆约会中请假,他看上去很为难,鲜少在他人面前露出太多表情的脸上甚至浮现了极其复杂微妙的神情。泽万用探究的目光将阿伯拉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终浮现一个略显生硬的笑容。
“知道了,去吧。”
阿伯拉德如获大赦,明显松了一口气,先前的他就像是偶尔没完成作业,又必须要独自面对班主任的乖乖仔。
“那等会见,晚上回来和你一起吃饭。”
泽万点点头,他突然莫名感到有些不耐烦,但这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未等它真正成型,就被泽万扼杀在萌芽状态,他甚至立刻就为自己居然会有这种情绪开始感到震惊。
“阿德。”
被阿伯拉德笔直地注视着眼睛,泽万为自己刚才没有真的用思维探究对方感到庆幸。
“下午没事了早点回来好吗?想吃你做的鸡肉沙拉。”
“当然,”阿伯拉德习惯性地附身凑在泽万的耳旁说,同时挑起对方的辫子嗅。这是他尤为钟爱的东西,每天都要摸一摸才会满足,“我会想你的。”
“好啦,快点走,去做你自己的事。”泽万心情好了不少,他懒洋洋地说着,同时轻轻推阿伯拉德的肩膀,好让他离开自己。就连只见过影像的母亲都敢保证阿伯拉德的人品,泽万这个曾经进入到阿伯拉德思维深处的人,又怎么会真的不信任他?
阿伯拉德看上去还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还是作罢,最后只是选择亲吻泽万的额头后转身离开。泽万微笑着目送阿伯拉德远去,然后扭头朝向旁边从刚才起,就偷偷对自己和阿伯拉德指指点点的两个低年级哨兵送上一个营业性质的微笑,接着也趾高气昂地走了。
按照原定计划泽万继续前往电子图书馆,他原本准备在那里与阿伯拉德共同消磨整个下午,只不过现在是个人独享了。泽万告诉自己,在这之前他也是一个人,所有人都是孤独的,任何人的出生和死亡都是独自承受,没必要和谁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他现在会觉得寂寞,也只是觉得没有人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准备好营养饮料而已。
如果晚饭不是鸡肉沙拉,我就要教训那只笨熊。在心底暗自发誓,泽万叹了口气,终于开始重新阅读。
晚饭当然是鸡肉沙拉,这点毋容置疑。阿伯拉德比泽万预计的回来得还早,他甚至在泽万回家之前就已经完全打扫了一遍屋子,还给两个人共同养的植物浇了水。泽万在进宿舍门的瞬间有些恍惚,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和眼前的人结婚,他是刚下班回家的丈夫,而高大威猛的妻子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等待着他的归来。泽万总算心情开始变好,不仅没有太为难自己的大个子,甚至还在吃饭前赏了他一个吻。
“我喜欢你做的沙拉,味道刚好。”泽万知道阿伯拉德的味觉比自己灵敏太多,他也知道对方做饭都会做两份,属于自己的那份会被事后单独再处理一下。泽万忍不住开始顺着自己进门时的想法继续延伸思维,但却怎么也想象不出自己的伴侣是女性、或者是除了阿伯拉德之外的人的样子。
泽万抬起头,对着对面落座的阿伯拉德挑眉,这明显不对劲,虽然知道阿伯拉德有事情在瞒着自己,但知道这点并不会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好受一点。这还是呆熊第一次无视自己,泽万清了清嗓子,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阿伯拉德从已经被捅到稀烂的蔬菜上抬起了头。
双手手肘撑在桌面,泽万将自己的下巴垫在手背上,笑吟吟地问:“今晚你想做吧?”
阿伯拉德提供的夜宵是热可可,泽万在拿到杯子的刹那就意识到对方绝对把自己的玩笑当了真。不过那算是玩笑吗,在泽万自己看来反倒是认真的情绪多了几分。
“泽万。”阿伯拉德终于肯坐在泽万的身旁,泽万将脸埋在水杯里,本不想轻易就搭话,但看到对方期期艾艾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嗯”了一声。
“我有东西——有礼物想给你。”
泽万没有回答,在这转瞬即逝的、连半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里他已经快速理清了思路,也就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他终于心情完全好了起来。
“说吧,准备了什么?”泽万仰起脸,努力让自己不要现在就露出笑容,但这么一来他就需要绷紧了劲儿,反而让自己看上起像是在皱眉。
用大拇指的指腹将泽万唇角的可可沫蹭掉,阿伯拉德下意识地放在了嘴里,但这个味道太甜了,甜得他受不了,甜到他回忆起小时候吃过的熟透了的浆果。
见泽万明显是期待的态度,阿伯拉德立即开始不安,他想拉着泽万的手,最后还是先从他手里取过水杯,然后放在茶几上。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看?”泽万有些新奇,会是什么呢?阿伯拉德会准备什么礼物,来庆祝两个人结合后的第一次生日?
“闭上眼。”
阿伯拉德瓮声瓮气地说,泽万配合地闭上了眼睛。他以为阿伯拉德会松开自己的手去取准备的礼物,没想到对方却将手指插入了他的指缝,并开始用指腹磨蹭他的掌心。
“不要睁开。”说这句话的时候,阿伯拉德已经凑到泽万的面前了,他的呼吸全部喷吐在泽万的身上,泽万开始感到了痒。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泽万的眉间,转瞬之间他就开始坠落。
泽万睁开了眼睛,他知道这是哪里,这里当然只能是一个地方,阿伯拉德的思想中、头脑里,他内心的深处。不过不同的却是,这里并不是冷杉树森林,而是某个热带雨林,是与之前见过的精神图景完全不同的景象。
在泽万思考的时候,他余光看到什么巨物来到了自己的身侧,紧接着就感到自己的衣服下摆被轻轻拖拽,他转头看到那只熟悉的科迪亚克岛棕熊正站在自己的身侧。
“这个场景可真熟悉,”泽万自言自语,他知道阿伯拉德必然会“听见”,“如果你又在我准备去见你的时候悠哉地睡觉,那我们今晚就要好•好•谈•谈了。”
棕熊偏了偏头,看上去并不理解泽万在说什么,只是一味地想要拉扯他前进,见他不为所动后,甚至绕到他的身后用鼻子轻顶他的腰。
“知道了、知道啦,”泽万转身摸了摸毛茸茸的熊脑袋,“但这次我拒绝走路,你要背着我,听见了吗?”
森林发出了沙沙的声音,泽万权当这是阿伯拉德的首肯,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熊不仅俯下了身子,甚至伸平了胳膊供泽万踩踏。泽万心疼棕熊,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东西,最终还是选择自己翻身跃上了熊背。
“现在,给我展示你想让我看的东西,我的哨兵。”
翘起嘴角,泽万躬身贴在熊的耳畔说,同时轻柔地爱抚着熊的脖颈。这是只威猛健硕的棕熊,直立起来超过三米,但泽万对待它的态度仿佛它只是一只幼犬。泽万自是知道这是阿伯拉德给自己的特权,所以也就心安理得的享受着。
棕熊一路慢行,泽万倒也不急躁。思想里的时间与现实流动并不一致,他坚持认为就算等阿伯拉德把想要做的事情全部都做完,他们出去后他依旧可以继续喝那杯暖融融的可可。
这座森林光线与雨水都十分充足,在任何角落都向到访者展现着勃勃生机,泽万看到了认识的和叫不上名字的各种动、植物,坐在宽厚温暖的熊背上显得这像是一次免费的观光旅行。
一只红胸脯的鸟落在泽万的肩头,他伸出手指后,鸟儿就很自然的跳着站到上面。泽万观察着鸟,鸟也偏着脑袋看着他,泽万笑了轻声问:“我猜你会想得到一个带魔法的吻?”
转动着黑亮亮的眼珠,鸟扑扇了几下翅膀,泽万轻轻举起手指,鸟如同他想象的那样用喙啄了一下他,最后化成一缕带着红色的青烟消失了。须臾之间,森林的景象快速褪去,他发现自己被熊载着来到了一座湖旁,棕熊在这里停下了脚步,泽万想着这里就是目的地,同时看到了湖对面的人影,
“好呀,第一次是让我跑着找你,现在又让我游泳去见你?”泽万唤出了自己的精神体,继他在某一次的疏导与关联时发现了自己可以在阿伯拉德的思维里这么做后,这还是第一次继续尝试。阿伯拉德似乎给了他相当大的权限,任他在自己的脑袋里做任何事情。
但那并不是阿伯拉德,泽万在即将抵达湖畔的时候终于觉察。那不可能是阿伯拉德,那个人身姿窈窕、肤色白皙,体态匀称又略显纤细,还穿着不合时宜的奇妙服装。泽万认得那样的服饰,他曾经在书、在无法追溯年代的古卷中见过这样的装扮。那个种族远离凡尘,在自己的国度过着被人向往与猜测的生活。
泽万知道那是什么,原本就存在于精神图景中,能拥有人形外表的存在除了“思维者本身”与“防御机制”外,不做他想。看起来他真的是被邀请到了相当深层次的地方,在这里哪怕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带给阿伯拉德的都是飓风般的影响。
“我曾经梦见过你。”
不知何时出现在泽万身后的阿伯拉德说,他当然可以这么做,毕竟这里是他的世界,他才是主宰。
“我无数次梦见过你。”阿伯拉德的声音是从未听过的缥缈,泽万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落在了那名精灵身上,现在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貌。他看到了“自己”。
“我一直想象着与你见面,我从很久之前就爱着你。”
阿伯拉德消散在湖水中,化作了水的一部分,又从湖面浮起,形成人的模样阻在泽万身前。泽万没心思看这种简单的把戏,他想的只有阿伯拉德将自己作为“最终防御机制”这一事实。防御本能为人类天性,攻击性越强的哨兵其防御反应与之成正比,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一个“最后的防线”,它守护着这个人作为“人”的根基。
“我是为了你与相遇才降生的。”
阿伯拉德说着,牵起了泽万的手放在嘴边亲吻,泽万用余光看见那个精灵装扮的“防御机制”也在看着自己与阿伯拉德。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防御机制”究竟在这里了多久?泽万开始想要自嘲,什么多久,本能与生俱来,形象则是被潜入者最重要的人,都已经被告白到这种程度了,自己究竟还要多不解风情?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吗?”泽万眯着眼睛问,看上去像是狡黠的猫。
庄严地点着头,阿伯拉德说:“给你我的一切,今后我对你毫无保留。”
“从此我会在你的思维里畅通无阻,你将再也没有任何隐私可言。防御机制也不会抵抗我,我想要毁掉你的话轻而易举。”
“随时准备为你奉献生命。”阿伯拉德柔声说,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无法抗拒的磁性。
“这和死亡并不同,你知道的,‘井’——”
泽万的话语被阿伯拉德的吻打断,他迷迷糊糊地回忆,这是自己第几次在这只蠢熊的脑海里与他接吻?
一吻终了阿伯拉德才舍得放开泽万,他的目光紧锁泽万的眼睛,距离近到泽万能在那双如海洋般的蔚蓝眼睛中看到自己。
“无法与你相伴才令我恐惧。”
果然,除了自己、学业和亲友之外没有什么能让阿伯拉德如此上心,也就只有自己才能自如往来阿伯拉德的梦中和意识思维里。
“那好吧,”泽万几乎快要笑出声,他搂住了阿伯拉德的腰,仰着头用鼻尖蹭阿伯拉德的鼻尖,“还不快点放我回去,我还等着和你度过美妙的夜晚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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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轴依旧是过去,为什么摸鱼都是过去我也不懂……
昨晚刷TB才意识到今天是(熊的)老婆生日,立刻赶了一篇文出来,但是还是没写完总之让我先发出来然后慢慢改!看在我DeBuff的份上,我不想睡凉台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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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的次日我终于改完了,今天还领了证,那就当结婚纪念日的礼物吧(揍)!描述了一下防御机制,虽然还是有点说的云里雾里,嗯,下次再说吧(喂)~
ps这里是支线1~
一些话:
市河是非常温柔的孩子,能力所限没有将他的温柔写出来真的感到很不甘心!还想写一下两位孩子的见面的,也没有能写出来,真的非常对不起糕老师。同时非常感谢糕糕老师!梗都是糕老师想的,画的也超强,糕老师又强又可爱!我跳起来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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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秦小姐。”市河朝秦棠伸出手来,秦棠回应了他,她又触碰到了陌生的温度,这份温度顺着手掌一路延伸,直直地笼罩住她的心脏,使她再次开始浑身僵硬。
市河温柔地握住了她,他说:“请不要害怕,一切都可以交给我。”顿了一会,他又轻轻地补充道,“相对的,我也拜托秦小姐了。”
这句话让秦棠回过神来。她明白他们互相托载着对方的性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尚且能够被宽容的情景了,这个舞台上将要发生的东西已经在之前被规划出来,以便下方的眼睛细细品尝。这是一支不容失误的舞,她是伴曲里的一个音符,她怎么能让自己毁灭一首舞曲?
“好的,”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我们开始吧。”
“开始吧。”市河公礼轻轻地说道。
他们的双手握着彼此,一同朝着前方走去,像是共赴一支舞。她的男伴握着她,他们即将出演一场盛大的节目,或者在这满溢了光的舞台上死去。
市河与她走到了光下。
“我送您回家吧,前辈。”市河公礼说道,拉开了这一次的演出的序幕。秦棠的身子软下来,又被市河有力地撑起。
如果想不到要说些什么,您可以说一些您生活的东西。市河在她耳边悄悄说,又朗声道:“您喝醉了……我送您回家。”
秦棠回忆着公司周边的东西,一句话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真想吃楼下的小笼包啊。”为了让这句话具有酒气,她刻意说得磕磕绊绊,走得也跌跌撞撞。
“明天我买来带给您。”市河公礼即刻回应了她。他走得格外稳。在昏黄的路灯们的注视下,他们开始闲扯些别的,秦棠索性将公司里的那些烦心事都说了,而市河则是恰到好处地回应着她。秦棠甚至可以感到市河热切地望着她,而在她回望过去时,他又将眼神闪躲开来。市河在努力扮演着一名动情的人,而她,就像市河公礼之前安排的那样,只负责神智不清就好了。她觉得自己像一件扭曲的衣衫,正努力地想要站成一个漂亮的稻草人,以配合着赶跑那些饥肠辘辘的乌鸦。
他们到了演出处。秦棠知道他们到了,因为市河公礼的身子突然绷紧了,在房间里彩排的时候市河用一点水点在地板上定位,每每靠近那滩水时,他的身子总要绷紧。而现在换成了站的笔直的路灯,水和灯一样都是能发着光的东西。她故意一个趔趄,让市河公礼扶住了她,两个人有了借口在路灯下停留,并且彼此相看。
“前辈,请不要动……我想您脸上沾了一点东西。”市河对她说,昏黄的光照在他的侧脸,她顺着光看他浅色的瞳孔,那双眼睛里的感情过于真实,使她不禁真的相信了他所说的一切,不由得带着傻笑地凑近了搭档。
于是市河公礼的手指轻轻拂上了她的脸侧。这是第二次表演了,可她依旧为人体拥有的炽热温度而感到惊讶。市河也凑近了她,两个人的鼻息交缠着。她用余光确定着地上的两个影子,影子像鼻息一样,逐渐靠近,最后粘合成同一片阴影。
一切突然安静下来。他们默契地将这粘合的时间延长了。秦棠感到市河的手指有点微颤,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来,覆上市河的手。
市河被这突然的触碰提醒,他直起了身,影子重新分成了两块。那只手在秦棠的脸上再次轻蹭了一下,便离开了。
“好了。前辈。”漂亮的男孩子笑了起来,剧本中的“后辈”为自己悄悄达成了目的而窃喜,而现实中的扮演者则为自己的存活而长出了一口气。这份笑容发自真心而格外灿烂,“我们走吧。”
他们便依偎着,走向谢幕。秦棠尽职尽责地继续扮演醉酒的女人,而市河公礼也可靠地一直托着她走着。朦胧的灯光再次发挥作用,烘托着最后的表演。
“这是真的吗?”秦棠忍不住轻轻地问。
市河公礼听到她的问题,转头看了她一眼。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温和阻止了他,市河公礼静静看着自己的搭档,只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再次伸出手去,握住秦棠的手,像是上台时一样带着她离开了这片并不真实的街道。
“辛苦了,秦小姐。”市河公礼说,“秦小姐做得很好,我想之后秦小姐的演出也会顺利的。”他们坐在床铺上,隔着玻璃门遥遥地交谈。
秦棠轻轻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有做……辛苦你了,市河先生。”
“没有的事。”市河回应道。
“市河先生为什么能演那么好呢?”秦棠感到一身轻松,她开始找话题与市河打趣,“难道是把对方的脸想成梦中情人的脸么?”
“啊……”市河公礼愣了一下,他因这样的假设笑了出来,“没有哦。不过这是很有意思的提议,也许下次我会尝试的。不过如果能直接和她搭档就更好了。”
“原来是在这里认识的么?”秦棠有些吃惊,“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嗯……她是很厉害的人,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市河说道,他的脸上因为想到了谁而变得柔软起来,“我想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能带大家一起走出去。”
“走出去……”秦棠重复道。
“是的,秦小姐,”市河说,“我们都不会死的。”
“已经有人死了么?”秦棠突然意识到了这点。她没有再见过Moran了,自那次表演之后。
“如果一直没有见到的话,那非常遗憾,可是……”市河公礼愣了一下,但他只能继续说,“非常遗憾。”
秦棠有如被重物击中。她愣了半晌,想轻松地说出一句“原来如此”,但是她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秦棠想,这不应该,她已经感到轻松与庆幸,她幸运地活过了两轮,还在新的搭档那里得知了有一位可靠的人,“能够将大家一起带出去”,她可能不会像Moran那样永远留在这里——但是Moran已经将要永远留在这里了,“非常遗憾,可是……”。非常遗憾。
她张了张口,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啊……”
市河公礼发现了什么,他试图过来安抚秦棠,像他一向做的那样。但在他跨过那个玻璃门之前,秦棠阻止了他。
她差点尖叫出来,但她及时控制了自己。她反复地说:我没有事,没关系的。请不要过来……请不要过来。直到男人的脚在那条线之前停下。暧昧的气氛被真实的死亡一刀劈裂,人与人的距离重新被一条直线画了出来。温和体贴的男孩不知所措,在那条线外看着她。秦棠捂住了脸,她多希望这时候抬起脸来看见的是那张熊猫表情包一样脸,然而不可能了。甚至表演结束以后,市河也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隔壁。她将迎接一个新的陌生脸孔,全新的组合与故事,以满足观众的需要。
“那么,晚安。”市河公礼意识到这是一个不适宜进一步交谈的气氛。他担忧的眼神在秦棠身上转了转,最终只说出一句礼貌的告别语。
“晚安。”秦棠喃喃地回复他。
是的,该说晚安了。这黑夜不会是光,它无法聚集在一起,往人的眼中烧出泪水,再一并流入那瞳仁大小的黑洞。这是最后的时刻了。一切都将归于原处,所有的东西无所隐瞒,重的飘浮,轻的沉底。该说的话尚且还衔在人中往下一厘米的地方,不知会去往何处。
她曾经跨过那道线。在跨越过那条线之后她曾经如燕子一般轻盈。可是她再也做不到了。沉甸甸的现实把梦境扯碎了。
秦棠轻轻呜咽了起来。
——
辛苦企划组了,这篇文章无需记分了qwq非常感谢!
我们将永无再见之日。
*
清晨六点的闹钟,名为《Polaris》的那名剧。午餐是大量的蔬菜、主食加蛋白质丰富的肉或海鱼。可以背出同学们到校的顺序吗?《奥赛罗》第三幕苔丝狄蒙娜的台词呢?一、二、三十。她的叉子落下,将小小的圣女果一分两半,番茄汁浇上冷米饭,饭盒都被染成软绵绵的水红色。
她的生活总是在精打细算。将有限的时间无限地细分,就像是在星光馆的公共食堂里切着食材做便当的早上。将宿舍——学校两点一线的路程卷进煎至微焦的培根、在小心翼翼维持着的人际关系外包上蛋皮淋上番茄沙司、把单调重复着的课业慢慢烘焙出时间的熏香。生活需要一点恰到好处的惊喜,让一把炒得酥脆的鱼肉松,如雪花一样落在米饭上。
但是不需要太多意外,今天吃米饭那么后天可以换成荞麦面,没尝试过的食物就不用列在菜单上了。她井井有条地掌握着生活,就像是在解排列组合谜题,所有的答案都是整齐唯一的,它们排列成一首女神的诗歌。
在另一个正常的清晨六时,影法师濑实从床上醒来,从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开始,生活就不过只是她脑海中按部就班的彩排。今天是昨天的重复,明天是今天的预演,在这一成不变的牧歌式米兰·昆德拉的理想蓝图中,就连同一个笑话都是温情逗趣的。
这个时候,距离她的彩排被打破还有十五个小时。
她打开练习室无锁的门,沿着墙壁走了一圈将所有灯挨个点亮。吊顶明亮的光线像是星星闪烁,四面都贴着平板玻璃的墙壁只照映出了影法师濑实一个人的身影。而她的倒影则在不同的镜中反射,层层叠加,恍若无数个自己。只要她一举起左手,满屋满室的影子都抬起手来。
“唉。”
在重重簇拥着她分不清真相还是假象的影子观众之间,只有她一个人在叹气。
她想她要讨厌起赏善罚恶来了,讨厌人间的好结局,讨厌团圆抒情的正面故事。不仅如此,他们都说努力是有回报的、痛苦是成功所必须的——哪来那么多回报?她宁愿别人承认有些苦难就是残忍的,那么多努力都是水漂一般无用无功的。
反正就算这么承认了、她也不会停下来歇一口气,这是她最后能付出的东西,什么都比躺着等死要好。这是赌徒心理,若是80不够,那么加码到100时总会有人回心转意的吧?
“一切都会好的。”她沉甸甸地说,然后下意识加强语气再补了一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多念念就成真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辉染响歌就坐在她旁边,听到了她念念不忘地重复着、感慨着这句说是安慰更像是预言的话。花园里十分稀罕的绿玫瑰就开在她们脚边,它们团团簇拥着彼此,花朵颜色像是浅色的树叶。
她很少用着这么笃定的口吻说话,也许越是确信无疑、就越发凸显出言语背后的犹豫,需要用一句斩钉截铁的话截断自己的退路。
响歌有点宽慰地笑着,像一颗石子落进脸上,在水塘中荡起一圈微弱的涟漪。
濑实不知道自己说出口的话对她而言是宽慰、亦或者别的什么、什么也不是?她在那里喝不加糖的原味奶茶,被封口的塑料杯中隐约露出无色的冰块与黑色的珍珠,一次性吸管在奶茶杯的底部微微晃动。花朵淡淡的馨香把空间填充得很满。至于升上二年级后愈发繁重的学业、难懂的文字和总是做不到最好的舞蹈练习,好像也变得没有那么难忍,就像奶茶杯底慢慢融化着的冰。
这应该是很美好的一天,至少应该美好得不出格。一天课程结束之后,濑实把头发盘起来扎上浴帽,整个人浸泡在学校的游泳池里,仰倒在浮沉的水中随波逐流,她的眼睛凝视着天花板的瓷砖,自己像一片偶然浮在水上的落叶。被防水袋密封起来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沾着水珠的彩铃声响得整个游泳馆都听得到。
喂?您好?是谁?晚上九点,命运的舞台即将再演。熟悉、莫名其妙,好像一个笃信别人就该听懂他说什么的自大狂。
但是她的确全部知道,这个声音她曾经熟知、这个措辞似曾相识。在那场令人心痛的惨败后,好像在嘲笑着什么的邀请。
一年前的影法师讨厌这个声音。
一年后的濑实心态仍然不明。
她隔着一层防水袋挂断了电话,然后把束发的皮筋摘下,失去了禁锢的长发沿着背脊散落下来。影法师沿着泳池扶梯慢慢地登出水面。除了想洗个热水澡外什么打算都没有了,她脑中空空的像是个被拿空了所有糖果的盒子。
*
兴许该把这件事情称为巧合,或者是不大不小的意外。影法师的室友,每天早晨总是兴致勃勃洗着塔罗牌的神崎罗绮隐藏着一个秘密。每天晚上九点,在影法师故意将脸对着墙壁闭着眼装作熟睡时,都能听见她蹑手蹑脚走出宿舍的声音,随着咔哒一声关门,宿舍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究竟去哪儿了?答案呼之欲出,但影法师依然装作不明不白的样子。
既然这是秘密就随她们好了。据说棘园香蜂不止一次被目击到夜晚消失在游泳池了,神神秘秘的校园传说愈演愈烈。那又能怎样呢?那扇神秘的大门错过了就不会再敞开第二次,不是被选中的人就找不到桃花源的小道。她拉起被子遮住大半张脸,在空无一人的寝室中一觉睡到天际泛白。
再后来那几个人出事了、躺进了医院。
再后来就是新一年的开始。
晚上,她心不在焉地把手机按灭又点亮,看着墙壁上纤细的时针与分针向着九点钟慢吞吞地重合。
神崎罗绮走路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掀起被子,距离改变她日常生活的那场选拔赛还有十分钟,这时她做出了一个很久以来,都不确定是好还是坏的选择——影法师濑实远远跟在她身后,向着本应闭馆的游泳池走去。
她没有在夜晚出过门,漆黑一片的环境与白天似是而非,安静得吓人。
二度推开游泳馆的大门仅仅是她离开的数小时之后。神崎罗绮的脚步声仿佛还回荡在空廖的走廊之间,映入紧随其后跟来的影法师眼中的,却只有一成不变的泳池——和突兀地立在泳池中央,倒映在她眼中的玻璃电梯井。
学校新安了电梯吗?她甩开制服皮鞋下水,冰冷的水面一直浸没过她的学生制服、蝴蝶结和脖颈。
在这种地方?通往哪里?她敲下了按钮,电梯大门发出叮的一声向她敞开。
这就是大家的秘密吗?影法师向着电梯井的尽头看去,井底漆黑而又幽深,仿佛被一片星空盖住了。并没有电梯来迎接她。
——我可以分享这个秘密吗?
向前一步、两步,渐渐失去了踩着坚实地面的触感。然后少女向着尽头落下,落到比最高远的回忆之鸟更加令人难以触及的地方。
潮水般的窒息感一拥而上包围了她,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置身于星光灿烂的海洋中间。水母、发光鱼,还有微小的浮游生物自耳边划过,浸水的长发仿佛海藻般纠结地漂浮。她闭上双眼,为了不将这一幕用视觉而是用心记下,无论再过多少遍影法师都会记得——
在北极星海洋的尽头,伫立着闪耀的命运之舞台。
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传来阵阵掌声,舞台灯光不约而同地向着中心攒聚,位于光圈正中央的是一枚金色纽扣。影法师拾起扣子来,洋红色的披肩就披戴在她身上。因此她像每一个舞台少女所做的那样堂堂正正地握住了武器,满地垂坠的帷幕在她面前层层揭开,仿佛黎明到来般的光线洒满整个舞台。
“太阳啊,燃烧殆尽吧;月亮啊,坠落天际吧。”
抬起手来,仿佛试图要将那光芒抓在指间,照向她的所有灯光因此而同时熄灭。
“让黑夜得以延续、影子行走在人世。夜晚的乐章永无休止。”
她向着藏身于黑暗之中的那道身影抬起刀刃。下一秒,聚光灯不约而同地偏移了位置,将少女的身影点亮。
“99期生,影法师濑实。”她说,对着自己的室友,手握投枪的舞台少女笑着,那是笑吗?平日中从容有余的笑容,不知何时就再也笑不起来了。
野心家的剧目在夜晚九时开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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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影法师有点探究地挑眉,看向摊开来平放在神崎罗绮床铺上的那本精装薄书。彼时对方正翻着下一页,手指夹在薄薄一层书页之间,空余出来的手臂托着下巴瞧向她,“你想看看吗?”
投枪是沿着灯光的方向飞来的,它沐浴在耀眼的银月色泽中,好像它就是那灯光一样。舞台的布景在暗处发出嗡嗡的呻吟,机械齿轮带动装置运转在平狭的箱庭之内。
影法师茫然地、下意识地伸手一挡,投枪擦着她头发和披风掠过,最终以毫厘之差钉在墙壁上。是喔,神崎罗绮再也不会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展开惊吓了,她的脚下升起层层阶梯,将握枪的红色身影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
那是一个王国和一个政治家的讽刺剧。
有一位大臣才华横溢,胸襟广阔,对待群众像是宠爱孩子一般友善。
被人民爱戴着的他,那份才能、仁爱也被年迈的国王认可了。
少女在歌唱,舞蹈,难以接近。只有凌厉的武器向着自己的方向落下。影法师挥刀挡下,用木头立板接住,必要时甚至不顾形象地滚倒在地,她左支右拙地防守着,任由神崎罗绮在舞台中央,如同独角戏一般继续着表演。
国王死去之前,将王位留给了那个大臣,这也正是众望所归。
但是,登上王位的大臣——
成为了名为暴君的魔鬼。
“新国王的暴政与脱离实际的命令被人们憎恨着,原来他那谦和文雅的外表,只是为了篡位的必要掩饰而已。”
“这是名为「野心」的revue。舞台少女歌唱、舞蹈、抢夺的命运之处。”她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影法师,从她眼瞳中的倒影看来,不知何时自己的表情已然消失殆尽了。
“暴露隐藏的野心!抒发真实的愿望!若是没有这个觉悟的话——”
“我就不能与那个人(她)站在一起了!”
自己回答了她什么?仅仅是脱口而出的话语,没有任何意义。
在麻木的视野中,只有少女的身影愈发高远,似乎自天际降下了华丽的王座。她一跃而上,任由在空中滑翔着的道具带着自己向影法师冲来。
最后,新国王被憎恨他的人民推翻了。这就是篡位者悲惨的结局。你有什么感想吗?
“我讨厌这个故事。”影法师濑实说。
别开玩笑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喊了出来,还是说这也是自己的错觉呢?不过,声音的确在传递着,一级一级的螺旋台阶如同仙境阁楼般在她向前奔跑的道路上冉冉升高,影法师匆匆地踩过台阶,那看似微不足道的努力,的确是向着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王座前进着。
不再思考体面的问题,险些被绊倒只要重新再爬起来,将那傲慢和那俯视的神情不留情面地破坏掉、破坏掉、破坏掉。赢得比赛的渴望吗?需要剖白的野心吗?那种东西——
“我也有啊!”
影法师登上了穹顶的王座,红色的披风与裙摆高高扬起,长发肆意披散在身后,她仍然带着那似笑非笑的僵硬神情,只有背光的眼睛明亮得刺眼,就像是完全盛放开来的恶意之花。
她挥出刀,二人的武器短兵相接碰撞出耀眼火华,高高筑起的王座仿佛可以摘到悬挂的星星。在这狭小难以腾转的空间内,手持着短刀的她终于找到了机会。
“人们把他的失败归结于篡位的虚伪,他们常常粗暴地以此评价另一个人的功和过。”她说,“实际上,他的所有失败都只是源于无能。”
影法师合上了书。
金属纽扣与刀刃发出碰撞的一声脆响,旋即飞出了这座孤悬舞台之上的岛屿,隐没在黑暗之中不见踪影。
披风外套如同凋败的花朵一般,漂落在地上。
仿佛这正是剧目终结的讯号一般,厚重的深红色幕布从两边垂下,如同流体般覆盖了舞台。布料在玻璃泡般的空间中穿行,影法师找到了地板上凸显在外的T字记号。
于是她上前一步将长靴踩在那个标记之上,她的背后就是王座,面前是没有尽头的白色阶梯,仿佛一直通向闪耀之海的尽头。
“position zero。”
“你的野心是与她平等地站在首席上吗?”
影法师对着已经降下的那道割裂了胜利者与输家的深色帷幕说,对着空无一人的静寂的观众席说。
“我的野心则是将某个人「取而代之」……”
接着,她露出了这个晚上以来最生动的笑容,近乎神采飞扬般地说:“这是开玩笑的啦!”
秦棠今天26岁,在人与人之间挣扎着向地铁门走去,背后的人推着她,而在她的对面一群人也同样在奋力前行,两股力压着她,使她不能退也不能进。她紧紧掐着自己的包,扭动着身躯想要从这庞大的桎梏中冲出去,但警示灯开始叮叮作响,车门彻底关闭时有人发出一声被挤压的声音。
秦棠被人织就的网笼着,突然想起从前的自己。26岁的秦棠想着16岁的秦棠,只觉得模糊得像一片影子一样。但16岁的秦棠遥遥想着26岁的秦棠,也一定只觉得模糊得像片雾。但总有一点是相似的:在高峰期时被人群淹没、带走。
秦棠并没有什么情绪,她已经学会疲倦地习惯这些了。毕竟她总是淹没在人群之中的,也总是被人群裹挟走的。秦棠瞧着身前人衣服上的纽扣发呆。列车隆隆开往下一站,带上了一个错过目的地的年轻人。
在下一站她终于挤了下来。她同样熟悉这个站点,另一个方向的列车并不会在对面等待她。秦棠按着标识踩上扶手电梯。地铁的灯有些坏了,站里比平日都要暗些。但她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害怕,她垂着脸盯着手机,贴心的社交软件被点开后就为她献上今天第一份的生日祝福。祝福界面关闭后的消息栏里全部都是群聊与公众号,她借这一个小盒子在角落里窥探着世界,吊着自己忘记疲惫,继续往前走去。
但这条电梯是不是有点太长了?她猛地惊醒,手机屏幕在黯淡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刺眼。电梯终于要到终点,她赶忙上前几步,踏上稳定的地面。
光彻底没了。
秦棠就像那个被地铁门挤到的人,发出了短促的尖叫。身边全是看不到边界的黑暗,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眼睛,可她还分明看得到自己的手。她下一步想要拿起手机照明:没有手机了。
能发光的、还剩一半电量的现代科技产物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发着荧光的纸片,秦棠又尖叫了一声,把它丢了出去。纸片却施施然立在了她脸前不远处,像介绍自己一样浮现了文字。
秦棠仿佛抓住了一丝希望,她凑过去,死死盯着那些文字,但那些文字并不希望她拥有希望,一点一点地使她的身体发冷。甚至还替她流下了泪水。
那暗红色的粘稠液体顺着纸面流下,落在地上,发出嘲笑一般的轻响。秦棠毛骨悚然,她的手微微颤抖,全身发冷。
这不可能是真的,怎么可能是真的呢?这是恶作剧,是噩梦,但决计不可能是现实,现实怎么可能出现这样荒诞的故事?她毫无底气地试图说服自己,白茫茫纸张与她对视,像是黑色的恶魔睁开的眼睛,秦棠被恐惧驱使,她开始奔跑。苍白的纸片跟着她。
她哭得涕泪横流,手脚并用,一心想要从这片黑暗中逃离出去,胸腔在剧烈运动下开始逐渐疼痛,冰冷的身子变得发烫起来,她跑在虚无中,知道自己无从脱出。她想着那些文字,惊恐在她的脊椎上盘旋,她感到她的人生与生命都在离她而去,但另一种情绪顺着发丝进入她的脑中。
不可以!她冲着这个微妙的情绪大喊。为了从这不该产生的情绪中逃离出去,她重新开始了狂奔。奔跑使她气喘吁吁而又绝望不已,但她哪里敢停下呢?终于,她腿一软,一头栽进了黑暗里去。
秦棠很喜欢吃生日蛋糕,写着名字的巧克力块与罐头黄桃是她的最爱。除了这两个东西之外她最喜欢的东西是奶油,棉棉软软,缠着舌头,落入腹内造就甜腻的满足感。因此她每次都会好好吃完,一点不剩。直到在学校给别人过生日的时候,她才第一次闻到了奶油氧化的气味,那是高三毕业前的一次大家合谋放纵自己的狂欢,欢笑声中抹在皮肤上、头发上和衣服上的奶油已经不再是庆典的象征,它成为了新的烦恼。颜色不再具有意义,但它们停留过的地方依旧黏腻,在空气中迅速地开始腐败,秦棠被那些气味裹在里面,熏的要呕吐。但她的同学手上沾满着那些,笑嘻嘻地继续凑近她。
热情与喜欢一并消退,她开始企图从这个痛苦的狂欢节目中逃走,那天的晚自习后,秦棠反复地冲下六楼,又冲上六楼,笑声和疯狂在她身后追着她。最后她在教学楼顶层的楼梯间躲着,听着脚步声轰隆隆地踏过去,放过了她,并不执着于寻找到她。秦棠坐在台阶上与黑暗里,心跳如擂鼓,晚修前为了生日会才洗完澡的身子疯狂出汗。她在那一瞬间觉得很累。
秦棠在油腻腻的空气中艰难地呼吸,慢慢地数着楼下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直到笑声消散了,她缓缓地下楼走回教室。教室内空无一人,灯被早早地灭了,谁也想不起来秦棠没有回来。
她坐在讲台上,一个人望着一排排的桌子们。秦棠想象着自己喜欢的男生还在隔壁教室,收拾完东西恰好走过外面的走廊,这样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有一场不为旁人所知的交谈。他也许会问秦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秦棠说不定还有机会掂着一点奶油,借着打闹去摸他的肌肤或者头发,使这些粘腻的东西再次有一些甜美的回味。但是全部的人都已经走掉,秦棠的想象直至毕业都只是想象。
秦棠将这些东西记在日记里。后来她再翻看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感觉,像喝着一碗冷汤里的残渣似的。学生时代于她来说已经太遥远了。她被裹挟着,规矩的往前走去:上学、工作。如果她能对相亲顺从一些,大概就能完美些。她明白自己不能像梦境一样拥有春天,她太过于平庸了,再甜蜜的梦境也是梦境,即使全被她暗藏着骄傲地细细记载在日记本上,她能品味的自己的青春也就那一点东西。
因此,当她终于掉了眼泪时,她说:“我有过,我也有喜欢的人。”这些话粘着她重重的鼻音,听上去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我知道你在日记里写的东西,可那算什么?!”她的妈妈已经不再顾及什么,她把嘲弄掺进话中,当作愤怒的发泄方式,“你自己说,那算什么?”
那算什么?秦棠也不知道。她明白,太过于明白。她一直以来反复品味的事情也就那几件,剩下的大多数则都是她自己靠着那几件事情发酵出来的情绪。她不愿面对这样的事实——如果低头承认了,那么这些年来她的悸动、幻想和固执都要变成没有意义的东西。可明明她是依靠这些组成的。
秦棠近乎悲哀地想着。她只是想要一个梦境,可谁会给她这个梦境呢?
在黑暗中,她坠入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