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工作害了我!是工作害了我!!
之后再看吧,还要再修再加内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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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一日
19:15p.m.
火光、爆炸、硝烟。
今夜的瑟伯林明亮如晨。
巴尔托将子弹上膛、枪口对准街道尽头、侧身隐蔽。
锡尔抱怨了一声——他背靠着保镖在看手机,险些失去平衡——直到吉普驶过街口,巴尔托才薅了危机意识不足的雇主一把:“你在看什么?”
“观众希望我们去仪仗广场。”锡尔点点屏幕:三个投票选项中有一个正迅速攀升,把其它选项都遥遥甩在身后,“那里往年有发生什么吗?我找到了些过去的杀戮日片段,但拍得都不怎么样。我这次可得好好记下来。”
巴尔托被逗笑了。但他很快想起自己正被笑话差使得团团转:“今年不是往年,老板。”
他成功让锡尔也摆出了一张臭脸。是的——他们都想起了那个戴防毒面具的男人——被镜头选为主角的人会变成疯子。
“你说得对,”锡尔皱起鼻子,“我们得机灵点儿……早知道前两年我就不在俱乐部过了。坐在房间里打一通宵牌、什么都看不见。”
“你没亲历过杀戮日?”
“也不算吧,我来美国三年了,对,遇到你那会儿我刚来……只是俱乐部会在二十号把我们接到安全点。我操,连个窗都没有,还全是钢板,没信号,待的我无聊死了。”
不知死活的幸运儿。巴尔托掰过他的脸、逼视他,“您确定要去直播,老板?观众不在乎您是死是活。”
“您确定要去——巴尔托,你知道自己不高兴了会变礼貌吗?您?”
锡尔扬装模作样地学他。在保镖来得及发作前,他响亮地啵了他一口,“你、我、资本在乎就行。走吧,保镖。”
他发动摩托,坐在后座的巴尔托替他搜索仪仗广场的现况——不容乐观——有群傻缺在那儿开了直播要搞罪行审判,抓了一堆头套塑料袋、双手被反绑的“待审蒙面党”。
那些人没武器也没防具,在烟雾缭绕的广场不住咳嗽。
他看了会儿:很无聊。八流烂片。主持人抓住一个女人,唱rap似的宣布她的罪行。白日行淫啦、与邻人通奸啦、吃了邻居家的狗啦、不信耶稣啦,女人尖叫说我不是我没有救救我救救我你们认错人——被主持人又加了一条说谎成性。然后——观众投票!有罪!私刑!死刑!
这疯子的观众只会跟被电坏脑子的猴子一样不停刷屏。锡尔·艾利克森不是个好东西,但没疯到能加入他们。而考虑到收看人数正在增加,刺激感会通货膨胀,偷拍很快就不够让观众买锡尔的账了……他得提前想好怎么带他离开,可是路障和神经病正随机刷新在整个瑟伯林。
锡尔·艾利克森真会找麻烦。
保镖不满地敲了敲雇主的头盔,这动作像是拉了手刹,后者开始减速“瑟伯林——路况——好他妈烂——!”
刹车。
骑手气呼呼地掀起面罩:“巴尔托,看那家伙!”
“那家伙”是辆SUV,它把自己卡在狭窄的单行道,前轮和一辆翻倒的轮椅卡在一起、进退不得。一个女人站在车边抱紧小孩,她一只手拿着枪,但保险没拉开,另一只手以别扭的姿势在捂着小孩的耳朵。这没用,巴尔托想,他不可能听不见,她该把他放下来、打开保险、把枪口塞进那个喷粪的肛门里……然后她就不用捂她小孩的耳朵了,他也不会被驾驶座那个红脖子秃头吵得——
“碰!”车门被大力甩上,秃头下车了,他狠狠推了女人,叫她差点被轮椅绊倒,“操!操!那么大的轮椅我躲开个屁?你他妈怎么不早提醒我!!看到了再说有屁用?!”
“操……”锡尔难以置信地复述,“巴尔托,我们遇见傻逼了!!”
巴尔托跨下车。
“你要干嘛?我就抱怨一句,我们从边上也能过。”
巴尔托给枪上膛。
“哎、哎等等,傻逼也有活下去的权利啊!”锡尔摘下头盔喊。
巴尔托站在秃头身后,看看他、看看她。他放下枪,问:“请问你们需要帮助吗?”
“操他妈别管闲……”秃头的怒气在转身时突然被压制了。他瞟了巴尔托一眼又一眼——突然转回身朝女人挥拳——到这时,他还在责骂她让他丢人。
好吧,这次的傻逼是在自己找死。锡尔咋舌,移开视线。
巴尔托的皮革手套包住了那只拳头,把它拧得嘎吱作响。
他冰冷的枪口抵在那个头发稀疏的、油光发亮的额头:“您不需要帮助吗?”
于是秃头突然变得文质彬彬。
他把双手举高,放在脸颊两侧:“我、呃、我们的车陷在坑里了……”
他右手的无名指戴着婚戒,就和女人左手戴着的一样。
——撞击声。两次。
锡尔骂骂咧咧揉着额头回来。警报和双闪灯交相辉映,照得秃顶男活像被扒了脸皮的狒狒。锡尔瞪了他一眼:“看什么?摩托又不用脚踩倒车!”
而巴尔托在为狒狒指路:“向北开。也许您找不着北?很简单。下个路口顺这条路原本的方向、别再逆行。”
他和那对母子没有任何眼神接触,只在他们离开时看了一眼后车窗。
那个孩子趴在那儿,对他笑。
巴尔托移开眼睛、戴上头盔:“走吧,老板。”
{TBC}
武田阳葵,十五岁,中三,正和大她三岁的姐姐武田一华坐在沿街咖啡厅二层,一起等待三十分钟后的电影开场。
这无疑是街上视野最好的一间店,无论阳光明媚还是细雨缠绵都能透过大幅玻璃窗将昭和风味街景尽收眼底,十分适合消磨时间。美中不足是店长热衷于推陈出新,总在咖啡里加入形形色色的奇怪香料。
但武田一华之所以此刻神情微妙,并不是因为咖啡不合口味。至少不完全是。就像独自看电影的人买票时会有的默契一样,她和武田阳葵中间空开了一个座位,尽量装作不认识她。但“旁边的人的声音”这种东西不能像电视节目一样关上不听,武田阳葵那前倾的、耸起肩膀的坐姿也实在很难让人不注意。
阳葵暂时无暇理会她的纠结。
离得这么远,其实谁也听不清那三人在交谈些什么。但少女专注地看着窗外,双手食指抵在镜框两侧努力把它固定在鼻梁上,像读唇语般念念有词:“所、以、说,这是不行的啊!你完全不能让这位小姐绽放魅力!A桑,你就听我的吧……快,把相机拿来!”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吧……”武田一华循着她的视线看向街道对面。在某块十分具古典风味的手绘招牌下方站着一男二女。其中穿着土气的男子手持单反相机,将一位身着和服的少女拦在身后。而另一名脖子上挂着相机、有着绿色挑染的双马尾洋服女性正单手叉腰和他们交涉。她个头娇小,气势却非常足,一只手不停点着男性的胸膛,让他连连后退到差点绊倒。
这幅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一华冷笑出声:“哈,那男人劈腿了吧。”
“但她们两个之间很友好啊?她在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点头呢!”阳葵持有不同意见,“一华姐,而且我从一开始就看着了。那个双马尾的姐姐在拍橱窗照片,另外两个人则是在拍摄和服的展示照片之类,男的一直在让穿和服的女孩子换姿势,完全没让她休息。”
“啊,这样啊。”武田一华立即接受了:美人救美人,表面上是飒爽甜妹的王子系x传统淑女型大和抚子。飒爽甜妹仗义执言、让大和抚子得以休息片刻,但是作为代价,她自己则被要求成为街拍对象......她向阳葵靠近一点,将自己的猜测说给她,“所以、是这样的展开?”
“哔哔哔,非也,非也。”阳葵抬起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巨大的叉,“我看到她,”少女向着双马尾虚虚一点,又将指尖划向男性的方向,“在他背后给他的模特拍了照片、还拿给他看。”
“呼哇、同行竞业?是因为这个吵起来了?”武田一华也好奇了起来,坐回阳葵身边。
“他们说了几句才开始不对付的。模特好像更喜欢她、所以那男的把她推开了!我也觉得她拍的照片一定比他好,我好想看......”
阳葵托住下巴叹了口气,镜片后的眼珠溜向武田一华,双手合十:“一华姐——”
“......武田阳葵,不要凑这种热闹。”
“拜托嘛、我就去看看,她好漂亮诶,我想合照......啊......啊!壁咚!太帅了!”武田阳葵突然拍着桌子起立,飞快打开手机照相——女摄影师勒着男性的衣领、把他掼到了墙上。
气势汹汹。
“一华姐,我去劝架!”阳葵飞一般地跳下楼梯,武田一华迟一步起身,听见楼下传来短促的尖叫和妹妹仓促的道歉声。听起来是撞翻了什么东西,应该暂时走不了。
也好。一华松了口气,端起没喝完的咖啡再次看向街对面。男人愤愤不平地拉着模特走了,女摄影师没理他。她正将凌乱的发辫拆了重编。大概阳葵刚才的动作实在太大,她微微抬起头看了过来,笑意盈盈地......wink了?等一下,是wink吗?诶、比心?啊好漂亮、美得好张扬!
武田一华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热,她把手背贴到脸上,小幅度地向对方回以挥手。
她现在能确信阳葵说得没错了——
她一定比那个男性摄影师更能拍出模特的魅力。
夏日夜,半山坡,花园别墅区,第三栋独栋洋房,二层露台。
时针指向七时,萤虫聚集在高高的路灯旁,好奇地打量着缩在露台上的少女。在知了的鸣叫声中,她正扒着窗台寻找另一种声音。
微风拂过她身边,轻柔地将音符从隔壁房间的窗缝送到她耳边。
“第二乐章的开头……没问题,一华姐刚开始练习,时间充足,可以实施计划一。”武田阳葵按住扑通直跳的心口,轻声对着耳机汇报。另一个刻意压着嗓子的声音立刻回复:“收到收到,爷爷他已经在打鼾了,友奈我正突破第一道防线。”
阳葵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里关上窗。她经过搁在桌旁的大提琴,又犹豫着把它背到身上。迈出房间时,她脱掉拖鞋踮起脚。
室内窗帘已严实地拉起,只有同在二层的武田一华的门缝中漏出一丝白昼。杵在昏暗中的家具像威严的卫兵,无言地看着它们的小主人如何瞒天过海。
一,二,三,四,五……下数第六阶的木头老化得厉害,踩上去会“嘎吱”一声响,如果有谁踩上去,阳葵一早就能知道。她抓握住楼梯扶手,轻盈地越过它跳到下一阶。
完美的落地!武田家的玄关近在咫尺!
阳葵反手把矿工帽扣在头上准备奔跑,就在这时——
灯光“啪!”地亮起。手握指挥棒的武田一华站在二层的电灯开关边,气势汹汹:“好哇,武 田 阳 葵!你这是要去哪?”
(呜哇,糟了)
“散步……?”阳葵避开武田一华的视线,重心从左腿移到右腿,又从右腿移到左腿。
武田一华的拖鞋底是木制,每一步都在地板“哚!”地一声。
笃
“散步要戴着矿工帽?”
笃
“散步要背着大提琴?”
笃
“可别告诉我是要去哪里的绿地练琴。你受不了蚊子。”
“嘎吱——”
武田一华踩在那阶有问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武田阳葵,你又要去找什么音乐幽灵了对吧?”
“啊……”武田阳葵张嘴闭嘴,哑口无言!
武田一华把不省心的妹妹拎上楼,后者急急辩驳:“可我真的遇到了!一华姐,那可是喜欢听大提琴的幽灵哦,不是小提琴也不是吉他,是大提琴!而且,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去,萨克斯的友奈会和我一起,还有一个班会去山上开试胆会,我们和他们一起走!”
“和不熟的活人一起走,难道不是更可怕吗?”
“所以我还带了这个!”武田阳葵把脑袋敲得哐哐响:“如果有谁吓唬我,我就用上面的探照灯照他!啊对了,二班的老师也会一起去哦,他们和大山寺的主持约好了住在那里,我到时候和友奈一起也住过去就好——难得爸妈下周才回家,我想去嘛!帮我瞒一下嘛一华姐——”
友奈在耳机的另一边瞠目结舌:“小阳葵……你好狗腿……”
武田一华好像被说动了,但最终还是抓住妹妹的手把她推回房间里:“不 行,早点睡吧!”
“欸不要啦,我都和朋友约好了……一华姐是暴君!反对暴政!”
——反对失败,武田一华反锁了房间门。
“小阳葵你还能出门吗?不然下次再约吧……”友奈在鼾声中担忧地说。
而武田阳葵迅速地扎起马尾,从桌底抽出一双软底鞋。
“友奈,你知道从我房间到外面有两种方法吗?”
她换上这双不磨脚的鞋。
“第一种,下楼,玄关,从正门出去。”
她再次打开窗,夜色明净。武田一华仍在伴随乐曲练习。
“第二种,从露台翻到放空调外机的外阳台……”
她踩住镂空的雕花栏杆,灵巧地翻出去。
“再从那里去到一楼檐口,找到一层卧室的窗户位置。”
围墙外遛狗的孩子睁大眼睛,阳葵赶快把食指比在嘴唇前“嘘——”
——攀爬,轻盈一跃。
柔软的薄荷色裙摆半浮空中,在它内侧是缝着荷叶边的南瓜裤腿。
——平稳落地。
武田阳葵轻呼出一口气,拍掉掌心的灰尘跑了出去。已归家的鸟雀从枝叶间窥视着这个离家者,吠叫不停的博美犬被她摸乱新做的造型。
她拨通联系人“武田一华”电话:“一华姐!记得帮我和爸妈打掩护!”
武田阳葵大冒险——开始了!
是主线正剧!但顺序没有在连着看
已修正内容,有请计分和观看
字数: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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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07 22:40
305B
温度24度
“肯定金的银的都要啊!”周一盘腿坐在床上揉着发酸的胳膊,“三把斧头一起上,你一柄我一柄还、哎不对我可以拿两把,李逵好像就是俩...肯定能把农神砍得落花流水!刚那会儿就只找着个板凳不顶事儿!哎、鸟哥,你呢?你怎么说?”
一足鸟没搭腔,于是周一探头往浴室望。后者也已将自己收拾干净,似乎正对着镜子擦头发。
今天回来时对方不言不语、只是频频低头看衣服上的血污,叫周一多少有些不安心,但人气主播MondAy是多聪明的小伙儿啊,才不会明知故问“你没事吧是不是异食癖又发作了”——他直接把一足鸟的外套扒了往浴室里一丢,又表演了个一秒入浴,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晚上发生了太多事,又是和顶天立地的巨人搏斗(单方面)、又是在裁判所拍桌子勒脖子地阻拦同伴斗殴并出庭作证,他像刚参加完极限运动似的满身青紫,浴袍一掀也有瘀伤。他自己倒不怎么介意这些(反正也不疼),相反因做成了两桩大事神清气爽,但一足鸟瞥见了立刻眉毛皱得死紧,所以还是快点消掉得好。
可即使洗刷干净、处理完伤口,他的好搭子今天安静得要命。
一足鸟不提自己实属正常,他在游戏外也这样。但无论是在连线游戏还是干碎农神时,他总会来望周一有没有事,像这样从庭审回来一句都没不问,这就不对劲了。
——那么,在一足鸟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2024.04.07 22:22
一足鸟洗去灿若星河的毒药。拂过银河水的手掌并未截留美丽的星空。清水洗过后留下的只有艳红的肌肉和焦黑的皮肤边缘。疼痛感几近于无,大约一觉醒来就不再会有这些像素噪点。但一足鸟还记得手掌被贯穿时的知觉,无法对它置之不理。他一遍遍用冷水冲洗它,就像在现实世界中处理化学灼伤。
……但也有人一直处于肢体欠损的状态中。无口,无舌,无声。
一足鸟望向镜子。
与他贫瘠的游戏常识不相吻合的是,这个局域网游戏中的世界几近真实。镜面映射出的一切都是实时的(尽管不一定忠实),如果处于潮湿又高热的环境中,水汽一样会模糊镜面。
并不清晰的镜中人与他相互注视着,像一道幽灵,它同他一样疲惫又冷淡,不会像55555那样讨喜地鼓励说,“你今天做得漂亮”、“你几乎付出了生命、你是个高尚的人”,而这沉默正合他心意。
“勇气”称号带来的效果持续了一整晚。它先是帮助他在外神的肠腹中攀爬,冒着被胃液溶解的风险、克服将神食用的欲望,如希腊神话中的英雄般完成弑神壮举。又帮助他在异常之物遍地的法庭中与非人的审判者们对峙,让他得以冷静地协助其他人、从荒诞的厉法中救出并不熟识的同伴。
英雄之举!毫无疑问。
【……可我不想做 这种 英雄】
说不清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一足鸟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当被激发的肾上腺素消耗殆尽、总算从英雄做回凡人,比起失落,他更多是感到脚踏实地的安心。
窃窃私语着的念头越扎越深,一遍遍在他心中回响,像株渴望阳光的植物。
我不想逞英雄。
我不想做那个所有人站在原地时上前一步的人。
我不想做那个所有人后退时站在原地的人。
——我不想做会被记载传唱的英雄。
如果有人因此无法得救?不,这根本不是有价值的砝码。
一足鸟清楚自己非要躬行善举的人,不会把救护他人的责任揽在自身。哪怕在“勇者成名录”中积极地交涉、积极地挥舞武器,在那以外也积极地解锁迷雾地图,甚至带着剧毒潜入了食人之神腹中……但那并不是因为想“帮助谁“。他只是在想——
【快让这一切结束吧】
所有的、所有的。
如果自然所要得到祭品,他可以给出自己身上不影响生存的部分。如果有冒险精神的人需要援助,他可以为对方奉上提高生还率的物资。如果谁的形态影响他的思维,他可以试图帮助对方摆脱。
英雄脱胎于凡人。
Jimbeam会为救助朋友在所长转让申请书签下自己的名字,哪怕已看清前方无路;昇会为不知回报几何的险境剜出自己的心脏;白和周一冲入能溶解人的雨幕;瑞士花生舍弃自己的手臂保护了其他人。
……而一足鸟。
他会为即将崩溃的琳娜呼唤柯蒂——但不会拉住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将自己置于险地;
会为分开送的遗体寻找埋骨地——但不会从此看顾弱小者以免她丢掉第三条性命;
支持和默许身手敏捷的周一去帮助更多人——但不会为提升集体胜率自己也去冒险;
他不排斥成为一个无责的辩护者——可辩护律师这一具责任的职责,他从未想担当。
他期待“游戏结束”,却又忧怯要为此支付无法清偿的代价。
他所为非是英雄之举,只是凡人援手。
恐惧逼着他奔跑,却又使他斤斤计较,未知在他耳畔呓语,他因而瞻前顾后。
……不过,即使处于这种境地,即使自认是凡人,一足鸟也认可总有些事不是为【结束】而是为【保有未来】做。
自身的,他人的未来。
一足鸟用指尖摩挲镜面,冷水在潮气覆盖的镜中融为文字。他以这种方式向某个不在此处的人书写,就像对方常做的那样。
——你称我们为英雄。
——你如何理解英雄?
镜子当然不会自动拼出文字回应。就像人们被呼唤时并不一定会破窗而入。
可一足鸟还是继续写。
——琳娜是一段程序。
——你能帮助她,你是她的同类。
——你们是处于局域网中的智能生命。
他前倾身体从左到右写满镜子,又将手指下移去书写另一行。浅红的字句落到镜中,又被凝滞的水珠抹去,像是被撤回的字符。
——如果我们通关离去,你们会去向何方?
——如果一开始的爆炸已真实发生,你们是否将和这里一起消失?
——你说过,我们是高级的信息载体。
——那么、如果、
想书写的位置有水流淌下,不再能留下痕迹。
一足鸟没有再哈一口气继续写。他收回手,镜子里的世界变得更清晰了些,叫他得以看清自己现在的神情——没什么特别的,没在笑,也没有哭。硬要说的话眼睛睁得比平时大点儿——他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右眼眼角,压着睫毛根本向左滑动,而后径直向上。他制服了下睫毛,将指腹竖在眼前往内压,可眼球刚接触到温热的指腹,上睫毛就指挥眼皮合拢驱逐异物了。
他又试了两次,还是这样。
他开始在滴落的水珠中拼写那个名字。
C_
Cu_
Curtie
一足鸟在镜子前站了大约有十分钟,耐心地听着水声冲刷砖石,直到它被周一的喊声盖过。
镜子上的水迹未作回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自由的武器商人。”一足鸟轻声说着,在镜面画了个笑脸。
2024.04.07 22:42
——在镜子上书写过的都已被水痕抹去。
手上的血水已经不再往外渗了,但看起来“很疼”。一足鸟戴上防割手套,慢慢用吹风机将头发烘干。当然,为了发质考虑,发尾还是得用毛巾擦。有些事还未想出结论,也许放片刻再思考更好。
周一没等到回答,蹦下床三两步跑到浴室边:“……而且金银做的斧头还很值钱!我可以年节多奉河神香感谢他老人家,然后把斧头融了分给需要的人嘛。你呢鸟哥?你肯定也不会说谎,也能拿三把斧头对吧?”
一足鸟调小吹风机的档位,他的喉咙还在因过量的糖分不适,音量很小:“恐怕我会把金斧头和银斧头丢回河里。”
“这是为什么?”周一探出半个脑袋,把脸颊搁在门边贴着,问。
“因为那不是我的东西,”一足鸟回答。头发半干不干,他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周一,补充,“但我会要祂把铁斧磨厉。”
“这又是为什么?”周一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臂,肩膀靠着门口。好像给不出他满意的答案就不让走了似的。
“因为那是我的东西。”一足鸟说。
我的东西。我所持有的,我所期望的,我所依赖的。
……依赖?期望?
沉在溪流的尸体松开手,涂着红色甲油的手从墙内伸出。
一足鸟浮上水面,少女在棺中安睡。
一足鸟撞入墙内,蜷缩在角落的金发女郎抬头微笑。
【如果她是有成长能力的AI】——她向他递出的不是签字笔,而是胶带。
【她会继续生长,拥有未来】——他叮嘱她遇到危险躲起来,她逃离了坍塌的会议室。
【她还活着,她是 活着 的】——她从致命的画作前拉开他,死死地遮住他的视线。
智能生命?谜象?人?动物?植物?语言相同?这些分型……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She is alive.
一足鸟关掉吹风机看向周一。
他的朋友是个经典英雄式的人物,会不计得失地帮助任何人、有勇敢的品格和成为“英雄”的潜质,看重亲友甚过外物——他们患难与共,对对方的品格和行事准则心知肚明。
他哑着嗓子问:“周一,如果有人因你的请求帮了另一个人,你会用自己所有的几成感谢他?”
“当然百分之百咯,我自己的诉求有人肯帮我做,肯定要百分百感谢啦?”周一理所当然地说。
“什么样的百分之百?”一足鸟又问。
“诚意啦、诚意。你看,愿意帮我的人,对我好的人,我就不应该辜负他们,应该全力以赴去回报……不应该是这样吗?”
不,就应该是这样。
【理】就该是这样简单得让人惊叹,明澈得无从质疑的东西。
“有人救我一命,我希望他们都能活下来。”一足鸟看着镜子,“我们也会尽力活下去。”
“没问题的啦,我们设定就是勇者和英雄嘛。你选法师的话,我做战士就好了。”周一和他并肩而立,用双手将嘴角向上拉,“来吧!微笑面对生活。”
一足鸟模仿着周一。
就好像……拥有人形的柯蒂模仿着他面前的玩家们,尝试用人类所能做到的方式与人交谈——即使他在这片数据空间中无所不能。
你呼唤他,他响应。你解开他的眼罩,他默许。你捉住他的手,他任你引领。但这可不是什么有约束力的上下级关系。只是他【选择】更靠近人类
2024.04.07 19:42
法则所
前往法则所之时,在一足鸟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段关于幼小的ai的,无声无痕的交谈而已。
将琳娜和U盘托付给柯蒂不到一日,一足鸟已经开始烦恼它的保存问题——他完全没怀疑过“柯蒂无法帮被错误数据侵蚀的琳娜修正代码“——如果他们现在是处于意识的局域网或二维与三维的夹缝之中,之后要怎么把琳娜带离这个已经不安全的地方?柯蒂又能去哪?
他始终没忘记宣告游戏开始的那次爆炸——柯蒂未能感知它。
他有心找到少年模样的人工智能以梳理那些影影绰绰的想法,但与农神的斗争让他疲累不堪(先不提如何攀爬曲折的肠道有多费力,过量的糖分让他快被黏住嗓子),又兼想为昇等人的脱罪出一份力(既然已经获得了自然所的工牌,不使用它将是可耻的),没法思考太多其它问题。比如”如果柯蒂也有核心代码,需要多少储存容量“。
当和柯蒂在法则所的庭前相遇,他的精神只容许他以口型和气音发声。
“Lynna?”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交谈,一足鸟未做寒暄。
眼睛如同羊羔的人工智能不在乎这些。他将手指架在空气中,横平竖直地比划:“24”
一足鸟的视线追着他的指尖,追问: “Day?Hour?Min?”
“Hour”柯蒂眨眨眼,依旧用书写回应。
这比对口型舒服多了。一足鸟莫名感到雀跃。他环顾四周,有的人正围着抽屉看,有的人在地上爬,有的人在摸0069……总之没人在注意这两个默默无声的家伙。
……而就在这里,这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有人应他的请求截留了另一条生命。
”Anything else?“柯蒂画出一个问号。一足鸟点一点他的手指尖,就像小时候常对胞兄做的那样。柯蒂不做询问,只是抬起手交给他。
【像是要去过马路】
他莫名地想。遗憾的是他们并非要去春日出行,而是要去裁判庭争取留下同伴的性命。他低下头在柯蒂的掌心书写。浅浅的压痕仅留存一瞬,但他就是觉得柯蒂可以看见。
U re her hero
U re one of the heros
——而就在这一瞬间
——像夜昙绽放,蝴蝶起飞,顿悟收敛羽翼不期而至。
【这也许也是我唯一愿意成为的英雄】一足鸟意识到。
一个属于个体的、微小的、平凡人的……就像柯蒂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这次终于写了主线φ(゜▽゜*)♪
字数:3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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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足鸟站在厕所外,心不在焉地听着里头的人交流刚看见的事儿。他胳膊上搭着周一的外套。除开兜帽里有满满一兜的彩虹糖而不是爆米花以外,一切就像任何一次电影散场后那样。
而如果要给在那个冰冷、阴暗的停尸房里发生的一切打分级,那无疑是pg-17——毫无疑问是恐怖片,但混有少量喜剧(或者说地狱笑话)元素。
首先,主角们理应是具备职业素养的、来自中国的、会功夫的道士。可他们一开场就被困在停尸房的冷柜里,生死不知,变成了没那么多戏份的特邀嘉宾。那些冷柜,在残肢断体拼凑的肉山怪物面前就像是一台台的冰箱。他逐个打开变形的柜门,像是穿山甲在找蚂蚁,不费吹灰之力。有时他会从柜中拽出什么,也有时会因柜内空空如也而敲瘪更多柜门。
而其他人呢?
手无寸铁、围在停尸房外的长廊,拿着可笑的武器和防具,像一帮发现主演罢工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上的群演。包括他,也包括周一。
通常这种情况下该有一位世外高人伸出援手,可他们能指望的“帮手”只有时在时不在的Ymir。安排这样的混乱中立外挂,导演大概是铁了心要拍全灭结局。不甘认命的群演在公共频道拼命刷屏,寻找带了符、能掐会算的道士和看起来三拳能打死老虎的功夫人。可那两个账号像是掉线了,始终没发言。
到了这种局面仍算“pg”而非“x”,是因为在任何一部,呃,更古典的邪典片里都不会有人在想呕吐时呕出大量彩虹糖。它们铺满地面,像盛满巧克力豆的容器被打破,遮掩了满地的黑红血迹。当一足鸟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他倒是想过如果发生这种事该有多酷多快乐。可他现在已经25岁了,只觉得这部游戏里的设计实在是混乱得够可以。
公屏叮叮当当的提示声和停尸房里的声音混在一起,古怪得要命。这里的隔音有时特别好,有时又像完全没有衰减——至少咀嚼的声音毫无掩饰地钻过铁门到了一足鸟耳朵里。他被迫在骨骼被清脆地咬碎、骨髓被珍惜地吸出、并且从关节被用力扯断的声响里分辨出气息奄奄的求救和哀嚎。
这很困难……真的很困难。
他不得不绝望地反复确认口罩是否戴好了、甚至紧紧用手指按着它,尽管理论上那是一片不会掉落的贴图。
门开着一道缝,他站得不近,但或许还不够远,也许他的视力在万灵所得到了加强,否则怎么能清晰窥见怪物捏在手里的断臂断腿呢?理论上它们不会喊疼……但那就更糟糕了。人体的断肢面滴着血,人们喷涌的呕吐物却是彩虹糖。彩虹糖是真的,那么感官生出的食欲或许也是。一足鸟必须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是vr游戏,你看到的只是没有实际气味和口感的贴图”……老实说,收效甚微。
在看见腐坏的露骨肢体时,他也看见焦红如被高温炙烤过的断面边缘;他嗅到腐臭的气味,也闻到滴落的肉汁;他看见怪物发黄的犬齿撕扯人体,也看见去除皮肤后的饱满脂肪与肌理。他的血管里似乎正生出羽毛,喙和爪也似乎又要回到身上。而他的咽喉和口腔在万灵所就已被腐肉征服,固定成了一只游隼或秃鹫,听见进食、看见“类人之物”被吞吃的场面,尽管属于人类的胃部隐隐痉挛、将胃液上逼,但冷汗似乎都向口腔汇聚,叫他口舌生津。
幸好被恐怖与美味同时拉扯神经致使两厢矛盾的大脑最后指挥身体——你大吐特吐吧!
做得还不错。喉头被颗粒物撑开时,一足鸟拉过周一的兜帽,在对方的抗议里把肝胆和食欲都吐了个一干二净。很神秘——没有血迹,没有唾液,只有 光洁的糖——他看着这些东西竟没有生出多少抵触心理,甚至神差鬼使地捻了一颗放在舌尖。东京湾已经这么做过了,但吃不知谁的代码构成的糖果,就好像吃掉了对方意识或身体的一部分。这是需要额外警醒的事情。
甜的。
咀嚼,咀嚼。和平时一样没很喜欢,真不知道谦人哥为什么会吃到得蛀牙的程度。
血肉也好彩虹糖也罢都是由代码构成,为什么其中之一变得明显更有吸引力?一足鸟试着回忆在万灵所发生的:人类,动物,几乎所有在场的生命都收到抽屉中血肉的吸引。可那样的东西难道不是圣餐吗,怎么反而带来无可救药的欲望?
……不,动物们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地进食,积蓄足够的能量而繁衍。只有“人”会为“无可抑制的食欲忧心。
大师们还是毫无动静。
一些人决定逃跑,另一些决定声东击西创造救援机会。理所当然周一是后一派,他往怪物的方向丢杂物想吸引它的注意力,而一足鸟把他拉扯到房门边的走道,用CD机的一角猛敲墙面制造更多噪音。
怪物要冲到他们面前也就是20秒的事,一足鸟平时不会掺和进这种混乱局面——就算在逃生游戏里,他也是更倾向于独自逃跑的一派。周一会说“等等兄弟我来捞你”,而他说得更多的是“See You”——他的道德只到看见““英雄”被“暴徒”暴揍不会笑着录像发到社交平台。柯蒂说“你们是英雄”,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
只有一小撮人真的不假思索在做勇者。年龄越小的越这样,中二病和勇者只有一线之隔。也有些人不那么小了但天生有颗侠义心肠,遇事不决搭把手。
中国似乎特别流行这个。
一足鸟望向周一。后者向他投来一个“好兄弟够义气!”的眼神,砸得更卖力了。
……有点抱歉。
一足鸟转而去看其它地方。
很难和周一解释他只是由于已经处于被兽性入侵的状态,唯恐再不多做点“人性所致”的壮举恐怕会被同化得更快,故而为不沦落到四足爬行而在努力。
看看那个以人的形体扯了肉吃的程序维修员吧!他的眼睛根本要黏在怪物身上了!
有人冒险关上了停尸间的门。过了片刻,恬静微笑着的“前台管理员”从里头走了出来,朝躲躲藏藏的群演们浅浅鞠躬。公屏消息慢下来几秒,随即刷得更快了:
【她不是在简的背包里吗?】
【在的,ZIP格式】
【现在出来的是什么?】
【她就是刚才那个怪物吗??】
没人敢拦着她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像抱换洗被褥一样抱着一堆血肉进入了卫生间,又两手空空回到“工作岗位”。再过了会儿,停尸间里又伸出四只手,齐齐把两扇大铁门掰得更开——黑白中国人一左一右闪亮登场。
“摆摊!宵拐!你俩没事啊!”欢呼的人们迎上前去,而公屏消息中突然刷出好些发送时间为数分钟前的图像。
——肉山怪物翻找停尸柜胡吃海喝。
——肉山怪物从自己身上撕下多余的手脚。
——嶙峋的怪物吞吃从自身扯下的部分。
——它剔除几乎所有的多余,变成“她”。
——前台小姐抱着多余的血肉离开停尸间。
一足鸟猜想这可能是某种自洁型杀毒程序,只是它的呈现形式过于直接……不过玩家曾用过的载体居然也是病毒的一部分吗?幸好分开送的第二具尸体并不在这里。它在他和周一的房间安睡,不日便要被他们送进奇观所的集体墓地——只要他们没有因其它原因死于非命。
群演们也很快接受了这件事。在高中生和大学生的带领下,人们浩浩荡荡地挤进厕所型谜象的内部开始探险,人们的惊呼声和谜象的赞颂声此起彼伏。同样不容忽视地还有快要从厕所最末的隔间喷薄而出的血肉。女高中生们在和谜象谦虚,周一在和谜象互夸,白川奈奈的哽咽夹杂在大笑间。还有人在气急败坏地喊““别说啦!”。
明明有那么多纷纷扰扰的声音,一足鸟却痛苦地发现占据自身最多注意力的是卫生间里飘出的香味。他只看了一眼就缩回脑袋——有些人正捧着血肉往隔间内塞——像个拒绝陪孩子登上儿童小火车的家长。
他往嘴里又丢了几颗彩虹糖,飞快地 机械地咀嚼。
甜的。甜的。酸的。甜的。
有个人弓着背走出厕所。一足鸟注意到,那是同样在万灵所吃了肉的维修工。他的喉结在频繁地上下挪移,像正被使用的粘毛滚筒。
“想抽烟……”他因一足鸟投去的视线含糊地解释了半句,又在看到他的黑色口罩后戛然而止,转而身体贴着墙往下滑,叹息着像只大狗一样蹲坐在地。他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不住搓动,像那儿夹着根看不见的烟。
一足鸟垂着眼看他:”你怎么样了?“
”我吃了一块分开送。“维修员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很香,口感像生牛肉。那台料理机真的不错……你那天是不是没留下?很可惜啊。”
一足鸟闭紧嘴。
或许他该规劝对方别做这些出格事。但这是“游戏”而非“现实”。
“我好饿啊~你也是吧,不想填饱肚子吗?”维修员是个大个子,无论何时喊饿都合情合理。一足鸟看见他健康的牙龈和牙齿,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似乎是在笑。并不泛黄反而森白的牙齿嵌在粉色的肉里,让他看起来像只追猎失败的野兽。他的肚皮还是空瘪,但野性得以释放。
他们都知道这种饥饿要如何缓解,但一足鸟只是掏了把糖,分给他。
他往自己嘴里也又顺手丢了一颗。
……是绿色的,好酸。
这是,呃,这是日常……对不起,又在写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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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足鸟没饲养过任何宠物。路边的狗是“狗”,野猫是“猫”。跟着父母在草原观测到的是“那只红鬃毛狮子”和“弯尾巴的母豹子”。
一足鸟没记住过全班同学的名字。
刚转学回日本时是因为实在记不住:有太多“藤”和“田”了,后来则是发现记不住也没关系,不会和所有人都说上话是很正常的,即使有不知道的名字也可以敷衍过去。
再往后,由于不会邀请别人到家里、也不认为多说几个字是不便的,所以他从未给购置的智能家用机器改过名字,总是直接喊出厂编号。
到考研阶段开始接触的MOBA类或生存类游戏也几乎不需要记住谁。不是“绿色”的都是敌方,也没什么NPC。
地图里可能存在一些“人”,但他们不可以被点击,只会和地图里的猫和鸟一样来回地走来走去,归根结底跟树木石头没两样。偶尔有几款游戏会设置“武器商人”或是“道具商人”,但也不过是以人形出现的武器商店。需要注意的只有“玩家”(人)。
他在长达两年的游戏生涯中只记了四五个玩家名,其中包括MondAy。结果被对方带着玩其他类型的游戏时发现这位在MOBA游戏中人狠话不多的辅助队友居然非常喜欢给游戏NPC起名,并且不是“小黑/小白”之流,而是更难以记忆的...
——哇啊!每次铃响了这个女鬼就会跑出来,我们就叫她琳达吧!
——啊呀啊呀我靠这个兄弟跑得太快了我去好悬被抓,就叫他腾达吧,嗨,腾达!
——嗯……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NPC长得像一个八十年代女星?她演过一个叫曼丽的角色和这个建模有八分相似啊,从今天起她就叫曼达丽咯。
行吧。MondAy在他面前的安静只是事物两面性的其中之一。当一足鸟为他的安静和默契而心生共鸣时,对方实际上只是关了队伍语音、正在直播里向粉丝叭叭输出。
一足鸟完全知道这件事。他不是实况主播,没有皮套、没有摄像头,不录屏。但他刷到了MondAy的直播间,并且还在过往录播里看见了那些他们打得不错的局。有趣的是,周一直播间里的人已经认识他了,他们管他叫“MondAy的玩什么都上手超快的无口系游戏搭子”。
不错的称呼。一足鸟确实很能掌握诀窍,当他们尝试其他游戏时也依旧如此。除了一足鸟在整个研究生期间要记的名字都没和周一打一周游戏需要记的多以外,一切都很好。
他在游戏里镇定自若地引怪,面对大部分Jump Scare都一声不吭,力求把所有尖叫机会都留给周一。大概没人会想到对这只沉默寡言的鸟而言,游戏中难度最高的一环竟是记人名——并且他不会重复问那些NPC叫什么,只会在每次直播结束后默默回看录播。是的,没错,他就是那种表面假装在玩、实际晚上回去偷偷做题的家伙。
而“记住名字”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名字具备指向性,当有知性的生命知了某个名,于他而言,那件具名之物就不再是物了。
再说直白点,一足鸟发觉自己会自然而然和它们——这些数据——说话,不管对方是“怪物”还是“友方”,这让他有时候显得有点奇怪。
也许这该归诸于家庭影响:七鸟家没有话多的人,四个人中双亲常年不在,胞兄七鸟谦人比手势多过用嘴说话,餐桌常年安静得像是墓地,吃饭如上坟(不奏哀乐版),并且每个人都对此感觉良好。如果有人需要酱油会自己去拿,如果有人决定过会儿再继续吃也不会有人追问“这是要去做什么?”
反正洗碗也是各洗各的。
得不到令人满意的回答?算不上问题。对方不说话?也不是大事。不受语言所限,人只要具备沟通的知性和意愿就能相互交流。这是人类值得自傲之处,无论什么样的沟通方式都不应当受到责难。
也许这就是一足鸟被困于伊弥尔后,面对形态歪曲、像是刚从丧尸片场跑出来的琳娜没立即远离的原因。他没法把她当成一个“怪物”。在游戏中,她有自己的职务和活动范围,并且[曾经]能正常交流。
“你需要帮助吗?”他对她喊。
她回答“请签字。”
“你会痛吗?”他问她。
她回答“请请请这里签字。”
他在第一会议室的门口注视她。她腿脚已坏无法追赶,在卡顿的噪音里,只剩一只的眼睛看着他。
美丽的、驳杂的绿色。
啊,一足鸟确定自己帮不上忙。她的形体和语言模块损毁得太过彻底。那么...谁能帮她修复?
周一?
他对游戏知之甚多。但修复程序和游玩是两个概念,比起修bug,他大概更会卡big,pass。
某名程序员?
在vr游戏里修程序,这听起来不像是常见的事。而且哪里会有一个程序员?系统面板根本呼不出客服。
或许,另一段更高级的AI能帮上她。
【莲耶】【柯蒂】【Karma】
(他忽略了伦纳多,因为据说那位新手引导员已损坏到自身难保)
——【Karma】
对方无响应。
他似乎负责处理“异常状况”,但一足鸟不清楚这一名词的具体范围。也许“维修”是另一回事儿。
——【柯蒂】
于是一足鸟看向墙面,像呼出菜单一样轻念这名,选择求助于最像是“协助者”的这一位。
这一次他得到回应。平和而消极的、对此情况不予置评的回应:就像图书管理员被要求帮忙查询一本书。
他谨慎地问,你会修复她吗?
“修复?你不是希望这里变成正常的会议室吗。它会变成正常的会议室的。”柯蒂问。
他像在提问,又像只是在记录即将产生的回答……就好像一个打开商店窗口的道具商人。你大可抱怨他的武器太贵,但除了交易物品以外,他不会和你交流任何事。
可他有一个【名字】。他不该是那样。
“我希望这里变成正常的会议室。同时我希望她‘康复’,不要再看起来那么疼。” 一足鸟说。
“你预设她会疼。”ai,柯蒂看向他。 他阐述疼痛的定义(就像字典里写的那样),表达了对于他预设“程序会疼痛”的不理解。
一足鸟意识到自己用了错误的词汇,而这使得重点偏移了:“不,不是疼。对人而言,疼痛的康复过程算是一件好事——死者、瘫痪者不会疼,但那是因为他们失去了那一部分肢体或整个未来。
“作为AI、如果她因为病毒被就此抹消,她的学习能力、已累积的数据也就消失了。这和我们失去'疼痛'是差不多的事。”
柯蒂审视他:“所以,你也想让这些永远留下来。”
一足鸟不知道那个“也”是对于什么而言。
他不害怕说话,但也实在算不上擅长。他无法像演说家一样说出激情洋溢、摄人心神的长长论述,只是干巴巴地讲:“如果能被修复,也许这部分东西就能被保有,她也能继续学习、成长,继续拥有‘未来’——我认为‘未来’是重要的东西。”
那样的话她会继续生长。你想要她继续生长。柯蒂说。他说的话像是打开监控的指令,无数无形的摄像头转向了一足鸟。但没关系,他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琳娜和柯蒂身上,压根没发现。他和柯蒂对视。“是的,我希望她继续...理性地生长。”
我明白了。那么,我会修复她。柯蒂承诺。
“武器商人”放下他的物品清单——他现在完全面向他了,做回了柯蒂,没再要他从那些系统供应的装备里挑一件。
他的确做到了。
于是一足鸟又一次呼出他——这次是为了表达谢意和关心。 但不太成功。
他抱着没被疼痛消磨干净的一点好奇心问:“你学会敷衍了吗,柯蒂?”
他微妙地期待对方的回答,遗憾的是这次的NPC似乎是 他自己。
柯蒂没怎么回答他。实际上,他观察他、判断他、分析他。像人对于人,像主控对于游戏中的角色。而他疲惫地站在那里,作为一名熬了两宿夜的新鲜社畜,任由这位武器商人打量、诠释、理解。
“所以你因为我接受并完成了委托,对我提出感谢?你对 其他人 也这样吗?”柯蒂问。
其·他·人——如果将自己归类为非人,他该说“你对人也这样吗”?——他听起来像是把自己也归入了人类的行列,一足鸟想,但这又有什么不可以?
一足鸟在非人的横瞳之中看见自己点了点头:“是的。对于没有必要服从我、但接受我选择的人,我提出感谢。 ”
“你视我 为 人类。”这些字被打出,又被迅速抹去。
柯蒂好像误会了什么。但凡有名之物、有灵之物,凡寄托人之情感之物。在它们身上,人与非人的界限本就没有那么鲜明。
如果武器商人抱起他的家当跑掉了,那就随他跑吧,别把他追回来只为了买那点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