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位,缓得过来再写……
构想是在上篇最后,胡萝卜发挥了力量……
*本节又名:泥塑粉与狂热事业粉
*字数:4462
*
“……我想起我的家人了。有关父亲的印象依然十分模糊,但是关于母亲的记忆正在逐渐变得清晰。”井户木真辉说。
在菈弥亚开始担心伤口感染前,他带她找到了一间有药品的屋子,它原来的主人没放多少带个人有个配置齐全的医药箱。
双氧水、生理盐水、绷带、消毒酒精……
菈弥亚等着他说下去,可井户木闭上嘴,开始往外拿这些东西。
日本人怎么老是说话说一半呀!菈弥亚暗自发急。她继父也是这样:”菈弥亚,过两周就到珊雅的生日了……”
井户木一路都在解释他为止效力的那位大人是个多么好的上司、菈弥亚为此一句话都没和他讲。而现在他终于开始说自己啦,怎么能让话停在这儿呢!
她咬咬嘴唇:”然后呢?”
“坐好,我先帮你消毒,之后我会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告诉你的。”
临时包扎用的布条已经黏在了伤口上,井户木一去碰,菈弥亚就缩起脚趾、身体往后仰,绷得像是要从兽医身边逃开的小狗。
“忍一忍,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
“我才不冲动呢!”
“……父亲应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受不了打击,再加上一些疾病……只能卧病在床。虽然保险金的金额还算巨大,但是医药费就像个无底洞,我不得不辍学打工。
“等等、不要双氧水……”菈弥亚小声插话。
井户木无奈地看了看她,换了瓶生理盐水。
他看出她是怕疼,正用目光谴责她呢!她忙偏过头去假装没看见,只用耳朵听他说。
“那个时候,我骗母亲说我的学业一切正常,母亲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吧,但是为了生活,她还是决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我大概就明白了,有些事与其让两个人一起分担,不如让对方保持着无知的快乐。隐瞒和欺骗是一种保护……母亲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才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菈弥亚还没想清楚,比刀刺更剧烈的刺痛打断了她的思路,药水激得她的伤口泛出了许多白色泡泡。
“井户木真辉,你混蛋……!”
他把刚才拿给她看的生理盐水又收起来了,偷偷换了双氧水。他没把她牢牢抓住,可她又不舍得跑,只好用脚跟踩着地板。
“再忍忍。”
“我在忍了!那,后来呢?”
“我很幸运,辛苦的日子没有很长。在线快要崩断之前,我被『那位大人』捡到了,她真的十分温柔善良,为我支付了母亲做手术的费用,还给了我新的生存意义。”
“你刚才说,她?”
井户木立时住口。
菈弥亚也不吭声。
她见过受长期动乱折磨的人。他们缺少物资,通常邻近的几户窝在一间房子里。如有人要买他们的命而非直接取走,便能获得他们感激。又如果购买者不将他们视作消耗品而常嘱咐他们做事,他们便会将其视作善人,为其祈祷——也拿不出别的了。
日本处于和平中,但她的舞者陷在另一种战争里。
他看了看她,又小心地说下去:
“……在父亲去世后,我的意义几乎全是照顾母亲,但母亲的手术成功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就失去了继续努力的方向。
“那位大人,她愿意把我收留在身边、给予我归属感。『组』成为了我的另一个家,我的一切都在那里再次生根发芽。”
“你在【组】都做些什么?”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有什么特别的,说出来你只会担心……这样就好了。”
他重新帮她包扎了伤口,动作很是老练。
什么过去的事呀,你现在也在做着呢。
菈弥亚黯然地垂着眼。她曾猜他是个警察,可他实则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隐瞒和欺骗是帮助不了谁的呀,井户木真辉。回去后和妈妈谈谈吧?”
轮到菈弥亚帮井户木处理伤口了。她抓住他的手,也去解开他的包扎,”快乐可以分享,痛苦就也一样。”
井户木摇头:”分享痛苦并不会减轻自己的痛苦,恰恰相反,如果看到母亲为我担心,我大概会更痛苦吧,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嗯,如果决定要杀什么人,哪怕是你的朋友,我也会提前告知你的,这是我的保证。”这样就好了吧?他神情坦荡地问她。
好什么呀!
菈弥亚气得把双氧水一下淋到他手上: “可您的母亲——她并非什么也不知道!您不喊疼、她便不能来吹您的伤口。它溃烂得怎么样了呢?它是不是能愈合呢?您叫她猜吧……她会发狂的!”
“嘶——菈弥亚……痛。”她的恋人用小小的声音说,眼睛也偷偷瞄她。
痛就对啦!她用力捉住他的手,用很大的力气一圈圈地缠上绷带:”任何的痛苦都是一样,井户木真辉。告诉自己疼、告诉别人疼、不要习惯、不要麻痹。”
感知痛苦,然后去明白其他人也会疼、去束手束脚、去拥抱。
即使需要很长、漫长的时间。
我会陪着你的。菈弥亚轻柔地亲吻他的掌心, “再说说你的事吧。你为妈妈辍了学,为那位大人受了那么多伤,为我……那你自己呢?我不担心过去,可你将来又有什么打算?”
“我只想继续辅助那位大人,帮助她达到更高的位置。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菈弥亚。虽然我的未来里出现了你,会为了不再让你受伤去向那位大人讨要更多的自由,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已经见过了她。她像是他的教父、养母……她会是谁?菈弥亚心中有着猜测,但那个人影模模糊糊,像隔了层毛玻璃。
“按照目前的记忆来判断的话,我其实十分疑惑。按理说不该出现那种像是赎罪一样的情感的。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甚至还有想要自杀的冲、咳、不过幸好遇到了大家,现在如你所见,还好好的。”
菈弥亚吓了一跳:”赎罪?难道你是搞砸了什么、可什么事会那么要命!”
“那位大人倒是没有说什么,态度也很普通。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是在我。”
井户木在为想象自责。可与此同时他又毫无愧疚地袭击手无寸铁的人,因一道命令而把本该平等、本该均受保护的人们泾渭分明地划开。
菈弥亚想着他7岁时的样子。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回来,是否就不会做这样的事了呢。她垂头丧气,出神地小声嘀咕:”失忆时的世界是不是就和‘极光’平时看见的一样呢……”
“就像是一场冒险,你找不到自己的过去,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产生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的错觉。
“这么看来,失忆后的极光还在勇敢的接触着这个世界,或许也比我想象中更有韧性……弟弟成长为这么优秀的人,想必欧泊小姐也会为此开心的。”
井户木说个不停,语气也明显轻快起来,菈弥亚猛地捕捉到了什么。
“——您很喜欢’欧泊’。”
“欧泊小姐……是个无论从哪方面都很厉害的人,温柔又强大,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欧泊小姐吧。 菈菈你接触了欧泊小姐以后,一定会和我有相同想法的!”
“是的,她是很好的人。”菈弥亚慢慢地思考, “她之前很担心‘琉璃’半夜跑出去。所以即便她们当时还在争执,欧泊小姐也马上拜托了我去追她回来。她是个即使失忆了也为他人着想的人。”
所以……怎么会是她呢?
“琉璃小姐是欧泊小姐的妹妹,这倒也很正常……”
“对了,那天礼耶也和我一起去了!琉璃可喜欢礼耶了。不如说,这里的人们哪一个都很友好,什么样的冒犯会要你的大人想杀礼耶呢!”
——那是她重视的妹妹的朋友。她真会是那样的人吗?
“就是琉璃小姐救了她。可那位大人……必然有自己的理由。”井户木好像并不理解那究竟是什么理由,又或他从未思考过。
“我……相信那位大人。”他坚定地说。
“相信也不意味着什么都能做呀。”菈弥亚难过地说,”你看、你就是我所相信的那个人。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和把握——但我不想要你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所以即使你说‘不要跟来’,我也会来找到你、和你在一起。”
“可这不一样,菈弥亚,你可以选择相信我,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你依恋我,可你并不害怕说出自己的诉求后会失去我。这一切都基于我不是你的信仰和唯一。”
菈弥亚说不出话。一种陌生的情绪支配了她,叫她想反驳说:“我怎么会不害怕失去你!”
——可她又为什么要害怕呢。人们总要去走自己的路,向来如此。
井户木温和地看着她:“如果我被那位大人抛弃的话,那我迄今为止的信仰或许就彻底崩塌了。”
“你不信神,可是你信仰一个人。”
“是的,她就是我的信仰。”
“‘她’是欧泊小姐。”
很难说井户木是察觉已经失言、挽回无用,还是根本松了口气。他这次没再回避 ,而是坦率地承认:“也是……很明显了。你会猜出来也是正常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对此保密。”
“我不会说出去的,”菈弥亚眨眨眼,忧虑地看向她的舞者、她的恋人。
“可是井戸木真辉。你为她而活吗?”
她迎来一阵可怕的沉默。
在井户木真辉失忆的时候,她短暂地做过他的全世界。可现在他已经想起另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头有爱他的、恨他的、他所拥有的、他所重视的。
在他所有的故事中,“菈弥亚”也许只是其中一枚小小的芥子。
菈弥亚的心脏砰砰直跳。我在生气。为什么?为我自己?不、不……至少不是全部,而且,为什么我想要哭?她生涩地分离出纷纭的情绪。其中一种尤为强烈。没有任何其它的能盖过它——那是对生命的渴求——倘若欧泊要像嘱咐他杀死琉璃一样地叫他自尽、谁能阻止他呢!人的性命像美丽的瓷器一样脆弱且沉重,谁又能担得动谁的命?
“井户木真辉,你看着我……”她呢喃他的名字,想告诉他自己是如何担忧他与欧泊,可他将这当做了一种催促。
“我不想欺骗你,在失忆前很可能正是这样。但现在我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我不会再只为欧泊而活。”
菈弥亚意识到:欧泊没有这么要求过,是他自愿如此。这下可好,她心里的小火焰集中到了一起,“呼啦!”一下燃得旺盛。
“……你对欧泊真过分!”
“对她过分……?”
“她是有血有肉的人,你擅自把她架上神座去。你可以尊敬她、爱她、将她当做师长、作为朋友……可你却剥走她的欲望和人格,把她作为一个信仰——你告诉我、你们的信仰是被枷锁缚住的神像——你问过她是怎么想的吗?
“如果她不想做现在的事、如果她疲乏了想换一条路——那她算抛弃了你吗?
“你问没问过她想要做人、还是做你想象里的神?”
她紧紧盯着她的舞者,他的神情从茫然到错愕:“怎么会……我之前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你这个笨蛋!去思考、用你自己的想法去行动——如果礼耶真的死了、如果琉璃因此想不开了,她该有多伤心啊!”
“我只是想,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愿意追随她。”
菈弥亚摸他冰凉的脸颊, “你当然可以追随她,但人会做错事、会冲动。你要是把她作为信仰,就无法阻止那些会让她悲伤后悔的事了。
“你在做一把刀刃,剥夺她愤怒的权利,让她只能为持刀自责。”
被当做毫无生气的神?反正菈弥亚才不想有这种待遇。
“你站得太近了,这样只能看到她的光,看不见她要走哪条路。你去问问欧泊小姐!谁会想被这么对待呢……!”
“——我希望为她披荆斩棘,让她能走向自己想走的路。”她的舞者坐到地上,把眼镜摘下来束在领口。
“菈弥亚,太阳这么耀眼,一直盯着看当然会灼伤眼睛,变成瞎子。
“我是只害怕黑夜的蝼蚁,于是一直盯着太阳,以为只要一直盯着,太阳就不会落山。 但是在太阳落山之前,眼睛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瞎掉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要现在才明白。但是瞎掉不是太阳的错,而是不自量力,想要直视太阳……我会尝试把目光从太阳身上移开的,但还需要时间,等我被组边缘化之后,我会向大姐头申请退组的。”
他的形容还算整齐,但神色实在狼狈。菈弥亚靠着他坐下,用受了伤的手去遮住他的眼睛:”欧泊小姐不是太阳,你也不是真正的蝼蚁。看看你自己吧!井户木、真辉。一口深深的井。一颗映在水面的星星。
“从深水里出来,到井的外面,到树梢去。你是能自己发光的星才对。”
“那只有恒星,行星的光芒是太阳的反射光。”
“那就恒星!”
井户木轻轻抓住她的手,像要汲取勇气一样,将她握在掌心。“至少在找到出去的办法之前,让我再贪恋一会儿太阳的温暖吧。”
菈弥亚回握住他的手。“你看吧!反正你要是因此目眩,我会拉着你的。”
朝霞正从太阳身边散去。
天就要亮了。
=======================================
省略了的中间过渡
在两人之间开诚布公之后,探索也迎来了最终阶段。
要么找到办法离开这片区域,要么就因火山喷发迎来死亡。
菈弥亚奔走于同伴之间寻找遗言,希望如遇不测,可以留下最后一点痕迹。
真辉则选择去寻找他从第六天起不见人影的首领“欧泊”。他向菈弥亚确认,在找到欧泊、确认其安危之后,便会回到她身边来。
=======================================
字数:3022
*
*
*
菈弥亚靠坐在树上。
她的小腿又酸又涨,再跑不动了。她不曾在舞蹈之外这么苛待它们,可她的舞伴连续两个深夜不见人影,叫她无法谢幕退场。
【让他也着急去吧!】她愤愤地想。她给他留了字条,告诉他【您自己来找我吧,我躲起来了!】
——可她哪是躲起来了呢?她四处地找他、到他调过酒的舞会厅(它现在又空荡荡的了)、去他们约过会的湖边(夜风吹过时很冷)、在老人的居所外张望、想他是否去做了客(灯关着)。
她遍寻无影,双脚和头脑都迷失了方向,只得往高处去,心想,“等他回来,我一定远远就要看见他、提前藏好吓他一跳!”
……他能回来吧?
会不会是魂灵们附了他的身、叫他去找什么东西了?
她满怀忧虑地自言自语,没有等到任何声音应和这些疑问,温柔的黑夜守着她入睡。
她在梦里找到他的舞者,他慌乱地叫她——她这几天从未听过他用这么高的音量说过话。
“……亚?菈弥亚!”他又叫了她一遍,他是那么地远……她向他伸手……啊!这不是梦!
菈弥亚清醒过来。断眉正站在树下,来回地走来走去。“你怎么爬这么高的?你还下得来吗?我去找找梯子!”
“我当然能!”菈弥亚扯着藤与枝,像岩壁间的山羊一样回到地上去,“你怎么不带上我!我想看你是去了哪儿,可是哪儿都找不到。”
还剩下一点距离,她踩着枝丫扑进他怀里,他稳稳接住。
“菈弥亚,就算在树上也不能看到所有地方。我看到了字条,你真的让我……我很担心你。”
“对不起!可你现在知道我听说您昨晚不在时是什么心情了!”
“抱歉……下次单独行动前我会告诉你。”
菈弥亚紧紧地拥抱他,血腥味就是在这时出现在她鼻腔。
“你受伤了!”她惊恐地挣开他、想看他是哪里受了伤,她的舞者却退开更多。
“不,不是我的血。”他没有受伤,却为此开始道歉,“抱歉,这不是我的血……是神尾小姐的。”
她是菈弥亚的朋友,她们在夜晚寻找过琉璃、手牵着手地在同一个床铺入睡。“她怎么了?你们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她的脚步向前,而他步步后退,躲进婆娑的树影。
“她言行不当,惹恼了某个大人物。”
“……您是去做什么了呢?”
“我是专程去杀她的。用的就是这把匕首。”
菈弥亚一点也不怕他手持利刃:“告诉我之后的事!”
“她被救走了。虽然没能成功,但我确实做出了会让你伤心的事……菈弥亚,听我说完吧,然后做决定。
“就像我和你保证过的,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在你心碎之前,你可以先把我的心弄碎——物理意义上。
“你现在可以选择把匕首捅向我的心脏,或是和我成为共犯。”
选吧,菈弥亚。他把刀柄朝向她,这反倒让她比看见匕首时更害怕。
可她的舞伴后退、她必定向前!
“是谁在胁迫你吗……?我们逃走吧!我不要杀死你,也不要你被谁复仇。告诉我、你叫什么、你是谁、你想成为谁?”
“我还有很多没想起来的事,但潜意识中,我似乎不会背叛……我无法背叛[她]。”
“那是谁!”
“我不知道说出她的名字是否也算是背叛,或许晚一些就能够告诉你。”
“我才不管是谁要你做这种要命的事——那就堂堂正正地告诉她——你不干啦!”
菈弥亚粗鲁地夺过那柄刀。她想看起来像发怒的母狮,可断眉看着她,像一个长辈在看着孩子。
“这个话题暂时搁置吧,今晚我要去些地方,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他伸出手,她除了搭上去还有什么选择呢?菈弥亚忿忿不平地想,“不管是谁要你的命或你要取谁的命,我都会好好看着的。”
菈弥亚抬头挺胸,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结果,她被带到一间游戏室去。
“您怎么在这种时候带我约会……!”她心底的火苗劈啪作响、添柴人还往她手里塞游戏代币,“我希望你先消消气……”
天!我19岁,不是9岁。菈弥亚真想把代币丢回他脸上,可它们那么厚,非得砸疼他不可。
她气呼呼地把它们塞进娃娃机里,瞪着这台破旧机器开裂的玻璃——隐约的倒影。“你想起名字了吗?先把它告诉我。不然我就要叫你……叫你……”
“叫我什么?”
混蛋、无赖、精神病?好啊!他正等着她骂呢!她低头生闷气,手掌拍在游戏按钮上。游戏机七彩的灯串微微发亮,震颤着吐出一个小兔子的玩偶来——像听笑了给奖励似的。
菈弥亚咬咬嘴唇,”不,你不肯告诉我、就继续做你的无名氏吧!”
她抓起它、用它砸他。
“……井户木真辉……”他的舞伴、真辉、嗫嚅着抓着了那个娃娃,小心地把它放到一边,“我也是今天才想起来,没有故意不告诉你……”
井户木真辉。
于井中向天空生长、挺拔地触及星辰的树木。
真漂亮的名字。
她想好好地念出来,可这个名字到了嘴边,她忍不住喊,“井户木真辉,你混蛋!”
游戏机哈哈大笑,吐出更多的玩偶来。
“你怎么不带着我跑?我想待在你身边、你答应过我的!”她用小猪砸他、用长颈鹿、用毛毛虫、用……她看着拿在手里的小熊。它穿着学士服、戴着黄线绣的眼镜、还别着一个校徽。
菈弥亚把它抱在怀里。
“……你还想起什么了?”
抱着一堆娃娃的真辉还没有脱离自己投篮机的身份,“你不扔了吗?”
“我扔不动了。
“我以为你要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了,现在也这么想——匕首快不过枪、枪厉害不过炸药、而炸药比不上炮弹。用了其中一个,别的就也会飞到你身上去。”
“我的手脚吓得发软,过来抱抱我,井户木真辉。”
“这里不会有炸药和炮弹的。”于是他从背后拥抱住她,手上还抓着几个玩偶,“抱歉,让你担心了。”
菈弥亚摸他的手。他的手指灵巧又好看,会牵着她跳舞、能调制很好的酒。
这是井户木真辉的,她的舞伴,她的恋人的手。
“如果我砍下您的手,您就没法再做这样的事了。”她脸上是泪水带来的红晕,发颤的声音柔软如睡后初醒。可她是清醒的,稳稳地将五指扣在他的掌心。
“如果是你的愿望。”真辉抬起手,吻向她的手背,“你随时可以砍下我的手,但是至少要等出去之后。现在我还需要这双手完成「带大家出去」这个任务。”
菈弥亚不搭理他,她深呼吸着,取出那柄匕首,一下一下地摩挲它,任由他干涩的嘴唇印上自己的另一只手背。
“您还要去杀神尾礼耶吗?”
“暂时不。”
“您的惯用手是哪一只?”
“是我的右手,你现在正抓着的那一只。”真辉也看见了刀,可他反而放松下来,把头靠在她的肩头“你的力量不足,匕首并不足以割下一整只手——或许我们该去厨房,找到那把剁肉的菜刀。”
“您有告诉这位大人关于我的事吗?”
“还没有来得及,或许是一直拖着没有说也有可能……你想被知道吗?”
菈弥亚向后靠了靠,窝进他怀里,扣着他的手,把它关押在自己的小腹和手掌间。他们像一对再要好不过的平凡恋人,相拥着在昏暗的夜晚你侬我侬。
——只除了那一柄被紧握的匕首。
它将他们的手掌贯穿。
菈弥亚不习惯这样的疼痛。她吃过苦、受过疼、可从未像这样自伤。
可怕的冰冷刺痛着她、叫她浑身发抖。
她的舞伴也哼了一声,他咬住她的耳垂,很轻,很轻,像意识到主人将手指塞进了嘴的小狗。他没被菈弥亚扣住的手是那么稳定,一如他们旋转时。
菈弥亚呜咽着、尖叫着。她小小的身体因疼痛蜷起,潮湿的黑发纠缠在他们之间。
“您可以……告诉那位了!告诉她您爱上了一个疯子!!”
她咬着牙,割开肌肉,让冰冷贴着骨骼深入,直到刀尖抵到温热的小腹——那温热是血,她的,和真辉的,交融一体。
“——她弱小极了,什么都做不了。”
太疼了,她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可以后倘若您伤到哪里,她也会一样地受伤!”
血液顺着她的手腕涓涓滴落。她不得不更用力地去握匕首,持刃的手也被割裂肌肤。
菈弥亚把刀抽出来扔在地上,用满是血的手掌捂住脸。
她是多么无力啊!
蛛网中的蝴蝶即使挣扎到羽翼残破也无法逃脱,她大概也会是一样狼狈。
“菈弥亚,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她的恋人在她耳边轻叹。
而她冲他笑,“那您就为了我心软吧!”
“……您的眼睛、嘴、心和手都不再属于您一个人,不再能做一柄好用的刀了。”
【我不会做你的共犯,但甘愿与你同罪】
=======================================
下节预告
冰山一角之下,是菈弥亚未曾预料的巨大阴影。
菈弥亚不仅想保护她的爱人,也想保护其他人。
可她所拥有的武器仅有爱与自身。
=======================================
字数:1011
*
*
*
菈弥亚穿过街道,去找她的新朋友。今天的日光着实很晒,路上没有什么像样的地方遮挡,叫她犹豫不到几分钟便婉拒了叫她一起踢球的小邻居,推辞了路边的卖花人在叫她带的花,惊飞了一地的鸽子,跳过两道铁蒺藜的网。
雇佣兵正擦拭他的枪,它不算新,但总体来说比他的脸要光洁。
“我又来了!”菈弥亚说。
“你又来了。”雇佣兵说。
“你今天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
“卓、安肯……易拉罐。随便什么。”雇佣兵无所谓,他轻轻往瞄准镜哈了团气。
“金凌霄!”
“金凌霄?”雇佣兵皱皱眉,然后他想起那是什么花,“也行。”
“啊!您宁愿做一朵花,也不告诉我您的名字。”
“是啊菈弥亚,反正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我的朋友们不会知道我叫过这个。”
“您的朋友知道!”菈弥亚气呼呼地扯他的手,“我也是您的朋友呀!”
雇佣兵看了她一会儿,笑起来。
“没错。我的朋友,你想不想摸我的枪?我在这也就认识你们两个了。”
*
菈弥亚眯起一只眼睛,长长的睫毛快贴到瞄准镜上。
邻居家的孩子们踢着易拉罐。
“这像望远镜!”菈弥亚快活地托着枪,移动它一起去追逐它,直到他们中的一个把它踢出视野。她寻找它,看到了那个卖花人。
“他想送您花呢。”
一只手拨开枪口,“这别对着人,很危险……不过你刚才说什么?”
“那边新来的卖花人,”菈弥亚回忆着,“他要我带束花给您或您的同伴们,他的花很漂亮。”
雇佣兵拿回了他的枪,把它架在肩膀上,“但你没拿。”
“是的!如果我想送您一束花,我会自己摘。”
“他穿着……灰色的棉衣,是吗?”
“是有点儿厚。”
雇佣兵觉得他穿得奇怪,菈弥亚也同意,现在已经不是冬天了。
“他在这里多久了?”
“也许、两三天?”
“两三天……”
“是呀,像刚睡醒的棕熊。” 菈弥亚笑嘻嘻地抬起头——一朵金凌霄落在她头上。
“菈弥亚,后退。”雇佣兵突然说。
“怎么了?”
她没有直接就那么照做,而是福至心灵地转过去看他……
他把枪指向了卖花人。
“……您说过不能用枪指着人。”
“是的,我说过。现在、退后。”
菈弥亚脚下生了根。她看向那个小摊……那只是个小推车、鲜有人问津、却堆满了捆扎好的花束。即使有点儿晒恹了,花也依旧很美。卖花人刚把易拉罐踢回给孩子们,他回头拿起水壶,给他的花儿们浇水,脸上还有一点笑意。
似乎是不经意地,他看向他们。
“他举起双手了。”菈弥亚轻轻呢喃。
雇佣兵没有回答。
“让他走吧?他空着手。”
雇佣兵没有回答。
“只是多穿了件衣服——!他说想谢谢你们!”她尖叫起来。
*
金凌霄落在地上,盛起红白的花。
鸽子拍打翅膀,它们要去寻心爱的姑娘。
字数:3347
*
*
*
菈弥亚准备进行一次突袭。
袭击时间是阳光正好的午后,袭击对象是看着湖面发呆的舞者。袭击原因……他毫无防备地背对着她,还需要什么别的理由呢!
她把鞋子放到草地上,像只黑足猫一样蹑手蹑脚地凑近。她盯得那么专注,以至于他的耳朵轻微地动了动,她就知道这次突袭已经失败了,哒哒哒地跑到了他身旁。
“帮我拿着这条项链、问问各位先生们吧。它不是女孩子们的——说不定就是你的。”
“可能吧。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具体的记忆……谢谢你交给我保管。”
他在说谎。菈弥亚看着他把那串500日元挂上脖子、弹了弹吊坠。她的舞者有点儿矮,可它待在他胸口长短正好。
不过他说,“菈弥亚,把你叫来是有件重要的事……”她就没心思追究了——这样的情景菈弥亚见过好些次了,知道该慎重地对待。
她坐直身体:“你说吧!”
出乎她意料,舞者拿出了一沓纸: “有空的时候请填一下这份问卷吧。”
那可真是好些页。失望让菈弥亚稍微垮下肩膀,但她立即又让自己打起精神,“真多呀!这是很重要的调查吧?需要让大家一起写对吧,交给我吧。”
“不,都是给你的,请别、不要拿给其他人代填比较好。”舞者摘下眼镜,擦了又擦,“你先看看吧,菈弥亚,都是针对于你的问题。我觉得有点简陋,也许以后还要添加。”
“都是给我的……?”
“都是给你的。”
天,菈弥亚一点儿也不想做题,但是封面上写着【菈弥亚亲启】,于是她还是翻开了。所有题目都是对于她日常喜好的提问;还有一些类似于「婚礼的偏好」「房间风格的偏好」之类的题目。
“这是、这是什么时候开始写的呀。”菈弥亚抬起头,啊呀,舞者端正地坐着、盯着她瞧呢,他的目光比正午的太阳还要晒!
菈弥亚的脸都要红了,赶紧埋头去答。
“嗯……从喜欢到表白要多久……你是怎么想的呢?”
“也许三天就足够了。”
“结婚的主要原因?”
“当然是爱,菈弥亚。”
明明是给她的问题,可每一道他都答得飞快,像已经思考了许多遍。菈弥亚越问越肯定他在用这份问卷说什么。最后一题会不会是告白呢?她恨不得立刻翻到末页去,可是前面有许多其它问题,有几道还全是用汉字写的。
“这个我看不懂。”她不得不求助。而舞者自然地就朝她凑近过来:“让我看看……”
“你好像没有那么拘束了。”
“我感觉自己似乎有个姐姐。是很温柔的人,就像现在同样失忆的欧泊小姐一样。所以现在面对女性可以放松一点了。”
“会不会她就是你的姐姐、是她把你找来了?你们都染了蓝色的头发。”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是贸然认姐姐会给欧泊小姐带来困扰,还需要进一步搜集线索。”
菈弥亚看着他。他们的装扮有些类似,可他的鼻子眼睛都和欧泊很不一样——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关系呢?比如爱慕者……
这想法让她吃了一惊。可他刚才在“当前的结婚意愿程度”里头选了“非常想”,这样一来比对她一见钟情更说得通。
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种可能呢?
菈弥亚咬咬嘴唇。舞者还专心地看着她,这目光刚才叫她心里发甜,现在却发涩——也许他就要去做别人的舞伴啦。
可她还是看着他的眼睛,提醒他:“记忆没有恢复但非常想结婚的话……你是有恩爱的女朋友吧!”
她说出来啦!
她真想夺路而逃!
菈弥亚也确实站起了身。但在她找到理由跑开前,舞者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呼,我还以为自己表现的很明显了,菈弥娅。我就直白地问了,你要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吗?
“你在我眼里自信,正直,充满了活力和生命力。每次看到你,我都能联想到暖阳下的朝露和自由生长的鸟雀。你的热烈和自由是吸引住我的地方,却也让我害怕……” 他说着,松开手,视线瞟向了其它地方, “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按照你习惯的模式来就好。”
菈弥亚明白了。
他们心意相通,就像她刚才想要逃开,他现在不愿意看她拒绝。
她又咬了咬嘴唇——这次是为了别笑得太开。
“那你得先和我回家才行。”她说,“我可以叫你男朋友,但你要是想和我结婚,得先叫我的妈妈和古川先生同意才行。”
“古川先生……?”
“我妈妈亲爱的爱人、我的继父!你们有一点像。”菈弥亚说,古川先生在大学当教授,这让舞者露出了苦笑。于是换她握住舞者的手: “为什么要害怕呢?你和我一样是自由的,是我们选择了对方,而不是我选择你。”
后者的神情稍缓,但还是有些凝重,大概是在考虑自己能不能也走上这条路……啊呀,不行,她还是很想笑出来。
菈弥亚把脸埋进她的舞者的手心里,半晌才抬眼。
她慎重其事:“还有桩事我得告诉您。”
“什么?”
“您失忆了,现在的您是神秘的,我能看到的只有一点点。 但我并不是因为这样的未知才爱您。
“您看,天上的星星也是那样,平时就只能看到一点点。人们会给他编故事,但不会不接受它原本是什么样。
“我对您也是一样。您已经站在我面前,我想知道所有,不会要剥去原本来否定您、想象您。”
她看向他挂上脖子上的那串项链——四枚500円的硬币叠在一起,除了最下面一枚只是有些许破损,其他三枚都有明显的圆形贯穿痕迹,像是被金属烧熔过。
“这像是叠在一起、一次性完成的。”
“是错觉……不,或许我应该尝试信任你。”这一次,舞者脱下项链塞进她的手心,“抱歉,我说了谎。我确实记起了和这条项链有关的事情。”
“菈弥亚,有时候真相并不总是尽如人意,想象有时候并不见得是坏事。我并不想把你牵扯进太多糟心事里……你确定要听吗?”
菈弥亚把项链握在手心,亲一亲他。
“过去会藏在未来,它们是墙纸后的裂缝,迟早要蔓延到天花板上被看见的。让我看看墙纸背后吧!”
是啦,他想瞒着她,可比起追究他,她更关心这个问题。
“你想起被袭击的事了吗?”
“不,是再早一些,至少是几年前了。”她的恋人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虽然记不起究竟是哪一年,不过那会儿我应该还在上着高中。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我被卷进黑帮之间的火拼……或许我是黑帮的一员也说不准。子弹射过来,胸口口袋的钱夹救了我一命。当时运气真的很好,钱夹里全是沉甸甸的硬币,虽然记不住之后的事了,不过我想我是把这串项链当成了好运和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吧。”
他又用力抱了抱她就放开了手,“菈弥亚,谢谢你……这样就够了,我大概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还曾剥夺过某个人的生命。”
“嗯……可是你只会英语和日语,大概是在日本当地的黑帮吧。这里很安全,你不会做过那样的事。”
菈弥亚没有跑。相反的,她往他怀里又靠了靠,一点儿也没被吓到。
“嗯。”舞者的声音闷闷的。
“啊……你还不知道呢!”她放松地笑起来,抬头去摸摸恋人的脸颊:“我不是在日本长大的!我和妈妈好几次到过有武装军队的地方,平时就有人带着步枪。而且在那样的地方,大家都带着手枪,有时候也会拿出来用。”
我也会开枪,你不要害怕。她说。
“可如果我真的杀死过谁——”
“我希望你没有那么做过。”菈弥亚捂住他的嘴。
“我会为死去的人悲伤、问你'就没有更好的方法吗’——可更好的办法不是每时每刻都存在的。”是的,这个问题菈弥亚已叩问自身许久,但事实就是如此。无论是在她9岁还是19岁,一腔爱意都无法解决所有问题。
“我的舞者,魂灵们的亲人会决定是否追究你。如果有谁找上门来,我不会袒护和介入你们之间。”
“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曾经有某位受害者是你的朋友呢?你会对我失望,用子弹射穿我的心脏吗?”
隐约的不安感让菈弥亚回抱住了他:“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如果你要我做你的受害者,我会挂念活着的生命,但会原谅你那样杀害我。就像你说过的……你这样的人,做事一定都有着重要的理由。”
她轻易许出自己的性命,不是因轻贱它,而是因轻信他。
“我记得我的每一个朋友。他们的'曾经'中没有你。要是你未来那么做了……我也许依旧会爱你,但痛苦和失望不会被抵消。朋友死了、你夺去一个人的生命——我会比其中一件事单独发生更伤心。在复仇之前,我就死于心碎了。
“——可你又真的会杀了我的朋友、又等着我杀死你吗?到那时,你又会怎么做、怎么想呢?”
“我不会原谅那样的自己,并会请求你把子弹射入我的心脏吧。不过,我并不想看到菈弥亚心碎啊。菈弥亚的结局应当是正面积极的,我保证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的舞者手忙脚乱了一番,最后向她举手投降,“而且你看,这些假设其实是没有意义的……我现在两手空空,怎么能杀得了人呢?”
“听说退出日本的黑帮要切掉一根小指才行。要是你还在为你的组做事情,之后打算怎么办?”
“那必然有什么重要的理由……我一定会找到的。”他这么说的时候也依旧是认真的。
他会是警察的卧底吗?他会暴露吗?
菈弥亚无法让自己不忧虑,但她还是笑着说“我相信你。请一定要记得——你的未来也已经成为我结局的一部分了。”
-----------------------------
下节预告
菈弥亚决定教她的舞者使用枪,可是她给他留了言、他却一直没回复。
她去询问和他住在一起的人们,这才知道他总在深夜不见踪影。
感到担心的菈弥亚决定做点什么……
*字数:3099
* 有调整,增加了1k
*
菈弥亚的舞者今天穿着不适合舞蹈的衣服。
它像是从商店的吉祥物上拆下来的,把他罩了个结结实实。
她看一眼自己的衣服——和登台时差不多的轻薄两截,转起圈裙摆会飞旋,只不过换成了小恶魔主题,还附上了蝙蝠翅膀和一根尾巴。
虽然对于怕热的菈弥亚来说这还挺合适。不过她更情愿和他匀一匀,叫他不要那么热——她都能感觉到断眉身上在冒蒸汽了。
菈弥亚走近他、发现他正调酒。和她不一样,他显然不是在东找一点酒、西找一点果汁地玩儿,他的手腕很轻地抬起,抖动杯子的动作轻盈得像某种模仿鸟类求偶的舞。
再往前走就没法看得那么完整了,于是她停下来,在最好的音乐和灯光下望他。
“极光”就是在那时靠近的。
“我有印象……”她捕捉到黑发青年的只言片语,“断眉先生,以前那杯酒是你给我的吗?”
他的神色很是茫然无助,视线像暴雨天的海鸥般在酒杯和断眉之间徘徊不定,几番犹豫才落定。
可后者的神情同他一样困惑: “我没有回想起关于过去的任何事情,如果可以的话,请详细说说’那杯酒’的事吧。”
“喝了无酒精的饮料却醉了……我记得以前好像有这样的事。而那时我好像看见了你。是你把我带走的吗?”
“——听上去是下了药。”
菈弥亚去到舞者身边,扒住那身可笑的衣服,拉得他往自己身边斜。“请问!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季节啦、衣着啦、房间里是暖烘烘的吗?还是很凉快呢……?”
她悄悄牵住他的手,发觉它很是潮湿,像刚捂过泪水弥蒙的眼。
但他还在以平静的、克制的语调问,“请问你还记得回去以后都发生了什么吗?”
人群逐渐聚集,极光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抱歉,让你回想到了糟糕的记忆。”断眉也不追问。他向极光致歉,目送他离去。可在菈弥亚看来,他是在为也许比现实更糟糕的想象道歉。
“我们去换衣服,然后我和你去跳舞。”她以歌唱般轻快的语调说。
断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我准备去湖边走走,你不用再等我了。”
“我想待在你身边。”
“你不必勉强自己,菈弥亚。大厅很热闹,你喜欢热闹的地方吧?”、
当然啦,我喜欢热闹的地方,我喜欢快活的人!菈弥亚想,但她的舞者如此低沉,她的心跟他一起落到深深的水底,舞会的快乐浮在遥远水面,变得模模糊糊的了。
“我喜欢很多东西,现在我最喜欢和你待在一起。我今天还没教你跳舞呢,我们可以在月光下跳……还是说你更想自己待一会儿呢?”
她有些央求地盯着他,握紧了他的手。
而他终于捧起她的手,回应她,“比起一个人待着,或许我更想和你一起跳舞。”
*
等菈弥亚终于能协助断眉换掉这身厚壳,他的衣服已经汗湿地贴在身上。她把那身壳往上拽,看到他满是伤疤的后背。
“你不知道是不是?这儿的镜子不方便看后背。从这儿到这儿……有道很长的伤疤。”她比划不好,索性用指尖从他伤疤的这端划到那端。
就像是按中了什么开关,断眉一下挺直了背,险些跳起来:“这太近了,菈弥亚!”
“你曾经伤得这么严重……!现在还有没有哪里疼?”
“不,没有。”
菈弥亚把恶魔套装的爱心型尾尖当一根教鞭,指示着他伤口的位置,“你记得这个吗?再或者这个?”
鞭子划过的皮肤有的呈褐色,有的则比周边要浅不少。她能认出其中一些是怎么来的,但不是全部——他受过的伤可真不少。
“真没有疼。”断眉背对着她。他的耳朵热得烧红,却说“好了菈弥亚,帮我把衣服放下去吧……你是在为什么担心吗?”
“为你。”
“……如果……我不是所谓的【好人】,你会失望吗?”他的语气很平静,声音却颇有一点颤抖,总是打开的肩膀也向内收着。
菈弥亚想起那些搞砸了事情还硬撑着不逃跑的小孩。她横了他一眼,摇摇头:“不,你就是你呀,好的坏的都是你。不过。你要是做了很坏的事,就要进监狱去弥补了……你被打得留下这么多伤痕,这一定不是意外。”
她碰碰他的脸颊,想,你是遇到了什么事呢?
“……如果能找回记忆就好了,抱歉,让你为我担心了。”
“这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呀!你的过去是你的一部分,我的情绪是我的一部分,我们要接受它们……好啦!我们去跳舞吧?”
菈弥亚收拾好了衣服,绕到她舞伴身前等着他发出邀请,可他只是坐在原地,视线像是望着她,又像穿透到了更远的地方去。
“你在想什么?”她凑到他面前,直到看见他的眼里有自己。
“在想你真像一只春天的小鸟。”
“不……您是想起什么了但是告诉我。”菈弥亚的直觉这么告诉她,于是她更加往前去,几乎鼻梁贴鼻梁地观察他。
“不,我什么也没想起来!我们去湖边吧,菈弥亚。”断眉坚持道。他甚至努力自控着不把身体后倾,可随着菈弥亚越来越凑近,他最终从从椅子上翻了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啊呀,可这样还不足够让菈弥亚放过他。
她看得仔细:虽然他抱着头翻来滚去,像是撞到了脑袋。可摔下时他的手肘分明在地上撑了一下,做了个受身又翻回正常的姿势,一点儿没伤着。
菈弥亚依旧蹲到他面前,像只小动物一样地观察他。
“您怎么看待欺骗呢?”
“嘶……骗人是不好的,但是有的时候、善意的欺骗、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才不会是没办法呢,你可不要骗我呀。”菈弥亚用力拉他起来,“你刚才就没撞到头……我看得出来!”
断眉放下手,点点头。可菈弥亚还是不放心——他会不会觉得我有接受不了的事情呢?她捉住他的手晃了晃,郑重地说:“我不会哭的。”
她手上绕着一根串着日元硬币的项链,它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她的舞伴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菈弥亚于是把它褪下来给他看:“4枚500日元……!不过5才是好兆头吧?为什么会用500呢?”
“或许是因为看起来更富有?”
你也会更喜欢500日元的这种吗?” 他看着项链,菈弥亚看着他。她悄悄褪下另一只手上的东西——那是原本打算给他的,但大概换成更大的面值会更好。
“说不上喜欢,但也算不上讨厌。”断眉对上她的视线,也看到她的手,“可以看看你握了什么吗?”
“本来就是给你的!”菈弥亚于是摊开手掌。她捡到项链以后才想起五日元会带来好运的事情,于是四处找了一枚,又拆了根发绳改成手绳(正好是红色!),好方便他四处带着。
“护身符?能帮我戴上吗?”这会儿他倒是积极啦,主动把手伸到她面前。他的手腕有些细,但菈弥亚看得出来,这不是因为瘦弱,而是因为他的肌肉紧实。她做的手绳短了一点,不得不先调整了绳结,而后费了点力气才系上。
“大概没有护身的作用,但我听说这里有寺庙,看到神龛的时候你可以把它放进去,请神给予好运……好啦!”
“都搞不懂菈弥亚你到底信不信神了。”
“你呢?”
断眉举抬起手,看着那根简陋的手绳,“或许世上会有玄妙而无法解释的东西存在,但应该没有[神明]吧。”
“神不也是无法解释的东西吗?”
“世界上会存在「偶然」、「运气」这种无法用科学理论解释的东西,但是「神明」只是基于人们的愿望所产生出的情感寄托物,只是一种错觉罢了。”
原来“信”是“相信”。
菈弥亚这下能够回答他了:“如果是这一种信,那我相信神是存在的。它们是生命的一种,就像狼群的首领、蜜蜂的王后。祂们掌管我们不可见的世界,不会招呼我们这些生灵……也许偶尔可以打到招呼,但即使每天、每天地呼唤祂们,这种偶然都是不会累加的。
“……所以如果是信仰的信,我就又是不相信神的了。他们只是偶尔听到、又偶尔会帮一些忙。”
就像是亡灵节。每年有那么多的人呼唤已死的魂灵、为它们歌唱舞蹈。可会回到生人梦里的也只有极少数罢了,还有过被叫的魂灵走错了路、没去妻子梦里反而去打扰了邻居的事情。
——可除了一个更长久、一个像朝露,说到底他们和神也没有不同。
“原来你是以这样的心情去看待[神],抱歉,菈弥亚,我说了失礼的话。”她的头发被轻柔地揉了揉,“这或许也是文化差异的一部分吧?在我们看来,神并不是像风一样自由的存在,更像是某个戴上了枷锁的信仰结合体……这么说来,或许我也在信仰着某个神。”
神真可怜……!
菈弥亚抬起头。她想问,我的舞者、你是给谁戴上了枷锁?
可在那之前他就比出了[嘘]的手势,说,这是个秘密。
=======================================
下节预告
突如其来的关系确定
恋人过去的冰山一角
=======================================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完全在写少女恋爱……这可是凝津啊?!
*
*字数:2642
*
菈弥亚陷在恐惧里。
鸟儿不歌唱,虫儿不耳语,白天未受它们呼唤却依旧换走黑夜。今天的云朵是灰白色,天空的蓝像是要被稀释掉一样寡淡。
她从床上坐起,先摸摸胸口——心脏还在跳,然后捏捏指尖、确认了无论哪个关节都没有祖安破皮肤的细线,最后,她赤着脚踩在地上,扶着墙面慢吞吞地走了几步。
菈弥亚的双腿带动她的身体。它们因没能甩开梦魇而愧疚得直打颤,踩在地上时十分地绵软,就好像是踏在了软乎乎的棉花里。她不得不非常小心,甚至刚挪出房间就觉得该停下来休息会儿。
狗就是这时候来的。
菈弥亚从未见过这样的犬种。它像是一把弓或一头小鹿,每跑一步,象牙白的腰腹都优美地伸展着,将它修长的足送得更远。它似乎是专程来寻她,在临近她时放缓了速度。
哒、哒、哒、
哒。
它垂下头停在她身侧,长长的吻蹭上她的指尖。细鞭子一样的尾轻微晃着,是友好的姿态。
它也像来自梦里的生灵。
菈弥亚轻轻屏住气,感受到手指被绵长有力的呼吸吹拂,犬的鼻头湿润,生命如海边潮汐盈余,随着它轻轻碰气,菈弥亚浮在半空的灵魂也重归身躯。
“活的……是你赶跑了它们吗?”
——铃声引魂找到归途,而犬吠会将其驱逐。
她的双脚总算松懈下来,半跪半坐在这乖巧优雅的犬身边,将脸孔埋在它短短的被毛里。它穿着件衣服,菈弥亚小心地不弄皱它。可她的眼泪落下去,还是将它弄湿了。
犬不安地偏过头看她。她的眼还流着泪,声音里有无法阻止的鼻音,可她的语调是轻快的,一如往常:“你是谁家的小狗?你真漂亮。”
犬退开两步,菈弥亚看清了那件衣服,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原来你是布鲁斯舞者的狗……”
啊呀,她哭湿了他的衣服。
“你知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她和这条犬说更多的话,好像它能帮忙转告似的,“你看,我现在叫他布鲁斯舞者,因为他的节奏是这样的。”
她踮着脚尖,搂着不存在的舞伴跳了两个八拍的慢四,犬专心地看着她,细细的尾巴左右摆动。菈弥亚追着它问,“是他吧,是他吧?”
犬原地转了两圈,应景地吠。它的动作轻灵,也像一名舞者。
菈弥亚又想起它不在的夜半。她亲一亲它薄薄的耳朵,“你要是能告诉我他叫什么就好啦。昨天的那些魂灵已死,不能再记住生前的事情……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就没法帮忙送他们走。”
——可“断眉”究竟叫什么名字呢?
*
“——还没记起来。”当事人说。
他看起来并不困扰或焦虑,“我们认识的每个人都有名字,哪怕是我这样已经彻底忘却了过去的人,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新名。”
“那您记得您的狗叫什么名字吗?它没戴铭牌。”
“我没有相关的印象……说是我的狗也不特别确切,老实说,我也是这两天才遇到这条狗。它很亲近我,所以我姑且让它穿我的外套,以免它被捉去炖了。”
“它又没多少肉,”菈弥亚本想向断眉请求让它晚上睡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听这话也顾不上了,“让它留在安全的地方吧,它到处跑呢!”
她真喜欢那条纤细的犬啊!它又乖顺又聪明,甚至能给自己洗澡……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狗。
“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么做,”断眉看了看菈弥亚,她正露出哀求的眼神,他局促地摘下眼镜用衣摆擦了擦,“虽然我实在记不得了,可也许它确实是我之前养的狗,我能想起它是条惠比特犬,需要大量运动——这也是我放它出来活动的原因。”
“是的。它有非常漂亮的体型,步伐又稳又轻巧,适合……”
“——适合跳布鲁斯是吗?就像我会更适合‘布鲁斯舞者’的名字——你想要那么叫我吗?虽然我可能并不会跳舞。”
啊呀!这可不得了!菈弥亚捂住嘴“滕”地退了一小步:“我、我说出来了?”
“你没有说出来,是狗告诉我的。”断眉笑着戴回眼镜,站到她面前邀请,“菈弥亚,不介意的话,请问可以教我跳慢四步吗?”
这也像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她的布鲁斯舞者真的会是舞者了!
菈弥亚面对美梦从不患得患失,她快乐地抓住他的手,“那我就来教您吧!您记得慢一点儿的旋律吗?”
于是断眉哼出她口琴奏出过的旋律。是她最喜欢的两句,珊雅常常对着她唱。
“我那亲爱的姑娘啊,快快来到我身旁……”
她还想接着唱下去,然而她的舞者停下了,问,“菈弥亚,这种节奏对吗?我们该怎么开始?”
“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吧,我来跳男步,”菈弥亚停下歌唱,一只手虚虚地按在他的腰间。那里的肌肉立即就绷紧了。
“您好像很不习惯肢体接触呢!是和性别有关还是对谁都这样呢?”
“我似乎不太擅长应付异性,不过这些东西总要习惯的,我们继续,菈弥亚……接下来该怎么样?”
菈弥亚用行动回答他。她迈出一步,脚尖抵着对方、迫使他退后一步。舞者该当是舞者,他很快地就跟上了,哪怕菈弥亚临时加了转身的动作,他好像也能从她手臂的发力里头猜到,毫不费力地跟上她。
于是菈弥亚又想,他很适合观赏型的竞技运动类项目,比如花样滑冰。
“您喜欢自己现在的外形和着装吗?”她问。
舞者的指尖在她肩膀轻轻地叩了两下,就像她思考时会去绕两圈自己的黑发。
“我认为是的。”他说。
菈弥亚很快就不用引导他了,他加入一些力量,隐隐地要占据舞步的主动权。
“您会不会格斗或者开枪呢?这里似乎很危险……”她又问。这两者对于她而言都不是太过遥远的事情,虽然不像呼吸、吃饭那么频繁,可在她待过的某些地方,这两者出现的频率甚至比珊雅在当地演出的频次还高。
但对于舞者来说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他紧张地握紧了菈弥亚的手,原本放松了的身体也像被拧紧了发条的木偶,再次变得僵硬了。
“我对打架毫无兴趣,也不会对人开枪。但好歹,我是个成年男性,和大家一起行动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不必担心我。”
天!他可比她要担心得多……说不定他长那么大从来都还没打过架呢。菈弥亚在心里偷偷批评自己,决定同他一起承担他的慌张,“你要是什么时候觉得难过,能不能告诉我呢?”
“比起悲伤的记忆,我更想和你分享快乐的时刻。”
“有高兴的事你当然会告诉我啦,”菈弥亚理所当然地讲,因为她也会分享停在荷叶上的蜻蜓、生长在水洼里的彩虹。
可让人难过的事呢?跳舞的时候摔倒了、在树上睡着翻了下来……如果难过的时候没有人在,那些让人难过的事就会和太阳一起隐没在夜晚,不再会被看见了。
菈弥亚盯着他的眼睛,踮起脚去凑近他:“你难过和高兴的事,我都想知道。”
映在她双眼的青年往后仰,“好,好,我答应你……怎么这么盯着我,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动物生病的时候会装作没事,日本人也一样,经常很真诚地说假话……我在看你有没有骗我。”
青年好像屏住了呼吸,就像早上的她。
他真可爱!
菈弥亚笑起来。她轻轻地拥抱他,然后退回到让他能自在呼吸的距离。
“相信你了!布鲁斯还有很多种舞步,我慢慢地教给你。”
每天、每天。她会来教,也会来问,会用她自己的眼睛来观察。即使不知名姓、不识过去、她一直拉着他的手,总能摸索出她的舞者是走在怎么样的道路上。
=======================================
下节预告
随着探索的深入,这片建筑的全貌逐渐展现。
也许是因为吊桥效应,菈弥亚与“断眉”的感情迅速升温。但随着“断眉”逐渐回忆起失忆前的事,他的身份、立场也变得暧昧不清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