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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是挑人的。
仿照墨水制出的香,对闺阁小姐或青涩学生而言是书香,用个几滴便能快速把自己加工成是整日待在书房、平日里手不释卷的好形象。但是于工人而言,无论放在多么漂亮的瓶子里,墨味只意味着墨臭,即使加入再多名贵的香料,刺鼻的胶臭都会像滴入水杯的墨汁一样显眼。
闺阁和工厂都离池间纱洋太远,她曾无法理解这个例子,只笑一笑就把它当作男人们展示思想的谈资抛在脑后。可此时胭脂同酒香混入夜风,虽是甜腻腻的,却无比清晰地调和成了一味噩梦。它们的笑声顺灯红酒绿袭向她,句句都要把她勾扯回去。
灯光极暗,天色也沉,恶露般的红被深夜按进细细的木栅栏里,将这拘束着游女们的监牢吞没了,纱洋只看得见被一层红覆盖着的、黑洞洞的门窗。这么黑,那些窄小鸽笼里的小鸟儿们是无法被看见的,可纱洋无论睁眼闭眼都能看见了无生气的女人投来的幽幽目光。
——你怎么在外头呢?
我是不进新桥的。
我不能够进新桥的。
纱洋咬着嘴唇望向四周围:
现下无人看守,百美榜头名的小冬音太夫却依然规矩得像被线缚住腿的小雀,一步也不向外踏,只站在街道上,如普通游女一般邀人们往后去她所在的天弥屋小坐。
新结识的伙伴们正讨论今夜去处,有好几个说,不妨就在花街过一夜,有灯有酒、有床榻,总比露宿街头要好。
音岛照政的面色比在扶摇阁遭难时要好上不少,但整个人还是听多说少,颇有些有气无力。
逛扶摇阁时遇到的贵家公子一派和气地站在一旁,舒展着眉眼听着议论,不时附和几句。
身型高大的年轻警员站在大哭不止的小姑娘边上,戒备地将她与众人隔开。
……这些人里头,情绪最为稳定的恐怕便是姓鹭之宫的这位公子。
游览扶摇阁时,纱洋远远也瞧见了他。不仅是因他身量偏高,更因他面貌秀丽,比起太夫们也不逞多让。而他翻阅书籍时气定神闲的姿态,甚至于太夫也不是每个都具备的。
她们在男子面前或许博识多学,这是必要的素质。可书籍本就不便宜,以才情包装自身的太夫们更会花大价钱去收买古本,那些东西于纱洋而言如同天书一般,对太夫来说也生涩难读,她私底下见过她们是如何苦痛惶惶。
可这公子全然不同。他不忧心价格、不觉文字难辨,像看一枝花、一棵草,只顺手拿起来翻阅罢了。那姿态让纱洋察觉拿他和太夫们比较是不恰当的——太夫们竭尽所能才磨砺出的魅力,于他而言只是平日言行——可她见过最美的便是她们了,除此以外无可相较。
这样的人该是养尊处优地长大,坐拥什么都不足为怪。也许正因从未见过什么腌渍东西,无论那小姑娘吓得直哭时、还是言说黑暗中有扭曲的怪物时,他都是一派和熙从容,见到庭阁霎时老旧、游客变了尸山血海也丝毫不改颜色。
这让纱洋生出一种恐惧来——在他看来,人们的尸首又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她又去看那位姓渡边的警员。
他似乎与鹭之宫相熟,两人极为自然地交流了一番情报。他神情中不见多少对这些神异现象的惶恐,很是可靠地护着幼妹、又大胆地查探了尸体的状态。尽管如此,她原本是万万不敢靠近他的。不过他与鹭之宫相谈时大抵是觉得有些热了,摘下帽子挼了一把头发。
这让纱洋意识到,此人非常地年轻。
——没事的、没事的。他才二十岁上下,不会涉足七八年前的旧案。
纱洋因此升起了一些胆量,低眉顺眼地同他搭话,“如您不打算留宿花街,一同去那栋亮灯的宅子问一问怎么样呢?”
从变得妖异的扶摇阁往下看,夜色中唯二亮着灯的区域,一是花街,二便是一座气派的宅子。
纱洋依稀记得在天色正常时也有那宅子。它十分地气派宽敞,独自有着庭院,想必主家豪富、多有空屋。如今亮着灯,也许是有另一批觉察古怪的人住在那里,若再想得好些,大抵主家都来了此处,这规模该是养了护院或武士的……怎么说也比进到花街要好。
她无论如何也想试一试去那里投宿,哪怕这警员不愿去,也可搭伴行路。
熟料话才开了个头,对方竟一脸古怪地反问,“怎么?你想到我家去问什么?”
东京的警员竟住在这么……这么……
纱洋还来不及整理好思绪,渡边警员便避之不及地堵了她的话,“先说好,我和鹭之宫不一样,没有收留陌生人回家的习惯。”
他比纱洋高许多、肩膀也宽,她连他肩头也不到。她平日里是不敢同这样高大的人争辩的,见警员站起身、下意识退开几步和他保持了点距离。但投宿一事压过恐惧,纱洋绞了绞交握的十指,鼓足勇气继续同他争取——也不过是细细弱弱一句,“如果您那里有空屋可出租,我愿支付房资。
“免了,没有空屋。”
啊,这是极明显的拒绝,连敷衍也懒得。再过纠缠就不美了。
“如此,打扰了。”纱洋生活至今,已不知被人拒绝过多少次,很知道什么时候能再争取、什么情况会是徒增反感的无用功。她施了一礼就沉默下去,但心里并未放弃和这位手持打刀的警员搭上线,只待摸清对方的脉络再寻求帮助。
但是,真要宿在新桥么?
有机会入内倒是好事,若新桥日头高晒,想必再踌躇片刻,她还是会踏进去的。可如此夜晚……难道要去挨家挨户地敲门、问哪家愿意收留?
这是不可由一个女子单独做的。纱洋望一眼满是脂粉气的楼阁,望一眼音岛照政。对方面容疲惫,但对视时还是对她笑了一笑。
——她雇他的价格尽管占了盘缠中的不少,但于他而言定然不算什么,白日里他已尽心尽力作陪,怎能再劳他成夜奔波呢。
或许再加些价钱……?
她正两难,有游人向鹭之宫去搭了话,“您真会收留陌生人吗?”
“倒也不是。但正好有空屋两三间。若不嫌弃……”
鹭之宫一下便被团团围住,纱洋也顾不得去究那几分惧怕,柔韧的腰肢柳条般弯下。
“十分感谢您收留,真的,十分感谢。”
字数:1007
“要是太阳不会落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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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织成绵绵阴云。
善女龙王今日或是怠惰,仅松散地将这阴雨布的网随手一抛,透过灰云隐约可见碧空。
天空是如此情态,雨水自然也绵软得很,蒲公英似的顺着风向丝丝飘落。若是夏季,这场雨定是如纠缠不休的前妻般恼人,但此刻冬季,它便轻盈些、锐利些,不那么叫人心里发腻。“接着就要下雪了。”男人推开窗,伸直胳膊接了几滴雨。一点儿凉意沁入他因情事而燥热的皮肉,又被他抹到女人赤裸的脊背上,惹得后者野猫儿般缩成了团直往被褥里躲。
唉,他全然是为女人盘算的,虽想打消她冬日出门的念头,但也见不得她受冷,立即把她抱了满怀,煞有其事道,“纱洋,你连凉些的雨水也吃不住,这么冷的天去什么东京?”
女人——池间纱洋——贴在他身上,她受了捉弄,但并未因受了凉而冷硬起来,语调和身段都比细雨更软绵,“您不是给了我十足暖和的好围脖么?去哪里也够了。”
“这哪里够!”男人的嘴谦虚着,面容已显出得意的样子。她既念他的好、他该再多说说那皮毛是自己如何得来、又如何找了城里的好织工来做了送她,可纱洋不待他把那故事再讲三四五六遍,又感慨说:“若有副好手套想必更好,我手脚都容易冷呢。”
这个天气,可没有商户会再来偏僻乡下贩皮料了。
男人没搭腔,纱洋也不傻等,她把散乱的头发拢起来,探一只手在被炉边摸索,塞了只小小的橘子到他手里,“前日想着你要来,就多买了些。尝尝甜不甜。”
“点心屋主人挑的橘子怎么会不甜。”男人将橘子放在手心滚了又滚,“我说纱洋,你原本就是从东京来的吧。我听说你有个哥哥在那……你这回是要去寻他?”
听到他这么讲,纱洋露出一个细微的笑来。
“你也想见他吗?”
“这、算了、算了吧,我可不敢见武士大人。”
“但你敢睡武士大人的妹妹呢。”
“这怎么一样……!”男人瞪着眼睛要同她争辩,但见她细细的眉眼难得弯着,又垮下肩去了,“嗨,我不过是想问你去东京有没有地方住——我有几个亲戚在新桥那里开了店,生意好得不得了,写信说已经置办了铺子。”
新桥。
纱洋的手抖了抖。她垂下眼,“我不去新桥。”
光冷冷地说上一句似乎还不够,她连腰带也顾不得系,在男人小臂拧了小半圈,找到了他那些衣服,一件件地丢给他,“男人去新桥寻欢作乐,我去那儿又做什么呢?”
“哎哎、别生气哪!我不是要把你和那些女人放在一起讲,正好他们店就开在那儿,我想着去哪里也方便嘛……”
“——你记好,我是不住新桥的。”纱洋说。
可,明治二十四年一月二十三日的夜半时分。
她终于还是站在新桥入口了。
*字数1658
*我滑,我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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茴香、蜜酒,统统没有。
香叶、醋红果,勉强够用。
劣酒、吱吱叫的肉,绰绰有余。
“亲爱的拉维,你想不想来点儿炖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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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勒骑着疾走龙。
这里的气温于地底而言算是偏高,随处可见干结的泥块和缺水的沙土,味道洁净的水井是如此稀少,以至于呛人的劣酒比水更易得。虽然这里的住宿条件(虽然只是匆匆看了几眼,还没来得及入住)比锈尘的状况要好得多,但费勒已经开始想念那里了——半蜥人诚惶诚恐地提供了坐骑,可这笨东西每一步都会让尘土飞扬,很快让他靴子上那些低调优雅的暗纹变成了灰扑扑的雕花——在锈尘可不会有这种烦恼。
曼努尔的盔甲和艾柏克的漂亮胡子也没逃过摧残,不过最遭罪的当属拉维莱斯的斗篷,它已经像魔法生物一样变成灰黄色了。谁都没说话,费勒垮着肩膀,像是一枚轻飘飘的旗,懒散地随疾走龙的动作左摇右晃。
要他说,即使有稀罕的特殊补给品,这窝矮人也很难在几天内找到下家出手,就算抢了他们的全部家当恐怕也不能让兜里多出几个子儿,专程为他们来一趟纯属没事找事儿。
或许曼努尔想要从这里找点特产?
可这地方能有什么呢,熏肉吗?战蜥人、疾走龙,哦对,还有矮人,皮粗肉糙,风干以后很可能根本咬不动,作为武器倒说不定行。
再或者矮人的技术图纸?可要是能干得好,他们又怎么会被驱逐出来。曼努尔难道还期待能找到些小惊喜吗……
费勒想象这曼努尔如何像鼹鼠一样钻地搜寻宝藏,笑声因此像酒里的泡沫般浮上舌尖,从他薄薄的嘴唇里冒了出来。
一声、或两声,就在这档口,曼努尔突然回过头。
费勒把还没笑完的半声压回胸腔里迅速坐直,完美地忍住了干咳,可曼努尔的眉毛已经尖锐地压向眉心:“瞧,我看到了什么……一个由于要去找矮人而高兴得像搭上了大家族的杂种。”
“不,好吧,其实我在想那个半蜥人。”
“哦,你要是喜欢他,大可以留在这里。”曼努尔说道,“不过在你的头脑被友谊冲昏前,你先得办妥差事。”
这就是我想他的原因了!费勒怨念地咬着口腔里的软肉,半蜥人一定不介意留他们在旅店里头舒舒服服地休息几天,很可能巴不得亲自来砍了矮人们的头送到他们的床边。
他无声地叹气,一句接一句。只有拉维莱斯可以看见他的动作,不过她没搭理他——矮人的两边嘴唇往上弯着,嘴角藏进稀疏的小胡子后头,正匆匆忙忙地憋笑呢。
费勒只好耷拉着眉毛去完成侦查任务。
1个,守在入口,困得厉害……也是,谁不想在长眠前多睡会儿呢。
2个,在巡逻……看吧,除了卓尔以外的种族根本没法两个人完成巡逻,他们会聊起来的。1个,这家伙偷偷摸摸地躲起来在做什么?哦,他的手伤得真重,也不知道是谁咬的。
3个,老天,他们的锅子有股强烈的肉臊味,一定是没有先过水,而且里头的肉已经快干掉了!他们正围在一起哈哈大笑,议论的多半就是这会儿不在的倒霉蛋们(除此以外也没什么别的乐子了)。
费勒试图听清楚矮人们在说什么,遗憾的是,尽管音量很响,但他们的矮人语里头加了许多奇异的发音,大概是偏僻地方的俚语,他压根弄不懂。
他记下了几句情绪激烈又反复出现的,准备以后骂人的时候用,然后继续在这里寻找“有价值”的东西。
不得不说,他们比他预料的还要更落魄,到最后勾起他最大兴趣的竟然是一窝裸鼹鼠。它们之中有两只体格比起疾走龙也不逞多让的巨型裸鼹鼠,还有好些兔子大小的崽子。
费勒挺喜欢这种生物的,易储藏、多功能、不用额外去毛、肉虽然容易柴但很紧实。它们有点儿柴,但只要想办法弄出或保留汁水,味道还是很能凑合的。杀死它们时他尤为小心,只在脖子那儿划了一道,还趁同伴们去对付其它矮人时整齐地把它们脑袋朝下挂了起来。
“要是菜勾不起食欲,再好的毒药也会浪费掉。”
“要是不好好在烹饪前处理食材,再好的食材也会变成硬邦邦的垃圾。”
费勒边对拉维这么说,边往矮人们的锅子里倒劣酒。那几块卖相不佳的肉已经被他丢掉了,没人求证也无须求证它们的味道。他顺着裸鼹鼠的肌肉纹理新剖了几只,拿拉维给的小刀(还没用过的那种)在每一片都划了两三道,又把醋红果的汁液顺着切口揉进了每一块肉。
他做这些时耐心又安静,动作细致得像在抚摸爱人的身体。
而一个顺从地被送出的爱人,有时是能够救命的。
无论是被献到床上,还是送进胃里。
*食物链底层人员日常_(:з)∠)_
*字数:3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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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勒把玩着小刀。
它来自一个偷袭者。它无疑是好东西,有薄得如同云母片的单刃、璀璨的镀层、整块儿水晶打磨的刀柄,像是某个重要人物的陪葬品。它深深插入了一名女卓尔的胸膛,要不是她丰满的乳房起了一定的遮挡作用,这漂亮的小东西一定等不到被费勒发现。
费勒当然也不会把它留给下一个幸运儿。
他往女卓尔身上,主要是面部,又投了几枚薄刃,确保她没可能再睁眼,然而在他靠近时,另一个更娇小的身影从她体内钻出,很顺手地拿取了那柄漂亮匕首。费勒以为她要逃跑,然而对方主动袭向了他。很难相信这样的水晶匕首会被投入真正的对战,可它确实比外表要锐利,在他引以为傲的鼻梁留下了不算浅的划伤。如果不是费勒及时把她的手往上格挡,它很可能已经抹了他的喉咙。
这使得他留下了它。
当然,是在经过拉维的改造后:镀黑、更薄但不易折断的双刃。
而他的好队友们那时在做什么?
啊,还能是什么呢?
费勒往左斜一眼。
——“没头脑的杂种。”
纯血的曼努尔在他左前方,领先他两臂以上。他无疑有个好出身,盔甲部件里头都垫了柔软的皮制内衬,行走时交接处一丝声音也没有。他的肩铠做了镀色处理,看上去不是什么值钱的材质,但在有光处细看就会看见蛛网一样细密的暗纹,像家纹,但关键的中心部分被破坏并拓展成了更复杂的纹样,叫他无法辨识是出自哪个家族。
费勒怀疑他的肩甲内部可能有减轻重量的符文,不过没找着机会确认。尽管入队已有半年(好吧,在这些能活600年的纯血眼里大概是‘仅仅’半年),可他和队友们的情谊脆弱得实在可以。曼努尔穿甲需要二十个呼吸,他或许能在此期间仔细看上几眼,但身具怪力的、高警惕性的队长显然不会介意多花三个呼吸的时间制止他——一个用来喝止,另两个用来叫他吃苦头。
费勒不想吃苦头。
这也是他至今还不知那只细长匣子里装着什么的原因。
费勒朝右瞥一眼。
——“只能看不能用的尖耳朵。”
饰品都重得能当暗器用的艾柏克走在他右后方,今天轮到他保管匣子。它无疑是矮人会嫌弃的那种样式:花纹盘结如树木的根系,不比魔法卷轴上的魔纹简单,却完全不具备类似功能,很不实用。矮人会装饰自己,但用的是能换钱的漂亮矿石——费勒很好奇,要是把矮人编进发辫里的矿石偷一小颗来,对方要过多久才能发现。反正他的好队长一定不会第一时间就告密——这匣子装不了多少东西,它仅有费勒的小臂长,宽度不超过他的匕首,很轻。
上头没给任何指示,例如不能磕碰、不能打开。费勒曾借着不佳的路况一脚踩进水坑,然而灵敏如他却也从未听见过磕碰声。
毫无疑问匣子里有内衬,即便如此,钝响闷响总还是该有的。除非它是空的,或者,就像费勒怀疑的那样,里头装的是一页文书。
搞不好文书上还写着——就地格杀。
他听说过这样的事儿:
某个家族想剪除旁支,令本家与该旁支在内的多个小队去寻求一位牧师的帮助,并且给每个队都准备了信物。其中大部分的信物相同,但有另三队的是另一种样式。牧师看见那三队的信物就对他们动了手。
不过那并不是一次成功的行动。
3支队伍里只有一支真正是这支旁支的核心力量,而他们中有个手艺精湛的游荡者,他偷偷跟找上了好几支队伍,并且百般艰险地在他们眼皮底下调换了其中一队的信物,还在里头放了几块铁片让重量相当。
最后他们这支幸存下来,又多活了十多年才被清剿掉,而那位游荡者则在公会里混了个不错的事务,把本家卖了个底朝天。这个故事也是他的商品之一。
曼努尔难道没听过这样的事?他怎么能不介意呢?
费勒从未想过要把自己买来的情报告诉曼努尔,但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样的事情在卓尔世界中算得上家常便饭。曼努尔不可能不对此心存提防。
费勒看着他,眯起眼睛,一抖手腕。
他新得的小刀没入岩壁,钉住一只金属绿的甲虫。它费力地从墙壁孔隙里拔出六只节肢,嘶嘶鸣叫着,徒劳地原地打转。它的体液顺泽拉维帮忙加的细槽不断外流,色泽像某种能饮用的藤曼汁液。这些体液滴到地上,滋滋地烫出一个个冒着泡的小坑。这种在洞窟中常见的甲虫从毛发和口器都能分泌足以造成皮肤和岩石灼伤的酸,这帮助它们在岩壁间穿行固定、威慑掠食者。不过久而久之,许多洞穴蜥蜴进化出了耐酸性,甲虫们的数量现如今已经不再增加的那么快。
费勒跳过去拔下匕首,满意地发现就如拉维所应允的那样,酸并不影响到它。他用一小块同样不受影响的蜥蜴皮擦拭刀尖(他的手套内侧和披风里头也都缝有一层这样的皮),发现在此期间曼努尔完全没因这些小动静回头。
没准曼努尔已经打开匣子看过了——换了费勒有这样的权限和能力一定会那么做的。
打开、关上、这能比杀只虫子难多少呢?
……不过要是他还没看、现在就是个好机会。
费勒左右看看。艾柏克和曼努尔刚结束一次斗嘴,因为后者称呼前者“阔太太”——可惜没打起来——那之后曼努尔一个人走到了队伍的前方去,似乎打定主意不要艾柏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要是这时候曼努尔要做什么,说不定艾柏克愿意和他唱唱反调。
“队长,我尊敬的队长。”说干就干,他轻快地追到曼努尔身边去,满怀恭敬地弯下腰,让自己的视平线比卓尔更低,“也许我们该做点儿实验,确定匣子的耐酸性什么的……”
“我劝你别做多余的事。”曼努尔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费勒赶忙举起双手,再接再厉。
“我可没打算私自做什么!您看,这里到处都是会喷酸液的虫,我实在担心匣子里的东西有损。另外我们也可能遇见其他。不,没什么,我肯定能揪出所有小偷,但要是您肯确认里面的东西是否怕这些,对我们来说有益无害不是吗?”
他讲得合情合理,连自己也快相信了,然而曼努尔只是用鼻腔发出一声嗤笑。
艾柏克就是在这时赶上来的。
“你们尖耳朵——”他吵得费勒耳朵发疼,但他完全不介意,因为这很可能让曼努尔不高兴,进而演变为卓尔与矮人间的另一场新争端,让他这半卓尔能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可曼努尔用比念咒还快的语速念道“闭嘴,那是个杂种。”
……哦!
费勒舔舔牙尖,迟疑该假装没听见还是抗议几句……没等他想好,曼努尔已经又和艾柏克边争吵边往前去了,他们的话题很快绕了三个弯,完全没再谈匣子的事儿。
……行吧。
费勒耸耸肩,仍由自己落在他们后头,在心里做了个鬼脸,假想前面的是两个木头靶子,嗖嗖往上头扔小刀。这让他快速恢复了好心情,直到拉维的声音幽幽地飘进他的耳朵:“你真的需要这么多刀吗?。”
“女士……!”费勒差点像被踩着尾巴的老鼠一样叫出来。他发誓他现在满脸无所谓,但突然开口了的拉维还是吓得他乱了呼吸。
“啊,呃,我是个游荡者。游荡者永远都该能拿出武器,就像法师总能备好合适的咒语——尤其当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认识,拿不出来的话你会死很快……”瞎扯,带得多的人死得也经常不慢。犹豫用什么来做应对的一秒就够对方结果你。
不过费勒也不全是在说假话。
啊,他身上已经有太多东西了,实在不需要再增加额外的分量。他的鞋尖藏着刃、手套里嵌了薄铁片、手背盘着一卷经过处理的蛛丝,四肢和饰品就更别提了,一切不影响他体型的地方几乎都被塞满……即使负责武器供应的拉维也不会知道他能掏出多少“小惊喜”。
“空出一只手比较好吧?双持短刃又没圆盾,年轻人,你怎么应对突发情况?哦等等,要是资金足够我能给你弄柄长点儿的宽刃,它的防护范围更大。”
“不,我喜欢短刃。”费勒目视前方。纯血卓尔的全套甲怎么看怎么像没剔鳞的鱼,真难看!他将这种坚决的排斥与审美结合在一起,坚定地声称就是不喜欢与笨重的东西共舞。
这是结束话题的暗示,可矮人对此满不在乎。
“你不会是用不动吧?”
半卓尔抬起半边眉毛:“拉维,好姐妹,我好像听见有人因为自己是强健的矮人就轻视其他种族的体力。告诉我,我是听错了对吗?”
下一个瞬间,他的指尖感受到气流湍急地拂过。
拉维的护手“敲”了过来。
费勒滞后半步躲开。
“看嘛,我就说你需要更大的接触面来做防护……”拉维嘟嘟囔囔地说。她当然没用什么力气,但半卓尔敢肯定自己要是接了这一下会不好受——这和他用的什么武器可 没关系!
啊不,有分量的刀可能干脆会脱手,那在战斗里算谋杀了!
费勒瞪着她,摸向自己的腿侧。
拉维转过身看他。
他的手往下滑,错过冰冷的刃身与泛着凉意的皮肤抚到粗糙的颗粒。
他拿取,他交付。
“……少说两句吧、甜心、来点儿蜥蜴干?”
他亲昵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