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水了一个月,我真的好能水,还没怎么写到戊哥,对不起(下跪
※格友都很好,OOC都是我的
※字数:4307
棠梨拉着姬仪走出电梯的时候,还在一边说话一边不看路。聊天时看着对方自然是礼仪,不过走路要看路更是老祖宗总结出来的至理箴言,棠梨没有遵守,因此她险些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
“险些”,意思是姬仪眼疾手快地把女孩往身旁一带。“迎面走来的人”,意思是她不认识,而他也面生。棠梨吓了一跳,刚稳住身体就慌忙对来人道歉(顺便下意识连吸两口气),得到来人不介意的挥手后,才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走路别这么急。”姬仪悄悄放开了抓住她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注意!”棠梨赔笑,忍不住歪歪脑袋,忽然凑近姬仪闻了闻。“怎么了?”姬仪的身体不自觉一僵。女孩摇摇头,又闻了闻自己的袖子,这才“哎呀”一声,回头望向那个被电梯门挡住的高瘦身影。
“我就说哪儿来的一股烟味儿呢……”棠梨摆摆手,“没事啦,走吧!”
刚才晃眼一看,只觉那人不似大多数同事那样年轻,可惜又没看清,不知道六扇门里是不是真有面貌也看得出上了年纪的同事呢?
疑惑紧接着就被春光打消了。临近五月底,正是春夏之交,百花争妍斗艳,常青树也不甘落后地伸展荫盖。今天赶上了好天气,又加上星期一,清凉山公园里并没有那么多游客,稀稀拉拉的人影穿梭在艺术展馆与自然风光间,正适合散步品味。
当然,他们并不是来翘班摸鱼的,而是正儿八经打了申请条,以“调查”的名义来实地勘察的。姬仪就职于情报科“通灵占卜办公室”,擅长以古琴通灵,与非人族类沟通。她自己虽然没有法力,但还是厚着脸皮蹭了一份名额,一是没来过清凉山,着实想看看;二是灵兽科近来任务不重,不如多出去跟着别的部门学习,融会贯通才是最好的。
——上述第二个原因引用自同部门的周舆。她自己可想不出这么严肃的理由,她真的是单纯想来领略风景而已。
那么,说到“调查”,就不得不简要介绍一下近来发生的新案件了。
一名叫“烟水茫茫”的网友在灵异论坛上发帖,声称自己见到了已故恋人,并分享出了见面方法。此帖一出立即激起千层浪,越传越广,有许多热门帖都表示自己想见到曾经热恋的逝者,加之五月还有一个特殊的日子,不得不引起了六扇门的警惕。
“嗯……那几个帖子自从发布后到现在都没有作者的回复了啊。他们真的见到了吗?”棠梨把手机锁掉,好奇地问。
“见逝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人界与阴曹本来就是两个世界,强行连通两个世界就需要代价。假使他们真的见到了,那也应该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姬仪回答得很平淡。
“唔,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们真见到了,那现在就是……非死即伤?”
“差不多吧。”
“好可怕。”
明媚的春光搭配凶险的话题,使得这平淡的上班日多了几分不协调。棠梨搓了搓手臂,忽然想起什么,又问:“欸,可是这大白天的哪里来的妖异让你沟通呀?大多都是晚上才现身的吧?”
“嗯,先来踩点。过两天晚上我自己再来碰碰运气。”
“那我呢?”
姬仪瞥了她一眼:“你想晚上来加班吗?”
“不太想。”
青年点头,大有“那不就结了”的意思。既然他已经决定了,她也不好再临时要求参加。本来就是一个拖后腿的,到时候再出点意外,那就真折寿十年了。努力把自己的沮丧掩埋好,棠梨兴致冲冲地逛了一个又一个展馆。姬仪稍落一步跟在她身后,目光似乎是落在展品上,又像是落在女孩的背影上。
一路弯弯拐拐,来到了一座古朴的六角亭,亭内又煞有介事地镇着一口井。井背朝一面白墙,墙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还阳泉”三字。
棠梨好奇地探出身去,朝井里张望片刻,说:“听说这清凉寺的寺僧常喝这口井里的水,老了须发都不白呢。真有这么神奇吗?”井深不见底,扑面一股凉气,好像真如亭外介绍的一样。
“可能吧,也有可能是寺僧常锻炼,又或者是遗传基因所致。”姬仪回答她。
“也是哦。”
姬仪很讲究逻辑,这一点她并不讨厌。不过偶尔相信这样的传说也挺浪漫的。棠梨在心里悄悄补足道。她趴在井口边的围栏处,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问:
“你说,‘正确的地方’会是哪里呢?”
“嗯?”
“就是‘烟水茫茫’发的那个帖子呀。里面不是说了要去‘正确的地方’吗?会是哪里呢?”
姬仪一时半会儿没有回答。棠梨用余光暗暗打量他,那张清秀的侧脸半隐藏在变色镜片下。短暂的沉默里,蝉鸣随风飘来又飘走,光与影在石砖地上变换身姿,一切都安静得很随意。
“可能是‘水边’吧。”
“嗯?啊?什,什么‘水边’?”
糟糕,完全出神了。棠梨赶忙回过神。姬仪则慢条斯理地说:
“在那个帖子里,第二步是身上带另一半的遗物,第三步是弄破手指滴血,但是‘烟水茫茫’并没有说把血滴在哪里。那么这一步就有两个可能性,一是滴在遗物上,二是滴在其他地方。由于第一步就是你说的要去正确地点,第一种可能性就不太成立。那么我们不妨进行假设,第二种可能性里,‘遗物’和‘正确地点’都是‘媒介’,只有两者皆成立,才可能与逝者沟通。
“仔细想想,这篇帖子的本质和‘笔仙’‘狐仙’很像——也就是所谓的‘招灵术’。若要见逝者,除了用法宝,用镜子,就只有通过连通阴曹地府的水,才能真正与逝者见面了。
女孩听愣了,没想到会接到如此一大段推测,努力抓住关键词,回应道:“可是,‘招灵术’不是很危险的吗?”
“嗯。非道教佛教或有修为有能力之人,擅自使用‘招灵术’只会危及自身。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声称自己想见逝者的发帖者,后面都没有了音讯。况且‘招灵术’并没有那么简单,恐怕他们是误招出了什么害人之物……”
姬仪从小修习法术,自然见过大场面。就算棠梨这样的普通人,也因为进了六扇门,而见识到了这偌大世界的另一面。气氛自然而然沉重了起来,她不知该如何回话,也不知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墙壁,心里是在想什么。
水……水……
“啊!那,那这口井不就是‘水’吗?”棠梨福至心灵道。
却不想姬仪摇摇头,说:“是有水,但是不容易接触,更不容易让人联想到。假如这篇帖子的本意是引诱人‘献祭’,那么要找的地方肯定是更加开阔,更为众人所熟知——比如河边,再比如湖边。”
下一秒,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说出了那个地点:
“玄武湖公园!”
棠梨从没有如此激动过,就好像这一大段推理里她自己也贡献了一小部分。她结结巴巴地问:“那那那那,那我们不该马上赶过去吗?”
谁料姬仪看了看手机,摇头道:“不急。现在去很难有收获,再说——”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棠梨,掩饰般清了清嗓子,说,“渴不渴?我去买瓶水,你要吗?”
女孩下意识“啊”了一声:“矿,矿泉水就行,谢谢你。”
“没事。”
姬仪转身走出了亭子。
她目送他离去,呆呆地坐下,慢慢想了一会儿,才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是啊。怎么能说“我们”呢?她本就身无一技,哪里有资格要求他带上自己呢?很久不曾体验过的兴奋骤然退潮,仅剩下一片弯弯扭扭的啃噬痕迹,丑陋且徒劳。
她不知自己坐了多久。或许仅有一分钟,或许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个比较陌生的声音溜进耳边,她才回过神来。
“哟,咱们的小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呢?”
棠梨惊了一下,忙往后看去,见一白发青年正手撑下巴,弓身靠在六角亭围栏后面,不由向旁挪了挪。
“沉哥?”
“欸。”沉星曲悠悠应道。
“您怎么在这里?”棠梨想了想,“现在不该上班吗?来摸鱼的?”
沉星曲,是后勤科的同事,具体就职于后勤科的哪个科室,她并不清楚,只是因为时不时和周舆混在一起,所以才偶有见面,由此结识。
“看破不说破嘛。”半掌大小的红手套在脸颊边有节奏地轻点,沉星曲笑眯眯地盯着她,问,“我看你才是,一个人坐在这儿怪落寞的,怎么啦,被人甩了?”
“什,什么甩不甩的,我只是在等人。”
“等的人不来不就是被甩了?”
“才不是呢。他是买水去了,这附近也没什么自动贩卖机,估计是要走一会儿的。再说了,姬仪又不是那种没礼貌的人……”棠梨有些气鼓鼓地反驳。
沉星曲“哦哟”一声往后退了退:“欸,好啦好啦,瞧你这劲儿。”
“还不是您……”棠梨还在叽叽咕咕地小声嘟哝。沉星曲权当没听见,抓住刚才的话尾,又问:“今天不是你周舆哥带你出来了?换人了吗?姬仪,姬仪,哦,好像听小周提起过。”
“嗯?周舆哥跟您提他做什么?”棠梨瞪圆了眼睛。
“说他是你的小情人来着。”
倘若这一刻棠梨刚好在喝水,那就可以尽数喷在沉星曲那张优哉游哉的脸上。可惜她没有。因此,女孩只是把眼睛瞪得更圆,嘴巴张张合合,过了好几秒才出声道:
“你,你们平时在聊些什么啊?!不是啦!!!”
花草噤声,鸟被惊走,“扑棱棱”一串振翅声为落下的话音添了一个不长不短的小尾巴。沉星曲皱眉堵耳,啧啧道:“喊这么大声,耳膜都给震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呃,不是的,不是,对不起,只是,这么说会给姬仪造成困扰的……”棠梨越辩解越小声。
“行行行,不逗你了,也没外传过,担心什么,”青年换了个姿势,后背靠着木栏杆,微微仰头,不再看她,“所以呢,小棠有什么烦心事吗?”
棠梨噘嘴:“您什么时候有兴趣当树洞了。”
“就当一会儿,小棠运气好。”
“可是小棠不想说。”
沉星曲“嗯”了一声:“那小棠肯定是在烦心姬仪的事了。”
“……才不是呢。六扇门不准办公室恋爱的,您别瞎撮合了。再说……”重新回忆起刚才的沮丧,棠梨抓住裤腿,又松开手,留下浅浅印记,“再说,我只是很羡慕身边人,没有烦心的。”
“‘羡慕’?”
“因为大家都有能力啊,都会法术嘛,沉哥会耍雷,周舆哥会使法术,姬仪会通灵,蔓蔓本来就是妖……而我呢?我什么都不会。可能在我活过二十三年的平凡世界里,‘什么都不会’是很稀松平常的,可是在这里,好像就变成了一种过错。”
听罢,沉星曲轻笑两声,似乎并不把她的烦恼当回事看。棠梨心里清楚,他就是这样的人,嘴上说着当树洞,实际上还是左耳进右耳出。她没有希求谁能回答自己,这世上本就有回答不了的问题。
沉星曲又问:“所以小棠是觉得,现在所身处的大环境,并不是你活了二十三年的那个世界?”
“嗯?”这是什么问题?
“原来没注意过妖魔鬼怪,现在能发现了;以前不知道妖异就混迹于人类社会中,现在知道了。所以你就认为,世界也跟着改变了,变得面目全非,让你无法立足了?”
“是……是吧。”棠梨被问得有些懵。
沉星曲“哧”的一声笑了,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折扇,“砰”的一下敲在她头上。
“那小棠可真是个小傻子。”
还不等她说话,沉星曲便直起身,连一句“再见”也不留,就径自大步远去。棠梨捂住隐隐作痛的脑袋,不知这人突然是做什么,心里着实有些委屈。
“说谁傻呢!下次一定要去后勤科告他一状。”
“……怎么了?”
谁料自己的嘟囔全被走过来的姬仪听了去,棠梨吓得瞬间坐直,一边打马虎眼一边接过矿泉水。等姬仪在旁边坐下,她就随口聊起灵兽科的奇人趣事,比如偶尔能在走廊里看见方寻身后跟着一串会走路的萝卜,比如经常看见葛葎蔓和魏千禧躲在茶水间里吃一些奇形怪状但味道俱佳的零食,再比如偶尔能看见黄昊宁拉着新乐的手过来串门……
初夏的步伐轻缓。
把回答不了的问题再往后放一放吧。在一个寻常的星期一午后,在一个古朴的六角亭里,此时此刻,仅她与他。
※加班使人嗝屁,还打了张狗屁不通的卡,好夫夫没怎么写到真的很对不起,我下跪磕头
※OOC都是我的,涉及了一点还没写完的剧情,等到时候写完了就有时间顺序了(在说什么屁话
※但是我又续了一个月的命!
※字数:3751
棠梨牙疼,而且疼了好几天。
这件事不光灵兽科的周舆和葛葎蔓知道,情报科的姬仪也知道,就连后勤科的邓云青都知道。从某种层面上说也算是“英名远播”,接连几天内这四个人和她打招呼时起手式都是:
“牙还疼吗?”
棠梨痛苦点头。如果还有下半句,一般都是带着关切的询问:
“怎么不去医院呢?”
接着,询问者往往会得到一个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颤声答复:
“我……我怕。”
那么,罹患“深度牙科恐惧症”的棠梨为什么此时此刻又面色铁青地站在江苏省人民医院口腔科候诊区的门口,身边还站着表情镇定的姬仪呢?
这还得从一周前说起。
一周前,棠梨总算独立完成了一次灵兽收容任务。说是“收容”,其实也就是独自经手了一只未成年猫妖,在“妖异户籍办理办公室”登记完毕后,送到了“专人”手中。
还未成年的猫妖虽说是妖,但身上其实猫的习性更浓。不知是触了哪根逆鳞,这只小猫在中途竟发起狂来,幸好离“户籍办公室”只有几步,被葛葎蔓撞个正着,这位青草发色的姑娘再一次用藤蔓救了她——而棠梨手臂上这三道渗血的疤痕,在接下来一两周里就成了她“光荣负伤的证明”。
总之,为庆祝新人棠梨第一次独立完成任务,“未成年妖异帮助中心”在两天后私下准备了一个午间小派对,包括一个小蛋糕、几杯奶茶和一张写着“庆祝小棠完成任务”的竖联。
“本来是想给你做个横幅来着,”周舆犯难地说,“可惜花在蛋糕和奶茶上的‘经费’有点超支,被科长逮了个正着。”
棠梨差点一口奶茶喷出来。
“这这这不是挪用公款吗?!”
“放心,都在预算内呢,解释了以后科长也没说什么。”周舆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真的假的……棠梨怎么都不敢信。
正说着,从虚掩的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呼唤。
“棠梨——梨梨——呀,你在……嗯?”
“救命恩人”葛葎蔓一进门就闻到了蛋糕的香味。她一边走过来,一边打量桌上那块巧克力蛋糕,走到棠梨面前才紧张地检查了一下她的手臂,刚翻出暗红色的痂痕乍看之下确实有些触目惊心。
“还好妖异不会携带狂犬病。”棠梨笑嘻嘻地说。
尽管心里还有疑惑,但问了好几个同事,都说没这个先例,让她不用担心,所以她也就大着胆子没管。说来也真怪,妖异难道没有基因吗?他们的种族特征会遗传,印刻在遗传里的生活习惯也大致相同,这从科学上来说……
“梨梨?想什么呢?”嘴角沾上奶油的葛葎蔓好奇地问。
“没事没事,瞎想。”棠梨随手扯过一张纸,帮她擦掉奶油痕迹,又对着已经分出去三块的蛋糕照了两张相,与文字一齐发了出去。
“今日内有蛋糕奶茶,欢乐齐分享!来不来?”
收信人是姬仪。
自从加上微信后,她与他的聊天记录里就大多是她主动发而他偶尔回两句,一般都是有关吃的,请他喝奶茶啊吃甜点啊,他很少答应,可她就是不死心,总觉得不请他吃顿饭就还不了上次请他帮忙的人情。
片刻,青年发来回复,果不其然又是“心领”云云。棠梨撅撅嘴,关了手机继续聊天。
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答应呢?
真是个谜。
俗话说得好,乐极就会生悲。尽管事后想来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乐”,可“悲”还是悄悄降生了。
第二天上午,棠梨决定直接去找姬仪,于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冲上九楼——却被告知姬仪刚好出去了,可能过一会儿才回来。棠梨沮丧地关上“通灵与占卜办公室”的门,只觉一腔冲动都被按在了喉头,索性冲进九楼茶水间,在同事们惊异的眼神中“咕咚咕咚”灌下两杯温水。
“怎么啦这是?”
耳边飘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她转头,看见一个戴眼镜的青年浮在半空中,愣了愣,才不好意思地把纸杯往背后一藏。
“没事,口渴了。”
“我看你这气势不像喝水更像要吃人哪。”后勤科的邓云青直摇头。
“哎呀,真没事!”棠梨摆摆手,“你怎么会来这儿?”
“找朋友来了呗。你不也是吗?”
她竟一时语塞。自己和姬仪算朋友吗?好像只是麻烦与被麻烦的奇妙关系。但要说“见同事”似乎也不对劲,只好含混点头。
所幸邓云青没有往下问,而是准备离开,棠梨便没有多挽留,又接了一杯凉水,心想喝完还是先下去。
下一秒,仅有两三人的茶水间里突然回荡出一个介于“呃”与“唔”之间的吃瘪声,音速传播之快,全然教人无法反应,紧接着,“声源”在齐齐注视下“唰”的一声捂住脸蹲下去,在努力蜷成一个球的同时,还断断续续地发出了莫可名状的声音。
一时间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邓云青正打算询问时,耳旁忽然传来另外一个似疑惑似无奈的陌生男声:
“你怎么了?”
女孩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憋出一句话:
“我……我牙疼……”
此后几天里,随着她坚决不去看牙的天数增加,“棠梨牙疼”这个消息在六扇门的科室之间小范围地传播开来——具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那么几个人,但他们每次打招呼时都会附上一句关切询问,弄得棠梨不光牙疼,还头疼。
终于,在一个阳光并不明媚的星期六,棠梨一鼓作气冲进了江苏省人民医院。
省医院本来就大,再加上是周末,人也多。跟着人群进了主楼,捏着提前挂好号的手机,她还在找口腔科在几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一张眼熟的侧脸上。
“……姬仪?”
青年正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看见她后欲言又止,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见熟人如见救星,更何况这位救星不知为何大周末的也来医院了,棠梨蹭上前去,说:“好巧呀,你来医院做什么?”
姬仪瞥了她一眼,“走吧,先换个地方再说。”
“呃,嗯?”
怎么突然要换地方?
棠梨木愣愣地跟着他上楼,一路左弯右拐、翻越人海,直到转进一条小过道里,她才惊醒般地问他:“等一下,这里不是口腔科吗?”
“你不是来看牙的吗?我以为你迷路了。”
姬仪站在口腔科门口,反问得十分气定神闲。
“……”
棠梨啊棠梨,这是哪门子救星啊,你不如把这双眼睛抠了算了!
当然,眼睛不会真抠,可牙齿是真得看。
棠梨哆哆嗦嗦地报完到,屁股还没挨着候诊区的长凳,就见姬仪转身要走。她赶忙扯住青年的衣角,顶着他投来的眼神,小声说:
“能……能……陪……陪我等一会儿吗?”
那一刻,姬仪眼神的变化隔着变色镜片都能感受得到,不过她不会读心,并不知道青年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片刻僵持下,他忽然叹了一口气,示意她放开手,然后隔出一个空位坐了下去。
“我是来调查那几家酒店旅客离奇死亡事件的。”
“嗯?”棠梨想了想,“啊!”
原来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酒店旅客离奇死亡事件是近期才发生的,死者均因为体内某个脏器发病而在酒店房间里身亡。警方依然把一连串案子交由六扇门跟踪调查,这次还刚巧赶上了六扇门维护结界的日子,所以灵兽科主要负责的不是查案,而是加强警戒,防止局里收容的灵兽跑出去。
“为什么会来医院调查呢?”她好奇道,“一般来说不该去那几个死过人的酒店看看吗?”
“都要去,只是先后问题。有些遗体也是会送到医院进行解剖的,现在头七还没过,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碰上‘线索’。”
棠梨听得半懂不懂,不过姬仪能借乐器与妖异交流,想必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吧。她把手边的肩包放在腿上,刚把手机放进去,就听见姬仪问:
“……手臂怎么了?”
“手臂?”棠梨瞄了一眼,“哦,你说这个伤?我没跟你说过吗?上周送一只小猫去登记的时候被抓伤的,没什么大事就是了。”
他又问:“所以才会有那天那个蛋糕吗?”
棠梨眨了眨眼。
“你给我发的照片上有个小牌子。”他把微信里的照片调出来,被切得七零八落的蛋糕上果真还斜躺着一张小纸牌上面写着“恭喜小棠首战告捷”。原先以为他只会看一眼就拒绝,没想到观察得这么认真,她难为情地别开脸:“那是周舆哥定制的蛋糕啦,什么‘首战告捷’,就是第一次独立做完工作而已……”
姬仪“嗯”了一声。
候诊区外的大过道上人来人往,他们面前的这条走廊上也有人来来去去,她与他隔着一个空座位,他坐姿端正,而她背靠墙壁,仿佛是坐标轴上所有变动中唯一不变的两个点。一时间没有交流,房间里断断续续的声响清晰了很多,钻牙声、咳嗽声、喷雾声、不时的喊疼声……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正在上演全武行。棠梨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朝他那边挪过去,惹得姬仪看过来,像在戒备。她只好干笑着又挪回原位,突兀说:“上周那只小猫是执行科的楚寅——楚先生送来的。”
“嗯?”
“楚先生长得高高壮壮的,感觉像练健美的那种身材。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哪里的黑社会,吓得我都快报警了,结果他掏工牌跟我说是执行科的,闹了好大一场笑话呢。”
姬仪没有说话。
“他说那只猫妖是在医院附近捡来的,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捡到妖异呢?有这么好捡吗?”
“我不清楚。”
“唔,”女孩并不纠结这些问题,“然后呢,第二天我又碰见了执行科的楚辞——也是‘楚先生’。你看多巧,都姓‘楚’,明明也不是什么大姓。不知道为什么,那两天有事跑来灵兽科的同事出奇地多。欸,我猜那两位‘楚先生’之间估计有‘猫腻’,可是随随便便打听别人隐私也不好……”
棠梨扳着手指,似乎要把这一周来发生的事全说给他听。但其实他们也就几天没见面,这几天里又能发生多少事呢?看他沉默的样子,或许是嫌她话太多了,理智告诉她应该闭嘴,最起码不要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弄得再尴尬——
“请15号患者棠梨前往就诊室就诊。”
女孩的话音戛然而止。
重复三遍的广播无异于死亡宣告。棠梨不由抓紧了肩包,起身后又看了姬仪一眼,见他同样站起来,心里知道这样已是仁至义尽,只能咽下憋在喉咙里的“请求”,小声说:“谢谢你陪我。”
“没事。”
“那……那我进去了。”
“去吧,早治疗早好。”
她沉下一口气,朝向就诊室的每一步都像踩进沼泽。
直到陷在“床位”里,听医生的话乖乖张嘴,喊出第一声“疼”之前,徘徊在她脑海里的念头其实只有一个:
如果她开口要他再等一等,他会答应吗?
※不愿再看自己写的鬼东西,迅速写完传完了事
※先给格友们跪下道歉,哐哐磕头,OOC都是我的
※字数:4182
得知近期南京市内多所中学均有学生自杀时,棠梨正在咬吸管。
自从知道周舆口中的“免费下午茶”其实只是他自掏腰包请的客后,她便和周舆在多次“争辩”之下达成了“一人请一次”的规矩。今天这杯是她请的,顺便给自己点了一杯去冰的。
恰逢前些天转暖,南京这个城市也“旧貌换新颜”,正式进入了春天。转眼已在六扇门待了两个多月,工作没有变故,同事人都很好,虽然自己的“成都胃”还没怎么适应“南京味”,但总体来说一切顺利。
——和父母的汇报大致如上。
实际上确实和这段话没太大出入。除了自己依然没有法力,每次有机会去现场也是跟着前辈学习之外。当然,这些没什么可抱怨的,所以她选择了“报喜”。
真要说变化,唯一一点可能就是她上班不再特意化全妆了,以至于有一天熬夜没睡够,上班时还被同事亲切问候是不是生病了,脸色看起来很差。
棠梨心下暗想,她在回国前甩掉的可能不止是那些带不走的大件家具,或许还有自己的“女人味”。
这天科长来得很匆忙。把灵兽科在场的同事全召集到会议室后,他(满面疲惫地)说明了几起自杀案及近来在学生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不过灵兽科并没有接到特殊职责,只是“待命”,因此说完后科长便急匆匆地吩咐下属五个部门的部长留下,其他人则继续去忙手上工作。
“待命”是个很耐人寻味的词,它意味着你可以有选择,当大部分人都选择专注剩下的工作时,棠梨选择了另外一边,也就是调查。
……谁让她看完了今天的文件正闲得慌呢。
与此同时,并不止她一个人“闲得慌”,不然她目前也不会和葛葎蔓乘坐同一辆驶向瞻园的地铁了。
去瞻园是葛葎蔓的提议。这个绿发女孩外表看起来甚至比她还小一两岁,戴一副眼镜,文静得像春天里的一帘幽梦。但实际上,还是葛葎蔓先在地铁站的进站口处发现了棠梨。
棠梨还记得她,两个月前的迎新会上见过一面,虽然不知道名字,可那头青草色的柔顺长发令她印象深刻。
有前辈带着一起去自然是最好的。棠梨从善如流,和葛葎蔓一起上了三号线。一小时左右的车程里,两个人的话题从自我介绍开始迅速延展至各方各面,直到下车后仍意犹未尽,将就在瞻园旁的商场里吃了一顿晚饭——酒足饭饱了,她们才缓缓想起此行目的,动身前往瞻园。
入夜了,挂着“金陵第一园”牌匾的大门早已紧闭。棠梨不由后悔没挑好时间,正想打道回府时,却见葛葎蔓径自朝旁边走去。
“怎么了?”棠梨跟上去。
葛葎蔓沿着石狮子旁的围墙走了片刻,左顾右盼一圈后,才转头对棠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棠梨没明白她想做什么,疑问刚浮上脑际,就见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伸出双手,青绿色的藤蔓从她白皙的掌心中“嗖”的一声钻出,直直越过墙顶。葛葎蔓本人则先拽了拽藤蔓,随即“腾”的一下跳上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墙头上。
棠梨看傻了。
而当葛葎蔓向她招手时,她才反应过来这个意思是让她跟着上去。棠梨赶忙摆手,压低声音说:“我,我没有法力,这太高了,上不去的。”
葛葎蔓摇摇头:“你站着就好。”
还不等棠梨反应,两根藤蔓又从葛葎蔓的手心里飞出,这次则是冲着棠梨来的,绕着她的腰际结结实实地缠了四五圈,才把棠梨连人带包提起,“唰”的一下腾空翻过了墙头。
棠梨甚至来不及叫出声,只觉眼前一晃、两腿一软,下一秒自己就已经坐在了陌生的草坪上。
“没事吧?我是不是用的劲儿太大了?”绿发女孩把她拉了起来。棠梨站稳了,拍了拍身上尘土,大大咧咧地说:“没有没有,我只是吓了一跳,比大阪影城的3D过山车稳当多了。”
“哦……那就好,”显然,葛葎蔓没有听懂她的心理阴影,“我很少用藤蔓拉人的,害怕掌握不好力道。”
闭园后的瞻园比一条街开外的奥特莱斯冷清许多,只有零星分布的石灯照亮石板路。白天入耳的鸟叫虫鸣随夜晚一同睡去,古朴的建筑从不主动讲述它所见证的历史,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颇有些人去楼空的落寞。
不过,进是进来了,可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棠梨看向葛葎蔓,葛葎蔓看向棠梨,面面相觑间,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她们都没有考虑过具体计划。
“其实我们要调查的话……不该先去中学门口堵人打听吗?”棠梨抱着双臂,脑筋九转十八弯终于弯回了重点。
“嗯,可是免灾科的同事已经去巡逻了,用不着我们再去‘添乱’呀,”葛葎蔓淡淡说,“寺庙那边也有执行科的同事在,更不需要我们。”
“……”
棠梨被残酷的事实打击得哑口无言,开始自问为什么要浪费下班后难得的休息时间跑来这种鬼地方“加班”,继而又想起——
慢着,今天是星期五。
棠梨顿时振作,掏出手机摁开手电筒,乐呵呵地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
“没事没事!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探险玩了,说不定还能发现点什么呢!”就算什么都没发现,明天也还能睡个大懒觉,岂不是赚翻了?
没跟上思维的葛葎蔓困惑地眨眨眼,并不清楚棠梨突然精神起来的原因。
事实上,她们的确有所发现。
此时此刻,棠梨正盯着左手边的一座假山。据说瞻园里的园林多由太湖石所砌就,白天来肯定能饱览一番盛景——但棠梨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还要上移,再上移,落在那只端坐山顶、黑白相间的猫上。小巧的左耳还挂着一束红绳结。
“这……这不是野猫吧?”棠梨纠结开口。谁家野猫耳朵上还挂东西的?
葛葎蔓不知在看哪里,听见她说话,才把头转过来,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华绒呀。”
“嗯?谁?”
“是夜游神那边的同事,叫华绒。”
“‘夜游神’……”
棠梨勉强回忆起了两个月前的入岗培训。好像是有过介绍,说是“由玄猫猫妖组成的少数精锐队伍”。她还一度热衷于在街边巷口寻找玄猫的身影,想看看是不是某位同事,结果并没有下文。
没想到“下文”在这里。
“晚上好呀华绒,你来瞻园做什么呢?”
这头,葛葎蔓已经和玄猫攀谈起来,一妖一猫似乎早就认识。
“这句话我也能问你。”
猫真的说话了。
棠梨受到了冲击。常识和学科知识都告诉她,猫肯定是不会说人话的,可话又说回来,这两个月里她非但没用上过一次专业知识,常识也随时都处于破碎重组的状态中,因此她迅速回过神,告诉自己“猫不会说话,但妖异会”。
“我?哦,我们是来调查那几起自杀案的,”说着,葛葎蔓轻轻揽过棠梨肩头,“这位是棠梨,之前才来灵兽科的新同事。”
闻言,那双玛瑙色的猫眼瞥过她,“你好。”
“你——您,您好!”棠梨赶忙鞠躬。
“要查案也不该来这儿,”华绒用爪子捋了捋自己的脸,“不过上头一早就有动向了,灵兽科待命也正常。”
“那你呢?我看潇潇不在附近,你今晚应该是单独行动的吧?”
葛葎蔓依然没有放弃追问,言语间还拉上了另外一个陌生名字,见棠梨满头问号,便小声说:“叶潇,我的好闺蜜,也是一名夜游神。最近我看华绒好像在追她呢。”
“……”
鲜有人声的瞻园里,连悄悄话也不胫而走。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那张严肃的猫脸怎么看怎么像要绷不住的样子。
棠梨缓缓扬眉,右脑还在思考“猫说人话”,左脑却亮起了八卦雷达。时间仿佛冻结两秒,然后被玄猫以一声响亮且尴尬的咳嗽挥去。
“我过来是因为刚才看见两个学生在瞻园外晃荡,身上穿的明显是第○中学的校服。那个点应该还没下晚自习,所以我跟了一小会儿。”
葛葎蔓问:“那你现在怎么会在瞻园里?”
华绒舔了舔爪子:“跟累了,歇会儿。”
真是只猫啊……
棠梨抽了抽嘴角:“那,那两个学生没事吧?第○中学不是头一个出现自杀案的学校吗?”
“你别担心,他们没事,都回学校了。”
——回答她的并不是华绒的声音,而是另一个陌生的男声。
棠梨一个激灵,赶忙回转身,声音分明从背后传来,却不见人影。
“欸,我在这里,这里。”
这次又是从华绒所在的假山处传过来的。还没等棠梨转回去,就听“哎哟”一声。她半信半疑地回头看,见玄猫仍悠闲地坐着,唯一不同的是,旁边凭空多了个戴眼镜的瘦高青年,右手被藤蔓缠住,左手被猫坐在屁股下。
棠梨竟一时间看不懂这是什么场面。
“冤枉啊,我真不是坏人,”青年苦笑道,“我也在六扇门任职,后勤科的,裤兜里还有工牌,不信可以掏出来看。”
“我看你刚才跟我一路了。”华绒冷声道。同时,另一根藤蔓顺势伸进青年的裤兜里,摸索出了一块牌子,拿近一看,上面写着“后勤科,邓云青”。和棠梨确认完毕,葛葎蔓收回藤蔓,扬声说:“华绒,他真是同事,你看。”
“……那也不能解释他为什么要跟踪我。”玄猫没有放人的意思。
“哦,哎呀,那是顺路嘛。我一个游魂,又不能出来跟人对话,这大晚上的多吓人,就只能跟着你啦。不过你走后我是真的送了那两个学生一路,亲眼看着他们回学校的。”
听完一通解释,华绒终于愿意轻挪“尊臀”,放邓云青一条“活路”。青年松活松活身体,从假山顶上跃下来,落在灯光照出的影子里,却并没有属于他自己的影子。
棠梨迟疑道:“你……”
邓云青点头:“我是鬼。”
棠梨事不关己地想:不错,妖魔鬼怪快集齐了。
然而,两妖一鬼一人面面相觑,忽然没了交流。棠梨不知道他们各自都在想什么,只觉得今晚的魔幻程度实在不同以往,真像老天爷开了个玩笑。正在沉默时分,不知从哪一方猛地传来一串脚步声,由远至近,相当急促。说时迟那时快,棠梨只觉得自己被捂住嘴,身体向后一仰,一丛青草眼看着就从地上直直拔起,愈长愈高,愈高愈盛,直到完全把她遮住。“嘘。”葛葎蔓的声音近在耳边。直觉告诉棠梨应该听前辈的话,于是她乖乖地等那串脚步声接近,甚至就停在她面前。
“怪了……我还以为进小偷了呢。”
中年男人的自言自语随强光照射四散开来。棠梨在闭眼前听见了一声猫叫,像极了华绒的声音。
不多时,脚步声渐渐远离。郁郁葱葱的青草丛又在她眼前变回原本的草尖模样。棠梨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身,四下环视一圈,身边竟只剩下葛葎蔓一人了。
今天晚上到底算什么呢?
直到回家,躺上床,临近睡觉前,棠梨还是没厘清今晚的状况。或许她理应惊讶于见鬼见妖一事,又或许她应该惊讶于自己毫不惊讶一事,但她确实太困了,坠入梦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没有摸到猫,好可惜啊。
棠梨做了一个梦。
做梦本身不是稀奇事。她梦见自己正在上楼,楼道很像自己家的单元楼。一层层向上走,视角也跟着晃来晃去,像一台没拿稳的摄像机。不知是她跟着镜头,还是镜头跟着她,总之走到了最顶层,推开了那扇通往天台的门。
她看见一地白霜。白霜上是低矮的围墙。墙边放着几盆歪歪倒倒的花草。墙上还搭了一圈栏杆。栏杆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她问,你是谁?
他转过头,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她。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地面上的不是白霜,而是月光。满地月华中,男人注视她,犹如一本二十三页厚的书里仅容得下一页的奇幻篇章。
棠梨醒了。灿烂春阳被窗帘拦在外面,迫不及待想要闯进来,遍洒整个房间。她不以为意地翻了个身,嘟哝着又睡了过去。
仿生社畜能填完电子坑吗?不能。
八百屋若叶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买下一个发簪。
她从高一下半学期起就留了短发,一直没想过留长,更不曾注意过任何长发才能用的发饰,却偏偏在这样一间特殊的“古董店”里,买下了人生中第一个发簪。
家里唯一一个留长发的人就是母亲八百屋由帆了。但既然是灵器,她便无法轻易将发簪转送,更何况……
“你为什么要叫我‘凉子’?”
女孩鼓起勇气再次发问。
黑发女人走在她身边,见她停下便也跟着停下,微微歪着脑袋回望她,似乎在思索,又像是什么都没想。袭击整个城市的绵绵细雨早已不复,云隙间投下两束天光,吝啬地落在地面上。女人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和刚才在徒然堂里的回答一样。
若叶叹了口气,看样子好像真的没有骗人,那就是凑巧?或者只是认错了?
“你是日本产的发簪吧?我看你都说日语了。”女孩继续问。
“是吧。”女人答。
“那你原先应该是有主人的吧?”
“有吧。”
“怎么连自己有没有主人都不知道呢?”
“记不清了。”
“那你还记得什么呢?”
“除了‘凉子’这个名字之外,什么都不记得了。”
若叶撇了撇嘴。算了算了,记不得就记不得吧,看她也没有什么害人的意思,那就先这样好了。回家后先要跟父亲讲一下大致的来龙去脉,至于自己是去找小九这一点就先不说——
若叶又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女人先往前走了几步才发觉身边没有了人。她转过身,看见女孩怔怔地看着前方,目光径直穿过她,穿过人海,穿过归途里熟悉的高楼大厦,不知将要落在何处。八百屋若叶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问:
“你讨厌下雨吗?”
女人眨了眨眼。“不讨厌。”
“好,”若叶点点头,微微笑道,“你不是没有名字吗?要是不嫌弃的话,以后就叫‘雨音’吧。‘下雨’的‘雨’,‘声音’的‘音’。”
雨音。这个词没有轻重,没有温度,单纯只是描述一种特定的声音,此时施加在这个没有记忆的灵器身上,似乎恰到好处。灵器偏着头,思忖片刻,复又默念,这才点头道:
“好。”
不曾抗拒。
※保命打卡,等一章写好了就删
※上班使我阵亡
八百屋若叶停住脚步。
连绵阴雨为这座城市设下牢笼,仿佛水乡的雾所及之处,谁也逃不出它的囚禁。但唯独这里——武康路上的一所孤宅,似乎并不在雨的掌心之中。她抿了抿唇,对照名片背面的地址又仔细确认了一下,才把本就微敞的铁栅栏推开了一些。“嘎吱”一声,生锈的响动磨得牙酸。远远望去,庭院里一树洁白极为惹眼,似佳人驻足烟雨中。修剪得当的庭院表明这里是有人住的,可不知为何,她感受不到应有的“活人气儿”。
真的是“徒然堂”吗?
她走过蜿蜒的砖路。滴答不绝的雨声此时却成了她唯一的同伴。足有三层高的老式洋房就在眼前了。若叶走上低矮的楼梯,收起伞,正准备敲门时,发现门上挂了一个不起眼的木制招牌,上面写着“欢迎光临”。
可以直接开门吗?
女孩盯着门把手,想了想,还是先敲了敲门,半晌没听见回应,又想了想,才下定决心主动推开门。
门没有锁,一拧就开了。空无一人的室内,“叮铃”一声脆响漫开一圈涟漪,霎时间,仿佛有千万双眼睛齐刷刷地向她看过来,莫名其妙的惧意犹如被逆抚的皮毛在她后背根根竖起。
明明没有人啊……
若叶咽了口唾沫,谨慎地环视了一圈。这偌大的房间像是一处无人记得的展厅,处处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装饰品,从小到大、由矮到高。白炽灯的光亮幽幽地赶走窗外直压过来的阴雨,女孩下意识朝前走了两步,鞋跟在油亮的木地板上踩出“踏踏”两声。
“您好。”
八百屋若叶吓了一跳。
她惊叫一声朝后退去,活像一块被黏在门上的口香糖,等看清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以后,才松了一口气,慌忙向楼梯口鞠了一躬。
“您好!那个……”
方才还没有人的楼梯口现在正站着一位少女,稚嫩的脸庞看起来比若叶还要小两岁。一袭旗袍式样的别致衣服把她衬得就像中国民国时期的画中人。
“欢迎来到徒然堂,”少女朝前走了两步,声音轻缓,“我是店主‘缪’。”
她居然没走错!
若叶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这里的氛围和自己想象中的实在是相去甚远,当然,父亲和九默都不曾透露过他们所熟知的“徒然堂”应该是什么样的,因此这三个字可以是任何模样——
九默。
总算想起自己为何而来,八百屋若叶回过神,在缪的注视下张了张嘴,索性往缪面前走了几步,站在一块竖着摆放的长方形展示柜旁,说: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您这里可以……可以找人吗?”
“找人?”
“对,啊,也不对,确切来说应该是找‘九十九’。”
缪沉默片刻。
“您指的可是‘灵器’?”
本以为会从她嘴里得到一个并不理想的答案,却不想她抛来了一个自己从未耳闻的词语。
“‘生灵’的‘灵’,‘容器’的‘器’——也就是您刚才说的‘九十九’。”缪解释道。
原来如此,对器物的称呼也会根据地区而改变。若叶记住了这个名词,点点头说:
“对,是‘灵器’。不知道您这里方不方便找……”
缪垂下眼,很快又看向若叶,问道:“和您结了缘吗?”
“呃,没有,是和我爸爸结的缘。是一个招财猫的摆饰,叫‘九默’——”
话音戛然而止。
不知为何,八百屋若叶忽然忘记了后面要说的话。一股极为离奇的感觉狠狠抓住了她的神经,就好像窗外原本渐远的雨雾再度汹涌而来,模糊了来时路,模糊了白玉兰,模糊了周身一切景象,只剩一个轻柔的女声,从雨中析出一个形来。
那女声在说:
“凉子。”
若叶不由打了个激灵。
缪仍然站在原地,徒然堂依旧是来时的模样。白炽灯为一切物品平等送去光明,也将她的影子浅浅印在玻璃柜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若叶赶忙道歉,正准备接着往下说,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了一迹闪亮。
好似这座现代化都市里遗失已久的星光。
她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凉子。”
两个字。三个音。熟悉的母语。陌生的名字。
仿佛用手细细擦去玻璃上的水雾,女人的身形随呼唤而具象化。
淡粉色外套,蓝色和服,黑色短发。
女人用她那初生的双唇一字一句道:
“凉子。终于找到你了。”
※有些丢人社畜还停在大寒写互动
※谢谢小熊亲妈不嫌弃,谢谢夏雷哥,你真的很好用(……
※有一首歌词不搭但旋律很适合的BGM:あいみょん - ポプリの葉(http://music.163.com/song?id=1477186994&userid;=119612423)
少女最近觉得自己打工的诊所越来越神奇了。
具体表现在夏雷不知哪天、不知从哪里招来了一位特摄演员,通身红色的机体锃明瓦亮,在诊所暖黄色的光照下显得格格不入。她既觉得这样的机体根本就超脱了“人类”这个词的定义,更没听说过有人的名字能单念一个“缸”字。
“啊?”若叶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
“‘缸’。鱼缸的那个缸。不知道吗?”夏雷说得十分云淡风轻。
她不得不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这个‘缸’字?”
“对,就是那个字。”
若叶沉默了。她看了看那颗方方正正的脑袋,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夏雷,总觉得自己好像走错了地方。夏雷偏说这位演员是来帮忙揽客,不对,招揽病人的,这让若叶不由得反问一句“诊所缺过病人吗?”。男人则把登记表往桌上一放,直截了当地说:
“不缺病人,但我缺钱。还有问题吗?”
“……没了。”
“很好,开门吧。”
“哦……”
不过,她自觉自己应该不算“神奇”,卢清远明显也不属于“神奇”的范围内。哪怕再加上今天头一次来打工的男孩——熊礼赞,也不能被归进“神奇”这个类别里。
若叶好奇地打量着面前高高瘦瘦的男孩:比夏雷稍矮的个头在她看来简直压迫力十足,还好长相是偏清秀类型的,短发蓬松、五官柔和,乍一看还真与商店橱窗里豆豆眼的小熊玩偶有些相像。
互相做了个自我介绍后,夏雷便领着新患者进了治疗室,男孩四下张望了一下,局促的神色显露无疑。莫名想起了刚来不久时的卢清远,若叶端来一杯白开水,朝他搭话道:
“稍微坐一会儿吧。医生他刚进去,得要一会儿才能出来呢。”
“呃,好,好的。”
也许是不太擅长和女孩子聊天,又或是发现了她弯翘的嘴角,熊礼赞道过谢,双手握着纸杯,眼神飘去了另一边。
若叶继续问:“你姓‘熊’,是吗?是动物的那个‘熊’?”
眼神飘了回来,落在她脸上,多了些困惑。“呃,对,灰熊棕熊的那个‘熊’。”他点点头。
“好稀奇的姓呀。我都没怎么听说过呢。”
“……是吗?”他狐疑,复又想起刚才的介绍,恍悟道,“哦,我忘了,你好像不是中国人?”
她点头:“我是日本人。”
“怪不得。”他腼腆地笑了笑,“你说中文说得好流利,我不小心就给忘了,不好意思啊。”
“没有没有。”
若叶摆摆手,想起之前刚来打工时夏雷也说过类似的话,不禁心下感叹:原来夸奖也看人啊。
转眼间,春节已过。立春藏在日历纸里,被人撕掉的同时悄无声息地到来。种在商场附近的行道树大多四季常青,但也不乏几株更矮瘦、更不起眼的树木夹杂其中,偷偷披上了崭新的外衣。
送走大厅里的最后一名患者,若叶稍稍松了口气。算着时间差不多可以点下午茶了,便掏出手机翻来翻去。
倘若今天来的是顾医生,或许还要同她一起挑一挑。但很不巧,今天是夏雷值班。男人并不会挑剔奶茶的口味,平时全权交给她选择,这也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若叶的选择恐惧症。
听见关门声,她抬头,见熊礼赞提着消毒工具出来,心下一动,不禁想叫住他。那头,夏雷刚好走出办公室,一边关门一边问:
“怎么样,选好了吗?”
“什么?”女孩一怔。
“下午茶啊。”
她“哦”了一声:“还没看好……欸,小熊有什么想喝的吗?”
不知为何,这句话问得熊礼赞和夏雷同时愣在原地。
“我?”
“‘小熊’?”
熊礼赞微微瞪大双眼,夏雷则皱了皱眉头。
这是什么反应?若叶眨了眨眼,诧异道:“不可以这么叫吗?我听夏雷哥都是这么叫的。”
夏雷又斜瞟了一眼不知该作何回答的男孩。藏在紧皱的眉宇和刻意下撇的嘴角里的——原来是一声想忍又忍不住的喷笑。也不知他在笑什么,若叶猜他可能是觉得矮小的她居然管高大的熊礼赞叫“小熊”,实在是很滑稽。当然,这都是她的揣测,男人只是清了清嗓子说:“没什么不可以的,他不介意就行。对了,我出去一下,奶茶到了就放我桌上,待会儿我回来了记得过来报销。”
“啊?哦,好……”
来不及追问更多,若叶只能目送夏雷大步出了诊所。她困惑地看向一直沉默的熊礼赞,探身问道:“对不起,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只是觉得‘小熊’这个称呼叫起来很可爱,你不喜欢的话——”
“没关系!”熊礼赞慌忙摇头,“你随便叫……我,我先去把东西放好。”
原来没有介意啊。
若叶歪歪脑袋,看他进了杂物间,点好奶茶后便溜到沙发旁,一屁股坐下,懒懒打了个呵欠。忽觉另外一侧又向下陷了陷,她赶忙闭上嘴,偷偷瞥了男孩一眼。
好像没看见她打呵欠时的傻样。
他正拿着手机,不知在做什么。之前夏雷说他也是大学生,不知道在哪所大学读书。上海这座城市一年比一年庞大,向外扩张的幅度缓慢却不停歇。思绪零零碎碎,绕了一圈后,她又看向他,轻声问道: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抬起头,茫然望着她。
“你的名字,”把“礼赞”二字咬得重一些,她问他,“是什么意思呀?我查了字典,说是‘怀着敬意地赞扬’,茅盾先生也写过一篇文章叫《白杨礼赞》,感觉都很崇高……是有什么寓意在里面吗?”
他“呃”了一声。
显然是语塞了。男孩眨了眨眼,微微皱了皱眉,又眨了眨眼。目光从她脸上飞去了天花板,再落到地板上,最后回到她脸上。若叶本想等他回答,见他一时半会儿好像没有头绪,便摆了摆手说:“不好意思,我不是非要一个答案的。我只是,哎呀,对不起,我是学中文的,平时有点小毛病。没有寓意也没关系,很好听的名字。”
熊礼赞看着她,张了张嘴,复又用手蹭蹭鼻子,笑了。
“你不用道歉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从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寓意。”
若叶点点头,正准备打开手机看看配送情况,忽听他说:
“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若叶’?”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听他说出自己的名字。
最近难得放晴,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毫不吝啬温暖。她想了想,回答道:
“词典上有好几种意思,可以指刚抽芽的嫩叶,也可以指俳句里的‘季语’,这种时候就是特指初夏时候油绿油绿的叶子了,还可以指代年轻人。不过,其实还有一种解释,词典上没有,但我个人更喜欢。就是——”
她眯细眼,伸手指向窗外。高耸的行道树下,洁白的花朵缀满原本枯瘦的枝杈,远远看去,像极了一树星河。
儿时的她也曾经站在这样的树下,好奇地问“若叶”是什么意思。那时,小男孩牵着她,听见她的问题后挠了挠头。温吞的阳光随即照过他伸长的手,“啪”的一声轻响后,他偷折下一根开满白花的树枝,蹲下身来塞进她手里。
黑绒绒的猫耳动了动。他说:
“就是‘春天’的意思。”
等到夏雷回来时,奶茶早已摆在了他的办公桌上。壁挂电视正在播放早些年的国产电视剧,像是一阵背景音,滑入坐在沙发上的两人的聊天里。男人有些惊奇地发现熊礼赞比刚才出门前活跃了许多,说话也不再结结巴巴,便又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似乎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可仔细一想,他也就离开了二十分钟。
奇妙。夏雷总结道。也许两个年轻人要混熟并不需要太多原因吧。
再过一会儿卢清远也该来了,到了周末,叶驰星还会推门进来——这间诊所近来似乎迎来了不同层面上的“热闹”。当然,二十八岁的大男人把这些变化归结为“缘分”,未免太过惺惺作态,不过他知道,门外那个眉眼弯弯的小姑娘是定会用这二字为这些平淡琐事作结的。
而他不知道的是,奇妙的缘分并不会止步于这间神奇的诊所。
它悄悄藏在每一个可能相逢的角落,只消停一停步、抬一抬头,便会剥落伪装,露出最本真的模样——
“八百屋?”
校门内涌出一批又一批下课的学生,三三两两搭伙,招呼声、笑闹声好似潮浪翻过。女孩抬起头来,先是睁大眼,尔后惊喜的笑意染上眉梢。
“小熊!你怎么在这里?”
“我要去打工,刚好路过,”男孩提了提肩上背包,“你是这儿的学生吗?”
“对,刚下课,正要回家呢。”
“哦,要赶地铁吗?或许我们可以顺路。”
午后阳光正好,初春草长莺飞。她收起手机,点头说好。
真巧。